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榜的頭一天晚上,何老孃是迷迷瞪瞪的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鬧得老太太天還沒亮就起牀了。依舊是先去院裡老桂樹上尋一枝好桂花枝折了插在瓶裡,何老孃方梳洗。
待梳洗停當,先着翠兒過去瞧瞧陳姑媽起了沒,提醒陳姑媽甭忘了今日張榜,用過早飯大家一道去看榜。當然,憑陳家富庶,看榜的事打發個管事下人都做得,但依着何老孃的說法,這哪裡等得,必得親去,第一眼瞧個分明,才能放心哪!
何老孃早與陳姑媽商量好了,吃過早飯就去貢院外等榜。
倆老太太這輩份,她們老人家一動彈,大家全都得跟着。
而且,因今日是張榜之日,一家子又吃了回及第粥,取其吉祥之意。何家一家子更是換上了紅衣紅袍,一家子大紅的過去旺一旺。
而且,此次連何恭阿念都穿了紅袍。
何恭勸他娘,“這也忒誇大了,叫人笑話,穿尋常衣裳就好。要是穿紅袍的都能中,豈不人人都着紅袍了?”
“知道啥,這衣裳料子在三清神仙前供過的,也就咱家人穿纔有用。”何老孃道,“快換了,別辜負了神仙的一片心。”
何老孃指揮着翁婿倆換了紅袍,用過早飯後一家子連帶陳家,一道去貢院外的茶樓裡等榜。
甭看一大早上,茶樓裡已是人滿爲患,要不是陳家提前定了位子,真不一定能有地方坐。就這樣,也沒捱上包廂,於是,一家子老少坐在大堂。茶點倒是不缺,桂花糕、梅花酥、慄粉糕、糖酥酪並四樣乾果,再配一壺上等蒙頂茶,稱得上豐盛,卻是無人動上一動。茶樓裡說的也都是與秋闈相關的事,且這些人,有的自信滿滿,彷彿舉人已是囊中之物;有的風清雲淡,似是未將秋闈成績放在心上,卻是一杯接一接的灌茶水個沒過完;還有些六神無主,滿面緊張就是如何陳兩家了,倘不是何子衿已封卦,何老孃得再叫丫頭片子卜上一卦不可。
一直坐立難安的等到辰時,聽得外頭一聲鑼響,接着就聽有人一嗓子,“張榜啦!”頓時整座茶樓的呼吸跟着一滯,幾乎是瞬間的安靜後,不少人更是將筆直的腰桿再次拔了一拔,起碼何子衿就瞧見他爹不自覺的捏住了茶盞,阿念雙手握在一處,眼睛直盯着門外。
何子衿早問過阿唸了,阿念這孩子給子衿姐姐教導的實誠了些,關鍵是自負才學吧,儘管老鬼知道考題,也沒在老鬼這裡作一作弊。
不過,何家人並未等得太久,陳家派去外頭看榜的人還沒回來,一面兒生的小子就飛腿跑來,對着何家一揖,氣都未喘勻便大聲道,“給江老爺請安,江老爺您榮登解元榜首!”
阿念都沒回過神,何老孃喜的眼前發黑,聲音都尖的直顫,問,“你說的是阿念!”
那面兒生小子道,“正是碧水縣江念江老爺!”
“唉呀唉呀!阿念中啦!”何老孃已是滿面喜色,瞧着阿念真是一千個喜歡,沈氏也是高興,對翠兒道,“賞!”
