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原名何至遠,太守何妙西親叔,主管蜀郡大小事務,畢竟這太守只是掛一個名字而已!此人心機一般,但是爲人誠懇,頗受尊敬,所以,何妙西也就樂得清靜!對於何妙西的放蕩行徑,何至遠不是沒說,就差苦口婆心了,可惜何妙西不理,何至遠也沒有辦法!
“太守大人,非常不好的消息!”何至遠不是沒見過世面,但是此刻他的臉色格外難看,連何妙西也是被嚇的正襟危坐,收斂了放蕩的作風,何至遠接着說:“簡陽已經失守,奪取此地的正是襲擊閬中的義軍!”
“什麼?”何妙西驚愕,哪怕他再無知,再沒有才能,也知道簡陽代表着什麼,如果是濮陽是蜀郡那邊的第一重鎮,那麼簡陽就是蜀郡東邊的第一重鎮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何妙西還帥着大批人馬去簡陽狩獵,想不到,此時,簡陽已經丟了!
“那我們怎麼辦,何叔!”何妙西已經失去了主張!
何至遠也是滿臉的失落,忍不住悲傷,畢竟二十多年了,這蜀郡都是他一手打理,現在基本上已經大勢已去了,內心的苦悶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甚至,他比何妙西更加心痛!但是,他不得不去面對,他收拾了心情,許久之後才慢慢的說:“爲今之計,只有投降!”
“投降?”何妙西呆呆的說,“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如果有辦法,我還會來這裡和你商量嗎?”何至遠心裡對這個侄子感到很無奈,但是仍然恭敬的說:“依我看,這是唯一一條路了,聽說洛川優待俘,俘虜……恐怕他會給您一條活路吧,也許,他還會讓你做蜀郡的郡守!”
“不行!”何妙西突然斬釘截鐵的說,“蜀郡是我祖宗三代留下來的基業,我決不能讓他毀在我的手裡!”
何至遠深深的看了何妙西一眼,內心深處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事到臨頭,你倒是勇敢了,難道,你還要將整個蜀郡的百姓拖入戰爭之中嗎?”,心裡雖然如此想,但是何至遠嘴上卻是說:“蜀郡已經沒有可徵用的兵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難道郡守要讓他們也上戰場嗎?難道,你就忍心看到蜀郡從此一蹶不振嗎?”
“何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何妙西怒視何至遠,“難道我身爲蜀郡的郡守就不爲他們考慮麼?蜀郡歷來都是全民皆兵,從來沒有人征服過蜀郡,哪怕是曾經的大秦,也都是對我蜀郡禮讓三分,難道這麼多年的奢靡生活,已經讓何叔失去了血性,還是你已經被打敗了,成了敵人的俘虜?”
何妙西這話惡毒,說的何至遠是氣的全身顫抖,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換來的卻是這種結局,更沒想到,何妙西一句話竟然將自己說成了敵人收買的內奸,這是極大的侮辱,何至遠臉都綠了,他強忍着怒氣,慢慢的說:“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我老了,請太守准許我辭去官職,告老還鄉!”,說完,何至遠閉上了眼睛,他是在不願意多看何妙西一眼!
“念你多年功勞的份上,本官答應你的請求,你去吧,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何妙西也是怒極,冷冷的看着何至遠,他就不信,沒有何至遠自己就辦不成大事了!
何至遠仰天長嘆一聲,拂袖而去,何妙西則是冷眼旁觀,不曾挽留!這一對叔侄,終於鬧翻了……
何至遠離開郡守府之後,突然感到了全身前所未有的輕鬆,幾十年了,那股爲官的沉悶感,壓抑感消除了,他大笑一聲,唸叨:“無官一身輕,從此逍遙神,若問朝堂事,垂釣寒湖邊!”,說完,便直接回到自己的府衙,命家人收拾細軟,準備回老家了!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蜀郡所有文武,幾乎都是扼腕嘆息,自發的在當夜全部來到了何至遠的府衙之上,何至遠看着這些人,只是淡淡的一笑,命家人準備了伙食,招待一頓,從此別過,不過內心深處,何至遠還是有一點不捨的,畢竟幾十年的感情,也不是說扔就扔了!
酒席過半,大家已是微醉,紛紛接着酒力,過去和何至遠攀談,有挽留勸告的,也有臨別祝福的,何至遠一一收了,到了最後,這離別情緒是越來越濃,酒是一杯接着一杯,酒這東西,很有力量,能夠讓有一些暴露出僞裝的本質,也能夠讓一些人流露出真性情,更能讓一些人做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情,其中,何至遠在蜀郡的老對頭,毛紀就是第三種人,他端着酒杯,看着何至遠,哭的很兇,言辭之間,不捨之情溢於言表,許多文武都知道,這二人乃是蜀郡兩大支柱,平日裡沒少爭辯,但是正是因爲針鋒相對,反而滋長了難以形容的感情!
“老何,你走了,我以後日子過得沒滋沒味,難道,你就不能留下麼?”
