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在水中游動。
池水很清,那一束月光正照在水之中,池底還生了許多亮晶晶的石類,讓潛游在水下的一一能看得更清。水寒涼刺骨,但她用內力抵禦寒冷,一時間倒很快適應了天池的溫度。
因她的闖入,徘徊在池底的藻類飄動起來。
幾片類似於布帛一樣的東西從她身側浮起,她抓了一片握在手心,在水中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她將它塞入懷中,繼續往更深處去查探……
紫藻在池底妖嬈生長着,幾乎要將池底鋪滿。
這些顏色畢竟太過鮮豔,以至於當中有什麼異樣的東西,她一眼就能看到——這是什麼?她一伸手,將那嵌在紫藻中的東西撿起,是一個非常小的玉牌,她摸了摸上面的圖案,很是熟悉的感覺,心口越來越痛,她游到池底最亮的地方,迫不及待想要看清楚是什麼。
玉牌下的流蘇早被腐蝕,唯剩下這塊堅硬的白玉。
白玉上雕刻着精緻的秋蘭花,上面刻有“懸壺濟世”四個字,而玉牌的背面則雕有藥谷的輪廓,最下方有持玉佩之人的名字——溪飛雪。
二師父……
她的眼眶有些酸,卻忍着不落淚。
二師父來過天池,這一定是她下來尋找仙草的時候,不慎丟失的。
她將玉牌貼身而放,繼續在附近尋覓着,在找到二師父的玉牌之後,她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動作也越來越大,那些本微微飄動的紫藻瞬間亂了起來,被埋在紫藻下的東西也愈發清晰——那是一段殘缺的白骨,似乎是人的大腿骨。
那樣的白色,在紫藻之中如此顯眼。
不不不,不可能!
遲疑了番,她伸手欲將白骨撿起,卻發現,手一觸到白骨,白骨頃刻化成粉末散開。怎麼會這樣?她遊動起來,在最南邊的紫色藻類下,她又發現了一個頭蓋骨。
二師父……二師父,是你嗎?
她顫着手伸過去,想要將那頭蓋骨撈起,然而,這些竟也如方纔一樣,用手一觸,骸骨皆化粉散在水中,連一絲一毫都得不到了。
不要啊!二師父!
她從江南千里迢迢來到北域,輾轉了好幾個月,吃了無數的苦,得到的,就是這樣的答案嗎?淚控制不住從眼眶漫出,很快就被寒冷的池水衝去,只有眼睛生生的刺痛,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夢……不不,她不相信!這不可能!
***
明渢在天池邊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月色從洞頂透下,如一片蟬翼銀紗,照在天池上,掩蓋了池底的萬丈波濤,不知道爲什麼,心中越來越不安——那個弟子說,還從來沒有人能從天池底下上來,也就是說,天池底部有危險,該死,他是故意激一一下水的!他怎麼就沒有攔住她!
不管了,如果一一再不上來,他就跳下去!
就在這時,喝聲衝入耳膜:“有人擅闖天池!”
“快,咱們快拿下他!”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天池仙草的主意!”
轉眼間,七八刀宗弟子已經到來,明渢暗歎不好——對方來的實在太快,不知一一在池底如何了?刀光閃動,厲招出手,明渢一時被圍困在中央。
這一波來的人武功更甚,他大感不妙,絲毫不能分神。
其中有人道:“對手難纏,立即去稟告掌門!”
只聽一聲鷹啼,一人咬破手指在布上寫了什麼,隨後鷂鷹便銜着這塊布飛出天池之外,明渢心知耽誤下去,對方援手到了,他們便再難出逃。
一一,你到底怎樣了?
你快上來啊!
***
白骨,紫藻底下的都是散亂的白骨。
可是,還沒有等她觸碰,這些白骨就頃刻化爲粉末,絲毫也未留下。
師父,二師父……
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爲什麼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
看着眼前妖豔的紫藻,一一憤恨之意油然而生,她握着手中的刀一陣亂砍,是這些東西,都是這些該死的東西,是它們害死了二師父,是它們令二師父什麼都未留下……
被砍斷的紫藻飄蕩在周圍,令池水都變了色。
倏然,一陣痛意自腳腕邊傳來,緊接着,她的胳膊也是一陣劇痛。
低頭一看,一隻形貌醜陋的大魚正咬住了她的腿和胳膊,她拔出刀用力朝着那大魚扎去,那魚只是吃痛鬆開口,一下子又游到了旁邊。
血不斷瀰漫在水中……
***
刀宗來的人並不少。
明渢將幾人打退,緊接着又陸陸續續來了一撥。
眼見着面前的天池似乎有些異樣,擔憂一一的明渢心急如焚。
高深劍法上手,明渢不刻便將其中兩人打退,那兩人倒退不及跌入天池之中,隨即竟是慘嚎起來,水中如有水怪般,兩人驚嚇地撲騰不已。明渢不知何意。而其他五人立即分出兩人去救他們,剩下的三人招式大亂,明渢趁機將他們的刀打落,逼退對方。
濃烈的血腥之氣傳來。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一道人影從水中飛出。
“一一!”