翠兒銀子剛取出來,又有一土藍布衣的小子跑來,其舉止與剛那面兒生小子一模一樣,只是報喜的內容不同,何恭排在第三十二位。
何老孃剛經了阿念中解元的事,這會兒正同過來賀喜的一大羣人寒暄呢,一聽兒子也中了,何老孃喜不自勝,渾身亂顫,笑的音都變了,大聲道,“好好!賞!”不必翠兒,直接摸一錠五兩銀錠賞了出去。事後何老孃無數次爲自己昏頭的傻大方後悔,當時真不曉得咋啦,喜的沒了神智,一下子賞了仨月生活費出去。
倆報喜的小子得了賞,又是一通好話奉迎後,方喜笑顏開的走了。他們一早過來,就是靠報喜來得賞的。打賞了報喜的小子們,何老孃也顧不得陳姑媽了,她笑呵呵地看看兒子再看看孫女婿,笑了一陣方道,“你這做岳父的,還不如女婿考得好。”
何恭只要中了就開心,何況他名次也不低,何恭笑,“我天資不若阿念,這也不足爲奇。”
阿念笑,“我這也是佼幸。”
邊兒上過來恭喜賀喜的更是無數,主要是阿念是解元,年紀是看得出的年少,一見阿念這年歲,便有人動了招爲乘龍快婿的心思。何老孃多尖的眼睛啊,看那些人要吃了阿念一般,當即立斷把阿念爲人女婿的話說出來,果然,此話一出,那些人瞧阿唸的眼光便不那般熱切了。
不過,能見着這般年輕的解元郎,大家也不會忘了拉一拉關係,認不認識的都客套幾句。還有不少要請吃酒套近乎,自然都被婉拒了,不過也皆報上了自家姓名,約好共赴鹿鳴宴啥的。
當然,這鹿鳴宴得是舉人才有資格參加的。
陳家這裡又等了一時,陳行卻是再次名落孫山。何老孃勸道,“阿行你也別難受,你表叔這考了多少年才中了舉人,你還年輕呢。”
陳行怎麼可能不難受,尤其有阿念這天才少年比對着。其實這就是陳行想不通了,世上如阿念這般天才少年能有幾人呢?便是何恭,落地多年,在三十五歲中舉,也不算晚了。
陳姑媽是遺憾孫子未得題名,也爲何恭阿念翁婿二人高興,都是親戚,碧水縣是小地方,今日能中兩人已是不錯,何況還有阿念高中解元,絕對是大喜!陳姑媽笑與孫子道,“你舅婆說的對,你還年輕,倒不必急。”又對何老孃道喜,笑道,“妹妹沒白來,阿恭阿念都爭氣的很,給妹妹長臉了。”
何老孃覺着自己居功甚偉,笑呵呵地,“我這些天爲着他們的事,愁掉了多少根白頭髮。也不枉我帶着一大家子去給他們燒香拜佛,話說咱丫頭的卦再靈驗不過,說中就中的!”
何子衿湊趣,“既是靈驗,可得給卦錢。”
這時候要錢何老孃也不生氣,笑道,“一準兒一準兒,回去給你雙份!”
“我可記下了!”
“回頭就給你!”
因着阿念中瞭解元,過來打招呼的人實在太多,陳行且未中,大家乾脆也不在茶樓裡坐了,索性回家慶賀。回陳家別院未久,官方報喜的官差也到了,陳姑丈命人給了豐厚賞錢,親自賀了何恭阿念這對翁婿一回,又命人去擺酒,笑與何恭道,“當年你還小時,咱們縣裡來了個算命的。那算命的頗是靈通,見着你就說,你有官人之相,以後定能光耀門楣。如今果然是極靈驗的。”
何老孃笑,“是啊,跟咱們丫對一樣,靈驗的很。”
陳姑丈笑,“子衿非但卦好,我看她生就有福的。”其實說到當年給何恭算卦那事兒,陳姑丈真有幾分後悔,他當年根本沒在意,如今不過是拿出來添個喜頭罷了。要陳姑丈真將此事放心上,說什麼也得把閨女嫁給何恭啊。再者說,何恭這些年溫溫吞吞的屢考屢敗,陳姑丈真沒料到這個內侄兒還能有中了的時候,更何況如今何恭非但自己中了舉人,人家更有了一位解元女婿。
陳姑丈精明瞭一輩子,臨了卻發現自己走在別人後頭。