何至遠只是端着酒杯微笑,並未作答!
“我知道你內心的想法,郡守此次無禮,但是你們是叔侄,又有什麼不能解開的結,也許過幾天郡守消了氣,他就會明白你的苦心了!”毛紀抹了一把眼淚,他內心深處也在想,連何至遠這樣和郡守關係這麼親的人都落得如此下場,那麼自己呢?
“毛大人,郡守沒錯,我們作爲下屬,本就不該討論上司的是非,我現在想的只是老家那幾畝田地,別的事情就無需多言了,再說,就傷了你我的感情了!”
“狗屁,你惦記你那幾畝天地?”毛紀斜眼看着何至遠,又忍不住開始和何至遠叫板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毛紀頗有深意的看了何至遠一眼,雖然醉了,但是心沒醉,他又看了看在座的賓客,突然指着何至遠,大聲嚷道:“有誰願意追隨何至遠何大人,殺了郡守,投降義軍的?”
“毛大人!”何至遠一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大聲的吼道:“你莫要說出如此叛逆之話,我何至遠一生忠義,絕不會幹此等齷齪,喪盡天良之事!”
“齷齪?喪盡天良?”毛紀哈哈大笑,舉着酒杯,眼淚直冒,“大夥都說說,何妙西給蜀郡帶來了什麼?上任八年,選了七次美,搞的蜀郡稍微人人自危,家中女兒不敢上街!動用民夫十萬,修建極樂宮,致使百姓苦不堪言;不聽忠言,殺害忠誠,帳下無直言之人,你我能夠存活至今,已是萬分僥倖,像這樣,不體恤民情,不顧百姓之苦,只會白日宣yin,花前月下的郡守,不僅讓我們這些人寒心,更是今日蜀郡面臨如此局面的罪魁禍首!”
毛紀說完,眼中怒氣未消,掃過衆人,衆人都是默默的點頭,也未有人反駁!
“你我是臣子,豈敢妄論上司,來人,給我將毛紀抓起來!”何至遠看着毛紀,氣的無以復加!
“老何!”毛紀突然低了聲音,露出惋惜的神色,“你我共事二十餘年,看到了蜀郡從輝煌走向衰落,難道,你還要在我們有生之年,看到它走向滅亡麼?這裡畢竟是養育我們的故土啊!”
何至遠深深的看了毛紀許久之後,頹然的摔倒在座椅中,捂住臉,大聲的哭泣:“是我沒用啊,沒能完成大哥的囑託,輔導好他的孩子啊!”
“這不是你的錯,錯在我們全體,所以,我們現在要挽救我們的錯誤!”毛紀走過去,拍着何至遠的肩膀,彷彿此刻,醉意已經完全消除,他使了個眼色給府內總管,總管會意,將大門鎖住!
隨後,毛紀又大聲的說道:“諸位同僚,我們一定要挽救蜀郡,殺了何妙西,擁立何至遠爲我們的新任郡守!實話告訴你們,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要你們答應,我們就衝進府衙,取了他的人頭,今日,就是我們蜀郡重新煥發光彩之時,你們敢不敢做!”
“誓死追隨何至遠大人!”衆人喝了酒,此刻都是熱情高漲,紛紛大聲的附和,其中有幾個貪生怕死之輩,往後面的大門看了看,只見一隊衛兵正不善的看着他們,頓時縮了縮脖子,也大聲的說道!
“好,既然如此,我們就請新任郡守說兩句!”
何至遠還沒有從悲傷中醒悟過來,毛紀熱情的提醒了何至遠,何至遠這才恍然大悟,但是,他只是感傷的說道:“你們這是陷我於不義啊!”
“放心,過了今天,你就是蜀郡第一功臣了!”毛紀哈哈大笑,他大步的走到人羣前面,單膝跪地,大聲說:“參見郡守!”
“參見太守!”
何至遠見木已成舟,而且內心也有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感覺,它總在告訴何至遠,接受吧,接受吧……!
於是,何至遠現實了領導蜀郡二十多年的才幹,他立即命那幾個信得過的武將率領本部包圍郡守府,又派人守住這幫隨時可能變卦的文官,自己帶着心腹和毛紀則趕到府衙指揮軍隊戰鬥!
半夜,蜀郡城內突然喊殺聲震天,士兵紛紛大吼:“郡守無德,殘害忠良!”
“擁護何至遠大人,殺了無用郡守!”
“投降者官升一級,反抗者全家被誅!”
~~~~~~~事情發展的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沒有參加宴會的文官武將要麼不敢輕舉妄動,要麼就是率兵來助,率兵來相助的,有兩種人,第一種就是投機倒把,渾水摸魚分子,第二種就是崇拜何至遠爲人,真心相助的!
何至遠別看爲人老實,外表忠厚,但是能夠領導蜀郡二十多年的人,豈是一個凡夫俗子,更何況,還有一個毛紀在他身邊,但是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有點名這些人的來意,只是微笑着接受!
