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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星星給予仰望者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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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修泰爾公爵說道:“從你嘴裡說出的話語是你的仇敵。它會抑制你並且壓迫你。你永遠不可能擺脫你說的話而獲得自由。而且話語如同冬季樹枝上的雪花,純白的美麗掩蓋住凋零的樹枝。那就像是加在屍體上的裝飾打扮,繡在壽衣上的刺繡,灑在棺木上的花朵。話語會無止盡地追趕着你。‘智慧之士亨德列克隨即說道:”邊看實例邊聽說明,確實是很容易理解。’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爲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四冊第七頁。

“今晚的天氣真是惡劣!”

轟隆!杰倫特才說完話,就立刻響起一陣雷聲。妮莉亞被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而且還緊抱着枕頭顫抖個不停。她不久前才抱着枕頭,突然從她房間往起居室裡跑了出來,就一直這樣發抖着。妮莉亞的聲音簡直像是快哭了,她說:

“杉森!快想想辦法吧!”

杉森覺得很荒唐地看了看妮莉亞,說道:

“你要我把暴風雨怎麼樣?”

杉森即使身處這滂沱大雨之中,也仍是一副悠哉的神情,正在擦拭他的劍。而且偶爾還用很有格調的動作把茶杯送到嘴邊。我實在是無法想象那傢伙的神經到底有多粗啊!

說到神經粗的,其實還有另外兩個人。

伊露莉正在看着風雨交加的窗外,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賞一幅靜物畫似地平靜安寧。而在她旁邊的杰倫特則是以一副全然不同的神情在凝視着窗外。杰倫特似乎覺得這場暴風雨,是大自然所擺設出來的一場稀有且壯觀的盛宴。所以他用讚歎的表情看着外面。嘖,還真是了不起。

就連卡爾,也對這場海洋性暴風露出了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在我們拜索斯國,所謂的暴風就只是颳着兇猛的大風。可是在伊斯國這裡的暴風卻不是颳大風,感覺根本就像是在揮動什麼武器。就在這一刻,風也好像在撲打什麼東西似的。卡爾坐到椅子上,努力想念點書,但是雷聲和閃電讓他無法集中精神。總之,暴風的轟隆巨響讓大家都睡不着覺,全聚在起居室裡了。

轟隆隆隆!電光一閃!

“呀啊啊啊啊!”

“咳!咳呃,快放手!”

妮莉亞死命地纏着杉森的脖子。她幾乎是在神經錯亂的狀態下哇哇大叫着說:

“我錯了,我做錯了啦!我是個低賤的小偷。哇哇。我主要只是收一些過路費,我根本不喜歡翻牆去偷東西。啊!是,我是去偷過。可是還不到十次,呀啊啊!不是啦,事實上是大約十二次……

我已經知道錯了,拜託不要再打了!啊啊!“

“拜託你不要再念了!這只不過是風而已啊!”

只不過是風?杉森說得可真好聽。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效法杉森,拿出磨刀石開始磨着巨劍。可是每打一次雷,磨刀石就會磨到我的手指甲。我嘆了一口氣,放下磨刀石,說道:

“妮莉亞,你怕打雷嗎?”

妮莉亞根本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杉森則是正在努力想把她甩掉。儘管妮莉亞的身材又瘦又輕,但她現在正死命地抓着杉森不放,想甩脫如此哇哇大叫的人並不是件易事。世界又再一次變得白亮的一瞬間,妮莉亞尖叫着又拼命掙扎着,想黏住杉森,結果杉森直接往後倒下。砰!

“呃……我的頭鐵定破了。”

杉森躺在那裡嘟嚷着。妮莉亞託杉森的福,纔不致直接撞到地上,她一邊罵杉森該死,一邊還纏着杉森的脖子躺在那裡。蕾妮看到她那副模樣,遮着嘴巴咯咯笑了起來。我問蕾妮:

“蕾妮,你不覺得害怕嗎?”

“我是在港口長大的。我還在我房間窗口看過船隻在海里沉沒。”

“船隻在海里沉沒?怎,怎麼會呢?”

蕾妮舉起手,像一艘迎着風搖搖晃晃航行的船隻一樣搖擺着。

“風大的時候……剛好又碰到不老練的新舵手掌舵,讓船失控。就像這樣子。”

蕾妮一邊說,一邊把搖擺着的手撞到另一隻手。然後像沉沒的船隻一樣地把手翻過來,慢慢地往下放。

“偶爾會發生這種事。雖然說是在港口,但是刮這種大風的時候,如果不振作精神,可能就會沉船。”

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那,那麼船上的人呢?”

“嗯?不會有事的。在港口附近的話,所有人都會被救起來。”

“天氣那麼惡劣,也可以救得了嗎?”

蕾妮嘻嘻笑着說:

“拜索斯是草原的國家,你們當然不會知道這些事。對了,修奇你是不是也不會游泳啊?”

“嗯,游泳?這個嘛。我除了在河裡游泳過……現在仔細一想,如果把我丟到海里,應該會一動也不動地死去吧!蕾妮,你很會游泳嗎?”

蕾妮圓圓睜大她的眼睛,對我說:

“哦?只有男人才會去游泳的呀!”

咦?爲什麼只有男人才會去游泳?如果只有男人……呃,原來如此。游泳時是不穿衣服的。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

“啊,抱歉。我不太知道。纔會這樣問。”

“嗯,可是相對地,拜索斯人一定很會騎馬吧?!”

馬……呃。我想起我剛開始學騎馬時的痛苦經驗。我敷衍地微笑點點頭。說得也是,我們一行人全都很會騎馬。我把巨劍擦拭得很光滑之後,插入劍鞘,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我說道:

“嗯,我看看這場風雨有多厲害。明天早上應該要出發的……”

※※※

今天因爲意外地下了一場暴風雨,延誤到我們出發。早上的時候,我們在蘇凱倫。泰利吉隊長的焦急之中做好了出發準備,在馬車裡的溫柴像在喃喃自語似地說:

“今天不能走。就快有一場非常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襲。”

我們表情訝異地看了看溫柴,蘇凱倫。泰利吉用鼻子哼了一聲,說:

“你是怎麼猜測天氣的呀?”

我那時說:

“等等。溫柴?上一次你也成功地預測到會下雨,不是嗎?”

大家都看了看我,我才說出在賽多拉斯村溫柴曾說過會下雨,結果立刻就下了一場雨的事。溫柴點了點頭,說道:

“傑彭國是個乾燥的沙漠地帶。所以傑彭所有的動物都對雨很敏感,就連人也一樣。而且傑彭的男人個個都跟船伕沒什麼兩樣。對於海上的天氣,我應該是比起那位穿着甲衣,趾高氣昂地對待被關在馬車裡之人的人士,要來得更能正確預測吧。”

穿着甲衣,趾高氣昂地對待被關在馬車裡之人的蘇凱倫馬上火冒三丈。那時要不是那吳勒臣的人們來傳達暴風雨即將來襲的消息,恐怕蘇凱倫真的會把溫柴拉出來棒打一番吧。

蘇凱倫以“我帶着祖國即將危險的訊息,以激昂的忠誠心要奔回祖國,一點小風雨怎可能擋得住我?”的態度堅持出發。而我們對於這分堅持,並無任何適當的應付方案,只好抱着“大不了受點苦”的態度同意出發。但是出城沒多久,我們就遇上了那位名叫暴風雨的先生了。在這個伊斯國裡,所謂的暴風雨和我所認識的暴風雨是同名卻不同個性的先生。大海像是整個要傾覆過來似地在翻騰着,錫奇安湖則好像水沸騰似地洶涌着。馬車差一點就翻了,行李也差一點就都被風吹走,當時在一片混亂之中,我們咒罵着這個暴風雨,然後好不容易纔回到了城裡。那時溫柴冷冷地笑了出來,而蘇凱倫則是看也不看溫柴一眼。

※※※

我一面回想一面站起來,隨即蕾妮也跟着站了起來。房裡的另一頭,杉森和妮莉亞仍然還打鬧在一起,而在他們旁邊,是卡爾擺出一副像是與世隔絕的模樣,在看他的書。我站到伊露莉的身旁,望向窗外。

伊露莉見我走近,就輕聲地說:

“他行事真是魯莽啊!”

我往窗外一俯望,立刻吁了一口氣。杰倫特也看了窗外,然後開始笑。他彷彿在自言自語地說:

“他真像是一位以全身抵擋全世界的戰土啊!”

蘇凱倫站在昏暗的庭院正中央,正默默地承受着這場暴風雨,眼睛正望向遙遠的地方。他全身一定都溼透了,但他好像還是不介意,只是望着他滿腔熱血所向着的西方,也就是他的祖國。我在想,或許現在他的臉上正流着熱淚,和冰冷的雨水一起混合着落下來吧。

他的護衛隊員們努力想把他拉到房裡去,但是蘇凱倫仍然一動也不動。他的樣子像在對這場阻擋他奔回祖國的暴風雨,不斷罵出無言的詛咒。我說道:

“他那個樣子與其說是魯莽,嗯,倒不如說是在抗拒暴風雨吧。”

“抗拒……?他那樣站着,暴風雨也不會停歇啊!”

“是啊,當然啦。他只是在內心發出抗拒的心情而已。”

“他爲何要做出這種毫無用處的行爲呢?”

“事實上,人類的行爲之中有用的又有幾項呢?只不過人類自己在思考之後,把其中幾項說成是有用的,如此而已。”

伊露莉臉色暗沉地說:

“傑彭國的人制作出那種可怕的武器,也是有用的嗎?他們是這樣想的嗎?”

“坦白地說,應該是吧。”

伊露莉以黯淡的表情看了看我之後,就又再看着外面。杰倫特和蕾妮都各自用不同的表情在聽我和伊露莉之間的對話。哼嗯,我對這種對話早已經很熟悉了。我再看了看窗外,然後說:

“不過這樣實在是誇張了。看來應該要有人出去跟他說一下才可以。”

我轉身走出房間。杰倫特跟着我後面走了出來。走在城堡裡的走廊上,他說:

“喂,修奇。你爲什麼要跟精靈那樣說呢?”

“爲什麼?我說的是事實,還有必要解釋是爲什麼嗎?”

杰倫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他摸着下巴對我說:

“人類是常會有不安感的種族。人類可以追隨優比涅和賀加涅斯兩者,但有時卻是同時被優比涅和賀加涅斯丟棄的小孩。身爲優比涅的幼小孩子的精靈,有可能會理解那些話嗎?”

“這個嘛?我聽到難以理解的話就會頭痛。現在我們應該關心的重點,是去把蘇凱倫隊長拉進來吧?”

杰倫特微笑着露出贊同的表情。我們一起走出了正門。

呼呼呼呼!

我一打開門,就被突然襲來的大風給吹得差點往後跌倒。我突然覺得難以呼吸,無法睜開眼睛。我舉起手臂掩住臉,身體稍微往前傾。

“哇啊,這個,我覺得能不能走到那裡還是個疑問哦。哈哈哈!”

杰倫特笑着說出了這句話。可是在我聽來卻不像是在開玩笑啊!風吹的方向和力道一直不斷地改變,所以我和杰倫特才得以蹣跚地走出去。蘇凱倫在那邊一動也不動地站着。

“喂!蘇凱倫隊長!”

雖然風雨還是非常地強勁,但我的大喊聲應該可以聽得很清楚。但是蘇凱倫並不想回頭。這時候,杰倫特喊道:

“喂,泰利吉大人!”

隨即,蘇凱倫轉過身。他把貼在他臉上的頭髮往後撥,然後好像剛洗過臉似地露出他整個臉孔。他一看到我們的模樣,就驚慌地說:

“杰倫特先生,你怎麼出來了?”

“你這是,在這裡做,什麼呀?”

杰倫特在狂風之中費力地說道。他寬鬆的袍子淋到雨之後,讓他變得非常難以行動。蘇凱倫沉默地搖了搖頭,然後說:

“你不要管我,趕快進去吧。”

“真是的,你先讓我們不要擔心你,你再這麼說吧!”

蘇凱倫又再搖了頭之後,轉身看着西方。他的目光落在強風來襲的錫奇安湖,但是他的心可能是在想着拜索斯吧。蘇凱倫說道:

“真是令人焦急。”

“咦?”

蘇凱倫的拳頭哆嗦地顫抖着。他的手已經緊握到發白了,就像是淬鍊過的鋼鐵般,把雨滴給彈開。蘇凱倫說:

“我實在是,實在是心急如焚。我的祖國處在危機之中,我卻在如此遙遠的土地上寸步難行。而且我有必須向祖國呈報的緊急報告,可是竟然被困在這裡無法前進。我的心真是悲痛啊!”

蘇凱倫好像想要說得很感動。不對,他的企圖明明是要人一定要很感動地聽完而且覺得肅然起敬。可是我們因這狂風搖來晃去的,不但沒有先深受感動,反而心裡先涌上厭煩。可惡!

“要是因爲淋雨而生病的話,接下來的路途會很辛苦的!”

蘇凱倫根本不理會我說的話。他怎麼能夠一直站着呢?嘖。他的腳力好像很不錯的樣子。無情的雨滴打在我的臉上,我抹掉雨滴,又再喊道:

“蘇凱倫隊長,你現在這樣就叫怠忽職守,你不知道嗎?”

蘇凱倫表情訝異地轉頭看我,杰倫特則是終於忍不住,開始抓着我的手臂。因爲比起杰倫特,我當然是比較健壯。我扶着杰倫特大喊:

“隊長是國王陛下派來負責護衛任務的啊!如果你扔下護衛的工作不做,如此站在暴風雨之中,這當然就是怠忽職守!”

蘇凱倫的臉色變得很僵硬。他臉上流着雨水,把整張臉弄得更像是種無生命的東西。我喘了一口氣之後,繼續喊道:

“已經是晚上了!即使暴風雨停止,現在也無法出發!我們應該去爲明天早上的出發做準備了吧!”

他說:

“我知道了。我們進去吧。”

啊哈!成功了。蘇凱倫扶着杰倫特走進了城堡裡面。一走進去,護衛隊員就拿着毛巾跑了過來。

結果我們就頭上披着毛巾,直接走進了我們的房間。我一開門,就看到杉森剛好甩掉妮莉亞,恢復到原來的姿勢。而妮莉亞則是發出怪聲,轉而跑向蕾妮。蕾妮跌倒在地,還一邊喊着:“放開我!‘。卡爾仍然翻着書頁,看起來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其實,每打一次雷,他翻書的手指就稍微顫抖了一下。

杰倫特和我正在愁着沒有人可以和我們說話,所以我們走向伊露莉。她一看到我們就笑着說:

“你們是怎麼讓他進來的呢?”

“當然是用說服的嘍。”

“說服……?啊,是。這是人類試圖達到協調的特有詞語吧?”

“呃。是。是的。”

精靈應該是不需要互相說服吧?因爲他們全都已經很協調了。

“蕾妮,蕾妮!幫我擋一下,讓它停下來,卡爾叔叔!不要看書了,快想辦法讓它停下來……啊啊啊!呃啊啊啊!我錯了……!呃啊!不是我,不是我!比我壞的人還多的是啊啊啊!”

杉森緊抓着妮莉亞的後腦勺,想要把她弄昏。伊露莉趕緊阻止他,然後嘆了一口氣,召喚出睡精,使妮莉亞睡着。不久之後,妮莉亞在睡夢中還開始磨牙,偶爾喊叫出聲音,我們被煩到受不了,把她丟到她房間裡,才因此結束了這場鬧劇。

夜愈深,我就愈感覺不對勁。

狂亂的風聲和打雷聲,還有令人快迸出眼珠子的一道道忽然發光的閃電,一刻也不停息地在震撼這個世界,閃電的亮光、夜晚的漆黑、打雷的斷斷續續聲、風的連續響聲,總而言之,整體的聲音加上不協調的聲音,簡直讓人震耳欲聾,視線模糊。我躺在牀上,用被單把頭整個蓋住,但是薄薄的被單實在是無法保護我不受世界的撼動影響。

其實不只是因爲這個,令人感覺不對勁的理由不只是因爲這個。

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讓我睡得很不安穩。睡在被子裡就好像處在一堆剛洗好的衣服裡,既潮溼又令人覺得不舒服。吹打着牆壁的風雨聲,彷彿像是吹打到我的身體。就在這時候,“什麼聲音啊?”

杉森說道。我和杉森住同一間房間。我把頭探出被子外。這時正好閃現了一道閃電,我看到杉森迅速從牀上坐起身。

“你說還會有什麼聲音?外面的聲音可多着呢。”

“安靜!等一下……”

杉森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尋常。到底怎麼了?我閉上嘴巴,並試着安靜傾聽在打雷聲與雨聲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聲音。可是根本沒有辦法聽得到什麼其他的聲音。

“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哎呀,真的有!”

我和杉森同時衝出被窩,沒有空穿甲衣,只各自拿着劍就奔出去了。真的有尖叫聲。而且是女孩子的叫聲。我開門的那一瞬間,一陣大風將我們吹得向後退。杉森扶着牆壁說:

“哎呀,怎麼回事?陽臺的門被打開了!”

起居室裡的器物、桌子和椅子等東西全都被弄得亂七八糟、凌亂不堪。我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往陽臺跑去。這時候,杉森又喊了一聲:

“蕾妮!”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蕾妮的房門是打開的,現在那扇門正被風吹得開開合合。杉森衝進蕾妮的房門,進去一看便喊道:

“蕾妮不見了!”

那麼是誰從陽臺闖進來的呢?我走向陽臺,不是去關陽臺那扇門,而是跑到陽臺外面去。我想往下查看,但是因爲大雨傾瀉,而且四周又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此時,一道閃電打下來,全世界都變成白亮色。

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下面有一個騎着馬離開的男子。而且還看到那個男子擄着一個女孩子,就彷彿像是穿越狂風而來,擄走小少女的華倫查騎土。紅髮在閃電的亮光之下閃現着異常的紅色。是蕾妮!

“在院子裡!有人闖進來了!”

我大聲喊叫,並且跑向門的方向。杉森也拼命地跑了出去。可是我的喊叫聲被暴風雨的聲音給蓋了過去,根本沒有任何人醒來。

杉森和我繼續拼命跑下一樓。

“他正要騎馬跑走!”

“可惡,我倒要看看這種天氣他能跑多遠!修奇,到馬廄去!”

