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躺在地上,嘴脣發白,視線模糊不清。
好渴……好餓……好睏……
她以爲自己就要死了,可是爲什麼,卻沒有死呢?……囚室的門突然被打開,銀朔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虛弱到彷彿下一秒就會從世上消失。他就那樣看着,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在風鈴以爲他會離去的時候,他卻是走到她身邊,蹲下了身子將她抱了起來。
“以後,不要這樣了。”
風鈴努力地想要看他的臉,最終卻沉下了頭。她實在太困了,太困太困。她要好好睡一覺,誰都不許來打攪。
銀朔抱着她,每一步都踏在囚室的路上,斑駁的牆壁上歲月留下的細紋隱隱約約,他彷彿看到時光的痕跡穿透這密室,重新浮現在他的眼前。
不思量,何以忘。
*
——叮鈴鈴,叮鈴鈴,鈴鈴。
一大清早,就有清脆的手鈴聲穿越整個雪山。那是陽光最燦爛的時候,無邊的雪都被染上一抹嫣紅,俏皮的可人兒穿着白色毛絨靴在廣闊無垠的雪地上奔跑,她的手腕上掛着漂亮的銅鈴。
“雪蓮公子?雪蓮公子在嘛?”
房門打開,一身素白的男子從屋裡走出,他的眉目清秀好似一幅山水畫,只一個溫和的笑意就讓這漫天的風雪都變得柔和起來,旖旎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頃刻間都暖了起來。
“雪蓮公子,我阿媽說,你是這個雪山的主人,我就想啊,我們家以後要在這裡生存了,所以……”說到這裡,她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拎了出來,仔細一看,竟是一盆土,“喏,這個是我昨天剛弄好的,你放在房裡好好養着,假以時日,裡面會長出一株非常非常漂亮的雪蓮花哦!”
說着就走上前,把花盆往男子懷裡塞。
“等以後小雪蓮幻化成人形了,就可以做你的娘子啦!”
娘子?白衣男子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花盆,看着埋有種子的泥土,表情略顯錯愕。
“怎麼樣?你的娘子好看吧?”旖旎把頭湊了上去,嘻嘻笑着:“我選的嘛!整個雪山最漂亮的種子!以後結出的花肯定也是最漂亮的,哈哈。”
眼前的女子從一見面就這樣嘻嘻哈哈,這讓他忍不住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旖旎!”
旖旎的人形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六、七歲,臉上滿是少女的單純,看起來家裡人似乎把她保護的很好。白衣男子嘴角掛着笑意,兩人站在陽光明媚的雪地裡,他聽着她說她們一家是如何從遙遠的冰窖跋山涉水,來到這一處天然的生活家園。
她說着自己一路上的趣事,說到得意處,眉毛都要飛起來。白衣男子擡頭看着天邊,眼裡閃過一絲羨慕,自己已經在這無人的雪山裡生活了這麼久,自從母親病後,他就再沒踏出過雪地,如今五百年已經過去,他已想象不到,外面的天空是怎樣的顏色。
不知不覺已經說了這麼多,旖旎看着眼前抱着花盆的公子,只覺得他的樣子真好看。
“雪蓮公子,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是麼?”白衣男子笑了一笑。
“嗯!我阿爸都沒有你好看呢!”
這麼說着旖旎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她的阿爸是一隻純種雪狐,所以不管怎麼看,臉上都帶着一絲邪佞。可是雪蓮公子不一樣。雪蓮公子就像是落入凡間的仙人,身上都帶着仙氣,尤其此時此刻她離得這麼近,都可以從他的身上聞到淡淡的蓮花香。
“雪蓮公子……我……我可以問一問你的名字麼?”
“可以。”
“你叫什麼名字呢?”
白衣男子的神情又是一陣恍惚,好久了,已經好久都沒有跟別人說過自己的名字。
“銀朔,我叫銀朔。”
*
銀朔拿着毛巾輕輕擦拭着風鈴的臉頰,眼裡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柔情。看着牀上虛弱的人兒,他輕輕彎下腰,親了親她的臉頰。
“你要是一直都這麼乖,不就好了麼。”
*
“母親……母……”
看到牀上死於非命的母親,銀朔端着藥的雙手開始止不住的顫抖,他一邊搖着頭一邊朝自己的母親身邊走去,在看到她脖後的生命花莖被人抽走後,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母親死了。
可以醫治萬病的生命花莖被抽走了。
旖旎不見了。
“不可能……不可能……”
銀朔一步步的後退,他表情呆滯,腦海裡閃過一張張旖旎的笑臉,還有她說的那句“知音,等伯母病好之後,我們就一起離開雪山去遊遍整個蒼無好嘛?”
難道……都是騙他的麼?
手中的藥碗掉落在地上,他發瘋般的跑出房門,大吼着在雪山中狂奔。
被騙了啊,他被騙了麼?自此之後,雪山再也沒有出現過旖旎的身影,連同她的父母都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我們呢,春天就去桃花村賞桃花,夏天就去忘川角與海作伴,秋天就去楓葉鎮數落葉,冬天嘛,我們就回到雪山來好不好?一輩子都這樣,好不好?”