四更時分,府衙大門被攻破,過了不久,部下就報告了已經將所有人,包括何妙西圍在了極樂宮內!
極樂宮,乃是何妙西珍藏美女的地方,美女如雲,粉紅青黛,數不勝數!何至遠策馬來到極樂宮下面,心情極其矛盾,彷彿這一切都是如夢幻一般!
“好你個何至遠,你竟然敢公然造反?”何妙西在閣樓之上,看見了何至遠,大聲的怒斥!
毛紀冷笑一聲,大聲道:“何妙西,你自己看看,這一切到底是誰種下的惡果?郡守大人爲人忠厚,是我們要造反,郡守無奈,只好答應,這不關他的事情!”
“哈哈哈!”何妙西笑的格外的瘋狂,譏諷的看着何至遠,“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父親把位置傳給我,而不是你了,因爲你是個孬種,連這樣的事情也不敢承擔,你有什麼用,這樣的人也能夠做郡守?哈哈,笑死我了,我看你,還是趕快投降,去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吧!”
“來人,給我放火!”毛紀大怒,指揮手下堆上乾柴,灑滿火油!
“我看看你,到底要狡辯到何時,既然你想死的壯烈,那麼我就成全你,將你燒的連骨頭都不剩!”毛紀陰冷的說!
“等等!”何至遠臉色平靜,叫停手下,擡頭看着已經瘋狂的何妙西,他緩緩的說道:“對,我是會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爲了蜀郡的百姓不再受戰火的煎熬,哪怕要我現在死,我也願意,更何況只是一條狗?在百姓面前,我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麼?相反,你作爲郡守,只顧自己的面子,而不顧百姓的死活,纔是最可悲的,你也許不曾明白,你的位置不是你的父親給你的,而是整個蜀郡的百姓給你的,他們的卑微正好襯托了你的高傲,他們的素樸正好讓的荒yin無度顯得更加的醜陋,爲什麼,你始終不明白?”
“你……!”何妙西被何至遠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毛紀則是讚歎的說道:“要是你曾經跟我這樣爭辯,估計我早就顏面掃地了,老何,今日讓我對你刮目相看!”
何至遠失落的說:“我寧願,永遠都不要親口說出這些話!”
隨後,毛紀多次要放火,何至遠都不允,他大聲的勸說着極樂宮的守軍,讓他們看清楚形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他不顧刀劍,不避箭矢,就站在極樂宮的大門口,大聲的呼喊:“蜀郡的子民,難道,你們真的要爲了那些莫須有的忠誠,讓更多的人痛苦,讓女人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兒子,孩子失去父親麼,回來吧,英雄們!”
隨後,大批的蜀郡投降,何至遠親帥部隊衝進了最高層!裡面的輕羅幔帳,此刻顯得格外的諷刺,無數的內女正躲在角落裡簌簌發抖,手持寶劍的何妙西冷眼的看着何至遠,他的頭髮散亂,身上的衣服更是混亂不堪,看得出來,舉事的時候,他正在溫柔鄉里,享受無邊的歡樂!
“你……自殺吧!”何至遠扭過頭去,不願意看這何妙西!
“哈哈,自殺,想不到我堂堂蜀郡郡守,竟然要自殺!多麼諷刺啊!”何妙西腳步踉蹌,仰天狂笑,手中的寶劍幾乎就要掌握不住,掉落地面,背後的美女們看到何妙西的這番模樣,更是驚恐,幾個人都被嚇的大聲的哭了起來!
“哭什麼?”何妙西如同一頭野獸,“老子最煩看到女人哭,老子要死了,你們也來幾個人陪葬吧!”他獰笑着,歪曲的走到美女面前,作勢就要刺死美女,美女頓時被嚇的尖叫!
“住手!”何至遠終於暴怒了,他的暴怒,部下很快就感受到了,在劍尖劃破美女如雪的肌膚那一刻,一根箭矢直挺挺的插在了何妙西的胸膛,鮮血頓時就冒了出來,染紅了白色的衣裳!
何妙西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的箭矢,流出的鮮血,彷彿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畫面倒退,回到了二十三年,那是一個飄雪的季節,正是在高樓之上,他的父親,也是這般的情形,胸口插着箭矢,流出的鮮血,映紅了少年的眼睛,父親慈愛的眼神,溫暖的手掌,從那一刻開始遠去,,,遠去,,,二十三後的今天,鮮血和當年的竟然那般的想似,櫻桃一般的紅……
“父親,我始終追隨你的腳步,,,卻發現,我永遠也無法看到你的背影,雖然,我明知道就在前方,,我後悔,被路上的景色迷戀,我頹廢,從此再也沒有寸進,你會怪我麼?你還會等我麼……”
何妙西的眼睛呆呆的看着紅羅帳,一切開始變得灰白,陰冷的秋風刮進了閣樓,紅羅帳輕輕的舞動……沉重的嘆息,在閣樓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