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煩意亂,外邊已經開始騷亂起來。無一不催促着我快些說出答案,鴇母不忘替我說話,“諸位不要吵,不要吵,容萬姑娘好好猜上一猜。”
可我哪裡猜得着?我摸着自己還有些不夠靈活的右手,倘若測謊儀還在的話,或許我能夠勉強應付過來,倘若阿彌在我身邊,以他的聰明才智也一定能夠幫我出出主意?天下間就沒有什麼事是他猜不着的。可惜他不在……
阿彌,阿彌!
我打了個激靈,驀地想起宇文邕臨行時給我的一個錦囊,他當時跟我說,若是遇到什麼難題的時候再打開,他神秘莫測的樣子,讓我想起就不禁一陣激動。這個錦囊真的能解我現在的困惑嗎?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錦囊,裡邊只有一隻疊得整整齊齊的方勝,宛若菱花。一共菱花中間,赫然寫着一行小字,“陌姐姐,我真希望你永遠沒有打開錦囊。”我的心不禁被觸動了一下,倘若我永遠沒有打開錦囊。就表示我衣食無憂,更無煩惱,然而,阿彌的這個願望終究不過是奢望。
時間不等人,我來不及懷念就急急地把方勝展開,卻原來是一封長長的信,厚厚的幾頁紙。我不禁好奇,宇文邕是在什麼時候寫下這些的。
一字一句讀下來,我只覺得心驚肉跳,冷汗涔涔,“陌姐姐,曾問我,爲何誅心術對我無效,我回答說,倘若一人連自己都真假不分時,旁人自然是區分不出來。這其實是果,並非因。真正的緣由是,陌姐姐第一次向我施展誅心術時,我便知陌姐姐的秘密——誅心秘術就在於陌姐姐的右手。
“我自六歲起師承杏林大師,凡十年,望聞問切四字,誠爲醫之綱領。然而,醫者所說望聞問切,同樣適用於識人辨物。人若說謊,其色變,身熱,脈息紊亂。只要觀察細緻,望其五色,聞其五音,切脈而知,定能知其虛實。陌姐姐便是以右手切脈,從而分辨謊言。”
我驀然心驚,原來如此。宇文邕自幼跟隨杏林大師學醫,最知道望聞問切四字的深意,在識人觀色的方面也極有心得。測謊儀的原理原本就是根據人說謊時,心跳、體溫、脈搏等等都會發生變化才製作而成的。人只要說謊,他的身體就一定會留下破綻,宇文邕的這一套“望聞問切”理論可不就是現代測謊儀的根據?雖然他不像我擁有一個極先進的測謊儀,但他本身早已經把自己進化成一臺測謊儀,而他這臺測謊儀顯然比我後天安裝的要好用得多。
這樣,我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他能夠破解我的誅心術了。他是個醫術高強的武林高手,只要他刻意用內力改變他的脈搏、體溫,我又如何測得出來?他自是把其他人口不對心的話都分辨出來,舉一反三之下,演其戲來,當然得心應手,讓人猜不透看不清。
宇文邕的心機。便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望聞問切”後,磨練得越來越深沉的。我無奈地苦笑,這個十六歲,不,十七歲的少年,實在是太令人驚歎了。
我接着往下看,那個精靈般的宇文邕已經躍然於紙上,彷彿他就這樣巧笑顧盼地站在我面前,我聽着他溫柔繾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陌姐姐風火相煽,氣機逆亂,誅心術幾不可用,邕唯恐日後不能伴姐姐左右,故將素日心得筆錄以下,陌姐姐若遇疑難,或可相助。”
我只瞧得熱血沸騰,原來宇文邕送給我的是這樣一份大禮,我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手上被植入的測謊儀雖沒有了,宇文邕卻將他的識人心得告訴我,另外教給我一個誅心術。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後邊幾頁紙,密密麻麻的,或圖或文字,全是宇文邕心得。宇文邕爲了讓我看得清楚明白,也將這些心得分門別類,冠以面目篇、姿態篇、言語篇一共三章。
我知道此時時間緊迫,要細細研究,根本就不可能,但是聽得外邊開始吵鬧起來。想來局勢很不樂觀,我也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我拿起面目篇就往下掃去,“芸芸衆生,面目各異,然以面表情,人人相同,此乃人之共通,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體面部凡四十二塊肌膚可以表情,其位置淺表,起自顱骨的不同處,分佈於面部眼裂、口裂和鼻孔周圍,或可分爲兩種,閉合或開大各種孔裂,牽動面部各處,顯示喜怒哀樂。
雙眉上挑擠於一處表示恐懼;
驚訝之情轉瞬即逝,若持續長久乃假裝之計;
面部表情若極不對稱,假裝也;
嘴脣稍抿,所說之言,毫無信心;
眉梢上揚,乃明知故問;
……
除此之外,人眼乃心之窗牘,若觀察入微。可聞絃歌而知雅意。若口說謊話,眼中瞳仁因心慌而擴大;若表裡如一,瞳仁不變。人若憤怒抑或激動,眼中乾澀,眨眼加快……”
我只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所有人都有這樣的相似性,宇文邕的總結讓我一時半會兒都消化不了。我正看得入神,門口已經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鴇母的呼喚讓我不得不把思緒拉回來,一邊飛快地把這些總結放進錦囊中收好——
“萬姑娘,萬姑娘!你沒事吧?倒是出來瞧瞧啊!這可不得了了!”