一輩子都這樣,好不好?
好不好?
像是突然間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銀朔雙腿跪在了地上,他的淚一滴滴滑落,滾進冰涼的雪地裡,與這一眼無邊的風雪融爲一體。
他說了“好”的……他明明回答了“好”……
爲什麼……旖旎……爲什麼……
拳頭在體側緊握,指甲深深的嵌入肉裡,漸漸地,竟有血漬從掌心內流出。紅色的血滴落在白色的冰雪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若讓我再見到你,旖旎,我定取了你的性命,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
“咳……咳咳……”風鈴漸漸轉醒,冬日的地牢陰冷潮溼,再加上三日未進食,她出來後渾身都發着熱,身體裡有一股火燒得她好難受好難受。
“水……我要水……”她的聲音虛弱無比。
銀朔從後面撐起她的身體,把早已準備好的涼茶遞到她嘴邊,風鈴低頭大口大口喝着,喝完後無力的躺在紫衣男子懷裡,在意識到身後的人是銀朔後,她掙扎着想要起身。
“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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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出乎意料的聽話,銀朔將她輕輕放在牀上,起身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不遠處的桌在上。
“好好休息吧,我出門一會兒,你想要什麼麼?我可以給你帶。”
“想要什麼?”風鈴冷哼一聲:“我想要迦洛那魔徒的腦袋——你能帶給我麼?”
輕輕地回過頭,他細緻的眉眼落進牀上人的眼裡,這樣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明明是他,可似乎又不像他。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好。不過,我有前提。”
“又想要我陪睡?”
銀朔卻是笑了,只是這次的笑,跟以往的冷笑、嘲笑不一樣,嘴角輕揚,連眼裡都透出了笑意,那麼風鈴可不可以說,這種感覺——如沐春風。
“你好好養病,等你病養好了,我就去取那廝的項上人頭。”
風鈴突然呆滯,眼看他就要走出房門,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怎麼不要我陪睡了?”說完之後,風鈴這才意識到,臉上瞬間更加紅了——暈,她怎麼會問出這種話,搞的好像她很期待似的,大白癡啊你!她在心裡罵道。
紫色的身形定在門口,銀朔嘴邊笑意更濃。
“想什麼呢,傻瓜。”
他的府上收藏美人無數,這個不合格的花魁難道真以爲自己只是想得到她的初夜?銀朔一步步的朝院外走去,很多畫面從他眼前掠過,最終停留在第一次看到風鈴的那天。
漆黑的大廳。
獨留一盞燈光的舞臺。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輕羅衣紗,錦繡曼舞,她的表情帶着嬌媚,帶着蠱惑,盈盈一笑間,風情無限。
回眸一轉,她的視線穿過他的身體,落在不知名的遠方。嘴角勾起的笑痕,讓他一眼就看到,她體內的靈魂。
旖旎。
舞姿旖旎。
媚笑旖旎。
她的前世,旖旎。
一千年了,他四處遊走,收藏美人無數。抱過那麼多的香體,吻過那麼多的脣。脣齒帶笑,心卻永遠被他藏了起來。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的心顫抖。可是多少次午夜夢迴,他總是會夢到旖旎的笑,夢到她清新的呢喃。
“雪蓮公子,雪蓮公子……”
到生命的最後,她的眼裡含着晶瑩的淚光,她喊出了她第一次見他時的稱呼。
“雪蓮公子……”
她背叛了他,是她背叛了他!爲何還想?爲何還要想???
臺上的人還在舞蹈,他的心卻輕輕顫抖。這是旖旎的轉世啊,她是旖旎啊……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如此的思念着旖旎。一千年了,從來沒有忘記過。
以前的旖旎,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他說過,要替母親報仇。
那麼,現在的這個呢?
臺上的音樂結束,風鈴停下舞姿,神情魅惑。銀朔可以看到四周的男人望着風鈴時的那種眼神,他的怒火立即騰昇。不許看!統統不許看!——那一刻,他想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出來!
風鈴初夜的價不停被擡高,他的心裡的情緒一直在翻滾,讓他的呼吸都變得不穩起來。
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這樣過!他從來沒有爲了哪個女子,如此心慌過!
明明她和旖旎的長相絲毫不一樣……可是……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哽咽。
——旖旎,如果是你,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我不怪你了。不怪了。
銀朔已經殺過她一次了,他告訴自己,這個女人,他不想也不愛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那麼迫切的,想要把臺上旖旎的轉世擁入懷裡?
再也騙不了自己了,這一千年來,他究竟有多想她?
所以,旖旎,回來吧。
他願意放下母親的仇恨,只要她肯呆在他的身邊。
一心一意的呆在他身邊。
誰讓他始終忘不掉呢。
即使從前的旖旎愛得是別的男人,可他就是忘不掉啊。
不思量,何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