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麼話要對孤說?”丹王冷冷地望着孫慎,“孤看在你上了年紀,尚且爲國盡忠的份上,想放你一馬,你卻偏要自尋死路嗎?”
孫慎整了整容色,面色依舊蒼白,卻很是認真肅穆。
“我來,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沉沉跪地,話語卻顯得很是平靜,“只是有些話,即便是拼卻性命,也一定稟明王上。”
丹王冷笑一聲。
“好!孤給你這個機會,就聽聽你所謂的比性命還要重的諫言究竟是什麼!”
孫慎平靜地跪伏着。
“我想給王上講一件事。”他說道,“就講一個少年的故事。”
丹王微微皺眉,卻沒有出言打斷。
“他剛來丹國的時候,只是一個乞丐,三天後,他從石業手中得到了一千兩黃金。”孫慎平靜說道,“他從一個乞丐,到整個紅薔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用了一個月。如今,他輔佐一個懦弱無能的質子走到稱王的邊沿,也不過用了四個月。”
丹王皺眉:“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孫慎目光平和。
“在他初揚名的時候,很多人都想仗勢欺他辱他,那天,有一百多人衝進他的府邸,從文客到武士,甚至很多是市井潑賴人,可他卻依舊全身而退了。”
孫慎笑了笑,絲毫不懼地望向丹王。
丹王眉心皺到最深處。
“你是想爲荊長寧求情?”他冷冷道,“他騙了孤,就算有才又如何?他的才能爲易國所用,對於孤而言,便是大害!”
孫慎未曾替荊長寧辯解,只繼續言道:“那日,誰都以爲他會被刁難得很慘,可是他做了什麼?他用了半盞茶的時間將來人的性命身份背景,一字不落絲毫不差地點了出來,所有的一切磊落於天下,相互制衡,反倒是沒有人能真正敢對他動手。”
丹王冷笑。
“這個應對的確精妙,但那又如何?一個文客而已,不過是聚衆成勢,妄圖炒弄他的墨畫罷了。”
孫慎聞言,反倒是輕笑了聲。
“王上看錯了,微臣想說的不是他的應對和手段,而是這件事浮於最表面卻往往被衆人所忽略的那一處。”孫慎頓了頓,“試問,易地而處,如今朝中有誰可以在街市之上辨清識明每一個人的姓名和身世背景?如此記憶能力,如此剔透而果敢的心思!試問這世間,可否能找出第二人?!”
孫慎的言詞磊落,反倒是擲地有聲。
最後,他叩首道。
“王上,大害與大利之間不過一線之隔。”他定定道,“如今亂世,荊長寧必有經世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直到孫慎最後一句,丹王幾乎站立不住。
得之,可得天下。
天下!
那是天下!
和天下相比,一個易國又算的了什麼?
“你想讓孤如何去做?”丹王扶着桌案而立,呼吸急促。
“大軍已發,勢必不可逆轉。”孫慎道,“王上何不趁此機會,對荊長寧與易國施以挑撥離間。將荊長寧爭取到丹國,只要他回到丹國,給他想要的一切,屆時,他已與易國成仇,唯有衷心服從王上一途可行,王上用好他,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丹王扶在桌案上的手慢慢收緊,指節青白。
“要如何挑撥離間?”他抓住孫慎話語中的重要之處,開口問道。
孫慎心中浮現一抹喜色,面上卻不動聲色。
“將一切罪責推到荊長寧身上,逼易王作出取捨,輕重緩急,立下可見!只要易王願意將荊長寧縛以繩索囚以木車送至丹國賠罪,便可給彼此一個臺階,收兵而歸。”
孫慎緩了緩,又道:“王上也知曉,即便有文國相助,景國與雲國對丹國依舊會虎視眈眈,大軍陷在易國國境之中,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七國平衡,無論哪一國的滅亡都會讓天下驟亂,王上心中也清楚,一舉滅亡易國的可能性並不成立。”他望向丹王,“逼易國交出荊長寧,一則能給丹國收兵找一個臺階;二則,易國於此關頭捨棄荊長寧,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將他送至丹國,必會讓他絕望而離心,從此再無輔佐易禾的可能。失去荊長寧,易國再無翻身的可能。”
丹王扶在桌案上的手緩緩鬆開,青白的指節漸漸恢復顏色。
“一箭雙鵰。”他說道,“的確是好計策。”
說罷,他望向伏地叩首的孫慎。
“可是,他當真值得我傾二十萬兵士,只爲求他一人?”
孫慎沒有絲毫猶豫。
“值得。”他答道。
……
傾二十萬之軍,跨兩國之境,白骨成山,蒼生飄搖。
只爲,求一人。
……
……
與此同時。
五匹馬飛馳在官道之上。
爲首之人一身青衫,墨發被青玉簪束住,領口之處靛青色的雲紋越發襯得她容色秀致高雅。
席延目光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的那個女孩子。
離開九雨峰,她便換上了一副男子的裝扮。
初見時,只一個轉身,席延便愣怔原地,只得贊上一句。
好一個秀致高雅的少年郎!
夜幕降臨,一行人勒馬止步。
溫暖的篝火苒苒而起。
衆人就着乾糧,圍坐在篝火前,目光卻全部落在當中的那個女孩子身上。
荊長寧平靜地將目光落向遠方易國的方向,眸色沉靜地看不出情緒。
黎夏眉眼間隱着憂色。
“郎君讓我們準備那麼多箭羽是做些什麼?”他開口問道。
荊長寧的目光從遠處收回,她眨了眨眼睛呢喃道:“做什麼?”
她想了想,然後衝着蕭嶸撇了撇嘴。
蕭嶸此際正呲着牙,將懷裡抱着的乾糧啃得“咯吱咯吱”作響,顯然一副什麼也不擔心的模樣。
“就吃飽瞭然後睡覺。”荊長寧笑着說道。
“……”,黎夏,“郎君不擔心世子禾嗎?”
聞言,蕭嶸回過神,一轉手將黎夏懷裡的乾糧搶了過來。
“自己的都還沒吃飽,整天想亂七八糟的腦子都壞了,還嫌自己不夠笨是不是?”
黎夏轉手想要將被蕭嶸搶去的乾糧再奪回來。
然而蕭嶸哪裡肯讓?
兩人抱成團搶了起來。
荊長寧無奈地搖了搖頭。
“當然擔心,不過,我信他的。”
她透過燃燒得熱切的篝火,安靜地望着遠處被墨色染成一片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