我踢開門跑了出去。我被狂風吹得都挺不直身體。而且因爲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城堡的院子裡積着很多的雨水。座落在海岸懸崖上的城堡居然也積了這麼多的水。我們噗通噗通地踩着水,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馬廄。不過這狂風暴雨還不算什麼,比較麻煩的是上了鎖的馬廄門。杉森不說二話就拿起長劍揮砍了下去,砰砰,我也在旁邊用巨劍揮砍。

不久,門被我們弄壞了,我們跑進馬廄裡面。沒有時間找馬鞍,我們就直接騎上馬。我們兩個都沒穿甲衣,僅各持一把劍,就這樣騎着沒有馬鞍的馬衝了出去。此時風雨瘋狂傾瀉。

我們橫越過城堡的院子之後,杉森開始不停地咒罵。那吳勒臣的士兵們倒在雨中,從他們身上流出來的血隨着雨水流了一地。他們應該是被那個入侵者殺死的大門警備兵。在如此漆黑的夜裡,這些警備兵們一定是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殺的。杉森拼命衝過大門。我爲了不從沒有馬鞍的馬上摔落下來,用腳緊緊夾住傑米妮奔跑着。杉森停了一下,大聲喊道:

“太黑了,什麼都看不到!”

“等一下!等等我,呼呼,等閃電的時候……”

轟隆隆!轟隆!

“在那裡!”

遠方馬匹奔馳着的背影在眼前出現之後,又消失不見了。我們立刻死命地開始追。兩匹馬可能是被驚嚇到的關係,噗嚕嚕地發出鼻息聲,但在這傾盆大雨之中,它們的反抗動作並沒有讓我們停止步伐。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馬匹奔跑的馬蹄聲。地上都是積水,所以可以很清楚聽到嘩啦嘩啦的涉水聲。我們現在聽到聲音了,便開始正確掌握方向地奔馳。

從天而降,打在我全身的雨點簡直和棍棒沒有兩樣。而且陣陣令人難以呼吸的強風,吹得我都沒有辦法好好聚精會神。頭髮好像都被拔光,溼透了的襯衫則是被雨淋得嘩啦嘩啦響。我每吸一口氣,便覺喉嚨疼痛不已。就連睫毛都刺痛着眼睛。

那個挾持者正跑向那吳勒臣的市區。可惡,我們對這個城市的路根本完全不熟悉!我們奔跑着,只求我們的馬不要滑倒,同時希望我們不要從馬上滑下來。可是,突然間聽不到馬蹄聲了,我們只好停下來。

“呼,呼。怎麼會這樣?聽不到聲音了!”

“等一下……呼。他在這裡。”

“嗯?”

杉森極度壓低他的聲音。咧啊啊啊!在雨聲裡輕輕地傳來了杉森的聲音:

“那傢伙也停下來了。在這裡的某個地方。”

我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剛纔一直在跑,而今停下來了,雨開始打着我們的頭。可能是因爲在市區的關係,風已經稍微有些減弱了,但雷聲還是打得人震耳欲聾。轟,轟隆隆!我們緊張地環顧四周。那個挾持者可能是察覺到有兩個人在追他,所以纔想把我們收拾掉再逃走。雨水從臉上一直流下來,幾乎快窒息,但我還是瞪大着眼睛。突然間,

“救命啊……”

從我們前方的十字路口方向傳來了高喊聲。

“蕾妮!”

我喊叫着,想要跑過去。這時候不知是誰緊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回頭,竟然是騎在馬上的蘇凱倫。

他好像也沒有時間穿甲衣,就只穿平常的服裝,拿着一把劍就跑出來了。他和我們一樣,都溼得一遢糊塗,他在我和杉森驚訝地要說出話之前,就把一隻手指頭放在嘴脣前,要我們不要出聲。然後附在我耳朵旁說:

“他是故意讓她尖叫的,如果你跑去,可就上了他的當。”

我閉上了嘴巴。杉森用銳利的眼神看着前方。蘇凱倫安靜地拔出劍,說道:

“我繞路過去,你們小心走到前面去。”

接着,蘇凱倫就走進旁邊的巷道。杉森和我互望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往前走去。我一面走,一面大聲喊着:

“蕾妮!你在哪裡?”

“……不要過來!”

“什麼!在哪裡呀?”

“啊……不要過……不要……”

這時候,鏘鏘!響起了劍互相碰擊的聲音。我和杉森跳下馬,往前走過去。噗通噗通踩水聲響起。我們差點就滑倒了,不過還是勉強走到十字路口。

我一看旁邊,蘇凱倫正和某個人打鬥,而旁邊有另一名男子正緊抓住蕾妮。兩個人全都蒙面,所以我們看不到臉孔。我和杉森同時想要悄悄地跑過去,可是在這滂沱大雨之下,是不可能不發出聲音的。緊抓着蕾妮的男子一看到我們跑來,就把劍抵着蕾妮的脖子。蕾妮臉色發白尖叫一聲後,就昏過去了。

“不要過來!”

我和杉森的腳步停滯下來。正在和蘇凱倫打鬥的男子把劍用力一揮之後,往後退去。蘇凱倫很快地走來和我們站在一起。唰唰唰!雨瘋狂地下着。

拿劍抵着蕾妮脖子的男子將溼透了的面罩拿了下來。在面罩之後,竟出現涅克斯。修利哲的臉孔。

“***!你這個混蛋!”

我和杉森忿怒地說道。蘇凱倫則是更加緊握住他的劍。眼前突然一片白亮,轟隆!雷聲響起。杉森吼道:

“沒想到你竟然跟到這裡!”

涅克斯微笑着往後退,他這麼一退,我們三個就跟着往前進。

涅克斯隨即把視線投向那把抵着蕾妮脖子的長劍,要我們停下腳步。他說道:

“因爲我很好奇你們爲什麼來伊斯啊!”

我們都不發一語地看着他。唰唰!狂暴的大風裡,不斷下着的豪雨像是要破壞全世界似地傾瀉下來。涅克斯眨了眨眼睛,說道:

“而你們那天早上帶着這個丫頭,我那時就覺得很奇怪。事實上,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嘛。因爲你們帶着一個紅髮少女……所以我就這麼跟來了。”

看到他臉上沾滿雨水,我突然有股衝動想撕下他的臉皮。這個該死的傢伙!涅克斯從容地笑着說:

“這個少女應該是哈修泰爾家族的繼承人,嫡系所生出的最後一個龍魂使。我說得沒錯吧?”

“你既然都知道了,幹嘛還問?”

“喂,不要對我這樣啊。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不過在這段短時間裡,我們卻奠定了深厚友誼,不是嗎?”

友誼?呵,真是莫名其妙的話。就在我們啼笑皆非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蘇凱倫低聲但堅決地說:

“涅克斯。修利哲!你膽敢陰謀企圖推翻國家,罪行足以凌遲處死。你已經無從洗刷你的罪過了。不過,如果你現在放下這個少女,我們就不追捕你。”

“喀哈哈哈!要我放下這個少女?爲什麼?我又不是瘋了!”

蘇凱倫凌厲地怒視着涅克斯,涅克斯則是咯咯笑着說:

“有了她,不管是傑彭或拜索斯,甚至是海格摩尼亞我都能統一。連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都無法做到統一大陸,我卻做得到!既然我可以做得到,我幹嘛要把她交給你們?”

“這是什麼話!”

轟隆!又是雷聲響起。在這白色亮光之下,涅克斯的臉龐發出怪異的銀色。他笑着說:

“最強的龍!克拉德美索!它曾是我們家族的龍,現在又將回到我們家族了。修利哲的龍,克拉德美索!”

我使勁地吼道:

“笨蛋!龍魂使是不會做任何事的!是龍和人類在對話的啊!克拉德美索是不可能會實行你這種瘋狂計劃的。”

涅克斯冷冷地瞪着我,說道:

“你這樣認爲嗎?”

“是啊!這是當然的。克拉德美索不會依從善的律法,也不會依從惡的律法。它追求的只是協調而已!它不可能會聽從將大陸統一爲一個國家的愚笨計劃!”

“龍會記得的。”

“什麼意思?”

涅克斯咯咯笑了起來。那個忠心的馬伕把馬牽過來,拉住了涅克斯的手臂,但是涅克斯兇悍地甩開,反而向我們走近一步。他咬牙切齒地說:

“龍會記得的。有幾個種族是絕對不會忘事的不幸種族。而其中之一就是龍族啊。龍是絕對不可能享受到忘卻的祝福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克拉德美索當然會記得它以前的龍魂使,卡穆。修利哲的死。”

他停頓了一下。這傢伙!他真的想要唆使克拉德美索!涅克斯繼續說:

“克拉德美索應該會很想報仇吧?而且我也一樣。當然我並沒有興趣去替我叔叔報仇。不過,我要拜索斯被毀滅,克拉德美索應該也這麼希望。你們不覺得我和克拉德美索應該可以溝通得很好?”

“真,真是一派胡言!”

“怎麼會是一派胡言?我看應該是可能性很高哦。哈哈哈!”

此時,馬伕又再次拉了一下涅克斯的手臂。涅克斯生氣地回頭看了看他,不過馬伕卻搖了搖頭。涅克斯緊咬牙齒,隨即笑着說:

“沒辦法了!我不能再跟你們多談了。啊,對了,我留了一個很不錯的禮物要給你們哦!”

“什麼禮物?”

“明天早上太陽一升起,就會發生很有趣的事情。”

杉森聽得一臉糊塗,可是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這裡會變成神臨地?”

涅克斯微笑着說:

“傑彭人知道要怎麼製造出有意思的東西。好了,我要走了。你們不要妄想跟來。”

接着,他把不醒人事的蕾妮輕輕放到馬匹上,然後騎上馬。我們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涅克斯又再看了我們一眼,便笑着騎馬跑走了。

這時杉森火冒三丈地說:

“可惡!我們騎馬去追!”

我和蘇凱倫趕緊跟在杉森的後面。杉森一騎上流星就喊道:

“修奇!去帶大家來!記得幫我收拾行李!我跟着他們兩個傢伙,我會留下記號。還有蘇凱倫先生,請你去跟那吳勒臣領主說,這個城市快要變成神臨地了!其他細節卡爾或杰倫特會說!”

杉森如此說完之後,就立刻騎馬跑走了。這個傻瓜!他只拿着一把劍,而且又沒穿甲衣,居然說要去追他們?竟然有這麼搞不清事情輕重緩急的傢伙?可是我喊他的時候,他已經不見蹤影了。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大聲叫罵,接着立刻騎上傑米妮之後,和蘇凱倫一起跑向城堡。

卡爾一聽到我的話,隨即動手收拾行李,並且說:

“泰利吉大人,雖然我有點像是在對你下命今,但請你聽好。去轉告那吳勒臣領主,請他到都市的中心位置有泥土的地方,去回收埋在泥土裡的聖徽。也請你轉告他,如果今晚不回收那個聖徽,這個城市的所有東西都會得病,漸漸死去,死了的人也會變成殭屍。”

蘇凱倫害怕得臉都白了,似乎想說些什麼話,但卡爾不停歇地說:

“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思,看是要在這裡幫助那吳勒臣領主,還是今晚離開這個城市,都由你自己來決定。不過,我認爲你現在馬上離開會比較好。你對這個都市的路並不熟悉,沒有辦法幫上什麼忙,而且,你必須儘快告訴國王陛下,傑彭已經開發出神臨地這種武器了。”

“賀坦特大人你打算怎麼辦?”

“請你向國王陛下說,我知道我不該背信。使節的任務失敗了。只要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回拜索斯皇城的,要追究罪過,請那時候再追究。我丟下使節職位,現在起我要和我們一行人一起去追涅克斯,以救出蕾妮小姐。”

“救出蕾妮小姐?”

“是的。因爲比起傑彭拜索斯之戰的勝敗,還有更加重要的事,而她是關鍵人物。我們一定得把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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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還有,拜託請你幫我說溫柴的事。即使任務失敗了,但你也有看到,在巴拉坦的時候,他按照我們所希望的,很誠實地回答。所以我希望你能拜託國王陛下善待溫柴。”

蘇凱倫看了卡爾好一陣子,然後點了點頭。接着,卡爾很快地轉頭,說道:

“欽柏先生,你打算怎麼辦?你說過要去拜索斯,那麼似乎是可以和泰利吉大人一起走,但是……”

杰倫特連想都不想,就說:

“我想和各位一起走。如果我說你們這一邊好像更有意思,你會不會生氣啊?”

卡爾微笑着說:

“對於德菲力的祭司所決定的事,我是不能生氣的。”

於是,卡爾看了看伊露莉,還有靠在她身上抖個不停的妮莉亞,她們兩個人全都點了點頭。卡爾很快地拿起行李,走近蘇凱倫,並伸出手來。蘇凱倫茫然地低頭看着卡爾的手,然後才握了他的手。卡爾說道:

“雖然與你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是我很高興與你同行。”

蘇凱倫似乎想對卡爾說些什麼,但試了好幾次,最後終於放棄了。他放開卡爾的手之後,立刻行禮致敬。

“護衛賀坦特大人,我深覺光榮之至。”

“你辛苦了。”

接着,卡爾馬上跑出去了。我還背了杉森的行李,然後吃力地嗯嗯叫着,跟在卡爾的後面。伊露莉讓妮莉亞靠在她身上,看起來走得很辛苦。

我們走到外面,跑向馬廄的那段路真是艱辛。呼呼!可怕的風雨竟然還是沒有停息。我們非常艱辛地走到馬廄,把馬牽出來。妮莉亞還是顫抖着,每次閃電一打,她就一副想跑進城堡裡的模樣,所以伊露莉和她一起騎上了黑夜鷹。伊露莉坐在妮莉亞的背後,對杰倫特說:

“請騎理選吧。”

“嗯,我不太會騎馬。”

“它不會讓你摔落馬下的。”

杰倫特用惋惜的表情和自己那頭騾子道別之後,騎上理選。真不愧是精靈的馬,它安安靜靜地接受了杰倫特。卡爾立刻出發了。

“呀啊啊,哈啊!”

我和卡爾騎在前頭,我們後面則是妮莉亞和伊露莉共騎着黑夜鷹,以及杰倫特騎着理選跟着。在狂風暴雨以及黎明前最爲漆黑的黑暗之中,我好不容易終於帶大家到了剛纔和杉森分開的地方。然後我們朝着杉森最後奔馳的方向跑去。

然而,知道那個方向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幫助。那是往那吳勒臣外圍的方向,於是,我們勉強穿越那像是要把整個城市給掀起來的暴風雨,出到那吳勒臣之外,就開始變得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纔好。卡爾舉起手臂遮着自己的臉,像是想用自己的手掌來擋住大風似的,他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隨即點了點頭,對我說:

“你如果帶着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你會往哪裡走?”

這個問題很簡單!

“往褐色山脈!”

卡爾開始奔馳了起來,每次雷聲閃電交加,都會聽到妮莉亞放聲尖叫,我們就這樣從整片水面彷彿在啜泣着的錫奇安湖旁邊經過,奔馳而去。

02

我仔細地瞧了一番,說:

“這是杉森留下的信號吧?”

“看來也沒辦法做其它的推測了。但是實在很難猜出它代表的含意。”

卡爾點點頭觀察着那棵樹木。樹木上留有急忙用刀子刻下的人爲記號。於是我們馬上沿着這條路往山裡走,在山上的岔路口,我們正想詢問杰倫特該往哪一個方向走的時候,伊露莉用她那雙在夜晚也能清楚看見的眼睛,在樹木上發現了一個刻痕。

樹上的刻痕寫着“S,R”。這會是什麼意思呢?

伊露莉點了點頭,說道:

“它的意思好像是說,杉森在露米娜絲月神下沉的時候,經過了這裡吧。”

我們訝異地看着伊露莉。呵呵?好像真的是那個意思呢?卡爾點點頭,說道:

“現在是將近黎明時分……這麼說來,杉森是一兩個小時前經過這裡的嘍。很好。那我們繼續前進吧。”

早已是精疲力盡的杰倫特一聽到卡爾的話,馬上就點點頭接着說:

“是呀。因爲杉森什麼裝備都沒有準備就出發了,我們要快點跟上他才行。”

“呀啊!”

隨着我們越往山裡面走,風雨也開始漸漸地停歇。但是整夜冒着風雨趕路的我們,已不敵天亮前的寒意,大家都冷得直打哆嗦。因寒冷而驟降的體溫一直沒有得到任何的補充。如果早晨的太陽升起後,會不會好一些呢?但是冬季的夜晚是特別漫長的。

我們越過了高原,沿着蜿蜒的山脊行走。舉目所及是一大片無邊無盡的低矮山丘。而山丘的周圍,有一些粗到超過好幾個人合抱的巨木像柱子一般佇立着,就如同天上有寬闊的屋頂四處延伸一般。

但是在那一大片森林裡,雨珠卻是毫不留情,拼命地急速落下。

疾風拍打着落葉的聲音相當刺耳。我們走過了森林,登到更高的地方。眼前出現了一望無際的高原。我們大概是爬到了樹木生長線之上的地方。我們延着綿延不斷的山脊開始奔馳。

視線變得模糊了。周圍的樹木、野草、山脊都已和夜空融在一塊,輪廓完全消失不見了。耳畔傳來的是略過耳際的風聲,和踢踏不斷的馬蹄聲。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手和腳漸漸地不聽使喚,我再也感覺不到自己存在於世上任何一個角落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暗夜從我身旁流逝,四周一切景物猶如腦海中浮現出的幻象。除了我們以外,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轉,在這渾沌的世界裡,我們在暗黑的虛空中,沒有氣息地緩步跑着。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修奇!醒醒呀!”

妮莉亞尖銳的高喊聲使我猛然地精神一振,幸好我在險峻的峭壁前停了下來。真是會令人抓狂的夜晚啊。

妮莉亞大聲喊叫着:

“卡爾叔叔!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在這裡停下來吧。我們已經淋着雨走太久了。”

卡爾停了一下,但隨即搖頭說道:

“我們走到那道山脊再休息吧。就算是爲了要看清楚四周,也必須走到那兒。”

“不行的,以我們現在的狀況……太勉強了。”

“涅克斯和我們的情況是一樣的。他可能也會走不太下去。費西佛老弟也是如此。所以我們再怎麼不行,也要勉強試試。費西佛老弟在這種環境下很難撐得到早上的。”

妮莉亞啞口無言。這和平時的卡爾差太多了。他不接受任何人提的意見,一徑地向前走去。我們在卡爾堅決的帶領之下,奔馳在飄着毛毛雨的暗夜森林中。我的全身都已經僵硬起來了,溼氣不再是溼氣,原本不由自主地發抖着的身軀,也因僵直而停止了顫抖。

我們努力地爬到了比周圍略高的山脊上。雖然大家都很吃力地從馬背上下來,但是卡爾和伊露莉仍然騎着馬在四周察視着。過了一會兒,卡爾在地上拾起了一顆石頭。

“這個是什麼意思呢?”

卡爾說話的聲音不是很清楚。我費力地擡起頭看着卡爾,卡爾歪着頭看拿在手裡的石頭的模樣,好像把我從極度的渾沌之中抽了出來,我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伊露莉焦急的聲音。她說:

“我們升火吧。”

我聽到卡爾接着說:

“什麼?”

