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把他怎麼樣了?”葉秋死死盯着女媧,不過他卻沒有什麼反抗的能力,他知道,面對眼前這個人,或者說聖人,他毫無勝算,只是他的記憶裡留存着端木一輝帶領着他闖出那個山河社稷圖的自造小世界的過程,而其中一切大部分都是真實的,這讓他對端木一輝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兄弟般的感情。
“他在悟。”女媧緩緩嘆了一口氣。“看來我要剝奪他的力量不可能了。”女媧有些詫異,剛纔她試了一下想中斷端木一輝的行爲,可是沒有一點作用,而看到他那種狀態,赫然想起了一個人,逝去的救人,他那個“悟”的過程,天地至理,規則所在,道之所在,即使以她聖人之力也無法中斷,何況……
這次一輝並沒有陷入環境,只是在一片火紅的空間裡,像一個巨大的圓球包裹着他,周圍有很多氣泡,而他的頭頂懸着巨大的火紅色的一個字——“闘”。他嘗試着去觸碰那些氣泡,陡然發覺,那是一段記憶:
“我在天庭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裡和往常一樣空無一片。我對自己的存在總是感到不真實,可別人卻並不這麼想。遇見的每個人都向我行禮,惶恐而恭敬。只是他們垂下的眼簾裡卻永遠透着恐懼的光。瞞不過他們自己,也瞞不過我。只是我從來也不在乎,孤獨,在這天庭裡和我如影隨形。
我低頭看,膝蓋以下都被一層氤氳的雲氣覆蓋着,什麼也看不見。這裡就是天庭,人神都向往的地方,這裡沒有地,只有天,高高在上的天。這雲氣讓我厭惡,我因此看不到我腳踏的地方,那堅實的表面不是地嗎?不,天上是沒有地的。神仙一旦昇天,就不再承認地了,他們是如此心急而偏執。
地是過去,天是將來。地是羞恥,而天是榮耀。孰棄孰留,一目瞭然。
和他們苦修得來的仙位相比,我卻輕鬆很多。我彷彿從來都是在這天庭裡,就是這樣漫無目的地閒晃。當然,我也有忙碌的時候。可那個時候是我最厭惡的時候。我的身上,總會一連幾天衝不去那股刺鼻的血腥。
有時候我想,我究竟是爲何生在這世上的呢?可有的時候我又很清楚,我是如此地被寶貝着,如此地尊貴,但我是如此地不自由,如此地寂寞。”
端木就像親身代入一般盡情地感受着這段記憶,他很想看一下,看一下這段記憶的主人自己的樣貌。天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個名字,原來在傳說中似乎聽到過這些,但是就算他是異能者,他仍然不知道天界究竟是否存在,可是進入了這段記憶,端木的腦子裡一下子多了一些什麼,似乎他本來就知道天界,而那個地方,理所當然的就應該存在一般。 他試着繼續看另一個氣泡:
不知不覺,我竟走到了廣寒宮外。 這裡住着的,是天宮最美卻最爲我所不齒的女人——嫦娥,但她和我一般寂寞。背棄夫君后羿盜取靈藥,無非是想拋卻凡人的皮囊羽化成仙。西王母幾粒仙藥,成就了一個英雄,卻沒有成就一段忠貞的愛情。驚天動地射日的氣魄,卻敵不過人性中最卑微的背叛。霓裳舞動,從此天地兩隔。一個死了,一個卻還活着,還將永遠地活下去。
我總是覺得,人人羨慕的不老不死的神仙,說白了就是“老不死”。總是活着過千篇一律的生活,心都變成灰了卻還是死不掉,整日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在天上亂晃。對的,天上的全是行屍走肉。而那個女人,卻甘願選擇了這樣一種生活。若不是鐵石心腸,看到鐵錚錚的漢子不畏天顏,卻在自己面前失聲痛哭的樣子,怎麼不會心痛?怎麼不曾後悔?她沒有,她連回頭的一聲告別也沒有。這樣的背叛,得到的,卻只有寂寞。
廣寒宮裡的嫦娥,有多美麗,就有多寂寞。只有她的美麗,還不曾被天界遺忘,每逢佳節或蟠桃宴,必有她廣袖一舒的身姿,在觥籌交錯中旋轉。而更多的時候,她在廣寒宮的生活與世隔絕。她活該,因爲她甘願。
我平日裡不會跟她有任何的接觸,而今天,我只略一猶豫,便推門而入。
迎面便有一個裸露着上身的漢子在砍那個永不停止生長的桂花樹。“嘣嘣”的伐木聲在空曠的宮殿裡迴響。他像泄恨一樣地用力揮舞着斧頭,豆大的汗珠順着黝黑結實的肌肉在他健美的身上游走。他那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卻只能用來伐木,這無疑是一個英雄的悲哀,可是他甘願地受了。以他的秉性,天上的枯燥他尚且不能忍受,何況這樣乏味地和樹拼個斗轉星移?但他甘願地受了,爲了一個同樣被鎖住的女人。
這個傻瓜男人的名字,叫吳剛。
一樣的心甘情願,卻是兩樣天差地別的理由。一個是自私,一個卻是貢獻。
他聽見門軸轉動,緊張地持斧而向。看到我,憨厚的漢子愣了,但他很快地俯下身去向我行禮。他理應沒有見過我,但他曾是武將,不會看不見我眉眼間充盈的鬥氣和身後沖天的血光。在天界能有這樣殺氣的,只會有一個身份。
第一次,我在別人看我的眼光裡沒有找到懼怕,吳剛本是個叛逆之身,所以他的眼睛裡,只有出於天生的對強者的崇敬。沒錯,我,的確就是強者。但他仍然驚訝了,不能相信是我擁有了那個身份。那個可怕而強大的身份。
是啊,從外表看,是不像呢!
我向他點點頭,向宮闕深處走去。我欣賞這個漢子,但我今天要找的不是他。 身後,有傳來了有節奏的伐木聲。他信任且尊敬我,所以沒有阻攔。惟有這份心意,是我那麼久來在天界感受到的唯一的真實。
當我面對嫦娥,真的不得不承認這是個足以讓天地動容的女子。看多了她在宴席裡濃妝豔抹的華貴,沒想到素妝的她另是一番嬌羞模樣。雲髻高挽,身裹青紗,神情隨意而懶散,懷抱着玉兔款款向我行禮,清新脫俗的宛若池中盛開的蓮花。難怪背棄情義偷道成仙的她沒有被處以原有的死罪,只是被軟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