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成一撩袍子,直接坐在瞭望鄉臺冰涼的白玉石面之上,伸手拍了拍一邊,示意曹輝也坐下。
“說起對秦風,對明軍的瞭解,大齊恐怕無人能出你左右了。給朕詳細說說這支軍隊,秦風自出道以來,未嘗敗績,朕可真是好奇得很,一個從來沒有打過敗仗的人,這可真是少見!”
曹輝笑道:“陛下,秦風的確沒有打過敗仗,但在臣看來,這裡面有很多的機緣湊巧,如果要臣說,秦風從他出道算起,打過的真正的仗便也只有一場,那便是這一次的對秦國鄧樸的作戰,其它的,更重要的是他善於見縫插針,善於審時度勢。”
“不管是擊敗莫洛的順天軍,還是後來推翻前越吳鑑,莫不是如此,這些人都是在內憂外患,搖搖欲墜的情況之下,被秦風順勢推上了一把,這才轟然倒地,秦風,只不過是最後獲得果實的那個人而已。”
曹天成皺眉:“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已經是相當的不簡單,比起一個百戰百勝的將軍,朕更忌憚這樣的人。”
“是,陛下,秦風的可怕就在這裡。他往往在極早的時候,就開始營造某一種勢,而在剛開始的時候,並不爲人所覺,一點點的積累起來,當這種勢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讓所有人恍然大悟的時候,卻一切都已經晚了,因爲其勢已成。這其中,讓臣映象最爲深刻的就是李摯之死。”曹輝嘆了一口氣:“當時楚明秦三家聯手,背手的推手外間都傳言是閔若兮,可是我更相信這是秦風的傑作。如果李摯不死,秦國也不至於有今天,而秦國現在落到這副模樣,得到最大好處的不是楚國,不是我們大齊,而正是秦風的明國。現在思之,仍是不寒而慄。”
“走第一步的時候,便已經看到了後頭好幾步,這一點,的確讓人佩服。”曹天成微微點頭。“但這仍然只能算是運籌帷幄之功,想要決勝千里之外,尚需要強大的軍隊,就拿秦國之變來說,前期他做得極其成功,但最後不能在戰場之上一舉擊敗鄧樸,所圖仍然是鏡中月,水中花。”
“陛下,這正是臣想說的第二點。秦風此人,出身軍中,作戰悍勇,尚是一個小小校尉的時候,名聲便聞達於秦楚之間,但正是這種悍勇,掩蓋了他的工於心計,使很多人忽略了此人的智謀與治世治軍之能。”曹輝正襟危坐,面色慎重:“在楚之時,敢死營是一支由死囚組成的軍隊,用我們的話來說,那就是渣滓集中營,但正是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軍隊,被秦風在數年之間煅造成了一支恐怖的隊伍,更是成了他後來發家的骨幹力量。像現在明國大將章孝正,甘煒,黃豪等將領,其它如巧手,千面等人物,無不出身於敢死營。”
“此人善用人,敢用人。”曹天成笑道:“但凡身具梟雄氣質者,這都是他們的特質。”
“秦風治軍,與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並不一樣,此人信奉的治兵之道是尖而精,明國至今,真正有番號的軍隊不過十數個營而已,與秦國的那一場生死大戰,他出動的也不過只有一個礦工營,一個騎兵營,他自己的親衛烈火敢死營,另外在外圍作戰的寶清營,以及後來趕到的洪水巨木營,這一場事關國運的大戰,明軍參戰的不過六個戰營,三萬餘人的兵力,但卻生生擊潰了鄧樸的十萬大軍,其軍隊之精況擅戰,有此可見一斑。”
“明軍擅戰,在沙陽郡我們的郭大將軍也已經領教了,郭顯成出兵之初,信心滿滿,在朕面前誇下海口,殊料一個厚土營,一個猛虎營,便讓他成了一個大大憋,打到最後也沒能拿下沙陽郡,反而損失不小,這個厚土營與猛虎營還算不上秦風最嫡系的戰營吧!”
“是,秦風最嫡系的軍隊,應該是礦工,磐石,蒼狼,銳金四部。”曹輝道:“猛虎陳家洛,厚土劉興文,都是沙陽本土人,哦,這個劉興文現在還成了秦風的兒女親家了。”
曹天成一笑,“又是穩定人心,拉攏地方勢力的一套把戲。秦風的兵馬的確不多,但戰鬥力卻如此強悍,真正的原因在哪裡呢?”
