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發戶太太從隨身的皮包裡掏出兩疊錢來,一疊一萬,一共是兩萬,隨手扔在面前的茶几上,胖胖的手一揚,瀟灑無比。
方展宏看到旁邊那位帶着女兒的家長眼神一黯,看着桌上的兩疊錢,低下了頭。
“錢,我們就先放這兒了。”暴發戶太太站起來說道:“帶我們去看看住的地方吧,唉艱苦點就艱苦點,誰讓孩子喜歡呢?還要什麼雜費啊住宿費啊伙食費的,你們跟我說一聲就行了,錢,我們有的是啊!”
許筠滿臉堆笑的站了起來,笑道:“不急不急,孩子上學纔是最重要的,錢不錢的着什麼急?”
說着,快步走上來,親熱的拉着暴發戶太太的手,笑道:“走,我們姐倆兒帶孩子去逛逛學校。”
一直坐在一旁冷板凳上的那位學生家長一件許筠要走,頓時着急了,連忙一臉恭敬、誠惶誠恐的站了起來,哈着腰道:“這……許老師……”
許筠的眼睛始終盯在暴發戶太太的胖臉上,彷彿這張橫肉叢生的臉上有花兒似的,看也沒有看這位家長一眼,象突然想起來似的回頭對梅修慈道:“梅老師,您幫着接待一下。”
說着,立刻換了張親熱的笑臉轉過來對着暴發戶太太露出八顆牙齒,拉着她們母女往外走;就在暴發戶太太轉身起步的那一剎那,許筠回手在桌上一抹,把那兩萬塊錢攥在手上,一左一右塞進了長褲口袋。
許筠亦步亦趨的依附着那趾高氣揚的暴發戶太太身後走着,三人出了辦公室的門。
那位一直在旁邊等候着不敢出聲的家長,身上穿着一件男女都能上身的洗得有點發白髮硬的牛仔布襯衫,但是她顯然非常重視今天的事,所以這件襯衫熨得筆直,衣領袖口都洗得極乾淨。
站在一旁的她的女兒,身高只有一米六零不到,方展宏目測過去,大概一米五八左右的樣子,模樣實在是乖巧――一雙靈動只極的大眼睛彷彿隨時隨地都在說話一樣;小巧的鼻子也似乎有表情,時而淘氣的皺一皺,時而頑皮的動兩動;最漂亮的是兩片薄嘴脣,脣珠晶瑩剔透的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一身可愛俏皮的韓版娃娃裝,短髮垂耳,額前整齊的劉海垂在細細彎彎的眉毛上,顯得格外清爽。
方展宏看了這女孩兩眼,情不自禁的面露微笑,心想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妹妹,一定寵她疼她到無法無天了。
女孩看見方展宏在看她,絲毫也不怕生的和方展宏目光對視,悄悄的做了個愛嬌的小豬嘴,小鼻子一皺下巴一擡,象是發出了一個驕傲的冷哼,然後把頭側向一邊象個惡作劇成功了的小孩一樣偷笑起來。
方展宏淡淡的一笑,低下頭,心裡卻暖洋洋的,有些女孩的漂亮和美麗,是無法讓人聯想到性與曖昧的,只是讓人心頭甜蜜,感覺溫暖,好象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林雅嫺是如此,這個女孩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只不過一個象姐姐,一個象妹妹。
不過可惜,這麼可愛的女孩,卻似乎沒能在一個富裕優越的家庭中長大――看她的裝扮,來前一定是悉心的打扮過了,她的媽媽自己沒有好衣服穿,卻捨得給女兒買幾百塊一身的進口時尚的靚衣;但是女孩身上的飾品和腳上的小靴子,一看就知道是十幾塊錢的地攤貨。
這樣看來,恐怕她連兩萬塊一年的學雜費也交不起吧?
方展宏心下黯然,不過隨即也替她慶幸――說實在的,就她的條件再可愛十倍也考不上電影學院的,身高上就先不夠;而且就算上了電影學院,那四年下來的昂貴的學雜費也不是她們這種家庭負擔的起的。
既然如此,還是別浪費這兩萬塊吧!
正替她想着,小姑娘倒自己說話了,她跑到梅修慈的辦公桌前,忽然眼裡淚水盈盈,道:“梅老師,你幫幫荊雯吧,雯雯真的好想學表演……好不好?”
方展宏被她說的心裡一酸,隱隱做痛起來,心想要是這時候她求得是我宏少,別說讓她入學,那簡直殺人放火我也替她去幹了――那個男人能拒絕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妹妹這種眼淚汪汪的請求呢?
梅修慈能。
他看也不看荊雯一眼,盯着那位衣着樸素、舉止畏縮、眼神卑微,似乎每個動作都帶着不自信的寒酸氣的家長,道:“您是第三回來了吧?這回您學費湊齊了嗎?”
那位母親振作了一下精神,象草民看着青天大老爺一樣仰望着梅修慈,戰戰兢兢的道:“梅校長,我和她爸商量了,雖然我們家不寬裕,但是既然還是這麼愛學這個,說什麼我們也得滿足她。可是我們家真是……月月錢到就得當家用,到月底就花完了,真是不比您這樣有本事會理財的人……我……我這兒有存起來的一萬四千塊錢,您看是不是能先讓孩子入學,咱們先交一個學期的一萬塊;等到放寒假了,下學期咱們再把那一萬塊交上,這不就齊全了?”
梅修慈一開始一直皺着眉頭,聽說有一萬四千塊了,表情似乎鬆弛了些,道:“唉,你們當家長的心我們也理解,其實這錢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學校是謝老的,學費最後也到不了我們手上,我們也是給謝老打工賺工資的。所以,這學費的事……我們確實幫不上忙……不過您既然說先交一萬,那就先拿一萬來好了……”
那母親一開始聽說幫不上忙,難過的看着女兒,內疚的臉都發白了,可隨後一聽說讓她先交一萬,欣喜的差點沒站起來給梅修慈鞠躬行禮,連忙半弓着腰起來一連聲的道:“太謝謝梅老師了,太謝謝了。雯雯,快謝謝老師。”
荊雯連忙一臉天真的笑着,道:“梅老師,您真好!”
母親從隨身的編制袋裡拿出一包東西來,外面是一層黑色的碎布,一層層打開了,七八層下面,是幾張報紙;七八張報紙揭去,裡面露出一紮百元、五十元、二十元的鈔票來。
這位母親拿起裡面百元的一大捆放在一邊,然後把剩下的再仔細包好,接着誠惶誠恐的捧着那捆鈔票,必恭必敬的捧到辦公桌前來,道:“這是一萬,您點點。”
梅修慈早等的不耐煩了,隨手把那捆錢往旁邊一放,什麼也不說。
母親疑惑的問道:“那,什麼時候讓孩子來辦入學手續?”
梅修慈微笑着,親切的道:“不急。你這錢先放在我們這兒,讓孩子先在學校裡走走看看。等您把學費交齊了,咱們再給孩子安排宿舍。您看您都有一萬四了,怎麼就那六千湊不出來?我看……您再想想辦法,要不然先上親戚朋友哪兒去借借,都是爲了孩子嘛……我們也是當父母的人,只不過是礙於規定,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特別照顧這孩子的。”
說來說去,還是要交齊兩萬……
母親失落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身上,冰冷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