我趕忙走上前打開門。鴇母一臉大汗地站在我面前,有些不可思議地瞧了我一眼,“喲,萬姑娘,您可真是坐得住啊。這外頭都鬧成這樣子了,你怎麼連聲都不吭一下。”
我連忙收拾情緒,笑着說道:“剛纔突然想到一首曲子,便只顧着寫曲譜了,倒把這邊的事給忘了,還請媽媽包涵則個。”
鴇母抹了一把汗,連連擺手,“哎喲,萬姑娘,老身我可受不起,只要你肯出來,讓他們消停下來,我就阿彌陀佛了。”
我這才往下邊瞅了一眼,只見所有人都瞪着雙目望向我這兒,我回過神來,剛纔是最後一位玩猜字遊戲的客人說了字,我於是故作無知般問了聲,“諸位對源源就這般沒有耐心麼?源源不過是稍稍走了神。”
“萬姑娘,這位大哥說你根本就沒有猜中我們寫的字呢,而是使了些小伎倆,不知道是真是假啊?”下邊已經有一個人高聲問道,一邊還不忘往後指了指,所有人都停下來作壁上觀。
原來那個挑釁的傢伙已經把我用來魚目混珠的伎倆捅了出來,這個法子本來就極爲簡單,我只不過是趁人不備,投機取巧而已,一旦被人點破,實在不值一提,那些人也定然一下子就會反映過來。怪不得剛纔外面吵得天翻地覆,這些嫖客上當受騙,怎麼會不羣情沸騰呢。
我冷冷地往那個傢伙掃了一眼,這一掃不打緊,頓時吃了一大驚。嚇了一大跳,只見楊堅就立在那個人的身旁,面色如土地望着我,看他的情形顯然被那個怪人所制。
此時此刻,我想要再站在三樓獨善其身已經不可能,我這便走下樓來,一邊說道:“諸位稍安勿躁,怎麼能單憑一個人的片面之詞,就隨意侮辱源源呢?不管怎麼說也該給源源一個辯解的機會吧。”
我走下樓來,所有人自動讓出道路,一直將我送到了那個傢伙面前,那人冷笑道:“姑娘以一隻炭筆映透紙背這樣的雕蟲小技,就想欺瞞所有人,未免也太狂妄自大,把天下間的男人都不當回事吧?”
我按捺住,並不生氣,“公子這般猜度好沒有道理,源源根本就不知什麼紙背,更不知公子所說的雕蟲小技是何意,源源的確是憑自己的心猜測出諸位公子所寫何字,只是還沒來得及猜公子寫的字,就被公子用‘狂妄自大’來抹黑,真是委屈至極。”
“哈哈。姑娘還真是會狡辯,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讓陳某實在佩服。”陳公子冷哼一聲道,“姑娘這算盤打得真是響,若是紙背上能看出端倪,就是姑娘猜中的;若是瞧不出,譬如我寫的這個字,姑娘就說是有緣人,所以猜不透我的心。我本也懶得拆穿姑娘,只要姑娘把面紗摘了,讓我等一睹姑娘芳容,大家笑話笑話,也就罷了。不過可惜,我猜姑娘是長得太醜了,不管我們怎麼吆喝,姑娘都不肯揭開面紗,只想着和老鴇子演這樣一齣戲來圈錢,那我就只有毫不客氣地拆穿姑娘的這出騙局。”
我面色陰沉,想必剛纔看宇文邕留給我的錦囊看得太入神,把外邊這些人在他鼓動下呼喚我揭開面紗的聲音都給自動忽略掉了,這個陳公子於是把猜字的秘密告訴諸人,在他的煽風點火之下,以至於激起了嫖客們的“民憤”。
我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瞧楊堅臉色慘白,不由往下一看,卻只見他一手低垂,另一隻手的手腕卻被陳公子攥着,我正要開口,一旁的楊堅已經刻意壓低嗓子,苦着一張臉道:“小姐,都是老夫不好,不該給小姐出這個餿主意,陳公子,你要打要罵都衝老夫來,此事跟小姐無關。”
他這樣一說,算是變相承認我和他在撒謊騙人了。我猶疑地看着他,見他朝我投來一個眼神,我心下一凜,楊堅也懂得趨利避害,定然是這個陳公子十分不簡單,而他可能不是他的敵手,所以他在權衡之下,做出了這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