“大家喪失了太多體溫了呀。”

接着伊露莉也沒等卡爾的回答,就開始收集附近的木柴。因暴風雨而折斷的樹枝到處散落在地面上。妮莉亞坐在地上,全身直打哆嗦。杰倫特則是面色蒼白,喘着氣靠坐在石頭上。我則是連坐都沒辦法坐,彎着腰,手抓着膝蓋,快要倒了下去。所以只有伊露莉和卡爾兩個人在撿拾樹枝。卡爾一面收集樹枝一面說:

“涅克斯如果在附近的話,我們升火是很危險的。”

“如果不升火,我們會更危險的。”

“……我知道了。”

兩個人把收集起來的樹枝堆在一起,伊露莉召喚出火精點了火。在浸得溼透的樹枝上能點着火是相當神奇的。我即使已使不出勁,還是勉強扶着妮莉亞,把她移到火堆旁後坐了下來。

卡爾坐在火堆旁,看着剛纔自己發現的那顆石頭。那個表面平滑的石頭上,留有用刀尖鑿過的痕跡,上面寫着‘SH’杉森也真是令人不解。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費西佛老弟並不是使用軍隊的暗號。他可能以爲我們看不懂那種暗號吧。可是這個暗號更令人難以理解呢。”

我的頭好像快要炸開來一般。我一面按着前額一面說道:

“這應該是指‘杉森曾在這裡(Sasohere)’的意思。”

“這樣解釋也蠻恰當的。”

此時我聽到了另一種解釋。

“那個是指‘此處留人(Stophere)’的意思。”

我們慌張地望向說話聲的方向。杉森正在那裡嘻嘻地笑着。

“杉森!”

妮莉亞無氣力地笑了笑。杉森正從較低矮的山脊那頭往我們這裡走來。這個時候太陽正好升起,四處明亮了起來。杉森在陽光的照耀下向山頂爬過來。

杉森的衣服溼透了,而且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颳得破破爛爛的。

大概因爲他急忙地在山上奔跑才變成這樣。他手腳上也全是傷,還沾了不少的泥土。可是杉森假裝自己只有一點點的疲倦,全速地向我們這裡奔來。我們站都站不起來,只能這樣坐着迎接他。

“杉森?你沒怎麼樣吧?”

“我好得很。”

杉森開心一笑,坐了下來。我們也很高興地看着他。杉森開始向卡爾做說明:

“涅克斯和他的隨從正在前面的山頭另一邊紮營。蕾妮看起來相當疲累,不過沒有什麼大礙的樣子。我是在探查過他們的營地後回來的路上發現了你們。”

“好厲害呀,費西佛老弟!”

“哪有什麼。雖然我非常疲憊……大家看起來也相當疲倦呢。”

卡爾好像想再多問些什麼,不過他剋制了這個衝動,說道:

“你先換一下衣服吧。把行囊裡的乾淨衣服拿出來換吧。還有其他人也把身體擦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吧。”

不久後,拿着衣服到另一處林子裡換好的伊露莉和妮莉亞一回來。卡爾馬上就正式地向杉森發問。妮莉亞和我裹在毯子裡,只露出頭來聽着卡爾和杉森的對話。

“好吧,劫持蕾妮的人只有他們二個人嗎?涅克斯和他那個不說話的隨從?”

“不是的,不只是他們兩人而已。”

“不只他們兩個?”

杉森點點頭說:

“是的。我跟着涅克斯和那名馬伕越過了前面那座山頭,看到了其他正在等待他們回來的同伴。大概有二十幾個人,他們已將帳篷全都搭建好了,在等着涅克斯和那名馬伕回來。”

“怎麼會有這種事……”

“涅克斯把蕾妮丟給那羣傢伙後就去睡了。那名馬伕也是。他們兩個人都是因爲冒着雨在山裡趕路而疲憊不已吧。我看到了蕾妮也在睡,就先回來,在路上留下剛纔你們看到的那個記號。我是怕你們從後面跟來,說不定會接近那裡並且被發現,所以才留了那個記號。”

“啊,是這樣的嗎?”

“是的。然後我又跑回去查探那些傢伙,看看有沒有一些蛛絲馬跡。不過他們並沒有彆着任何明顯的勳章、階級章或裝飾品之類的東西,穿着也都各隨己意,大概不是什麼正規軍。恐怕他們連一點團隊生活的經驗也沒有,也看不到有任何指揮體系,相當散漫。那羣傢伙除了準備那裡的駐營事宜外,也沒有在做其他的活動。可能等涅克斯醒來之後,他們纔會開始展開某種行動吧。”

“這樣啊?嗯。真是辛苦你了,費西佛老弟。我們來推測一下吧。雖然他們不是正規軍,再怎麼說也是跟隨着涅克斯的一羣人。因爲他是拜索斯皇城的盜賊公會會長,有可能是公會裡的成員也說不定。”

在毛毯裡趴着睡的妮莉亞,費力地把頭靠在手臂上說道:

“啊……那由我去查看就可以了。嗯,離這裡遠嗎,杉森?”

“要越過一座山頭,距離蠻遠的。”

“那我要有赴死的決心了。”

卡爾煩惱了好一會兒,說道:

“好好休息再做打算吧。那羣人除了涅克斯以外,應該都不至於很疲倦。而且他們人數多達二十幾個,我們根本無法輕易接近他們。”

“那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費西佛老弟,依你的判斷他們那些傢伙會在今天之內開始行動嗎?”

“我也不確定。他們沒有什麼行李,全都只帶着個人的物品而已。所以一旦他們要展開行動,是可以馬上出發的。”

“這樣嗎?嗯。真是頭痛呢。”

我費力地擡起頭說:

“雖然不知道他們的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麼,不過他們不是會往褐色山脈的方向走的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尼德法老弟。”

“這樣的話……我們知道他們的方向,就可以尾隨在後,趁暗夜偷襲他們了。也可以救出蕾妮。因爲不管怎麼說,如果是在白天進行攻擊,要營救蕾妮是很困難的。”

卡爾點了點頭,說道:

“這樣做的確比較好。因爲從這裡到褐色山脈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好吧。反正我們本來也是要帶蕾妮到褐色山脈去的,方向也沒有不對。我們就一直跟着他們,看準機會下手吧。可是如果他們往褐色山脈以外的方向走的話,我們也得想想對策。”

伊露莉接着說:

“我應該有辦法監視他們的行動。”

然後杰倫特用着虛弱但愉悅的聲音說道:

“德菲力的祭司雖然沒有像騎警般快速,卻是比騎警更能正確把握方向的追蹤者。”

卡爾笑着說:

“是啊。精靈的眼睛即使在微弱的星光下,也可以分辨出在數千肘之外的鸛鳥和山雀。而且再加上德菲力的加護,我們就不必擔心走錯路了。嗯。我們暫時先在這裡充份休息,消除疲勞後再繼續追蹤吧。但是我們太急忙就跟了過來,旅行的準備實在是不夠齊全。”

“我去檢查看看。各位先休息吧。”

杉森說完後,馬上就走到擺放行李的地方。真是鐵打的身體啊。我雖然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是無法抵擋襲擊而來的睡意。我顫抖了一會兒,馬上就進入了夢鄉。

※※※

泰班在仰望着天空。

“您在看什麼?”

泰班噗嗤地笑了出來,揪着我的耳朵往前拉。他把我的臉貼到他一邊的臉頰,讓我們看的方向一致。

“喂,看到天空了沒?”

“看到了啊。”

“我看不到。但是不能說我看不到,就代表天空不存在吧?”

阿姆塔特聽到泰班說的話,點了點頭。它優雅地將尾巴放在地面上坐着,細長的脖子優美地在靠在泰班另一邊的臉頰上,也和我們的視線方向一致。

“看到了啊。”

所以我和泰班、阿姆塔特的臉,是整齊一致地朝着天空的方向望去的。

變身爲蝙蝠的希歐娜飛到空中,向下俯視着。

“你們在幹嘛?”

希歐娜用奇怪的眼神瞧着茫然地看着天空的我們。泰班望了望希歐娜之後,說道:

“我看不到蝙蝠。但不是因爲這樣,就沒有蝙蝠的存在了吧?”

阿姆塔特深深吐了一口氣,把希歐娜擊落了。希歐娜變成了一隻烤熟的蝙蝠掉落下來。我說道:

“可是我看不到蝙蝠啊!”

泰班驚慌了一下,又再一次用他乳白色的瞳孔望着天空。

“喂!我說我看不到的東西,不代表它就是不存在的。蝙蝠不就在那裡嗎?”

“我沒看到。”

泰班搔了搔下巴,然後點點頭。

“果然沒錯。”

阿姆塔特歪着頭,又再度望向天空。所以我和泰班,還有阿姆塔特又是井然有序地排成一行,朝向天空望去。

“呼隆隆隆!”

克拉德美索的鼻息發出了一陣巨響,它飛到了天上。泰班只把臉望着天空。

“克拉德美索飛上天了?”

我一說完,泰班就搖了搖頭。

“看不到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不存在的東西?”

“無法認知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

“我看不到我爸爸。那麼我的爸爸也不存在嗎?”

“是呀。”

阿姆塔特嘻嘻一笑,又再吐出一口氣息。但是克拉德美索卻動也不動。

“呼隆隆隆!”

※※※

“呼隆隆隆!”

我一張開眼,原來不是克拉德美索,而是杉森在打鼾。杉森跑到我的毛毯裡,用熱烈的動作抱着我,和我相擁而眠,我努力掙脫,才從他的懷抱裡脫逃而出。呃呃呃!不管怎麼樣,我往後大概會有三天倒黴日子了。

妮莉亞看了我的樣子,咯咯笑了出來。然後我看了一下四周,卡爾靠在樹幹上睡着了,其餘的人也都還在睡夢中。我望向天空,現在已經是太陽西照的午後了。

“你起來了?”

“在那種狀況下,換做是你,你也可以睡得很好嗎?”

“我?當然可以睡得很好啊。呵呵呵。杉森也是個不錯的男子嘛。他昨天晚上的表現不是很帥的嗎?”

“啊,我承認杉森的表現是很帥啦,不過我是個男的耶!”

妮莉亞嘻嘻笑了笑,把放在爐火上的茶壺拿了起來。

“你要喝茶嗎?”

“好啊。”

我和妮莉亞手拿茶杯,觀賞着周圍綿延不斷,浩瀚無垠的高原和羣山。山頂上吹着酷烈的風,我抓住了衣角。周圍皆是光禿禿的或是樹木遍佈的高原,以及許多分水嶺。舉目望去,觸目所及的除了高山還是高山。我們的海拔位置似乎相當高。我撥了撥凌亂蓬鬆的頭髮,說道:

“在這裡很難弄到水吧。不知道水桶裡還有多少水。”

“哈,別擔心。杉森把水桶都裝滿了纔去睡的。”

“這樣啊?嗯。杉森果真很帥呢。”

我用充滿溫情的眼神看着熟睡中的杉森。不過我當然是沒一會兒就板起了臉冷眼看着他。因爲看着在咯咯磨牙沉睡中的杉森,要引發一股帶有美感的情緒,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我看了看燃燒中的火焰,突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啊,真是的。在山頂上升火,就算不是精靈,誰都可以看得到的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麼寒冷的天氣,如果不升火,身體會無法忍受酷寒而凍死的啊。”

的確是這樣。我穿上甲衣,把劍拉到身旁。身體每動一下,筋骨就痛得要命。我搖搖頭,拿出了料理的器具來。

“大家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好好吃過一頓,也沒能好好休息,一路追趕……”

“嗯。我好期待哦。趕快做吧。”

“就算是空話好了,難道你就不能說要來幫我一下?”

“我?做飯?我纔不要。讓會做料理的人做就好了。”

妮莉亞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說道。我在揉麪團的時候,妮莉亞在看着遠方飄過高原頂端的片片白雲。昨天的惡劣天氣已經煙消雲散。天空是一片刺眼的淺藍,給人的感覺就像冰塊般。

啪啦。咕嚕嚕。

我不小心踢到一個碗,妮莉亞撿起了滾過去的碗之後看着我。

我壓低了聲音說:

“我在擔心蕾妮。”

妮莉亞點點頭,把那個碗丟了回來。我一接到後,她便接着說:

“沒辦法啊。對涅克斯來說,蕾妮也是很重要的。所以蕾妮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現在的蕾妮不曉得會有多麼地不安,多麼地害怕。”

妮莉亞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膀。我又接着說:

“雖然這樣講有點可笑,在我們找到蕾妮以前,那纔是她曾經有過的幸福日子。世界對她而言很單純,應該過得很愉快吧。”

妮莉亞皺起了眉頭,再次轉過頭去,看着那一片無垠的山巒。

“在混亂的世界中,每個人都不可能幸福的。”

匡當。

“真,真是的,我在打瞌睡呢……”

這是剛剛靠在樹幹上睡着的卡爾的說話聲。我和妮莉亞把頭轉過去看看卡爾,對着他微笑。我說:

“什麼打瞌睡?你根本就完全睡着了嘛。”

卡爾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擡頭一看天空,慌張地說道:

“真是的!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呀。這樣下去不行,把大家都叫起來吧。”

“不,等一下……吃過之後再走吧。在我煮好以前,讓大家好好地多睡一下,不是很好嗎?”

卡爾揉了揉眼睛,看着我的平底鍋,煩惱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點點頭說:

“那請你快一些。尼德法老弟。”

卡爾說完話站了起來,望着遠處的山頭。他稍微眯起眼,看着遠方。在他腳邊的妮莉亞抱膝坐着,也用相似的視線向遠處望去。

滋滋滋。

“嗯?好香哦。”

杉森在說話的同時坐起身來,只是不停地笑。不久後,伊露莉也起來了,滿是睡意的臉上掛着笑容。她說:

“嗯嗯。大家都睡得好嗎?”

但是因爲杰倫特一直窩在毛毯裡,沒有起來,我們搖了他好一會兒才把他弄醒。杰倫特霍霍地磨着牙齒說道:

“真是太棒了。一張開眼睛就可以準備用餐了。然後吃完飯後,大概就要開始一場激烈的追逐戰吧?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呢。哈哈!這一餐一定好吃得不得了。”

卡爾歪着頭開始吃飯,杉森則是呼嚕呼嚕地將食物掃到他的肚子裡。

這一餐與其說是爲了享受,倒不如說着眼點是實際填飽肚子。

用餐之後,我們彼此都沒說什麼話,馬上就快速地收拾行囊,躍上馬匹。杉森元氣旺盛地走在最前面。因爲我們爬到了樹木生長的臨界線之上,周圍只看到短小的草和露出地表的泥士,我們就這樣走在高原上,緩緩地向前行進。馬兒們好像還沒有恢復體力,而周圍的草不適合當馬的飼料也是個問題。馬兒們要是像牛一樣只吃草的話該有多好。在這裡像吉西恩一樣騎乘公牛的話,是不是比較好呢?

“我們遲早要進入村子的。”

“救出了蕾妮後再說吧。”

“那是當然的啊。”

我們很吃力地走了約三十分鐘。右手邊遠處可以看到廣大荒原,左手邊也可以看到崇山峻嶺佇立在遠方。我們從中間越過小丘陵,杉森沒有說話,用手勢告訴我們放慢腳步。

“前面是非常沒有屏障的地形,如果有偵察兵就糟糕了。”

我們下了馬,慢慢地用走的過去。一越過了丘陵的山頂,馬上就聽到杉森從舌頭裡發出的嘖嘖聲。他說:

“可惡!原來他們已經出發了。”

然後杉森立刻又跳上了馬,往山下奔去。我們也跟在他後面,不久後我們沿着一片廣大的針葉樹森林一路追趕下去,最後在溪谷裡的空地停了下來。

杉森看了看周圍,伸出了舌頭。我們也心情沉重地環視着四周。

地上有一些被火燒過的痕跡,一些除掉了雜草的地方,還有我們猜是搭帳篷的木樁痕跡。妮莉亞走到被火燒過的地方,摸了摸地上的石頭。

“還有點熱度呢。看來他們並沒有離開很久。”

“他們會往哪兒去呢?”

伊露莉眨了眨眼,向前面某個方向走了過去。是和我們來時相反的方向。

“雜草被割除了,又下了雨;所以他們留下了離開時的足跡呢!”

往伊露莉所指的方向一看過去,在溼地上果真留有印下的足跡;那是一條通往森林間的路,崎嶇到像是野獸走的。那條路崎嶇是崎嶇,不過整片森林的底部並沒有生長如灌木或矮木等等的東西,所以應該可以輕易地通過。這時卡爾問道:

“費西佛老弟,他們是騎馬走的嗎?”

“不是,只有涅克斯和那名馬伕是騎馬的。”

“很好,這樣的話我們一定可以抓到他們。走吧,各位。”

我們再度開始行走於森林中。森林裡的路出乎意料地平坦,簡直令人難以相信是在山林裡面,馬兒們當然也就得以健步如飛地奔跑。我們又再一次開始了沒有交談,只有喘息聲的追捕行動。

除了從如屋頂般的樹枝和葉子細縫間,灑落下的些許光線外,森林裡是一片漆黑。陰暗森林中的黑色樹羣無聲地佇立着,正在俯視騎馬奔馳而過的我們;像布幕般傾瀉而下的光線,又直又利地將黑暗切成一塊塊。我感受到森林中分泌出特有的清爽物質,以及斷斷續續傳來的馬蹄聲。我們用一成不變的速度前進,沒有任何的交談,已經麻痹而不知奔馳的速度感了,甚至分不清楚是在向前疾馳亦或是靜止於原地不動。我們到底走了多遠呢?

“好奇怪,先暫停一下吧!”

卡爾這麼說着,我們全都安靜地停了下來。卡爾看了看四周,說道:

“雖然現在看不到陽光……但是這個方向實在是很奇怪,我們從拜索斯翻山越嶺到這裡來的時候,有看到這片樹海嗎?”

樹海?卡爾這麼一說,我才驚覺這片樹海真如同沒有盡頭一般。

剛纔在山頂用餐的時候,看到的還是光禿禿的山頭啊,可是我們不知不覺走入了廣大無邊的森林裡。我們幾乎全都在同一個時間裡油然升起不安全感。卡爾簡潔地表達出他的不安,他說:

“這裡到底是哪裡呀?”

我的天啊!

我們竟然不知自己身處何地,摸不清楚方向,也搞不清所處方位。杉森開始努力喚起回憶,說道:

“我們明明是從那吳勒臣往西邊出發的,難道現在不是在往拜索斯的路上嗎?”

妮莉亞不安地回答說:

“不是,不是。陽光照射的方向不對。”

“陽光照射的方向不對?”