唉喲,這滋味兒,就甭提了。
好在,陳姑丈是個機敏的,反正何恭不是外人,何恭阿念有出息,自己也有光沾。陳姑丈便一心替這翁婿二人料理起瑣事來,還叫人取了上好的料子,給翁婿二人裁新衣,好在鹿鳴宴上穿。何恭連忙道,“姑丈,我有衣裳。”
陳姑丈笑,“鹿鳴宴不比別的,雖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但穿好些,也顯鄭重不是。何況這年頭,以衣識人也不稀罕,你不是這樣的,可這樣的人卻很多,咱家又不是沒有,何必叫人小瞧了去。”
陳姑媽亦道,“你姑丈說的在理,一身新衣罷,莫要推辭。”
何恭只好不說什麼了。
中午闔家吃酒熱鬧了一回,又有何忻那邊的管事過來祝賀,何恭阿念就準備鹿鳴宴的事了。倒是寧家,着人送了帖子給何家翁婿二人賀喜,尤其阿念中瞭解元,寧家來人頗是客套,親親熱熱的送上賀禮,還有一份請陳姑媽與何家女眷過去賞菊食宴的帖子。
有前番事,何老孃哪裡肯去,只道,“他們翁婿要參加鹿鳴宴,家裡要忙的事也多,怕是沒空閒。代我向你們家老太太、太太問好吧。”給了一把賞錢,就打發寧家婆子去了。
打發了寧家人,何老孃還給陳姑媽出主意,何老孃道,“咱們雖不比他家,到底阿恭阿念中了,大姐你只管挺直了身子板去瞧芳丫頭。”家裡孩子們有了功名,何老孃自覺底氣十足。
陳姑媽道,“我這裡你不必操心,倒是孩子們中了舉人,明年春闈,你有主意沒?”
這主意並不難拿,倘翁婿二人的名次差則罷了,兩人的名次卻是很不錯的,尤其阿念,還是解元,自然得下場一試。何老孃道,“鹿鳴宴後就回家收拾東西,一道去帝都瞧瞧。”
“阿素就在帝都,相公他們去了,□□都是便宜齊備的。”沈氏不放心的是,“小福子是個頂用的,只是光他一人,我實在不放心。三喜四喜是阿唸的書僮,年歲又太小。”
何老孃道,“這不光你不放心,我也不能放心。哪裡能叫他們翁婿單蹦倆人過去,路上沒人知暖熱也不成。多少人赴帝都趕考,路上倘有個病啊災的要如何?他們雖要去帝都,咱們也不能在家享福,待東西收拾好,咱們一道去,還能在帝都過年。”
沈氏道,“一家子都去?”
“是啊,自從小舅爺去了帝都,這些年都沒見過了。去歲小瑞哥回來,不是說給咱們丫頭置房舍了麼。正好一道瞧瞧,我看他們的運道來了,正好趁這東風,明年考成進士老爺,家裡就再沒有可愁的事了。”何老孃一想到自己個兒明年就能升格爲進士他娘,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心潮澎湃啦~
婆媳倆商量着,這事兒便就此定了下來。
至於何恭與阿唸的意見,他們只要負責考功名就好,有這時間,不如多念兩頁書,明年考出進士來的好。這些事,不必他們操心,聽女人們的安排就是。
女人們忙得風風火火,鹿鳴宴後,何家就打包準備回家了,只是有一事,不同於來時何老孃要自家丫頭片子同車,這遭回家,她老人家是死活不與丫頭片子在一車了。用何老孃的話說,“忒財迷。不跟財迷丫頭一車。”
不過,用何子衿的話說,“早前還說給我雙份兒卦錢呢,這也沒影兒啦~”
這財迷的丫頭片子,先前她老人家一時昏頭賞出五兩銀子去,心疼得好幾宿沒睡好,眼下又朝她要雙份卦錢,日子還過不過啦~
何老孃怕被追債,硬是裝耳聾沒聽見,施施然上車去啦~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