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滋味地暗自在心中笑了笑。
真是不知道此時她該做出什麼表情來面對了。
“良兮, 我……”辰矣星眸含笑,輕快而欣喜地低喚,“我總算是見到你了……”
“你, 你……”良兮不知道該說什麼, 吱吱嗚嗚地, 淚腺一下子崩潰了, 只是很想哭。
她能說什麼呢?總不能說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 而現在來得真不是時候,如今我都已經嫁人了,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
若這麼說, 怎麼看都是破綻百出,她跟辰矣從來都沒有關係啊, 談什麼過去以及現在。
越想越急, 越急越想, 直到心口漸漸泛酸。
良兮還在這樣想着,沒頭沒腦, 一隻手掌忽然就貼了上來,驚得她全身一僵,不敢肆意動彈。
隔着一層單薄的紅蓋頭。
辰矣清晰地感覺手掌下微微凹下去的眼窩,凸起的鼻樑,欲張開的脣……
良兮身上總是溫暖的, 此時周身上下都帶有淡淡脂粉的香味, 難得見到她這樣着一襲華麗的紅衣, 鮮豔美麗得跟埋在土裡的金子終於發出光芒的那一刻。
燦若月華, 引人矚目。
在密透性不好的蓋頭下, 良兮愣了足足有一炷香時間,而辰矣和她也就保持了這個姿勢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不知道是白楊有意還是無意安排的, 這個新房地處偏僻,與大堂那邊隔得很遠。而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在宴席上幫忙,這裡就顯得清靜多了。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良兮覺得心要跳出來了,四周沉寂得不像話,似乎危機隨時就要爆發出來。
她真不敢想白楊什麼時候喝了酒過來,倘若看見她和辰矣這個樣子……這這這,在古代女子叛夫的這種苟且之事,恐怕是要浸豬籠的吧……
良兮小時候肚子餓得昏了頭,在水邊走着走着,有差點被水淹死的經歷。如果當時不是被一個恰好過路的打工大哥救上岸,她也許也在那時就喪了命,也與穿越也失之交臂,那樣,她的靈魂或許也就一直在水底沉壓着,忍受着刺骨的冰寒。
想到這些不美好的回憶,良兮就忍不住澀澀地發抖。
“你怎麼了?你在怕什麼?”辰矣一怔,很快就把手抽離,重重地按住了她的肩,好像這樣就能減少她的恐懼,好教她停止害怕。
此時的辰矣不再是那個初次相遇時看見的那個模樣,雖然衣裳仍是同一件,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是兩樣的。
即便是隔着紅布,仔細看去,他的衣裳剛剛洗淨了,袖口和摩擦比較多的手肘略有褪白。一同洗掉的還有良兮所熟悉的那份拘禮和淡淡的木訥遲滯。
良兮猛地憶起白楊說的,那些她如何想要屏蔽掉卻又不能不介意的種種,然後心就像刀片似的在巍巍顫動。
“榜上貼的侍衛是羅擎,辰矣,他是……騙你的。”
“那姑娘的化名叫採娌,他二人在屋內過了一段時間後才都出來的。”
“不知採娌用了什麼方法,辰矣就自己跟着她離開春香樓,我派去的人跟着到正大人的府上之後也就沒再進去。你要知道,正大人府上不好闖……”
本來覺得很親近很熟悉的人搖身一變,再次出現竟然是以一個位高權傾的身份出現,若說這已經讓良兮有些接受不了,那他跟那個採娌花魁獨處的那段時間,他們做了什麼,談了什麼?這也都是良兮掛在心尖上,跨不去的坎。
還有最最重要,最難摒棄的不安就是那個晚上,陳叔帶來的。
那個縱火的刺客,竟然是陳叔啊。
既然是辰矣自小最親近的人,如果不是聽命於辰矣,怎麼會輕易離開,隻身到危險重重的白府,以身犯險?
他們的目標那麼明確,就是她,安良兮。
這一切來得突然,又是那麼不可思議。
好像從山頂的相遇開始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爭鬥遊戲。
良兮從前沒有把弱水門的事掛在心上,但並不表示別人也是那麼隨意的。她的身份雖然並無實權,也沒有帶來什麼金錢珠寶之類的物質享受,但卻受天下百姓萬分擁戴。
這其中,只要有人稍加利用,先不說青嬸和弱水門都會因爲顧忌良兮而不得不唯命是從,便是當時與她走近的白楊,他的一切行蹤要刻意加以安排或者查探推敲揣測,亦都不是難事……
這樣一來,背後的那人就有名望有實權,加之當朝天子的昏庸無道,置百姓於水火不顧,那麼,即便是一心要做什麼改變天下格局的大事都不在話下了。
良兮的腦中豁然大亮,她終於明白白楊的擔心顧慮,害怕她離開白府的原因所在。
可是,這個人會是辰矣嗎?