“如果說我們現在這個時間往西邊行走的話,陽光應該照射在我們的正前方纔對。”

哦?我們擡起頭看着射入樹林間的光線角度,光線全是由左上方向右下方直瀉而下,這麼說我們是……

“我們是在往北方前進嗎?”

大家陷入了一團混亂之中,杰倫特急忙說道:

“等一下,剛纔一路上也沒看到別的岔路啊?我們是一路不斷地向前行進的……”

“啊!我們根本沒看到別的岔路,最重要的是,我們只是沿着腳下的足跡往前走啊?”

“也就是說,涅克斯是在往北邊走嘍?”

“他不是往褐色山脈的方向走?”

我們每個人都各自嘟嚷着,一人一句,着急得東跑西跑。就算我們能一直跟着涅克斯走,既然我們不知道目的地,也不能就這樣無止息地一路跟到底。這次離開那吳勒臣的時候,本來就是非常倉促,沒有帶足夠的補給品在身上。這時候伊露莉說:

“伊斯公國的北邊是什麼地方呢?”

我們全都閉上了嘴,看着伊露莉。伊斯公國的北邊是什麼地方?然後我們又回頭看着杰倫特,杰倫特在衆人目光集中之下,有些驚慌地回答道:

“啊!哦,伊斯公國的北邊是海格摩尼亞,只是要穿過永恆森林!”

杰倫特突然張大了嘴巴,他像是被驚嚇到,面露恐懼地看着四周;妮莉亞瞪着圓滾滾的眼睛說道:

“永恆森林?”

“哦?等一下,你剛纔說北方是嗎?那就是說我們正朝向永恆森林前進……?”

杰倫特面帶喪膽的表情說道。卡爾問他:

“什麼是永恆森林?”

杰倫特只是呆呆地望着周圍,沒有回答。所以卡爾又問了一次,杰倫特依舊是一臉地不安,環視着四周,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什麼?啊!是的,那,那是神龍王和亨德列克之間所訂的盟約,一座永遠,永遠不會消失的森林。是亨德列克爲了救治達蘭妮安,而向神龍王所付出的代價……”

“等一下,你說什麼?”

卡爾幾乎是嘶吼地叫了出來。我們大家也都和卡爾一樣。正當我們一臉錯愕地看着杰倫特時,他纔回頭看了我們大家。他用非常驚慌的表情,點了點頭說道:

“等一下,各位並不知道這件事嗎?”

“什麼?啊!是啊,我們不知道這件事。你說那是亨德列克和神龍王的盟約?”

杰倫特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突然開始嘻嘻哈哈笑了出來。

“呵呵,真是的,現在是拜索斯的國民向伊斯公國的國民詢問有關亨德列克的事蹟嗎?這件事真是太好笑了,各位竟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麼說,各位並不知道有關大迷宮的事嘍?”

卡爾臉色蒼白地說:

“啊!大迷宮就是在光榮的七週戰爭最後一天,神龍王被路坦尼歐大王擊敗後藏身的地方,不是嗎?當時哈修泰爾公爵可能就是把神龍王帶往大迷宮吧?”

“沒錯。可是你的意思是說,你們並不知道大迷宮是在哪裡,是嗎?”

卡爾滿臉地困惑,回答道:

“咦?啊!聽說是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杰倫特開始咯咯笑了起來。

“就,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大迷宮就在永恆森林裡。”

“什麼?”

卡爾相當地錯愕,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

“等一下……明明哈修泰爾家族歸屬於拜索斯這件事情,是發生在拜索斯第四代耶裡涅夫大王征伐北方之時。對了!哈修泰爾家族原本是北方的豪族。”

杰倫特看了看四周,好像怕被人偷聽到似地,壓低了聲音說道:

“正確地說,應該是這座,永恆森林原本是哈修泰爾家族的領地。”

“就是這裡嗎?”

“是的。沒錯。所以他們把神龍王藏在這裡的大迷宮……等一下,你們真的不知道這個故事嗎?”

“完全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聽到。”

杰倫特的頭歪得很厲害。杉森訝異得合不攏嘴。這時伊露莉說:

“這個故事好像很長,我們再趕一點路,等太陽下山後,再來聽這個故事如何?現在蕾妮小姐是離我們愈來愈遠了。”

“啊,是啊。那我們就先追趕一段路吧。”

“不可以。啊!不,可以的。”

杰倫特慌慌張張地說着。我們訝異地看着杰倫特,杰倫特好像也被自己的語無倫次驚嚇到。卡爾驚訝地問他:

“請問你的意思是什麼?”

“這……這件事真的有些不尋常的地方。”

“啊,是嗎?”

“真是的,對不起。永恆森林是因爲神龍王和亨德列克的盟約而存在的……這個地方是禁止進入的。如果是伊斯人的話,誰也不會進去的。可是……我們必須要進入森林!”

杉森訝異地問道:

“你到底是說我們應該進去,還是不該進去?”

“一進入森林的話,就大事不妙了;可是,可是我們一定要進去。”

我們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杰倫特,杰倫特自己也是一副懷疑的表情。這時,卡爾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

“欽柏先生的意思就是德菲力的意思吧?”

我們再一次驚訝地看着卡爾,然後看看杰倫特。杰倫特一臉困惑,不知所措的樣子。

“這裡是禁止進入的……可是我卻有非進去不可的強烈涌上心頭。真是的,可惡!”

杰倫特開始生起氣來。妮莉亞用不安的眼神,環視着四周,然後又看了一下杰倫特。杰倫特像是不耐煩地說道:

“這件事根本沒道理呀!”

“欽柏先生?”

“這件事情,這件事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然後杰倫特突然慌張地合上雙手,開始祈禱。我們不知該怎麼辦,只是在一旁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杰倫特用堅決的語氣說道:

“我是德菲力的權杖。”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板起臉孔,卡爾雖然一臉嚴肅地看着他,但杰倫特猶如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因此。若是我依照德菲力的意志來做的話,即使是邁向死亡之路,我也了無遺憾。但是這對各位是行不通的!”

卡爾臉色蒼白地看着杰倫特一會兒,然後馬上就微笑地說道:

“我這樣問好了。我們是不能進入森林的嗎?”

杰倫特沒有回答。那麼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卡爾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欽柏先生大概認爲,如果我們一進入森林就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將欽柏先生引到此處的德菲力卻認爲我們應該要進入森林吧?”

杰倫特此時一臉的悽慘,他看着卡爾說道:

“卡爾先生……”

“沒錯吧?”

我們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們兩個。杰倫特點了點頭。可是他語帶不安的口氣說道:

“德菲力……搞不好是透過我將各位引向死亡之路也說不一定。”

“這是無法預知的。說不定德菲力是將我們引向光榮之路呢。”

“在永恆森林中,沒有所謂光榮這回事。”

“請你換個說法:到目前爲止沒有所謂光榮這回事。”

卡爾的神情堅決而不容改變。杰倫特深吁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卡爾看着杰倫特說道:

“欽柏先生認爲這裡潛在着異常恐怖的危險嗎?”

杰倫特鬱悶地看着卡爾,喃喃自語似地說道:

“危險?當然危險嘍,呵呵!我們連是什麼樣的危險都搞不清楚,就已經對永恆森林開始害怕起來了。”

“你是說,我們連是什麼樣的危險都搞不清楚嗎?”

“是啊!就像人們常說的:”進入永恆森林後,就再也無法回來了‘,但也不是真的就是那個意思,因爲有人沒回來,有人卻回來了。去其他地方的人情況也是相同的。就這一點上來說,永恆森林也沒什麼兩樣。“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令人如此害怕呢?”

杰倫特緩緩地回答:

“回來的人會消失不見。”

“什麼?”

杰倫特沉鬱地說道:

“這可說是至極的恐怖。進入了永恆森林的人們之中明明有人回來了。他們毫髮無傷,健康平安地歸來。但是他們卻都會消失不見。”

“消失不見……”

“是被遺忘了!哈哈!你們無法相信吧?”

杰倫特痛快地大笑,但是他的眼神裡流露出恐怖的感覺。他快速地用閃爍的眼神往四周掃射一番,像是要將周圍一切都燃燒起來,有一股極強烈的熱氣升起似的。杰倫特用非常快速的語氣說道:

“消失了,被遺忘了。甚或連自己的父母也認不出自己的兒子。有的孩子也認不得他們自己的父母了。周圍的人們慢慢地遺忘一切從前和他們在一起時的記憶。不知道爲什麼,就算是站在旁邊,視線也不會停留在他們身上。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也幾乎沒有人會去看到他們。但是那又不是代表身體消失不見的意思。對了,各位還記得房間裡的柱子上的紋路嗎?平常根本不會去注意到它,所以也不記得吧。這種事就發生在從這裡歸來的人身上。”

我開始顫抖起來。哪會有這種事啊?根本不可能!

“你們大概無法理解吧?可是這是真正存在着的事實。有一名從永恆森林回來的男子。他有一個愛人。回來之後兩人當然就敘舊了一番。一時之間並無異樣,但是不知不覺間記憶開始慢慢地消失了。那名男子問說:”你還記得我們當時一起走過的路嗎?‘女子回答道:“不記得了,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這種程度的健忘,無論誰都有可能發生吧?哈!沒錯,就是從這些微的記憶開始的,然後記憶會愈來愈少,開始愈來愈嚴重。”

杰倫特漸漸地提高了聲調,我們的呼吸漸漸地和緩下來。

“他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他喜歡什麼呀?第一次見面是何時的事?還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事對這名女子來說全都停滯住,不復記憶了。不知爲何,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愈來愈短。即使是如此,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從原來的每日相會,到後來一週見一次,再往後減少到一個月見一次。最後就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他是誰呀?’看到他的時候,甚至會發出這樣的疑問出來。那名男子身邊所有的人都會發生這樣的反應。甚至連他自己都會變成那個樣子!”

卡爾瞪大了眼睛看着杰倫特,杰倫特嘻嘻笑着說:

“是呀!就是這樣,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誰。小時候的朋友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然後慢慢地也忘了身邊的人們,到最後也記不起自己的名字,甚至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了。明明就活着的人,卻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話不就和不存在是一樣的嗎?就這樣消失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甚至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了,要怎樣說他是個存在的人呢?後來有一個非常彌足珍貴,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幸運降臨了。有某個人艱辛萬分地想起了那名男子。‘喂,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就是他嘛!不過,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你在說誰呀?’到了這種情況的時候,也可以說這名男子就是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了。”

卡爾一臉地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杰倫特:

“不,這是合乎邏輯的事嗎?”

“當然是不合乎邏輯的,一點都不合乎邏輯,但就是這樣發生了。”

“等一下,有點奇怪,如果說沒有人知道他的話,那麼又是如何知道他消失不見的這件事呢?”

“因爲記錄並沒有消失。”

“什麼?”

“記憶消失了,可是記錄是保存下來的。再舉一次那名男子的例子吧,要是說他的愛人有寫日記的習慣呢?那麼那本日記會留下記錄的。在他完全消失之後,他的愛人有一天翻了自己的日記本,她讀到了第一次看到的名字,還有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的一些事情,非常地驚訝,覺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直到這個時候,我們才瞭解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又有某個人消失了呀!說不定那個人就是我的父母,或是兄弟,或是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們都絕對無法想起這個人。”

“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

杰倫特開始發出咯咯的笑聲,他說道:

“哈哈哈!我們連這種事多久發生一次,第一次發生之時距離現在有多久都不知道。說不定在三百年前,永恆森林生成之時就有了也說不定。不過,自從知道了這個真真確確,奇怪又無法置信的事之後,我們都不再進入永恆森林了。也許不斷地有某些勇敢的人進入過也不一定。可是,我們還是不知道的!因爲我們身旁說不定就有一些我們不知道是否曾經存在過,可是我們絕對不認識的親朋好友。哈哈!”

“這種事……這種事爲什麼其他的地方都沒聽說過……”

“因爲不知道啊!”

“什麼?”

“因爲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有誰消失了,連原來他有沒有存在過都不知道啊!有人消失了,這是千真萬確的,可是卻無法得知是誰。所以我們伊斯公國的人彼此也不願意提起有關永恆森林的故事,根本完全不去靠近;所以其他國家更是無法得知這件事的。可是伊斯公國的人民全都知道這件事情,也許有些他國的旅行者來到我國聽到了這個故事後,就進入了永恆森林也說不定。可是他們也是會消失不見的。所以,會有誰知道呢?連我們自己也是依照那些已不存在的人們所留下令人訝異的陌生記錄裡,費盡心力來了解事情的原委,又如何能讓其他的地方知道這件事呢?”

我們全都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午後的陽光散發出的涼意,和杰倫特說的話裡所發出的寒氣一併來襲。卡爾陷入了沉思。他說道:

“不管怎麼說,德菲力還是希望我們進入永恆森林吧?”

杰倫特又再次靜默不語。卡爾板直了臉說道:

“沒錯吧,這樣的話我要進去。”

“什麼?”

“欽柏先生當然也會進去的吧?你們其他人怎麼樣?”

其他的人彼此觀望了一番,在還搞不清楚杰倫特到底在講什麼的狀況下,卡爾要我們決定什麼事?此時伊露莉說道:

“反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那就是不存在的事。”

我們都看着伊露莉。伊露莉沉着地說道:

“我們並不需要依據其他人殘留的記憶來確認自己的存在,我們自己是要靠自己來肯定的。我很清楚我自己想要救出蕾妮小姐。我會加入。”

卡爾一面苦笑,一面問道:

“搞不好自我會消失,這樣你也要加入嗎?”

“在時間之下,沒有永恆的事物。”

就是這句話成爲了我們的行動指標。杉森拍了一下手掌說道:

“哈哈!反正我們死了後,過了一百年、兩百年,就跟不存在是一樣的。有關我們的記憶都不會留存下來了。這麼一來,我決定要做我現在想做的事情。”

然後我接在杉森後面說道:

“因爲我們活在當下。我也加入。如果我消失了,我爸,我爸……”

我的話沒說完。淚水突然在眼眶裡打轉,流了下來。杉森默默地搭着我的肩膀,就是這個時候,我大叫了出來:

“我爸的一個酒鬼兒子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噗哈哈哈!”

杉森大笑了出來,我也擦去了淚水,笑了一下。卡爾面帶笑容地說:

“是的,至少我們還有德菲力的引導做擔保呢。好像滿值得一試,不是嗎?既然有人將神的權杖當做武器使用,讓我們也把神的權杖當做擔保品來好好幹一場吧。哈哈哈。”

杰倫特張大了嘴看着卡爾,但是卡爾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我們看着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表示意見的人。

妮莉亞果然是在環顧着四周。卡爾看着妮莉亞,臉上浮現着不希望勉強她的表情,妮莉亞聳了聳肩膀。

“加入就加入嘛。就算我死在某處野地裡,也不會有任何人會記得我,沒有人會知道我在這世界走過一遭,曾經深愛過,還有我愛死了那些閃閃發亮的東西。這樣的話,倒不如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消失還比較好。”

我們彼此笑了笑。杰倫特一臉訝異地說道:

“就算從這世上消失了也沒關係嗎?”

卡爾一面微笑一面回答:

“反正每個人到最後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什麼東西也不會留下來。可是在消失之前,應該要好好地認真過日子纔是。”

杰倫特一副感動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一會兒看看我們,一會兒看看四周的景物。不久後,他突然一下子低下頭,又立刻擡起頭,並且給了我們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突然大喊:

“好吧!”

“啊?”

卡爾雖然懷疑了一下,杰倫特當做沒聽到似地繼續大叫着說:

“這麼說,這就是拿自己生命當賭注的冒險之旅了!太帥了。這是史上最危險的冒險之旅哪!對於置個人生死於度外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次行動還要危險的冒險了!哈哈!這是在我們的理智判斷下,最後的冒險之旅!”

“啊,是啊。就如同你說的一樣。”

杰倫特突然舉起手,向前一指。他極力大喊:

“我們別管其他人曾留下了什麼樣的回憶,就照自己的意思向前出發吧!向永恆森林出發!”

然後杰倫特就奮力向前奔馳而去。

“呀啊,嘻哈!啊啊啊啊!”

我們一臉茫然地看着發了瘋似地奔馳而去的杰倫特的背影,突然爆笑了出來,然後馬上就跟在他後面出發了。

“呀啊啊!”

03

夜深了。

我們一直跟在涅克斯一行人後面大約一個小時的距離。他們的人數很多,所以留下了很多的奔馳痕跡。要跟在他們後面並不是件難事。

他們晚上應該會停下來睡覺吧。那麼只要我們不睡就可以去救出蕾妮了。

我們以非常小心的動作綁好馬匹,各自拿着自己的武器。可是此時卻發生了一個很困擾的問題。

因爲我們是在一個樹木十分茂密的森林裡,所以當然一點兒月光或星光也照不進來。雖然我們已經做好每晚都會做的事,也就是把木柴都充分準備妥當了,可是我們怕會被涅克斯他們那邊的人看到火光,所以我們並沒有點火。因此,現在周圍是一片漆黑,黑到我們都看不到彼此的地步。這麼一來,不用說是偷偷接近涅克斯那羣人去救出蕾妮,就連我們自己要走個幾步,也都有問題呢!

於是,伊露莉率先站了出來。

“我去探看一下就回來。”

伊露莉只留下說話聲音,就輕快地消失了。

雖然我們極力想要察看四周圍的情況,可是這裡黑得連身旁的人都看不到,所以終究還是一動也不能動。我們只能靜靜地坐着等待。四周圍極度地黑暗,坐着不能動彈,實在是非常無聊難耐。但要是稍微移動,說不定就會和我們一行人走散。而且我們甚至不能發出聲音,所以令人覺得萬分無聊。

四周圍就連茂盛森林裡特有的聲音也聽不到。真是的,真搞不懂怎麼會有這種森林。周遭一片寂靜,真的很像是進到人類所建造的巨大建築物裡面的那種給人壓迫的寂靜。就連點風聲也沒有,也聽不見在我身旁之人的呼吸聲,甚至於連自己脈搏跳動聲也好像聽不到了。

“請你講講有關亨德列克和神龍王的故事給我們聽吧。”

哇啊!呵,哈。嚇了我一大跳!卡爾突然冒出一句話,害我差點往後倒了下去。我突然聽到周圍到處都是很大的喘氣聲,看來其他人也大概都和我差不多,好像都被嚇了一跳。

可能是因爲在黑暗之中感覺時間特別漫長,杰倫特似乎是過了很久才應答的。

“請問您是在跟我說話嗎?”

“是啊。我很想知道這片森林是怎麼形成的。”

“啊,是。呵呵,嘖。看不到說話的對象,我感覺好像在對空氣說話呢!”

