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嫋娜的背影,孟羅衣臉上一直掛着笑,就是防着白鶴忽然回過頭來,也是表達一種“恭送”的意思。直見到白鶴的身影完全消失,孟羅衣纔回屋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開始收拾東西。
她與巧娘來時身上並沒有什麼包袱,首飾什麼的已經在逃亡過程中當的當,丟的丟,衣服也只有當時身上穿着的一套,和包袱裡舊得不能再舊的另一套。她們當時耗費了最大的努力保留下來的,也就只有他娘臨終的時候交給她的兩樣東西,至今未動。
來了將軍府後,開始時府中奴僕還能以禮相待些,陸陸續續送來了些衣裳首飾,物什傢俱什麼的,過了些日子見主子們對她們不理不睬,孝敬的心思也就歇了,三餐不準時送了,衣裳什麼的能剋扣下來的都剋扣了下來,那年冬天孟羅衣熬得很辛苦。
人在絕境中都會被逼出潛能。孟羅衣在這種情況下,悵然感傷的迷茫逐漸消失,她開始振作。居於一室什麼都做不了,乾脆就改頭換面去市井上做了小偷,嚐到了一次甜頭後便也不束手束腳了,每當覺得沒銀子時,便出府偷上一回,打打那些閒錢多的是、爲富卻不仁的奸商匪官家眷的秋風。
樂不思蜀啊樂不思蜀,可這樣還算是悠閒的日子因爲她日益長開的美貌阻隔了。
想到這兒,孟羅衣又忍不住癱在了牀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本來是她狠一狠心往臉上劃一刀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的,她偏偏捨不得,這能怪誰呢?
掰指算了算,離月底也就只有十日出頭的功夫了。宮嬤進府考覈三位小姐的德容言功,做出評價後報與老將軍,作爲老將軍最終確定送誰入宮的一項標準。三位小姐都重視,這是不言而喻的。
問題是,她要如何在這短短十日的時間裡,與顧佩佩交好,引領她拔得頭籌呢?
誠然她的琴棋書畫都還不錯,當年儋州四大家做她的客席先生不是白做的,這點自信她還有。關鍵在於顧佩佩。這位五小姐如果不配合,她再怎麼誠心幫她都無用。
回將軍府後還沒坐安穩就被七夫人盯上,挑選丫鬟這事兒還不知道怎麼個走向,再加上這月月底宮嬤的評覈,下月二十八將軍夫人的笀辰禮物……孟羅衣揉了揉額頭,太陽穴咚咚地跳。
“孟姑娘在屋裡嗎?”
門外有人敲門,問話聲音清脆,孟羅衣辨認出來那是多言,趕緊從牀上爬起來,搓了搓臉打開門,笑容掛在臉上道:“多言姐姐怎麼來了?”
“孟姑娘在收拾東西麼,臉蛋兒這般紅。”
多言面帶微笑,手裡抱着一個小匣子,左右望了望又道:“巧娘沒在屋裡?”
“廚房的管事嬤嬤叫她去了,大概今日大太太和小姐們回來,人手不夠。”孟羅衣接過多言的手,把小匣子放在了桌上,招呼多言道:“多言姐姐請坐,我去給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我就是帶句話而已。”
孟羅衣身形一頓,手上動作又繼續起來,仍舊是好客地去倒茶,轉頭若無其事地笑着問道:“多言姐姐要帶什麼話給羅衣?羅衣聽着呢。”說着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看上去嬌憨可愛,倒是把多言給逗笑了,笑罵道:“你這妮子在我面前還學得蔫壞,我還不知道你!”
這句話雖然是無心說出來的,但孟羅衣卻是清楚地知道,對於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多言是一清二楚的。
索性也不再裝。對面這丫頭是大太太的心腹,自然知道她對大太太有所不滿。跟聰明人講話還是明白些好。
孟羅衣將茶遞過去,徑自坐在繡墩上,問:“大太太要對我講什麼?”
多言仔細地端看了她一會兒,見她面不改色,甚至是動作優雅地喝着茶,心裡便先讚了一句,將桌上的匣子推給她,道:“這裡邊兒有三百兩銀子,爺託太太轉交給姑娘,稱,‘謝銀已至,量力而行’。”
孟羅衣挑了眉,暗自詫異。竟然不是大太太帶話,是楚戰帶話?三百兩……正是那日她同他玩笑般地開下了協議的內容其中的一項,這人竟然……忽而又想到多言口中稱他爲“爺”,莫非……
“孟姑娘聰慧,多言是爺的部下。”不待孟羅衣開口,多言便已笑着承認。
多言似乎知道孟羅衣在思考什麼,話出了口便索性一言帶過,簡單至極地不再說這個話題。孟羅衣知趣地噎下自己的疑問和驚駭,平靜地收下了那個裝着三百兩銀子的小匣子,道:“煩勞姐姐對楚將……對你那位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女子斂財,歸之有據’,代我謝過爺。”
多言一樂,心想着,世間倒少有女子能說,自己斂財斂得有依據,這孟羅衣倒真是不一般。
孟羅衣收了小匣子仔細放好,又請多言喝了口茶,不經意地道:“這天氣熱,七夫人倒不覺得懨懨的,與四夫人姐妹情深,還要幫四夫人買個丫鬟,就連我也跟着沾光,說不定還會平白得個丫鬟呢!”
多言細細抿了口茶,想了想道:“丫鬟而已,新進府的丫鬟都得從粗使丫鬟做起,即使是府中的老人,也不可能新換了個主子就能貼着身兒伺候,這是規矩,禮不可廢。七夫人要送丫鬟,姑娘收下就是,沒得爲了一個粗使丫鬟得罪了人。”
多言說得淡淡,孟羅衣卻是聽得認真,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不過還是晾一晾的好,總得等四夫人選好了,我再去選,不然四夫人會不高興的。”說着長嘆一聲,“四夫人和七夫人真是姐妹情深啊,能得七夫人這般爲她打算,四夫人也不枉待她親厚一場……”
多言笑着點頭應是。她明白孟羅衣這番明褒暗貶的話的意思,也因此更是不敢小覷了她。
二人又閒聊了一會兒,多言便要起身告辭,離去的時候似是不經意地嘆息一聲:“梧桐居鮮有人來,姑娘平日裡還是來多走動走動吧。太太這些年一個人抄經唸佛的,難得有個人能與她說得上話。當年大爺落下殘疾,性格大變,不久後撒手而去,臨終前只拉着太太的手說是對不起她,說他全了孝道,卻負了髮妻,心中有愧,黃泉之下亦會不安……日子過到如今,太太不說,我們這些做丫鬟婢子的卻是知道,太太一個人甚是孤單的。”
說着停頓了一下,低聲說了句:“太太心中苦,心裡亦有恨。有些事情雖然是身不由己,但姑娘需明白,太太從未想過要害你,也從未害過你。從未。”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是離了竹院。
直至多言踏出門,細心爲她關上了門扉,孟羅衣的思緒才陡然回來,心中翻起千百個想法,卻怎麼都理不清楚。
多言的話太讓她震撼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出了毛病——
全了孝道,負了髮妻。
這八個字看似平常,其中卻一定是暗藏玄機。
是她理解的那樣嗎?孟羅衣不敢深想。她覺得太荒謬,太離譜,太不能讓人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