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情緣
天統四年十月十八日正午 別都晉陽大明宮宣政殿
鎏金精雕雙龍紫檀殿門緊閉,高儼煩躁地在大殿中走來走去,嘴裡不斷說着:“這都七八日了,大哥居然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那些禁軍、晉陽衛都是羣無用之才!”
“好了,仁威,別走來走去了,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高綽皺眉,叫住了高儼
。高儼重重地坐到了小胡牀上,撇頭嘆了一口氣。
高綽不再看他,朝楊愔問道:“楊相,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楊愔吐出三字:“回鄴都。”“回鄴都?!”高綽高儼轉頭驚訝地看着楊愔。
“這些人能在禁軍晉陽衛的嚴密的搜查下,不露出任何破綻,又與齊安王等人有不小的瓜葛,說明其實力必然不小。而且禁軍已經暗查了好幾日了,卻還沒消息。臣想,陛下很可能已經被帶出晉陽了,他們肯定會通知齊安王他們,我們必須儘快回鄴都,臣有種不好的預感,恐怕齊安王他們這次的目的與計劃都足以震驚朝野。”楊愔摸着下顎處精心修剪過的烏墨短鬚,冷靜地分析道。
高綽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溫潤的白玉扳指,靜思了一番,說道:“馬上去準備回鄴事宜,要在高仁弘他們動手前,儘快回鄴都,及時控制鄴宮,保護好兩位皇嫂。”高儼咬了咬脣,還是點了點頭。
“楊相,你快去通知高相他們吧,爭取今晚就可以啓程回鄴都。”高綽又說道。“好,臣現在就去,兩位殿下也要選好。。。人選”。楊愔默默地把“假扮陛下”四字嚥了回去。高綽高儼點了點頭。
楊愔走後,高儼的目光流轉在殿外衆多小宦官稚嫩的臉龐上,挑起眼角,給站在御案旁的趙書庸使了個眼色。趙書庸點了點頭,指了指五名瘦弱清秀的小宦官,喊道:“你們都進來!”
那幾名小宦官乖順地走了進來,高綽垂下眼瞼,拿起身側高几上的銀質茶杯,低頭品茗,裝作沒看見,完全不管高儼與趙書庸所做何事。
趙書庸在那五名小宦官身前緩緩地來回走着,仔細看了看他們,最後還是無奈地衝高儼搖了搖頭。
高緯自幼錦衣玉食,故而身形高挑,身材勻稱。宮中的小宦官幾乎都是窮門子弟出身,要麼身形矮小,要麼身材瘦高,實在是很難找到高挑勻稱的。
這五名小宦官已經是從方纔的十幾名小宦官中好不容易挑選出來的了,但是趙書庸真的很難再從其中挑出身形最像高緯的一個。
高儼暗歎了一口氣,眼瞼擡起,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名清秀小宦官臉上,又細細瞧了瞧這小宦官的全身,翹起嘴角,點了點頭說道:“好了,就他了!”“除了你,其他人都退下吧,還有把殿門關上。”趙書庸拍了拍那小宦官的肩膀,說道。
等那幾名宦官退下後,高綽呼了一口氣,放下茶杯,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對小宦官說道:“你隨本王來。”“是是,殿下。”老實的小宦官怯怯地回答道。
進了宣政殿內殿,高綽衝趙書庸點了點頭,趙書庸會意,走到一箇中型檀木衣櫃前,從中端出一身整齊摺疊的暗繡升龍紋銀灰色加厚緙絲常服。
趙書庸將常服交給了小宦官,小宦官看着手中極其尊貴的至尊之服,眼中充滿了震驚。高綽吐出兩字“穿上!”小宦官驚詫地擡頭望向他。“快點穿上!”高儼低聲喝道。
小宦官委屈地低下頭,扁了扁嘴,直接在三人面前脫了身上竹青色的宦服,摘下頭上的黑紗籠巾,換上了銀灰色常服,趙書庸又爲他固定好束髮蟠龍嵌黃寶石紫金冠。
高儼擡頭看了看,別說不看臉,倒還挺像回事的,只是
。。。高儼的目光向上,看着小宦官那膽怯的樣子,皺了皺眉,呵斥道:“你能不能別這麼唯唯諾諾的,看得本王真是不舒服!”小宦官委屈地咬了咬下脣。
“好了,仁威,別說了,你越說他越怕,你叫什麼名字?”高綽問道。“奴才奴才楊清。”楊清怯聲說道。“呵,人秀氣,這名字也這麼秀氣,難怪性情如此。”高儼冷笑道。
高綽沒管他,自顧說道:“楊清,本王不妨告訴你,陛下已經失蹤了,重病只是假象,但是馬上我們就要回鄴都了,只有讓你扮成陛下,待在玉輅之中,才能使衆人不懷疑陛下真正的行蹤。”
楊清呆愣了一下,隨後嚇得跪到了地上,不住地磕頭道:“兩位殿下,這可是誅九族大罪啊,奴才可就這一條賤命啊,請兩位殿下放過奴才吧。”
高儼大步向前,粗暴地把楊清拽了起來,面色陰狠地說道:“楊清,你以爲就你一人是有性命之憂的嗎,本王告訴你,要是這次敗了,本王、南陽王甚至是陛下以及我們的家人都會賜死,而且你現在已經穿上了這件帝王常服,如果本王現在大喊‘來人’,你覺得你還會安然無恙嗎?!”