“哈哈哈……”

杰倫特或許是在換個姿勢的樣子。我聽到沙沙響聲,過了一會兒,杰倫特開始說話了:

“啊,是這樣的,路坦尼歐大王和神龍王的戰爭,嗯,是被稱爲光榮的七週戰爭吧?在戰爭初期,被那位天才人物亨德列克逼得連打敗仗的神龍王,曾經以非常手段把亨德列克的情人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當**質留了下來。”

“咦?人質?”

卡爾這句話明顯表示出他的訝異。這到底是什麼故事啊?杰倫特繼續說道:

“是的,沒錯。妖精女王成了人質。當時神龍王被逼急之後,它把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當做人質抓了起來,來阻止亨德列克的進攻。亨德列克於是乎陷入了進退兩難之中,他怕會因爲自己的關係導致拜索斯軍隊的潰敗,但他也想顧及心愛的達蘭妮安的性命。啊,各位可能不太知道這個故事吧?因爲這個故事並沒有傳開。”

“然後……然後呢?”

“啊,是。後來亨德列克決心自己單槍匹馬去救達蘭妮安。他可能是認爲,如果成功了當然是很好,如果失敗了,由於因妖精女王而被抓到弱點的人只有他自己,那麼他自己一個人死掉就算了。這樣聽起來,似乎有點像通俗的故事,是吧?嗯,其實通俗的事物中,有時也存在着許多真理的。”

“啊,是……所以後來怎麼樣了?”

“雖然亨德列克救出了達蘭妮安,但是在脫逃過程中,妖精女王卻受到憤怒的神龍王詛咒。爲了那個詛咒,聽說神龍王還犧牲了一百隻的半獸人。不管怎麼樣,那個詛咒使妖精女王喪失了象徵的翅膀。妖精女王的權能好像就是從那對翅膀而來的。”

這,這是什麼故事呀?怎麼完全不一樣呢?這和黛美公主說的那個故事完全不一樣,啊,結局是很像,但是情節也未免差太多了,到底哪一個故事纔是真的呢?

杰倫特繼續娓娓道來:

“可是對於妖精而言,女王喪失了權能是整個種族的悲劇,是很有可能漸漸把整個種族帶向滅亡之路的。人類把國王當做是他們的代表人,而妖精也是。不過,人類只是在表面上說國王是他們的代表,國王要是死了,不,甚至只是被更換掉,不管怎麼樣,人類這個種族還是會永遠存在。不是嗎?嗯,會改朝換代,但人類這個種族卻是永恆的。所以人類的國王只是代表國家而已,並不是人類的代表。然而,妖精它們並非如此。它們可以說是把妖精女王當成是它們自己的代表。所以如果失去了妖精女王,妖精整個種族都會變得很危險。”

“我的天啊……”

是妮莉亞的感嘆,杰倫特像是很興奮地說:

“再回到剛纔原來的那個故事,嗯,後來神龍王沒了人質,而且又因那個有些勉強的詛咒儀式,而耗損了很多的力量,以致於在光榮的七週戰爭後期兵敗如山倒。結果最後那一天,下起那年初雪的日子,那場悽慘戰爭的最後一刻,神龍王就倒在路坦尼歐大王的劍下了。可是路坦尼歐大王那時沒有力氣把神龍王殺死,所以哈修泰爾公爵當時才得以有機會收留神龍王。”

“是,這是我們國家裡衆所周知的故事。可是這片森林呢?!”

“啊,是。嗯,然後路坦尼歐大王就建立了拜索斯王國。亨德列克當時曾經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隻身起程到北方來旅行。”

“旅行?他原本就常去旅行……”

“是的。他原本就是一位常常旅行的巫師。有時是爲了修煉魔法及採集材料,有時就和一般的巫師一樣,去尋找一些魔法寶物或古書籍,可是處於建國初期,國家到處都還很紛亂的時候,他旅行的主要目的都是去視察。那時候他常去做一些公務性質的旅行。而那次的北方之行,在名目上是去視察北方國境地帶。但實際上,嗯,其實是有另外的目的。首先是他隻身前往,而且沒有人知道他正確的行程和探訪地點,都證明是如此。他事實上是去見神龍王。”

“去見神龍王?”

杰倫特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

“是的。他爲了拜託神龍王解除對達蘭妮安的詛咒,而到北方去見下詛咒的人——神龍王。”

“啊……怎麼可能?”

卡爾吃驚地喊出聲音。真是可惡!太暗了,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人的表情啊!我皺起眉頭聽杰倫特說這故事。這個故事也未免太……嗯,該怎麼說呢?嗯……

“在當時,北方荒野全都是哈修泰爾公爵的勢力範圍,不過師亨德列克像是走入無人之境,不受任何阻礙就找到神龍王所在的地方了。見到哈修泰爾公爵的亨德列克單刀直入地說他想見神龍王,但是足以堪稱是騎士之楷模的哈修泰爾公爵當然不會答應亨德列克。哈修泰爾公爵是個守着龍的騎士,他爲了堅守自己的誓言,甚至還變成了人類的敵人。公爵怕亨德列克可能是要來殺神龍王的。”

“是,是。然後呢?”

“亨德列克好像跟公爵說,如果神龍王死了,就永遠無法解除對達蘭妮安所下的詛咒,那樣一來,妖精族全族可能都將滅亡,所以他不是要去殺神龍王的。總而言之,他用許多理由好不容易說服了哈修泰爾公爵,讓公爵引導他進入大迷宮。可是公爵說:”我希望你能像成功說服我一樣,成功地說服神龍王。要不然你就會變成一個在大迷宮失去肉身的靈魂。‘嗯,聽說他就是這樣說的。“

妮莉亞大聲地發出了喘息聲,她好像聽這故事聽得很緊張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哈修泰爾公爵說完之後,亨德列克和哈修泰爾公爵兩人單獨進入了大迷宮。而且經過很久一段時間之後兩個人才又再出來。那時,那時亨德列克的臉孔可以說根本是不**樣。哈修泰爾公爵也是一副非常蒼白的臉孔。不管怎樣,總之兩個人沒有說任何話就各自走了。”

“沒有說任何話?”

“是的。可是聽說亨德列克那天離開哈修泰爾領地之前,曾指着領地說:這塊土地上將長出一片足以關住無限的森林,戲弄時間,成爲永恆之林。”

“關住無限……”

“是的。然後就出現了這片森林。”

“啊……”

杰倫特用誠摯的聲音說:

“因此,我們可想而知的是,神龍王聽從了亨德列克的請託,而代價就是亨德列克造出一片永恆森林來保護他。亨德列克可能早就預料到哈修泰爾家族終究會歸屬拜索斯。後來過了幾代,哈修泰爾家族果然就歸屬拜索斯了。不過,因爲哈修泰爾家族得到神龍王的承諾,代代擁有龍魂使的血統,所以當然沒有受到什麼不好的待遇。可以說是三方都得到好的結果吧?因爲亨德列克解除了妖精女王的詛咒,而哈修泰爾公爵也榮顯了家門,神龍王則是得到了可以永遠和平的處所。”

“這樣的想法確實是很合理。”

“是的。”

“可是妖精女王呢?如果她被解開了詛咒,她應該會繼續當妖精的女王,讓妖精族得以存續下去啊?”

“啊,各位可能會這樣想,但是根據我所聽過的故事,妖精女王好像並沒有完全解除詛咒。不,應該說是被下了一次的詛咒,副作用是很大的。不管怎樣,總之她就不再活動。隱居到永恆的湖水之下了。”

此時,突然傳來粗重的聲音。當然,這一次是杉森開了口:

“可是這故事怎麼和我們所知道的差很多?”

“咦?”

杰倫特一反問,卡爾立即很快地說:

“不,費西佛老弟,這已經是隔了三百年的事。哼嗯。欽柏先生,請問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故事的?”

“咦,這和各位知道的故事有什麼地方不同嗎?我是從……嗯,小時候從大人口中聽到的。這是伊斯國民大部分都知道的故事啊。而且還流傳着幾首詩歌呢。像其中一首,開頭第一句是:在古老的大地上吹着新揚起的風。”

杉森隨即又開口說話:

“那首歌我們之前有聽過。那首歌講的就是這個故事的內容嗎?”

杰倫特訝異地說道:

“咦?你不是說已經聽過那首歌,爲什麼還問我內容呢?”

“因爲我沒有聽完那首歌。”

“啊,是嗎?嗯。那首歌講的就是這故事的內容。結果最後獲得利益的就只有人類而已,嗯,你只要理解這一點,就掌握了大致的內容了。神龍王沉睡在永恆森林裡,妖精女王隱居在永恆之湖底下。而亨德列克建了國家,哈修泰爾家族成爲龍魂使的家族,繼續享受榮華。大概就是這樣的內容吧。”

“你所說的永恆之湖,指的是雷伯涅湖嗎?”

“是的。”

這是個聽起來很是奇怪的故事。卡爾閉上了嘴巴,杉森也不再說話了。接着,沉默再度開始包圍着我們。所有人好像都在反覆思索着剛纔聽到的故事。我也正在想着那個故事。

有個地方和我們之前聽過的故事是完全相反的,在黛美公主的故事裡頭,亨德列克和達蘭妮安的關係是單向的,當時是達蘭妮安自己獨自行動的。而且那也和當時的戰事相符合。因爲那時亨德列克確實是已經被逼到不得不去暗殺神龍王的地步。

但是另一方面,杰倫特的故事後面那部分和事實則是相當符合。

確實是有這麼一個永恆的森林,而且有關哈修泰爾家族的部分也符合事實。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爲什麼同樣的人物,卻在拜索斯和伊斯兩地流傳着如此不同的故事情節呢?是不是就像方言一樣,故事經過三百年之後就會變成各地不同呢?會不會就連路坦尼歐大王的故事,在伊斯國也是流傳成很不一樣的情節?

※※※

我聽完這個有些奇怪的故事,臉孔皺了起來,做出奇怪的表情。

我敢這樣是因爲沒有任何人看得到我。我對着漆黑的天空,試着模仿半獸人的臉孔表情。哼嗯,這樣挺有趣的。我繼續又做出了巨魔的臉孔,然後是杉森的臉……嗯,也就是食人魔的臉孔。

“修奇,你怎麼了?”

是伊露莉的說話聲。呃,這麼快就回來了啊?我對着根本看不見的伊露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伊露莉安靜了一下,便開始施法:

“在自己的敵人當中最爲美麗的光精,隱藏住它的黑暗反而是它的食物,請出來吞噬掉黑暗吧!”

啪!因爲我已經坐在極度黑暗之中好一陣子了,現在光精的光芒簡直讓我眼淚都快流出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每個人都在揉眼睛,轉動着脖子。卡爾很是慌張地說:

“啊,謝蕾妮爾小姐,有火光照射也沒有關係嗎?”

“是的。涅克斯他們那一羣人和我們之間隔着一座小山丘。他們不會看到火光的。”

“呼,那就好。”

光精的微藍亮光好像是脈搏跳動似地,不對,是像跳舞似地東搖西擺,晃動個不停,不過,僅是那光芒就已經足以讓人看到其他人的模樣。但問題是這微藍的光使所有人的臉色看起來變得很蒼白。杉森轉過頭去看到妮莉亞的臉孔,便露出驚嚇的表情,而看到他表情的妮莉亞則是無聲地笑了出來。伊露莉說:

“他們確實是在我們的前方。大約走路三十分鐘就到了。雖然有幾名哨兵站在那裡,不過那只是因爲是在野外,所以纔派人守望。”

“嗯?可是伊露莉你好像沒花多久時間就回來了?”

伊露莉聽到妮莉亞驚訝的口吻,她答道:

“因爲我在森林裡面走路是很快的。”

啊,真不愧是精靈,他們在森林裡面移動的速度真的是非常之快。此時卡爾說道:

“可是我們要是點着火接近他們的話,不會被發現嗎?”

“這樣當然會被發現。”

“那麼我們就不能接近他們了。要想在如此黑暗之中走三十分鐘,是不可能的。”

伊露莉仔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

“那麼我一個人潛進去看看吧。”

“不,這樣太危險了。謝蕾妮爾小姐怎麼可以一個人去,千萬不可以啊。”“

“可是,因爲他們也是人類,在這種黑暗之中我是很有利的。那邊的營火都熄了之後,我再闖進去,應該是不會被抓到的。”

這時妮莉亞說:

“不,可能沒這麼簡單。卡爾叔叔說那些人是盜賊公會的人,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的夜視能力應該會非常不錯。根本不可能闖得進去。”

杉森露出沉重的表情之後,說道:

“黎明的時候呢?哨兵在那時間是最爲鬆懈的。而且黎明的時候,我們會比較容易接近那裡,不是嗎?”

“你說的是很有道理,可是逃走的時候是一大問題,他們會很容易就追到我們。”

“他們沒有馬。”

“啊,沒錯。如果是全速奔馳,一定是我們這一邊會比較有利呢。”

卡爾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就先睡覺吧。然後在日出前一刻開始出發。嗯,可是,謝蕾妮爾小姐,他們那邊確實沒有處在特殊的警戒狀態嗎?”

“是的,正如同剛纔我所說的,他們做的都是一般的警戒。”

“那麼說來,他們還沒有察覺到我們。嗯,很好。那我們就先睡吧。啊,應該先點火纔對。這裡這麼冷颼颼的,我們這樣睡,到明天早上恐怕就會永遠起不來了。”

於是我們先燃起了火堆。剛纔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坐了一會兒之後,現在一點起火堆,確實有像是得救了的感覺。必須要做記憶咒語的伊露莉和杰倫特先睡,其餘四個人則是輪流守夜。

首先是妮莉亞負責守夜,其餘的人睡覺。我整個人縮在毛毯裡。

現在我已經很習慣睡在堅硬的地上,在樹枝和小石子墊背的這種地上睡着。嗯,我也稱得上是經驗豐富的冒險家了吧?

我把毛毯蓋到頭上。可是,我一想到要從漆黑的森林裡又再進入黑暗之中,實在覺得不妥。所以我露出頭來,把手臂枕在頭下,仰望着天空。事實上是完全看不到天空。全都只有樹葉而已。而且那些樹木因爲下面有火堆的關係,樹幹下半截是暗紅色的,愈往上面就愈黑。有時還看得到樹葉被火光照耀成紅色飛舞着,但上面大部分看起來像個黑色的大帷幕。

這也可以說是看起來令人覺得很安穩。到目前爲止,我已經在野外睡過無數次了,可是還未曾在像這片森林般有密閉感覺的地方睡過。冬季的野外森林大部分只剩下稀疏的樹枝,我還不曾看過如此茂密的針葉樹林。

上面彷彿是黑色堅硬的天花板,四周愈往下面愈紅的景象令人感到很是溫暖。我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轉頭往旁邊看去。

妮莉亞悠然地靠坐在樹下,偶爾折一些樹枝,放入火堆。

她的臉被火光照得輪廓分明。隨着火光搖晃,她臉上的影子也跟着跳起舞來。這樣看起來,好像她一直在變換表情的樣子。不過,她並沒有什麼表情。

“看什麼看?”

妮莉亞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說道。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只是嘻嘻笑了一下,然後說:

“我在看美得幾乎是罪過的美麗夜鷹。”

妮莉亞笑了出來,仍然還是低着頭,說道:

“可是爲什麼都沒有男人愛我?”

“啊?”

妮莉亞仍舊低着頭,咯咯笑了幾聲。呵,真是的。

“你這麼想嫁人啊?”

“不。嗯,不嫁人也沒關係。我只是希望有男人喜歡我就好了。”

“那種男人一個也沒有嗎?”

“嗯。”

“可能是你沒有仔細留意,纔會這樣認爲。還有,跟你的職業也有關係。”

“嗯?跟我的職業也有關係?怎麼說?”

她突然間擡頭,投射出非常感興趣的目光。喂,喂!小姐!如果你認爲現在你的這句問話可以拿來問一個才過青春期,仍舊還是懵懵懂懂的十七歲少年,那你真的未免也太糟糕了。

“因爲這種職業過的是躲躲藏藏的生活。”

妮莉亞的眉間擠出橫向的皺紋,她說:

“你說的是沒錯……可是我很少翻牆到人家房子裡去偷東西。啊,當然啦,身爲一個真正的夜鷹,是要很小心……嗯,不過,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妮莉亞,我冒昧問一下,你有沒有和盜賊交往過?”

“我又不喜歡盜賊,當然沒有和盜賊交往過。”

“啊,是這樣子哦。”

妮莉亞伸長脖子,看了看睡着的人之後,說道:

“嗯!嗯,修奇?”

“什麼事?”

“你們村裡的人都跟你們個性很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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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個嘛……不,等等,你把我、卡爾和杉森都看成同一種人嗎?我們有什麼共同點嗎?”

妮莉亞嘻嘻笑着說: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共同點。”

“那麼,嗯,我這樣說吧。我從來就不曾認爲我們村裡的人很怪異。那麼這也可能是因爲我和村裡的人很相像的關係吧。”

“嗯,對,你說得對。”

妮莉亞看着突然往天空上升的紅色火焰,說:

“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可不可以去你們村裡住下來啊?”

“住下來?當然好啦。可是你住下來之後打算做什麼事呢?”

“做什麼事?這個嘛,嗯,我不會耕種,技能方面我只會打鬥和偷東西。唉,你也知道,我連煮飯炒菜也不會。”

“你不會煮飯炒菜嗎?”

“嗯。”

“哼嗯。真是令人意外。哎呀,沒有關係的。慢慢學就會了。我其實也是因爲沒有媽媽,才被我爸逼得練就出一番料理的手藝。”

突然間,妮莉亞的眼裡閃現出一道希望的亮光。

“你爸帥不帥啊?”

我的天啊,不行!

“你,你現在是想說什麼?”

妮莉亞很高興地笑着,還點頭說道:

“太好了,嗯,真是太好了。”

“是,我知道你是說什麼事太好了,不過重要的是,我並不贊同你說的那件事哦。”

“丈夫會做蠟燭,兒子會煮飯炒菜。嗯!太完美了。那我不就沒事做了?”

“喂,喂。”

“沒關係,沒關係。看你就大概知道你爸多大年紀。嗯,年齡不是問題啦。”

“嗯,雖然說愛是沒有年齡和國度之別……”

“你爸有沒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啊?啊,沒關係。嘻嘻。我相信以我的容貌,絕對可以勝得過她。”

哦,庇佑精靈與純潔少女的卡蘭貝勒啊!哎呀,真的很久沒有呼喚您了。您最近過得好嗎?哎唷,我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呀!爲什麼您所庇佑的女孩都這副模樣呢?咦?您說妮莉亞已經不是純潔的少女了?拜託一下,您是神,不要計較得這麼清楚嘛。在我看來,妮莉亞是純潔的少女,不對,應該是小姐吧?不管怎麼樣,反正就是這樣。如果您說只有像蕾妮那種終生不嫁的少女纔是純潔的少女,那也太誇張了吧。啊啊,我仔細一想,您這是怠忽職守,您沒有好好庇佑蕾妮!