“陛下,這便要說到明國的軍制了!”曹輝道:“我國實行的是徵兵制,但凡年滿十六週歲,或六十週歲以下的男子,都有參軍爲國服役的義務,但明國實行的是募兵制,秦風將當兵稱作一各職業,並且將士兵分級劃等,每級每等對應不同的薪餉,就算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只要在軍隊之中呆得時間足夠長,那他能拿到的薪餉,便會越來越高。臣弄到過這份文書,精粗算了一下,如果一個士兵足夠好運,能在明軍之中呆上十年不死的話,那他能拿到的薪餉足以比美我們的將軍。”
“十年不死,十年也升不上去,這運氣也不算太好吧?”曹天成失笑道。
“陛下,臣只是打一個比方,明人當兵,是可以憑此養家餬口的。其薪餉之高,讓人咋舌。在明國,一個普通的農戶,辛苦一年所得,最多不過幾十兩銀子,而當兵,一年可得百兩薪餉,一旦打仗,獎賞,繳獲這些加起來,那就更多了。所以明軍一旦召兵,投軍者便蜂涌而至,招兵者精挑細選,所招兵員,素質愈來愈高。”曹輝吐出了一口濁氣:“像這一次,秦風新編兩個戰營,一個是王筠的撫遠營,一個是吳嶺的獵豹營,這兩個戰營的兵源都來自原先的北地四郡的軍隊,本身就是老軍,在我們看來,都是戰力不錯的軍隊了,但秦風生生地裁撤了三分之二,三萬人的軍隊,最後就只挑了一萬人出來。”
“這個我們學不來!”曹天成搖頭,“大齊幅員遼闊,麾下各類兵員加起來,超過百萬。如果像秦風那樣高薪養兵,那會生生被拖垮的。”
“是,陛下,高薪養兵,臣認爲秦風也不可能堅持太久,他的戰線愈拉愈長,軍隊會愈來愈多,明國財力必然難以爲繼,現在恐怕也是在強自支撐。明國發行的那個紙幣,臣也與戶部的大人們探討過,所有人都認爲這只是秦風掠奪民財的一種方式,恐怕不久的將來,便會惹出大亂子。”
“這件事戶部跟朕專門稟報過,大齊不是禁止流通明國的紙幣了麼?”曹天成道。
“陛下,明面上是禁止了,但私下裡,仍有流通,因爲他的確很方便。”曹輝道。
“你的鬼影還在模仿僞造他們的紙幣?”曹天成笑問道:“這等伎倆,有用麼?”
曹天成有些赫然,“陛下,您可別小看這事,要是真能成功,就足以讓明國陣腳大亂,只可惜,不知道明國的紙幣究竟是如何印製的,極難仿造,我們製作了一批出來,品質相差太大,別說大規模輸出,我派了人去明國一些偏鄉僻壤試着花用,結果都被人舉告,折了好些人進去。事後才知道,明國的太平銀行,還有戶部,都派有專人教授百姓如何辯識真假紙幣,原因竟然是在明國國內,早有人看中了這一點開始仿造,當然下場很慘,一旦被抓住,便是掉腦袋的下場,現在鬼影仍在研究他們的製作方法,一旦有所成,其效果甚至將勝過一支大軍在戰場之上的收穫。”
“這事兒你自己去弄,我就不管了。”曹天成笑道。“還是說說他的軍隊吧!”
“是,陛下,除開高薪養軍之外,秦風對於軍隊的裝備更是到了一種偏執的程度,明軍的裝備可以說是天下軍隊之中最好的,不說礦工營這樣的重步兵,他的普通軍隊,其裝備便足以與我們的龍鑲軍相比美。陛下,鬼影曾想法設法弄回來過他們的弩機,石炮等實物,可惜我們的兵工坊仿製不出來。”曹輝遺憾地道:“其威力,讓人歎服。”
“不止這些,還有明軍的環首刀,你從中平弄回來的馬槊,都是國之利器。”說到這些,曹天成的臉色也有些陰暗,“工部的大匠們說,不是他們造不出來,而是我們大齊的冶鐵鍊鋼的水平達不到明國的程度。秦風在明國對這些匠人許以高官厚薪,朕讓戶部也照此辦理,以激起這些匠人的向上之心,嘿嘿,居然推三阻四,到現在,還沒有拿出一個具體的辦法來。”
“陛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兵工坊,冶煉廠的背後,都蘊藏着巨大的利益,每一個官帽子,便是一座金山,自然很難讓某此人心甘情願的讓出來。”
“朕現在還有耐心等着這些人自己轉彎,希望到時候不要讓朕祭出刀子。”曹天成冷然道:“事實已經證明了,秦風的這一套還是很有用的。我大齊的人才比明國少嗎,不,只會多,只要我大齊的匠人們能像明國的匠人們一般用心,超過他們,輕而易舉。”
曹輝默然,想要撼動一個頑固的利益集團,又豈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皇帝雖然稱孤道寡,但國家卻是由一個個利益集團組織而成,沒有了這些人的擁護,皇帝可就真要成孤家寡人了。皇帝投鼠忌器,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