楊清驚恐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的高儼,痛苦地抱起頭。沒錯,他們所有人都已經沒有退路了。“奴才。。。一定聽從兩位殿下之令!”楊清終於還是說道。
高綽點了點頭,趺坐於一塊外鑲青色綢鍛的軟墊之上,倚靠着紫檀憑几,用食指靜靜地撫摸着脣上的那抹軟髭,不發一言。
高儼給趙書庸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大殿裡盯着,並及時通報他們。趙書庸會意了,走出了內殿。
高儼轉頭看向微低着頭,站得筆直的楊清,摸着光滑的下巴,微眯起眼,高儼心道:仔細一看,這楊清長得也蠻漂亮的嘛,皮膚倒也不錯的,膚色也很白皙。。。
高儼的目光從楊清鮮紅的脣,鑲嵌着一塊小小的喉結的脖子,纖細的腰肢,最後到窄小的臀部上,眼神變得迷離,嚥了一口唾沫。高儼突然反應過來,心中驚道:我這是怎麼了,他雖是閹人,但也不是女子啊,我怎麼會對他有慾望,該死!
高儼懊悔地轉過頭,不再去看楊清。與此同時,楊清暗暗鬆了一口氣,剛纔高儼火熱的目光真是讓他頭皮發麻,膽戰心驚。
他待在這宮廷中不是一天兩天了,甚至比高儼還大一歲。自然清楚這些宗室貴族除了好女色外,蓄養孌童的也是不在少數,他真怕高儼這個少年親王看上自己,到時若是他真要自己做他的孌童,自己又豈敢不答應,只能期望高儼方纔只是一時興起,過後就會忘記。
夜,宣政殿內殿
趙書庸走了進來,說道:“兩位殿下,楊相高相已經在殿外等候了,玉輅也已經在御道上停着了。”高綽站起身,答道:“嗯,趙書庸趕快幫楊清換好禦寒衣物,最重要是把臉擋着點。”“是。”
趙書庸立刻爲楊清戴上了禦寒的棕黃毛質抹額,又爲他披上了白熊皮斗篷,戴上了帽子。高儼看了看,見到楊清躲避自己的目光,暗自冷笑了一聲,說道:“好了,差不多了,只要遮住這張臉就成了,呵,走吧。”
天統四年十月十八日夜,文睿帝突然下詔連夜歸鄴,衆多皇親宗室只得急忙隨帝回鄴。
天統四年十月二十三日黃昏建州高都郡晉城外樹林
“駕駕
。。。”頭戴藍狐裘帽,身着白熊皮小獵裝,腳蹬鹿皮靴子的高緯彎弓搭箭,“嗖”“嗖”兩隻羽箭同時射向一頭小梅花鹿,“噗通!”箭入鹿身,梅花鹿立時倒了下來。
頭戴黑狐裘帽的宇文寔朝身後的兩名護衛說道:“去!”“是。”梅花鹿的屍體很快便被帶到了高緯、宇文寔和宇文漣雪三人面前。
頭戴銀狐裘帽,身着白狐皮小獵裝的宇文漣雪拔出梅花鹿心臟處的羽箭,一個沾着鹿血的“緯”字映入眼簾,宇文漣雪笑道:“三哥,這次可是你輸了,可要認賭服輸啊!”