聽聞朝中除了辰矣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以外,九王爺亦走在權力的巔峰。皇帝身體不適的時候越來越多,每一次病症發作的時間也越來越久,那此時,九王爺和辰矣兩股人的勢力應當正是相持不下的時候。
“譁——”
隨着身子的猛然一縮,衣裳發出一陣摩擦的聲響,良兮迅速脫離辰矣的鉗制。
辰矣清澈乾淨的眸底閃過一絲不知所以地擡頭望她:“良兮,你到底在怕什麼?”
良兮鼓了勁,挺胸道:“堂堂皇子,夜闖別人的房門,就是爲了問這個?”
“你知道了?”辰矣一聽便急了,倏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雙手,顫抖的手尖如熾焰般點在良兮手臂上,“是白楊嗎?你別怕他,我這就帶你走!”
辰矣當真氣息不穩,腹中也空落起來,剛纔聽到良兮用那麼生疏的字眼來叫他,頓時好像心臟被人從裡面抽出來,狠狠揪住。
他看上去一臉焦急,皺起的突眉,因急躁而變得微紅的臉頰。他曾經的陳腐與如今的不拘以及他此時的面容,這一切都交匯在良兮腦海中,形成撩撥她心絃的感觸。
雖然好像在下一秒她就會情不自禁地嗚咽着哭出聲來,雖然心中有萬般不捨和不願,但她仍然聽到自己擲地有聲的質問:“是的,我都知道了,不然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我沒有想過要故意欺瞞你……”
“我也沒有想到像你這樣陳舊迂腐一副書生模樣的人竟然會是堂堂皇子啊,而且我現在若是不說,你還想這樣把我矇在鼓裡頭多長時間?你口口聲聲說要帶我走,是要帶我去哪裡?”
“我——”辰矣頓時啞口無言,連無力的支吾也迅速消聲。
竟是連那點爭辯都已經不屑了嗎?良兮痛心疾首,轉過身去低吼道:“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你派陳叔夜探白府,總不會就是想無緣無故縱一場火那麼簡單吧?”
良兮背過身去的時候看不見那一瞬間辰矣的臉色刷地一白。
經過那麼長時間的接觸,他實在是太瞭解良兮了。如果不是萬念俱灰,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到相信他的理由,她怎麼會有那麼決然的轉身?
他緊拽在身側的那隻手指節清晰,突起的青筋顯得猙獰難堪,但是他察覺不到,好像除了他看着良兮的那雙眼睛還有一絲留戀的光芒,別的肢體都已經僵住了。
半晌,良兮等了很久,久到以爲沒有說話的他已經離開了。
良兮想着想着便很生氣,她拿腳一跺地,喝道:“還說是個皇子,連個解釋都不會說嗎?”
地上“咚”的一聲響。
她竟是撞到桌角,由於腳勁太大,把桌子都弄翻了。這一方擺放了整整齊齊,鮮紅燦爛的都是些什麼呀,都是爲了她跟白楊成親而準備,下人們歡快地佈置起來的紅燭和水果點心,以及酒壺瓷杯。
轟隆一下子,該熄滅的熄滅了,該碎的也碎成片了……
訝然地看見那一方湛藍色的布鞋。
良兮急急蹲下揀碎片的身子猛地一滯,指頭上被小酒杯的碎片劃開一道口子,她自己卻奇蹟般地一點也不知道疼。
漸漸擡起頭來,望見辰矣眼底一片清明……都是傷痛。
“良兮。”
辰矣低低地喚了她一聲,低下腰,取過她受傷的指頭,輕緩地放在他的大掌中。
良兮明顯是一怔。
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溫暖和關懷,淡淡的依舊如從前。
彷彿不存在什麼縱火什麼謀殺。
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嫌隙,仍是一對相互依戀愛慕的兩人。
“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的……”良兮愣愣地見他把帶血的手指放到嘴裡輕柔地吮吸,“這都怪我,沒有想好就那麼唐突地出現在你面前。怨我來的時候沒有想好該怎麼向你交待,當時只記着要在你跟白……他成親之前見你一面……我一直一直念着不要錯過,不管你怎麼看我,就是覺得我是有心接近你也好,只是爲了利用你也好,但我不會怨你的。”
“因爲我此刻覺得……真好,還好沒有錯過……”
辰矣說這些話的聲音很輕。
就像某個夜晚,他蓋了一層單薄的羽被在她身上。
他淡淡地只是在陳述一件跟他們漠不相關的事情,根本不像是在做解釋,更不是做狡辯。
就這樣,撩起良兮心裡僅存的一點愧疚。
辰矣放開良兮的手,閉上幽幽的黑眸,最後,張脣說道:“我……我是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