看清是她,明渢鬆了口氣。
而站在面前的人,渾身淋溼,還喘着粗氣,她的手握着短刀,正在不住顫抖,但很快,靜立在眼前的人,竟全身漫出血來,濃重的血腥之氣充斥着周邊。
怎麼會傷得這麼重?怎會出這麼多的血?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明渢見她面色慘白搖搖欲倒,連忙扶住她。他發覺自己觸碰她的手上濡溼一片,滿滿的,全是她的血,當下目光一寒,迅速給她點穴止血。
“就是他們,他們來偷仙草了!”
“這女子受了傷,咱們快將他們拿下!”
刀宗弟子喝聲頓起,往他們這邊衝來,眼見着一一情況危殆,明渢一手攬住她,一手與刀宗弟子過招,邊打邊退時,無意撇了眼天池,驚見池中黑物浮動。
看來,這天池底部有怪物不假!
打退刀宗弟子,他揹着她,用輕功循着暗流朝外奔去。
他跑得很快,追蹤他們的人漸漸消失,但一一,她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身上的衣衫幾乎都被血浸透了,她實在流了太多的血,若是再找不到地方,她恐怕撐不住了!
他將護心丹給她服下兩顆,奮力逃去……
***
擡眼望去,圓月高懸,應是出了天池山谷。
夜中寂靜非常,羣山投下一片黑影,他們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想來應該離剛纔的天池很遠了!明渢環顧四周,心想:罷了,先找到一處乾淨的地方爲她療傷纔是,他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那片山脈中,果然有處未被積雪覆蓋的山洞。
進了山洞裡,明渢點燃火摺子,發現山洞內有鋪着乾草的石牀,還有鐵罐,幾把弓箭和獵刀放置在角落邊,旁邊另有兩捆乾柴……看來,這應該是附近獵戶的避雪之處了。
一一呼吸依然微弱,他將僅剩的護心丹全數給她喂下。
她的臉色是那樣慘白,或許是因爲服了藥的緣故,她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明渢把山洞內的柴火點燃,將渾身顫抖的她抱到篝火邊,一邊爲她脫下溼冷的衣衫,一邊給她上金創藥,他這個時候纔看見,她的小腿邊幾乎被生生撕去了一塊,血肉模糊,他都不忍觸碰,大致看了下,這樣的傷口,她的胳膊上有兩處,肩膀上有一處,腰上腿上有四五處……難怪她流了這麼多血,都要流掉她體內的大半血。
她不斷在顫慄。
即便是昏迷中,她也一直緊握着那個小玉牌。
明渢默然。
這便是你要的答案嗎?
如果知道是這樣,你會後悔今日來過嗎?
明渢坐在她的身邊,從未覺得那樣無力過,這個單純的傻丫頭,她那麼在乎她的師父,夢裡都想要再找到師父,不遠萬里來到北域後,得到的竟然會是這樣殘酷的答案,她現在又重創在身,內心該怎樣絕望,他在旁看着,卻什麼都幫不上……
天意嗎?他們都無法得償所願。
昏迷中的人喃喃道:“師父……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唉……
他將她扶好,以內力爲她療傷驅寒。
而她,只覺得墜入了夢中……
***
初見大師父的那一幕……
大雪紛飛中,師徒三人攜手離開的情景……
在只屬於他們三人的清風谷時,師父教自己刀法和醫術的種種……
大師父傲然的身姿、二師父淺笑的模樣,師徒相聚時,他們陪伴自己的全部……
……
“若有不對,立即上來,我就在天池邊!”
緊接着,無盡寒冷沁入心中骨中,在那無數紫色的藻類中,飄蕩着一個人影,美麗溫婉的模樣,如桃花般明媚的笑顏,“一一,一一……”她的聲音越來越遙遠。
二師父,是二師父!
可是不管怎樣,她都無法觸及到她的衣角。
她拼命呼喊,卻毫無所用,她眼睜睜看着二師父的身軀被惡魚啃蝕殆盡,只剩下一堆白骨,就連那堆白骨,也在天池紫藻的侵蝕下化爲了粉屑……
不要啊!二師父!
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