宇文寔清秀的臉上有些泛紅,乾咳了一聲:“我輸就我輸,我纔不會耍賴。把酒囊拿來。”護衛立刻遞上了一個牛皮酒囊,宇文寔拔開酒塞,直接對着嘴,灌了下去,因此有不少酒濺到了寶藍色的獵裝上。
宇文寔剛喝完一囊酒,臉頰就已經通紅了。高緯壞笑道:“幹辯,你喝完一囊,可還有五囊那,你要是不行,可以說出來,我們不會瞧不起你的。”
“誰誰說我不行,不就五囊酒嘛,等會兒回了營地,我我就當着你們面喝!”宇文寔底氣不足地說道。“三哥,這可是你說的,我們會記着的。”宇文漣雪說完,就和高緯一起笑了起來,宇文寔鬱悶地撇了撇嘴。
樹林外,騎在馬上的宇文達聽到樹林中爽朗的笑聲,摸着下巴上的短鬚,說道:“看來這高緯德行確實不錯,並不是那種嗜血敗德之輩。”
“是啊,能這麼快就和幹辯、漣雪成爲朋友說明他品質不壞,而且這些日子以來,我感覺高緯這孩子也挺謙和有禮的,是個好孩子。”宇文直笑道。
“但六哥,你可不能因爲高緯待人有禮,就忘了他高齊皇帝的身份,高家對我們宇文家可是有亡國破家之仇啊!他這個皇帝要擔的責任可也不小。”宇文達沉聲說道。
“可是,我們宇文周國和高齊本來開始就是敵國,互相侵伐,也是理所當然,高緯身份再高,也只是個孩子啊,我們要是把亡國之恨都撒到他身上,那也是不公平的!度斤突(宇文達鮮卑小字),你太偏激了。”宇文直反駁道。
宇文達眯眼看着宇文直,慢慢說道:“豆羅突(宇文直鮮卑小字),我就算偏激,也比你忘記亡國之仇好!”宇文達揮起馬鞭,在樹林外縱馬馳騁,不去管身後的宇文直。“度斤突,你如此性情,遲早害了你自己啊!”宇文直嘆息道。
十日前,高緯一行人在官道上走了沒多久,周圍就出現了另外五十名宇文一族的護衛,隨後加入了隊伍中。高緯見此,心下明白,要在行途中逃離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了,只有到達嵩山後,混入魚龍混雜的武林人士中,逃跑的成功率才能變大。
所以,高緯也懶得再去想逃跑方法。漸漸地,高緯發現宇文直和宇文寔爲人都不錯,性格爽朗,一視同仁,不會因爲滅周之仇就虐待自己,相反,吃食住行都不錯。
而宇文漣雪雖然性格清冷了些,但是爲人善良,從未欺負自己,有時候還會默默地照顧自己。這三人都是很容易成爲朋友的,只有宇文達,高緯卻看不透他,只知道他那強烈的復國之心。
而且前世北齊亡國之後,馮小憐就是被宇文邕賜給宇文達的,高緯現在看見他,心中難免會有些憤憤不平,所以也不願和宇文達有過多交際
。
因爲昨日突降大雪,所以晉城的一部分官道被堵,一行人只得夜宿城外,等到明日官道被清理好了,再進城。
又因爲感到無聊,宇文寔就和高緯打賭:一個時辰內,誰先獵到三隻獵物,就算勝,若是二人都射中同一只獵物,則射入獵物心臟者勝,敗者飲盡六囊烈酒。
夜營地
宇文寔早就因爲醉酒,睡入了自己的帳篷中,人事不省。宇文直和宇文達也早早入了帳篷。
而高緯和宇文漣雪則坐在篝火旁,高緯舉着串着兔肉的幹樹枝,皮毛盡去的兔肉在篝火的烘烤下,漸漸冒出了金黃色的油,溢出陣陣誘人的肉香。
見兔肉烤得差不多了,高緯將兔肉拿了起來,拿起身側的一把小匕首,順着之前所割的刀痕,割下了一片兔肉,並用匕首插着,交給了宇文漣雪。
宇文漣雪小咬了一口,眼中閃出光芒,高緯見她喜歡,將樹枝交給了她,舉目看了看四周,見護衛們也都在吃烤肉,低下頭,扒拉了一下篝火,讓已有些小的篝火旺了起來。
宇文漣雪見狀,看了看手上的兔肉,問道:“仁綱,你不要吃烤肉嗎?”高緯轉頭,勾起嘴角,笑道:“我不餓,你吃吧。”高緯想了想,又問道:“你是不是沒有吃過烤肉?”
宇文漣雪點了點頭:“我是六歲纔跟在六叔,十一叔身邊的,但這六年來,除了今天,我就沒有夜宿過郊外,這烤肉我自然也沒吃過。”高緯很想問她六歲之前的生活,但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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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綱,你是皇帝,事事皆有人伺候,爲什麼烤肉會如此熟練?”宇文漣雪放下兔肉,問道。
高緯看着篝火,低聲說道:“因爲阿雨涴兒都喜歡烤肉,所以我就讓人教我烤肉,每逢狩獵之時或是冬季時,我就在宮中給她們烤肉吃,只是,今年,她們怕是吃不上我親自烤的肉了。”說道最後一句時,高緯神情黯然。
宇文漣雪見如此神情的高緯,不知爲何,心中涌出了淡淡的傷心和莫名的嫉妒,胃口立刻消失了。沒好氣地將剩下的兔肉和小匕首放到了高緯手中,冷聲說道:“明天還要進城吶,早點睡吧。”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帳篷。
高緯撓了撓頭,疑惑道:“漣雪她怎麼了,無緣無故地生什麼氣?”搖了搖頭,用小匕首割下了一塊金黃誘人的兔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心中想到:漣雪,你究竟是不是穆寧雪,你右耳後有着和她一樣的胎記,面容也一樣,可是我卻還不敢認定你就是她,我希望你是她,又不願你是她,恆兒(前世高緯和穆寧雪唯一的兒子。)的死,讓我實在不願面對寧雪。
這麼想着,高緯也沒胃口了,將樹枝靠在一旁的平石上,慢慢走向自己的帳篷。
作者有話要說:脖子上的創口貼真難看,沒臉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