在這初春的沿海都市裡,到了下班的時間,就算街上擁擠的車輛,也很難帶來真切的暖意,陳曉欣走到寫字樓旁邊的公園裡,去那家賣魚旦粉的攤檔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魚丸,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儘管看起來,這卻並不是她自己的意願。
她剛走近,就見到角落裡有人站起來,向她揮手示意。
“我公司研發那邊有個項目要開始推了,忙到‘吊頸都沒時間’。”陳曉欣還沒坐下,就抱怨起來,“張若彥,就下棋輸了你一頓飯,你催命一樣,天天催,有意思嗎?”
他儘管五官不算十分精緻,但高挑健康的外形能給人很不錯的第一印象,尤其眉眼之間,一笑起來,很有幾分陽光氣息,在這初春裡,往往能暖人心田,不過陳曉欣明顯是例外的,坐下就沒好氣地說:“你這套假臉,給我收起來!誰還不知道誰一樣!”
“這頓飯又不要你買單,這麼兇做什麼?你怕不是有病吧?”張若彥一邊用茶水燙着筷子,一邊不解地問道,也絲毫沒有因爲她的年輕俏麗而客氣。
對於從初中就認識的他們來講,從小就沒擦出過火花,確實認識太久了,於是壓根就跟兄妹之間一樣,幾乎是完全無視了對方的顏值,也懶得去講什麼客套。
總之,只要一碰面,互相毒舌是必然的交流手段。
燙好了筷子,倒了一杯茶的陳曉欣,冷笑道:“你會這麼好心?別惹我,我今天一肚火,真的張開嘴就會噴火。”
“真的,我請客,我就是這麼好心。至於說噴火,這個從小我就知道啊,龍族標配嘛對不對?你幹什麼!我說龍族,我沒說恐龍!哈哈哈!”張若彥笑着躲閃陳曉欣手上筷子的攻擊,“喂!你別亂捅,筷子也會捅死人的!再不停手我就躺地上叫房地產經紀過來了啊!”
不過陳曉欣停下來的原因,並不是因爲怕張若彥碰瓷。
而是後者拿出了一個打着封條的文件袋:“你花錢讓人查的東西,留了我的地址,今天送過來時,對方說沒有電子檔,戳爛了我可不管!”
這時魚旦粉端了上來,於是陳曉欣一邊打開文件袋看資料,一邊吃起魚旦粉,在張若彥面前,她完全就不考慮形象的問題。
“怎麼了?更年期了嗎?這家魚旦雖說不太好吃,你也不至於這樣臉色啊,畢竟我買單,你還欠着一頓飯呢!”張若彥看着陳曉欣那難看的臉色,在桌下踢了她一腳,向她問道。
陳曉欣一下就火,猛地站了起來,一手端起吃了一半的魚旦粉,瞪着張若彥。
“放下吧施主,貧僧早就放下了,施主你一直放不下啊……”張若彥終於發現不對了,因爲她顫抖的手,還有漸紅的眼眶,“怎麼了?真遇上事?”
他不問還好,這麼一問,陳曉欣無力地跌坐在椅子裡,放開那碗魚旦粉,望着他,眼淚就不住地往下淌:“他回家鄉創業了,嗚嗚,他走了!”
“來來,抹一下,這有啥好哭的,三條腿的蛤蟆才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我一會在朋友圈發個信息,跟未婚的兄弟一人收個五十,就說給他們介紹相親,就說你是我妹……”他沒說完,就被陳曉欣扔過來的筷子砸到頭上,雖說不疼,但也嚇了一跳。
“你妹!”陳曉欣突然感覺哭不起來,只想打他一頓出氣,抓起手機就砸了過去,正中張若彥的胸口。
這下真的有點痛,他直接把手機揣進兜裡,也不想跟她說話,
更不打算還給她手機。
其實她不單是分手的傷感所引起的暴躁。
她如此傷心,不僅是因爲他獨自離開這座都市,而且臨走的時候,還想PUA她去當免費勞工。大約,這纔是在職場裡飽嘗酸楚的她,無法接受的根本。
看見張若彥這模樣,她冷笑着咬牙說道:“白切雞就吃得多,落湯雞就少見,不如見一見?”
“來,倒,倒完我保證也給你照着來一通,說得好像只要你手裡有魚旦粉一樣!”張若彥一點也不想慣着她這毛病,但這時褲兜裡她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面備註“廢材大佬”,於是他把電話扔到桌上,“你哥救了你一命。”
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直接就掛掉了。
“親生大哥的電話,你也掛?”張若彥一邊吃着魚旦粉,一邊向她問道。
她咬牙坐下,開始扒拉自己的那碗魚旦粉,吃了兩口,從鼻子里長長呼出一口氣,擡起頭,左手點了點剛纔那份文件夾,向張若彥問道:“你沒看過?”
“拜託你,做個人吧!”張若彥壓根不想跟她再說一句話,他得多閒纔去偷看?
她伸出食指,把文件袋推到張若彥面前,然後接着吃魚旦粉。
“喂,咱倆也不是很熟,這麼給我看,不太好吧?”他笑着這麼說道,但手裡卻很快就把文件從裡面抽出來,那是一份詳盡的調查報告,大致上,是陳曉欣的大哥從父親那裡接手的餐館,爲什麼會經營不善,面臨倒閉的原因。
裡面很多東西,都備註着“據說”、“據推測”、“據聞”,可能是陳曉欣給的錢不夠, 或者是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但總體來說,是能夠把邏輯理出來的:陳曉欣的大哥請了一個大堂經理,然後自己每天沉迷打遊戲,結果很快三個點菜員慢慢就被大堂經理全換成自己的同鄉,接着收銀員跟大堂經理陷入愛河,而餐館的採購也跟大堂經理的一個同鄉點菜員開始拍拖。
“你哥真牛。”看到這裡,張若彥擡頭望了陳曉欣一眼,就算向來跟她誰也看不上誰,但這一刻,真的對她感覺到同情。
廚房的人員感覺到不對勁,找陳曉欣她哥聊過兩次,但她哥仍然沉迷遊戲。
於是廚師開始跳槽,大堂經理也招了幾個廚師,他們開始大肆採購劣質材料、地溝油,從中賺取差價撈錢,撈到餐館現在支持不下去了,這些人就在半個月前全部陸續離職。
一切根本無從追究。
而現在餐館因爲用劣質食材,以及服務質量不好,名聲弄得很臭;廚房那邊完全癱瘓,還倒欠着不少食材供應商的進貨款;服務員也只有三個年紀很大的老人在支撐着,這餐館是開不下去了。
“我哥下午就打電話來,說我小姑媽扯把菜刀要砍死他。”她平靜地說道。
張若彥望着她:“那你還坐這裡?你還掛他電話?”
她推開那碗沒吃完的湯粉,指着那個文件袋:“當我發現他這麼蠢時,在那瞬間,可能心理陰暗面發作,其實是有點期待的,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她長嘆了一聲:“但從下午到現在,如果砍這麼久還沒砍死,大約是死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