我全神貫注地看着天空,專心到即使突然有閃電或隕石之類的東西落下,我也能避得開來。我一面看天空,一面說道:

“丈夫賺錢,兒子做飯,那你到底要做什麼呢?我猜想你可能連洗衣服或清掃家裡都說是兒子的份兒!”

“家裡因爲有母親在而變得溫馨,這是很好的事啊。”

“我認輸了。”

妮莉亞擡起下巴對着天空無聲地笑。我起身,說道:

“你睡吧。我的睡意全沒了。你好像睡眠不怎麼夠的樣子。你在如此昏暗的漆黑當中,對着一個躺着要睡覺的純真少年,講出簡直會令人瘋掉的荒謬的話,你想想看,那個少年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那個少年是誰啊?”

“……你去睡啦!”

妮莉亞嘻嘻笑着躺進毛毯裡。我走近剛纔她靠坐着的那棵樹,坐了下來。

妮莉亞一面躺進毛毯裡,還一面喃喃自語着:

“我是不是無法當個好媽媽呀?”

我用沉鬱的目光看了妮莉亞一會兒。可是妮莉亞把臉整個埋在毛毯裡,並沒有伸出頭來。我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你對你的小孩應該會是一個好媽媽。所以就不要再想當我媽媽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妮莉亞像在說夢話似地說:

“哈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可以當什麼。我只是一個技術不夠純熟的夜鷹,到現在爲止還一事無成。我到底可以當什麼呀?”

“未來還沒有來臨啊。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說得也是。”

然後妮莉亞就不再說話了。

我爲什麼會沒辦法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呢?

※※※

坐了一會兒之後,覺得有些冷,我拿了毛毯圍在肩膀上,然後慢慢地環視周圍。四周仍然還是一片漆黑。有時我感覺黑色的帷幕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但卻都沒有任何東西移動。如果真要說有東西移動,那可以說是風正在移動嗎?夜風好像正在小心地接近火堆周圍,然後席捲了火堆的熱氣涌升上去。

那些低矮的樹枝上,生成了一些奇形怪狀的影子。樹上那些奇怪的影子好像是看着我的人臉,或者經過身邊的動物模樣。我噗嗤笑着把一根樹枝折斷。

啪裂聲)

等等,太奇怪了吧?我明明是折斷了一次,怎麼會響兩聲呢?

啪。

我輕輕伸出腳,踢了踢杉森的肩膀,還低聲地說:

“不要出聲,聽好。好像有東西在接近我們。”

雖然杉森沒有移動,但他確實是醒過來了。他慢慢移動他的手,拿了長劍。

啪,啪。

現在我確定是有東西在我們周圍。我往右邊跑,杉森往左邊翻滾身子。可是我們依然還是一句話也沒說。我們開始無聲地緊急將周圍的人搖醒。而就在此時,攻擊開始了。

鏘鏘!

“有人偷襲!”

有兩種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杉森用劍抵擋住攻擊的聲音,還有一個則是我的喊叫聲。大家陸續起身,但另一邊攻擊我們的人馬也陸續來到。在樹木之間響起一些快速移動的腳步聲,以及沙沙響聲。就在這時候,

“呃啊啊啊!”

這慘叫聲聽得我血管都快凍結了起來。杉森發出一聲很可怕的尖叫聲。嚇得我趕緊往後看。

“呃呃呃呃!”

竟有兩個杉森!

兩個杉森原本正在互相用長劍碰擊。他們看清楚彼此的臉孔之後,都被嚇得各自往後退了一步。就連呆愣住的臉孔也是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這時候,另一邊傳來了喊叫聲:

“德菲力神啊!”

“我的天啊,這個人不就是我嗎?”

杰倫特?我轉過頭去。兩個杰倫特各自拿出聖徽之後,看到對方的臉孔而驚嚇住了。這到底是什麼誇張的場面啊?這時候一聲喊叫聲從我的頭上響起:

“三叉戟的妮莉亞!”

什麼呀?可惡,一點都不好笑!我勉強用一字無識的招式舉起了巨劍,格擋住從我頭上揮擊下來的三叉戟。對方被我格擋住之後,往後跳了一步,然後喊道:

“呃啊!修奇?你在這裡幹嘛?!”

我的天啊,攻擊我的人竟然是妮莉亞。而她後面又有一個妮莉亞喊道:

“你是誰呀?”

剛纔攻擊我的妮莉亞往後一看,驚愕地嚇了一大跳。而另一個妮莉亞也同樣是驚嚇的模樣。

“啊啊!”

“這不是我嗎?”

卡爾跑到我身後,然後喊道:

“這到底是怎麼……呃?”

我看了看前方,簡直嚇壞了。在另一邊,我正拿着巨劍看着我。

而且在他後面有一個卡爾緊張地把弓放了下來。我看到我的樣子,不禁顫抖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情形啊?

就在這時候,這一邊和另一邊的卡爾同時喊道:

“是複製怪!”

他們聽到彼此所說的話,露出訝異的表情。我看了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傢伙,實在是覺得啼笑皆非。那傢伙似乎也是跟我一樣覺得啼笑皆非。他說道:

“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相信了!喂,你,真的是我嗎?”

那傢伙到底是在問誰呀?等等,我應該要冷靜下來。

“等等!我考你一個問題,來決定誰是真正的修奇。杉森的情人叫什麼名字?”

“嗯?如果是你,你就會說出來嗎?”

“我不會說……那麼他真的是我嘍。”

那一邊的杉森打了那一邊的修奇,而這一邊的杉森則是朝我打了一下。

“這傢伙!”

啪!哎唷我的頭呀。就連在這種情況下,我也顧及情誼而沒有對杉森說任何的話,由此看來,那個人真的是我。在那邊互相呆望着對方的伊露莉應該也是跟我們一樣的心情。***!我實在看不出哪一個是“我們”的伊露莉!不管怎樣,有一個伊露莉開口說:

“你是我嗎?”

“好奇怪。你真的是我!”

“是啊。嗯,這實在是令人驚訝不已。”

“是的。我無法理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的天啊。兩個伊露莉彼此很有禮貌地談論了起來。我一看到這幅光景,簡直快瘋了。而卡爾們也慌張地說:

“等等,請大家都不要打鬥!請不要攻擊任何一個人!”

“對!我們先理清現在是什麼狀況吧!”

真的是一模一樣的口吻。卡爾們用眼角瞄了彼此一眼,然後歪着頭想了一下,說道:

“原本睡在火堆周圍的人,請到我旁邊來!”

“對!請各位停一下!原本計劃要去偷襲涅克斯一行人的人請到我旁邊來!”

那一邊和這一邊的卡爾一面喊叫,一面對於彼此所說的話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什麼話呀?原本計劃要去偷襲涅克斯一行人的人,不就是我們嗎?

過了不久,我們變成是以對峙的狀態對看着每個人,可惡,這到底是什麼怪異的事呀?在另一邊的妮莉亞一面看着我們,露出糊里糊塗的臉孔之後,又再看了看她自己那邊的一行人,然後一副滿臉疑惑的表情。杉森們互相瞪視對方,並兇悍地舉着劍,伊露莉們則是冷靜地觀察着杉森們。我對着面帶和我一模一樣的迷糊表情的修奇說:

“喂,嗯,我就先叫你修奇吧。你要是我的話,就沒必要對你客套……哎呀!真傷腦筋!”

“哎唷,喂,是誰應該要傷腦筋啊?我跟你說,在我接受你這傢伙是真的修奇之前,我的自我意識是非常清楚透徹的。”

“這說話的語氣……天哪。簡直和我相像得快令人噁心肉麻了起來。喂!你是賀坦特村的什麼人?”

“你該不會也想說,你跟我一樣是蠟燭匠後補吧?”

哇,哇!我快瘋了。這個人鐵定是我。簡直一模一樣嘛!妮莉亞神情訝異地看着妮莉亞,說道:

“那,那個,我,我問你……哎呀,算了。”

“咦,啊?你該不會是想問我正想問你的那個問題吧?”

“我的媽呀!”

“我的媽呀!”

妮莉亞們互相臉紅了起來。她們到底是想問什麼呀?另一邊的一行人呆愣愣地看着他們那邊的妮莉亞,而我們一行人則是傻愣愣地看着我們這邊的妮莉亞。我們這邊的卡爾首先說道:

“我看這情形好像……不是複製怪在搞鬼的樣子。嗯,我應該叫你賀坦特先生嗎?”

另一邊的卡爾皺起眉頭說道:

“這似乎不是很恰當。我覺得以自己的名字來稱呼對方,應該不是很恰當吧?”

“是,嗯,可是此時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麼恰當的稱呼啊。”

真是快瘋了!另一邊的杉森搔了搔頭之後,說道:

“喂!嗯,你!你剛纔在這裡是在做什麼?”

而這一邊的杉森則是咬牙切齒地說:

“我們當然是在這裡等着要去救出被涅克斯擄走的蕾妮啊!而你是在這裡做什麼的呀?”

“***。我們是要趕着衝去救蕾妮的!”

我們這一邊的杉森隨即歡呼着:

“呀哈!是嗎?你這個冒牌貨,被我逮到漏洞了。你是假的吧?”

“什麼呀?你不要胡說八道!”

“如果你不是假的,你怎麼會說我們趕着衝去有二十個人之多的盜賊那裡呢?要是我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這樣說的!”

“真是可笑!我們是決定由伊露莉先召喚睡精,用睡眠術將他們都弄睡了!然後我們再去攻擊那些沒有睡着的人,這樣就行了!”

我們這一邊的伊露莉隨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們的伊露莉轉頭向另一邊的伊露莉說道:

“對啊,可以用這個方法。可是如果要用這個方法,就必須接近涅克斯他們纔可以,要如何帶着夜視力不夠好的人類去接近涅克斯他們呢?”

接着,那一邊的伊露莉便歪着頭回答:

“雖然夜視力不夠好,但是你們這樣點了火堆,即使是在很遠的地方也看得到。”

“啊,我懂了。你把我們這個火堆看做是涅克斯他們的火堆了,是嗎?”

“是的。杰倫特先生說,這片森林裡絕對不會有人進來。所以我們沒有想到會有其他人進來。”

“啊。是。事實上我們也想過要摸黑接近他們,但是涅克斯他們一行人距離我們很遠,我們無法在黑暗之中接近他們。所以我們才決定等到視線轉好時的黎明時分再行動。”

“啊啊……是。我瞭解了。”

這實在是一番非常奇怪的談話。伊露莉們甚至還互相對彼此輕輕笑了一下。不過,我們也因此得以按捺住彼此要動起刀劍的想法。

另一邊的卡爾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照我們這樣你來我往的話語看來,我們是同一個人。這真是奇怪的事。我們對於從伊斯公國的那吳勒臣追到此地的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都記得很完整。可能你們也是吧?”

“您說得沒錯。之前的事想必你一定記得很清楚吧?”

“是的。”

“是否有理論可以解釋現在這種情況呢?”

“如果你是我的話?”

“我想是沒有。”

“是。”

杰倫特走到我身邊,說道:

“等一等,那麼說來,我們應該儘量不要做出傷害彼此的事吧?嗯,雖然我們也不可能共存在一起,但我們先暫時把武器收起來再談吧。”

另一邊的杰倫特也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他們那邊的卡爾。在兩邊互相的默契之下,我們把武器全都收了起來。杉森們就連最後面帶不甘把劍收進劍鞘裡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

接着,我們又再彼此瞪視着對方。***!我愈看那個修奇,愈覺得不高興。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個地方和我不一樣,他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那個修奇一面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面像是很看不順眼地看着我。哼!你竟然敢這樣瞪我?這傢伙,居然懷疑我!我可確確實實是真的修奇啊!不過依我看,那個修奇也一定正有這種想法的樣子。

我們這一邊的卡爾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

“我們這個樣子應該不是複製怪在作祟。因爲不可能連彼此的記憶都一模一樣。那麼這到底是什麼呢?”

“呃啊啊啊!”

妮莉亞怎麼了?卡爾這番話有這麼令人驚訝嗎?我看了看妮莉亞。可是她卻正望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我們朝向妮莉亞望着的方向看去。

“呵,呵呵……”

卡爾像是精神異常似地笑着。這也實在不能怪他。

在火堆的微弱亮光幾乎快照不到的邊緣,出現了一羣表情驚訝的人正在看着我們,而他們竟然就是我們!

三個卡爾互相嚴肅地看着彼此,三個杉森則是互相對彼此叫囂着。三個伊露莉看起來還是像剛纔只有二個伊露莉時一樣,很高興可以遇到和自己講話的難得場面。嗯,其實她也不是很高興,只是那種沉着冷靜的樣子讓我看了有這種感覺。

三個妮莉亞像是快看不下去似地發顫地看着彼此,三個杰倫特則是互相懷疑地看着彼此。三個我則是……真是一點也不好玩。就算開個玩笑,但是這些人全部都是我,所以根本就行不通。不,應該說我根本就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某一個卡爾說道:

“好,等一下再解釋清楚吧,首先我們先不要互相搞混在一起。最後走到這裡的那些人請都站到我的旁邊。然後請都捲起右手的袖子。”

嗯,這個卡爾好像是最後出現的卡爾。接着,另一個卡爾說道:

“剛纔睡在火堆旁邊的一行人請全都捲起左手的袖子。可是……”

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卡爾接着說道:

“竟然要把我和我區分開來,這實在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啊。”

“是啊。可是爲了便於對談,這是情非得已的事。”

於是,我就姑且先捲起了左手的袖子。在這種簡直讓人糊里糊塗的情況下,大家互相用眼角瞄了瞄彼此的袖子之後,隨即一羣一羣地聚在一起。我整個思緒亂七八糟地,朝向捲起了左手袖子的卡爾身旁走去。某個卡爾說道:

“我們一定是中了某種魔法。是存在於這片森林裡的魔法嗎?”

“或許是吧。嗯。我們姑且先比較彼此的記憶吧。”

“好吧。那麼我可以先問嗎?”

爲什麼這些卡爾有辦法如此和氣地對話呢?他們真是太令人敬佩了。有三羣之多的我們開始注意聽卡爾們的對話。

有一個卡爾說:

“是,那麼我要問了。賀坦特領地的領主叫什麼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兄長的名字叫……”

有一個卡爾答話答到一半突然間停了下來。咦?他是捲了左手袖子的卡爾,那麼也就是我們的卡爾嘍?捲了左手袖子的杉森驚訝地問道:

“啊,卡,卡爾!你怎麼了?”

我們卡爾以絕望的表情說道:

“我想不起來……天啊!我竟然想不起來我兄長的名字!”

其他兩羣我們開始不停地打量着我們。什麼嘛,可惡!怎麼可以懷疑我不是我?捲了右手袖子的杉森嘻嘻笑着說:

“哈啊!這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吧。卡爾竟然會想不起來我們領主大人的名字?”

我們的杉森當場氣得想要衝過去。就在那時候,我喊道:

“等一下!你,喂,修奇!***,這是什麼跟什麼呀!我竟然在叫我自己!不管怎麼樣,我們爸爸叫什麼名字啊?”

沒有捲袖子的修奇噗嗤笑着說:

“混蛋傢伙,開什麼玩笑!爸爸的名字是……爸爸是……”

沒有捲袖子的修奇的臉孔突然間變得很蒼白。我看到那個修奇突然露出煩惱的表情,其實是一件既痛快同時又讓我也覺得很煩惱的事。要是現在有人問我瘋掉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應該是可以非常詳細地說給他聽吧。沒有捲袖子的修奇很沮喪地說:

“等,等等!怎麼可能呢?我竟然想不起來我爸爸的名字……”

接着,沒有捲袖子的杰倫特向那個捲了右手袖子的杰倫特問道:

“那個,請問一下。哎呀,真是的!因爲你是我,所以我不應該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吧?你說說看,我們修道院裡養了幾隻鴨子?”

這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問題啊!捲了右手袖子的杰倫特一面擡起下巴,一面說:

“當然是十二雙嘍。”

“不對!上一回那個修煉士……他生病的時候我們殺了一隻鴨子!你不記得了嗎?不過,等等。那個修煉士是叫什麼名字呢?”

捲了左手袖子的杰倫特隨即答道:

“他叫霍斯。沒錯,霍斯是生病了。可是,那時我們有把鴨子給殺了嗎?”

捲了左手袖子的杉森喊道:

“真是的,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喂!你!我們警備隊員總共多少人數?”

被指名的是那個沒有捲袖子的杉森。他氣得抖着下巴,沒勁地說:

“這是什麼可笑的……我想不起來有幾個人。”

“這未免也太荒唐了!你這傢伙!你居然不知道警備隊員總共多少人?”

“***,我想不起來!你這傢伙,那麼你倒是說說看,隊員裡面有誰拿的是鍍銀的長劍?”

“什麼呀!當然是海利和透納!”

捲了右手袖子的杉森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說道:

“咦?等等。不是賈倫和透納嗎?”

接着,沒有捲袖子的杉森按着他自己的頭,說道:

“我的天啊……這個笨蛋!不對,我這豈不是在罵我自己。應該是海利、賈倫和透納他們都有拿!”

我們全都糊里糊塗地互相對望着。此時,捲了右手袖子的伊露莉說:

“那麼說來,大家現在在這裡的三個自己都各自記着對方不記得的記憶。換句話說,各自都忘了一部分的自己。”

什麼?這實在是令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們就這樣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地看着伊露莉。這時候,捲了左手袖子的伊露莉點子點頭,說道:

“好像是這樣。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是已經被分成了三個,彼此擁有的應該是對方所沒有的部分吧。”

“不要再說了!”

某個卡爾突然大聲喊道。而其他的卡爾也隨即臉色蒼白地互相看着彼此。

“你……好像想到我在想的事?”

“真不愧是同一個人,彼此心靈相通。”

捲了右手袖子的妮莉亞表情緊張地向捲了右手袖子的卡爾說道:

“卡爾叔叔,到底是什麼事?怎麼了?”

捲了右手袖子的卡爾咬牙切齒說:

“不要再互相問問題了。愈是問問題就忘得愈多。我剛纔還有一些記憶,可是每當你們各位互相說話,我就感覺到我忘掉了一些。”

“咦?”

“各位回想一下你們的記憶。各位應該會有重要的記憶,也有不重要的記憶。不管是什麼樣的記憶,應該是已經有某些記憶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的。”

“沒有錯。”

回答的人是卡爾。不過,在這裡的卡爾們全都個個緊閉着嘴巴。

三羣我們簡直都快昏倒了,我們望向傳出聲音的方向。

第四羣我們正在朝這裡走來。

04

第四羣我們看到另外的三個自己,也是大吃了一驚。第四個妮莉亞看得昏了過去,第四個杉森則是很用力地在揉他的眼睛。但是第四個伊露莉則是和其他伊露莉同樣地一派沉着。

捲了右手袖子的卡爾語帶苦澀地對第四羣的我們說道:

“你們必須要把兩手的袖子捲起來。我們現在是用這種方法區分彼此的。”

“是嗎?好。有三個之多的我要我接受他們的規定,看來我是一定得遵守了。呵呵。”

第四個卡爾把兩手的袖子都捲了起來,說道:

“謝蕾妮爾小姐,嗯,也就是我們這邊的謝蕾妮爾小姐發現了你們,然後把我們帶到這兒來。我剛開始以爲你們是複製怪,可是哪裡會有三羣之多的複製怪呢?在我想到這個問題之時,才驚覺到我連什麼是複製怪也不知道了。我要問問我自己,你知道什麼是複製怪嗎?”

捲了右手袖子的卡爾,吁了一口氣纔回答道:

“是一種殺了人之後偷走那個人外貌的怪獸。它會扮成那個被殺的人,做那個人的替身。”

“啊……原來如此!”

兩手袖子都捲起來的卡爾點了點頭。然後他轉身開始向自己那羣,也就是兩手袖子都捲起來的我們做說明。真是的,看到這副光景,不就等於是自己的靈魂出竅嗎?

“各位,看來我們各自的記憶已被切割開來,分到到另外生出來的我們各自身上了。所以,我們每一個都是真實的人。”

“什麼?你說什麼?等一下,你是說那些東西都是‘我’嗎?”

兩手袖子都捲起來的杉森一副快要氣炸的樣子。杰倫特和伊露莉一起扶着妮莉亞向這裡走來。

“大家都是我們,沒有別人,所以請讓開一下吧。妮莉亞昏過去了。”

我們趕忙讓開來,讓第四個杰倫特和第四個伊露莉把妮莉亞扶到營火的旁邊躺下。另外三名妮莉亞看着這個昏過去的妮莉亞,臉上浮現的不是同情,而是恐慌害怕的表情。

兩手袖子都捲起來的卡爾對着其他的卡爾問道:

“你們就是我,向自己發問實在有些奇怪。不管怎樣,你們各位彼此都有交談過了,有沒有發現什麼原因呢?”

“還不確定是什麼原因。現在只知道我們在對彼此提問題的時候,會再分裂出另一個我們來。”

“提問題?你指的是什麼樣的問題?”

“也就是在對彼此確認身份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情況。”

然後捲了右手袖子的伊露莉一面發着抖一面說:

“也就是說……”

然後捲了左手袖子的伊露莉一面發着抖一面說:

“對自己……”

接着另一位伊露莉接着說:

“產生懷疑……”

接着最後的伊露莉把話完成了,她說:

“的時候。”

※※※

啪啊啊!

空間像是被濃縮了一段,我的身體全都失去了重量。時間既是暫時停駐了下來,而同時也飛快似地流逝而去。就如同打從我出孃胎開始活到現在的十七年,在一瞬間從我眼前飛逝過一樣。現在既是白天,也是晚上;周圍的一切都成了虛空,也成了宇宙;但是四周什麼也沒有。散佈着一些沒啥用處的物體。那些物體有着各自的時間流程。但是沒有一件物體是在移動的。

而我仍然是我。

我現在是捲了右手袖子的修奇,也是瞪視着捲了左手袖子那個修奇的沒有捲袖子的修奇。而且也是最後一個出現看着另外三個修奇的修奇。

我不久前還想起和杉森一面走路,一面計劃如何襲擊涅克斯的計劃的我。然後看到我,也令我想起了一些驚嚇的記憶。我聽着卡爾的說明,看着另外三個我。

但是我只有一個。

大家都是隻有惟一一個的個體。卡爾也是,杉森也是,伊露莉也是,妮莉亞也是,杰倫特也是,我當然也是。

我們茫然地看着彼此。杉森一副無法相信的表情說道:

“我全,全都想起來了。我在看我,而我就是我,***!連話都說不清楚!反正那些人都是我啦!”

妮莉亞也是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

“我……昏過去了。不是,我剛纔在俯看着昏過去的我……哦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露莉冷靜地回答道:

“已經回到原來的自己了。”

卡爾吁了一口氣說:

“沒錯,我們都回到原本的自己了。”

呼!往旁邊一看,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在地上的杰倫特。他用看似相當平穩的姿勢坐在地上,眼光空洞無神。他說道:

“怎麼回事……真是的,我一點沒辦法理清思緒耶?哈哈,四名杰倫特的記憶合起來就是我呀!真是的,我前後還是連接不上。”

“似乎大家都是這樣。反正,大家都是自己,沒關係吧。”

“這麼說,我們是在懷疑自己的時候,纔會發生自我分裂的事嗎?”

“好像是這樣。”

“然後,然後伊露莉小姐看出了這個原因,所以她讓我們回覆到原來的自己?”

“應該是這樣吧。多謝你,謝蕾妮爾小姐。”

卡爾向伊露莉點了點頭,表示謝意。伊露莉也點了點頭。可是伊露莉馬上往我這兒看過來,對着我說:

“修奇。”

“什麼事?”

“我只是做一下確認。修奇你剛纔是在做看守的工作吧。你有沒有對自己產生懷疑呢?”

伊露莉這麼一問,大家的視線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來了。什麼跟什麼呀?居然說我懷疑自己?

“什麼?我沒有。這個一點道理也沒……”

突然間,我和妮莉亞的視線相遇。妮莉亞嚇到似地大叫:

“原來如此!”

我們全都看着妮莉亞。妮莉亞蒼白的臉上淚水快要奪眶而出。

她說:

“原來如此,就是我,都是因爲我的關係。”

“妮莉亞小姐?”

“我,我剛纔在想我自己有多麼糟糕。我在想我不知道來這裡做什麼。還有,在進入這永恆森林之前,就像我之前所說的,我,就算我現在立刻,現在馬上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嗚嗚!“

杉森眨了眨眼看着妮莉亞。卡爾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後,馬上露出溫暖的笑容,走到妮莉亞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妮莉亞小姐。”

妮莉亞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卡爾。

“嗚,哇哇哇!”

卡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拍拍妮莉亞的背。妮莉亞上氣不接下氣地嚎啕大哭,卡爾冷靜地跟她說:

“妮莉亞小姐,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呀!你怎麼會有這種悲觀的想法。”

“是的。啊,啊,嗚。就是這樣的。所以,所以我才一起到這兒來了嘛,和,和各位一起,和各位一起的話,消失我也甘願。這是我的真心話!嗚,嗚哦!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沒人愛,我也不曾愛過別人,嗚哦,呃!”

我們靜靜地望着他們兩個。杉森開始搔他的後腦勺,杰倫特則用祈禱般的神情看着妮莉亞。

“妮莉亞小姐,有我們在啊,我們都愛妮莉亞小姐啊。”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呃呃啊!我,我太喜歡大家了。太喜歡,太喜歡了!所以,嗚,嗚。所以我才更悲慘。我,我是個卑賤的小偷,也不會煮飯,什麼事也不會做,嗚,呃嗚。而大家卻對我這麼好。杉森,杉森那天早上還對我那麼親切,那麼親切……嗚嗚,嗚嗚。”

“我們愛的不是你的才能啊,妮莉亞小姐。”

“所以啦!是啊,嗚,你們不會以需要,以需要來選人,哇哇!嗚嗚嗚!咯!不會根據你們的需要,即使是很悲慘,很悲慘的人……嗚嗚嗚!”

“妮莉亞小姐……”

卡爾靜靜地拍着妮莉亞的背部,而妮莉亞則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妮莉亞在卡爾的懷裡哭了好一會兒,到後來哭得太累而睡着了。

您看吧,卡蘭貝勒,我雖然不太喜歡像“我就說嘛”之類的說話語氣,可是我現在卻不得不說這句話了。我說了什麼?我說妮莉亞是純潔的少女,哦!不,應該是小姐吧?如果您有異議的話,請您當場現身在我的面前說吧!

我現在的心境非常沉穩鎮定,就算神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一點都不會驚訝的。不過卡蘭貝勒沒有現身,真是好險吶!

卡爾和伊露莉一起扶着妮莉亞,讓她躺下。大家都訝異得睡意全消。卡爾沒有針對特定的人說:

“妮莉亞小姐原來有我們意料之外脆弱的一面。”

杉森嘟起了嘴,看着熟睡的妮莉亞。我也回頭看了看她。熟睡的妮莉亞大概是因爲身體很虛弱的關係,臉龐看起來相當削瘦,頭髮也亂成一團。這時杉森說話了:

“哈哈!她現在這個樣子,真難想象她本來像個潑婦呢!”

杰倫特聽到杉森這樣形容她,噗嗤笑了出來。我也聳了聳肩膀。

但是我記得一件事。那一天,和妮莉亞一起被關在拜索斯皇城的盜賊公會裡的時候,在漆黑中她讓我看到的是一個心靈受傷的人。

爲什麼我會在剛纔暫時失去了這段記憶呢?

卡爾看了看四周說道:

“雖然大家已經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件事情從今天晚上過後,各位就不要再提起。等到明日清晨,太陽升起之時,妮莉亞小姐就再度回覆到原來的妮莉亞小姐。如同往常一般地對待她就好。我不希望妮莉亞小姐爲這件事情再度受傷。”

“好的,您的想法是非常正確的。”

杰倫特一面笑一面說。我則是摸了摸鼻子,點點頭,可是一看伊露莉,我發現她滿面愁容。

“伊露莉?”

“啊,什麼事?”

“啊,沒什麼,只是有些事要請教你:剛纔你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驚嚇?”

“什麼?我當然也嚇到了。”

“啊,除了嚇到以外,有沒有感到害怕或是生氣的感覺呢?”

“什麼?爲什麼會感到害怕或生氣……?啊,我懂了,因爲各位每個人的情況都不相同吧!”

卡爾插了一句話:

“喂,尼德法老弟,精靈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啊!”

然後伊露莉接着說:

“是的。對你們來說,你們是不會碰到和自己有一模一樣的想法和行動的另一個生物體的。但是我們所有的精靈都具有協調性,所以我們是不會感受到像你們所感受到的驚嚇的程度。也就是說碰到和自己意見一致的生物體時,不會有那種生存的威脅感。”

什麼生存的威脅感?這句話好難理解。

“嗯,也就是說我們人類是因爲彼此的相異點,纔會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嗎?”

“是的,這就叫做個性嗎?我不太清楚正確的說法。”

“啊,你說的沒錯,原來是這樣,我懂了。可是,我還想再問一件事。”

“什麼事呢?”

“你爲什麼看起來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一說出口,其他人也同時望向伊露莉,伊露莉靜靜地回答道:

“啊……我在擔心涅克斯一行人不知怎麼樣了。”

“呃,啊!”

卡爾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伊露莉突然站起身子,說道:

“你們待在這兒吧,我無論如何非去看一趟回來不可。雖然無法得知他們一行人會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不管怎麼樣,既然知道了在這個森林裡會發生這種事,就非去看一下不可。”

卡爾臉色發白,他說:

“是啊,完蛋了。”

“什麼事完蛋了?只不過是心情不太好嘛……”

杉森滾動着眼珠子問道。然後,卡爾煩惱地咋舌,回答他:

“喂,費西佛老弟,你剛纔看到了另一個費西佛的時候,不會想殺了他嗎?”

杉森張大了嘴,看着卡爾。

“什麼?啊……不會到那種地步……原來是這樣啊。沒錯,你的推測沒有錯,我會殺了他。”

“當時我也是一樣啊。”

“卡爾你也是嗎?可是,剛纔一點也看不出來你有……”

“因爲我還可以控制自我的行爲!費西佛老弟!可是我自己知道有一股非常旺盛的殺意。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還算是人類嗎?”

殺意,殺意?對自己本身懷有殺意?是想要殺死自己的感覺嗎?

老實說,我沒有辦法否認這件事。我不喜歡看到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甚至想把他殺死。因爲我有一種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感覺。

我想起了我戴着OPG時的記憶。戴着OPG的人要避開食人魔才能行動。真是的,因爲會感受到彼此的生存!威脅到彼此個體!

我現在瞭解了,我完全懂伊露莉所說的生存的威脅感是什麼意思了。

杉森也是馬上就臉色發白起來。是啊!沒錯,當我看到另一個我的時候,會有一股莫名至極的恐懼感。同時,還想將另一個我除之而後快。但是我們沒有展開一場激烈爭鬥的原因是,沒錯,就是我們很幸運有伊露莉和卡爾在我們一行人之中。所以我們才能冷靜沉着地應付這件事情。可是,涅克斯那一行人裡,有像伊露莉或卡爾這樣冷靜的人物嗎?

伊露莉立即轉了身子,丟下一句:

“我馬上回來。”

然後她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剩下的我們,爲了避免看到彼此不安的表情,於是有的看看天空,有的在望着營火發呆、真是的,那一羣二十多個的傢伙,萬一碰到了和我們一樣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一下子變成八十幾個人出來。

如果這種情況,一定會發生可怕的戰鬥。那麼,被捲入這場戰鬥的蕾妮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這些混蛋們!

杰倫特忍不住說道:

“我們舉着火把去吧!如果沒發生什麼事的話,再逃回來就好。

可是,如果發生了什麼事,要把蕾妮救出來才行。沒有誰知道在戰士們廝殺的時候,身陷其中的蕾妮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可是……如果在這裡讓他們逃掉的話,以後就更難救出蕾妮了。現在我們的行蹤還沒有被發現,救出蕾妮的可能性還很大,但是我們的行蹤如果被發現的話,他們便會提高警戒,到時候要救蕾妮就難如登天了。”

卡爾慎重行事的回答,讓杰倫特露出一副不滿的表情。於是卡爾突然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問道:

“等一下,難道你現在是以德菲力權杖的身份在說話?”

杰倫特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我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德菲力沒有給我任何的指示。我雖然想去,但是我沒有得到德菲力的確認。這個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德菲力並沒有給我任何承諾。”

“這樣子嗎?嗯,那麼雖然有些不放心,不過我們還是等謝蕾妮爾小姐回來再說吧。可是我們要做一下準備。喂,費西佛老弟,尼德法老弟!”

“知道了。要做好隨時可以出發的準備?”

“嗯。”

我和杉森捲起了毯子,整理行李。把馬匹們弄醒,裝上馬鞍。馬兒們都發出鳴聲抗議,可是現在沒有空間去理會它們的抗議了。我們一邊安撫馬兒,一邊整理行李,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過了不久,如同在黑暗中滑行的伊露莉出現了。

“請大家起身吧。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伊露莉一現身就說了這句話。我們都訝異地看着伊露莉。伊露莉的臉上,該怎麼說呢,好像馬上就要哭了出來的表情和極度恐懼驚嚇的表情各接一半,混雜在一塊。雖然是很罕見的表情,但那並不是我所熟悉的伊露莉的表情。我們沒說話,叫醒了妮莉亞後,就跨上了馬匹。妮莉亞揉着眼說:

“咦,怎麼了?還是半夜呢……”

杉森立刻回答她:

“涅克斯他們那邊發生事情了,我們必須快點趕去。”

妮莉亞張大了眼,一下子就跳到馬背上去了。大家都上了馬之後,伊露莉要我和杉森拿出劍來,然後她馬上就施展了法術:

“Light!”(光明術!)

施法做了二次光明術之後,杉森的長劍和我的巨劍馬上就閃閃發出光芒來。從劍身發出的亮光,讓我們可以行走在森林道路間。

伊露莉和妮莉亞騎的黑夜鷹率先出發,然後是我和杉森舉着劍開始前進,最後是卡爾和杰倫特跟在後面。

我們一面奔馳,從劍身發出的青白光芒使四周的森林景物變成一幅詭異的模樣。而且在這個恐怖的森林中奔馳的我們,看起來並不像是人類在奔馳。前面是舉着發光的劍身的兩名騎土,跟着的男子及女子都顯出陰森可怖的面龐,好像一羣亡靈在森林中疾走一般。

但是我們都沒有任何交談,只是儘快地在這黑暗的森林中行進着,噴噴咯咯……

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不知道走了多久。

好像從遠方隨着風聲傳來了微弱的呻吟聲。怎麼會有呻吟聲呢?我們更是加快了速度。然後眼前突然一亮,我們走到了森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唔呃!”

前面的妮莉亞喊了一聲,在我們的面前正是一幕悲慘至極的慘劇現場,凌亂地呈現在眼前。

那是自己殺死自己的慘劇現場。

※※※

這到了會讓人暈厥的地步。營火雖然已被泥土覆蓋熄掉了,但是周圍還有許多東西在着火,照亮了這片空地。這其中竟然有的火光是在屍體上燃燒着的。在寬廣的空地上到處沾染了血跡,空氣中充斥着血腥的氣味,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

但是比這些還慘的是,令人不忍卒睹的數十具一模一樣的屍體橫躺在地上的模樣。

那個模樣就好像好幾十對的雙胞胎彼此廝殺之後的慘狀,有一模一樣的人,互相用刀插入對方的心臟,倒下而死。有更多對長得一樣的人,橫死在各處。而且他們都像是就算對其他人也下不了這種毒手;可是卻都對自己犯下這種不可原諒的錯誤。很多屍體的臉都被劃得亂七八糟。

是啊,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這世界上最可怕又最令人憎惡的敵人模樣,真的是會看不下去。但是我現在看到的這一幕畫面又算什麼呢?有一個人亂刀揮砍對方的臉龐,結果背後中了一刀,然而他倒下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要親吻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但是這兩張臉孔是一模一樣的。

妮莉亞從馬上跳了下來,立刻轉身跑掉。

“唔嘔!”

真是的,吐得太大聲了吧!我也快要吐出來了。我費力地忍住身體的不適,從馬上下來。杉森已經瀟灑地向前走了過去。杉森看了看四周,馬上將手伸到一個躺在地上的屍體懷中。

我以爲杉森要翻找他身上的東西,就在我差點要吐出來的時候,杉森突然大叫說:

“還活着!杰倫特!”

杰倫特面色慘白,顫抖着走了過去。他走到杉森指的那個人身邊,馬上開始祈禱。全身冒汗的杰倫特說:

“怎麼會這樣……我的睡眠不足,所以無法集中精神呢……而且他的情形太嚴重了。”

“你盡力就好了。拜託你了。”

我和卡爾走到杰倫特的身邊。果然在那羣屍體中,有一名還在喘息着的男子。可是看來救活的希望不大。他是被攻擊到心臟部位,到現在還從胸口流出血來。杰倫特將發光的手蓋在他的心臟部位,他馬上就彈了起來。我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再仔細一看,原來剛纔是施法術而引起的**。杰倫特絕望地說道:

“這個人已經沒有希望了。”

但是這時,杉森馬上對着那個人大叫說……

“喂,蕾妮,蕾妮怎麼了?那個紅髮女孩啊!”

“咯咯咯!”

這名男子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咳嗽後,張開了眼。但是他好像什麼也看不見,眼睛完全對不準焦距。男子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

“是……複製怪……呃啊!”

“笨蛋!不是複製怪!那是你們自己啊!紅髮少女,紅髮少女到底怎麼了?”

杉森雖然大吼大叫了一番,那名男子似乎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不斷地呻吟。杉森正咬牙切齒的時候,男子突然伸出手臂抓住杉森的咽喉。

男子仰起了上半身,身上一面涌出了大量鮮血,一面大叫:

“復,複製怪!出,出去,快離開這片森林!這森林是死亡的……”

男子身上涌出的血噴到了杉森的臉上。但是男子沒把話說完就倒地不起了。杰倫特放開手,搖搖頭。

“可惡!”

杉森一面說,一面握着拳頭向地面一擊。但是他馬上又站了起來,開始翻找其他的屍體。卡爾大大吁了一口氣,調勻呼吸之後說道:

“我們分散開來找看看吧,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痕跡遺留下來。”

然後卡爾就走掉了。伊露莉也靜靜地移動腳步。可是我一動也不動。要我在這羣自相殘殺的巨大屍體堆中尋找什麼痕跡呢?真是的!

杉森在嘀咕着,他說:

“他們好像很喜歡複製怪呢!這些愚蠢傢伙!哪有死了以後,還保有原來模樣的複製怪呢?事實擺在眼前,卻還是互相廝殺到底!不,是自己對自己自相殘殺到底!”

“費西佛老弟,你能不能安靜點?”

卡爾雖然壓低了聲音說話,卻是帶有恫嚇的意味的。杉森雖然磨着牙,一副不甘願的樣子,但還是閉上了嘴。大家的神經都繃緊得不能再緊了。

“這些混蛋傢伙,全部都要將自己置於死地般地攻擊自己……”

“費西佛老弟!”

我好像快暈倒了,鼻子一直在呼吸着,但空氣裡頭,好像有一半的成分都是血。連嘴巴都感覺到血的味道了。我呼吸困難地向前走去。

蕾妮呢?港口的少女呢?

什麼東西軟軟的?

腳好像踩到什麼東西,我正踩到某個男子的手,但是手上面的手臂卻不見了。

我擡起頭,嚇人的火勢好似要將這片森林染上紅色。我把頭擡得更高了,連俯視着我的樹葉和樹枝也好似着了火般地紅。

“呃啊……呃啊……呃啊!”

“尼德法老弟?”

我的腦袋在發昏發脹。我什麼話也聽不到。天空好似在旋轉般。我扯着頭髮向天空大喊:

“呃啊啊啊啊!”

※※※

“這裡有涅克斯的屍體。但是都被徹底地亂砍了一番。”

“總共有三具吧?”

“嗯,其他的人最多有五具一樣的屍體。從這個推算起來,他們應該最少分裂了五次的樣子。”

卡爾揉了揉眼,用疲倦的聲音說道:

“嗯,這麼說來,就是至少還有兩個涅克斯活着的意思嘍。”

“但是可疑的地方是馬伕。啊,大家記得那名馬伕吧?就是那名涅克斯的忠實隨從。那名馬伕的屍體完全沒有被發現。蕾妮的屍體也沒看到。”

卡爾回了一下頭。我也隨着卡爾的視線,把頭轉了過去。

太陽已經升起。森林如同昨日般,到處都是光束像柱子般佇立其間。清晨時分的太陽比較低,射出的光束斜斜地切開了這虛幻的空間。然而在這美麗森林中的空地上,卻堆着我們昨晚熬夜收集起來的大量屍體。

杰倫特站在空地旁,正在祈禱什麼的樣子。伊露莉則是站在杰倫特旁邊,在等着他祈禱結束。不一會兒,杰倫特就結束了祈禱,然後伊露莉馬上開始施展法術。

“經由破滅來歌頌永生的力量,以破壞獲取生存的力量啊!請接納他們不幸的身軀,讓他們同歸在您的生命之中吧!”

唔啊啊啊!就像稻草堆在火柴點燃時,遇上風勢的那一剎那,屍體堆突然一瞬間開始燒了起來。杰倫特被火勢嚇到慌張地倒退了幾步,伊露莉則是慢慢地退後。迷漫的煙霧和燃燒腐屍的味道,差一點讓人吐了出來。

卡爾看到了這副光景,咋舌說道:

“這種煙霧,在附近的人一定都可以察覺得到。不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總比放任着屍體被動物吃掉好吧。”

杉森用感嘆的表情看着卡爾,然後再一次把頭轉過去。他說:

“沒有發現蕾妮,也沒有瞧見那名馬伕的蹤影,他們兩個會不會沒有發生分裂呢?”

“不是的,費西佛老弟。我們昨天也才經歷過了,如果一行人當中,有一個人對自我起了疑心的話,所有人都會遭遇到那樣的現象,不是嗎?”

卡爾一邊說,一邊看着靠在我膝蓋上的妮莉亞。妮莉亞昨晚整夜都像發了瘋似地,又哭又鬧,大吼大叫。現在她已經是精神恍惚的狀態了。我一邊撥開她黏在臉頰上的頭髮,一邊說:

“是啊,而且一行人之中,只要有一個人知道怎麼回事,就像我們的伊露莉,是吧?沒錯,就會回覆到原來的狀態了。”

卡爾點了點頭。

“就是啊。這麼說來,要怎麼推論呢?雖然蕾妮和那名馬伕也已經分裂過了,不過到戰鬥未了的時候,有人知道了原因後,他們就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嗎?”

“好像是這樣。所以才停止了這場戰鬥。”

杉森點了點頭,我苦笑看着手上戴的OPG。這是從涅克斯手上收回來的。涅克斯的屍體共有三具,其中兩具的手套雖然已被拿走,但其中有一具留下來。那一具屍體是躺在空地的最邊緣,不太容易發現得到的地方。這個涅克斯的背部中了箭而倒地不起。大概就是因爲這樣,這具涅克斯屍體手上的OPG才被留了下來吧。我雖然一點也不想戴上它……

我舉起了戴上OPG手套的手說:

“兩具涅克斯手上的OPG手套被拔走了,這意味着什麼呢?”

此時,伊露莉往這邊走了過來,她說:

“應該是活下來的人拿走了吧。可能不只三個人吧?”

我們看着伊露莉。伊露莉的臉上找不到任何一絲疲倦的神態。

她以一如往昔般的身手,坐到我們旁江的石頭上說道:

“從戰鬥幾乎已經結束的觀點來看,不論是誰都可以掌握這個事件的狀況。說不定就如同杉森所說的,他們看到了死亡後的屍體模樣並沒有改變,也就有可能想到這不是複製怪在作怪,而是他們自己本身。”

“說得很有道理。”

“好!那麼我們可以推測出在他們知道了狀況後,於是就不再發生自我分裂了。可能再度回覆了單一的原始狀態。但是死掉的人是沒辦法再回復到原狀的。還記得在我們到達之前,那名還活着的男子嗎?那名男子是單一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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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點了點頭。伊露莉冷靜地回答:

“也許在當時,除了涅克斯外,還有三個人活了下來,是不是?從找不到蕾妮小姐的屍體看來,我推測蕾妮還活着。還有那名馬伕的屍體也沒瞧見。所以活着的有兩個,可是OPG少了兩雙。他們是不可能給身爲俘虜的蕾妮戴OPG的,所以是那名馬伕和另外一個人拿走了OPG。”

“沒錯,但是應該還有其他人活着。”

“這樣的話,爲什麼留下了一雙OPG呢?”

“那個最後的一具屍體是躺在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嗯……卡爾您認爲是因爲沒被找到的關係嗎?”

“是的。大概是這個令人打冷顫的景像,讓人巴不得一刻也不停留,飛快地要逃離現場,沒有心情去收拾殘局吧。”

“啊,大概是這樣吧。”

聽了卡爾和伊露莉的對話,好像這世上沒有所謂解決不了的事,只要冷靜地討論過後,什麼事都可以解決,所有的疑問就會煙消雲散一樣。

杉森動了動鼻子說道:

“嗯,反正他們死了相當多人了,現在我們這邊的勝算比較大。我們趕快去追趕他們,救出蕾妮。各位意下如何?”

卡爾點了點頭,說道:

“說得一點都沒錯,但是我還有一個疑問解不開。”

“什麼?是什麼疑問?”

“涅克斯爲什麼不是向褐色山脈的方向行進,而是進入了永恆森林呢?”

“我這樣回答雖然有點沒大腦,不過有一個很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把涅克斯抓起來,嚴刑拷打問他不就得了?”

“呵呵,真是的。我知道了,弗西佛老弟。”

我們把從堆積如山的屍體中找到的武器收集起來,放在一個地方。大家都有各自的武器,所以我們並沒有多拿其他武器,而是帶了一些錢和食物上路。全身無力的妮莉亞起了身,拿了幾把匕首和刀子。她拿起一些短劍細看之後,面帶愁容地說道:

“這些人是盜賊公會的人沒錯。有一些人還是我認識的人。”

“是這樣的嗎?”

“是的。我還記得這些匕首。哦哦,來到如此遙遠地方的暗夜紳士們竟遭受到了集體屠殺的事件。而且還是自己殺死了自己。”

妮莉亞突然勇猛地說道:

“這個叫涅克斯的混蛋。我要殺了他!”

沒有其他人迴應她。妮莉亞好像也不期待有什麼回答似地,鬱卒地上了馬。

“伊露莉,我坐後面。我沒有力氣騎馬了。”

“我知道了。”

所以是伊露莉在控制繮繩,妮莉亞坐在後面。我們全都騎上馬後,不去管還在燃燒的屍體堆,慢慢開始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是這裡!”

伊露莉手指着折斷的樹枝,以及被刀子亂砍過後的灌木叢的方向。我們一致地點頭後,往那個方向緩緩地走了過去。

伊露莉走走停停,有時將身體傾斜出馬身,看着地上的泥土。真是才能不凡的的精靈啊!伊露莉幾乎是將上半身整個彎了下來,察看着地面。她說:

“是啊,這些小腳印一定是蕾妮的。看來他們並沒有騎馬。”

“是用跑的離開的?”

“是的。我還看到一些穿插其中的幾個不同腳印。我判斷蕾妮是被幾名男子拖走的。”

“嗯。雖然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將屍體聚集起來,不過他們如果是往那個方向用徒步走的話,應該不難抓住他們纔是。大家都很疲倦了,不過還是請你們打起精神來吧!”

我們一致向前奔馳而去。

我向後看了一眼,森林的樹木羣中升起了一片濃黑的煙霧。半獸人和復仇之神華倫查啊,碰上了自己殺死自己,該怎麼報仇呢?

對於他們悲哀的死亡,請給予他們一些冥福吧。

在我們追趕的路上,我時時刻刻一直在注意杰倫特。杰倫特的臉上有好一段時間明擺着‘我正在做一項偉大思考’的表情。他最後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說:

“我想到了一件事。”

卡爾打算讓他接下去說完,所以回答:

“你說說看吧。”

“好,那個,我是指分裂的這件事,就是昨天發生在我們身上,也發生在那些不幸的人身上的那件事。”

“是的。那又怎樣了?”

“是啊!所以說,啊,很明顯地,記憶也都被分割了。也就是說,被分裂成幾個個體後,每個個體都帶着各自的一部分記憶嘍?”

“沒錯!”

杰倫特一邊騎着馬,一邊說話,似乎有些吃力的樣子。他集中注意力看着前面,無法看着卡爾說話。杰倫特繼續說:

“那麼涅克斯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你的意思是?”

“那個,有三名涅克斯死掉了,不是嗎?那麼對活下來的涅克斯來說,是永遠喪失了那死去的三名涅克斯的記憶嘍?”

卡爾眨了眨眼。然後不一會兒,他又眯起了眼睛說道: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因爲至少分裂了五次,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他應該是喪失了五分之三的記憶了。”

“是的。在這種狀態下,他還能像正常人一樣地行動嗎?”

“很難吧。”

“嗯,總之我們愈早找到他愈好。要快如騎警捕捉馴鹿,老鷹獵捕黃鸝般地迅速。”

杰倫特一面說,一面向前奔馳了起來。啊,這個人真是的。哈哈!

午後的陽光,只有在那一道道強烈的光線底下才感受得到。我們在光束間穿梭奔馳。伊露莉是完全一副非常堅定的模樣。她頭也不回地一直向前奔馳而去。

“這個方向沒錯,而且他們是不久前才經過這裡的。”

然後伊露莉幾乎是用飛的在疾馳。她後面的妮莉亞在喘着氣。

杉森和我雖然也在趕路,不過像是騎警在捕捉馴鹿般疾馳的杰倫特的模樣纔是真的令人瞠目結舌。杰倫特在極度黑白分明的森林之中穿紛,袍子的衣角隨之揚起的景像,相當令人感動。如果不去在意他那張蒼白的臉色的話。

“真,真是的。爲什麼我一開始冒險,就碰到了這麼困難的事?從神臨地開始,到這永恆森林也是,我第一次騎馬竟是在森林裡開始的。”

他的抱怨也不無道理。在森林中騎馬奔馳是很辛苦的事,特別是傑米妮,它吃了很多苦,因爲剛找回OPG的我還尚未熟悉力量的拿捏,抓繮繩的手很難掌控得好。

超過一人可合抱的樹木羣可以說是很大的障礙物,並且地面高低起伏。馬兒們喘着大氣在奔跑着。黑夜鷹載着兩位苗條的女生,不像是太吃力。不,是因爲精靈在騎的關係嗎?那匹黑馬帶領着其他馬匹前行,似乎還行有餘力的樣子。

我們在咻咻擦肩而過的粗大樹羣和閃耀之後即刻消失的林間陽光之中奔馳着。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在哭喊着,像是要插入心窩裡一般的疾風,將我的皮膚吹得緊皺,我們就在這種驚人的速度中,向前奔馳了好一段時間。

唰唰唰唰。

傳來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水聲,好像連土地都在晃動。猶如天空把大地當做鼓,在演奏着極不協調的旋律一般。

然後伊露莉突然停了下來,她後面的四個人也依序停了下來。

我們停在森林的最末端,高聳的峭壁之上。在峭壁的下方,覆蓋了一大片像是綠色絨般綿延至地平線之外的森林。然後在這片樹林中,穿插了一條江水橫亙在其間。

峭壁上的風咆哮似地吹來。嘩嘩嘩嘩!

那是一條溪谷。下面的江水不知是不是因爲昨夜下的雨而增加了水量。嗯?好奇怪,昨天的雨水會留到現在嗎?不,不是的。像這樣的巨大森林,應該有很豐沛的含水量纔是。不然的話,也許這是一條本來就很澎湃洶涌的河流吧?江水不斷髮出宏亮的聲響。嘩嘩嘩嘩。

但是我們並沒有看着那一片無止盡的山林,也沒有在看水勢浩大的江水,而是看着正在我們左手邊直瀉而下的瀑布。

我們左手邊還有一片比我們站着的峭壁還更高聳的峭壁。那片峭壁好似沒有盡頭般,一直向上延伸。在那片峭壁的中間,有一個洞,瀑布便是從那裡傾瀉而下。

瀑布大得壯觀。可是和後面的那片峭壁相較之下,便顯得小了些。就好像從一大片城牆的某個排水口,流出的細長的水流一般,但是實際上是非常壯觀的瀑布。

它的寬度,少說也有數十肘,高度也有數百肘吧。往下方的池子傾瀉而下的水流像是在敲打着大地。由於從下方濺起了濃濃的水氣,像濃霧一般包住我們的腳,在這團雲氣間,我們突然看到了一潭池子的模樣。那潭池子就是江水的源頭。

洞穴像是渾然天成,但是洞口處有明顯的人爲痕跡。兩邊佇立的巨大石柱和在入口上方像大梁般堆積着的石材等等,一看就知道是人工製造的。但是在這樣的峭壁中是如何施工的呢?而且還是在瀑布湍急直下的地方。

卡爾大叫了一聲。

“……!”

“什麼?你說什麼?”

“……!”

卡爾分明比剛纔叫得更大聲了。可是瀑布的聲音完全把卡爾的聲音給蓋住了,一點也聽不到。伊露莉看了看卡爾,頭低下了一會兒,便開始施法。伊露莉唸咒的聲音也完全聽不到。但是過了不久,瀑布聲音變小了許多,那時卡爾漲紅着臉,大聲叫喊道:

“我是說瀑布好大哦!”

大叫的卡爾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往後退,而我們其他人也驚訝地看着卡爾。妮莉亞開始咯咯笑了起來,伊露莉則微笑了一下,說:

“我請風精幫忙,把瀑布的聲音變小了。”

卡爾紅着臉說道:

“啊,是嗎?謝謝。那麼我們該往哪裡走?”

伊露莉看了看兩邊,馬上就指着瀑布旁邊往上走的路。

“這裡吧。看到那兒滾下來的石頭了嗎?它脫離了原位,底下沾滿了泥土。”

看也看不到的東西,還要假裝看見了,真是去死算了。她是說某個小石子吧?杉森雖然在點頭,但我肯定他一定也不知道是哪一塊石頭。如果不是這樣,那他怎麼會看着和伊露莉所指的方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呢?卡爾說道:

“好吧,那麼我們就走上去吧。”

然後伊露莉送走了風精後,馬上又聽到了瀑布宣泄的巨響,已經到了會影響聽力的地步了。

峭壁邊的路非常陡峭,石子很多,馬匹們爬坡相當吃力。所以我們下了馬,拉着馬兒往上走。有時候馬匹因爲滾動的石頭而拐到腳,差點跌落下去,驚險萬分。往瀑布方向掉落的石子,就直接消失在那片水氣濃霧中。如果是我掉下去的話呢?大概在掉到底之前,就已經魂飛魄散了。

我們一直拉着馬匹行走,歷經艱難到達了山頂後,全都精疲力盡、無法動彈了。但是我還是可以體會得到OPG回到我身邊的感覺。那匹笨馬傑米妮,乾脆任我擺佈,一點勁也沒使出來。這匹可惡的馬!

05

斥罵、尖叫、用力喊叫聲。總之,我是什麼聲音都試盡了,都喊過了,可是卻都完全被瀑布聲給掩蓋過去,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其他人也看起來像是說盡了各式各樣的話,而我們的馬也像是各自按照它們的意思,在噗嚕嚕地叫着。只是我們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

我們一登到瀑布上方的峭壁上面,便全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

“呼呼。”

杉森粗聲粗氣的呼吸聲很清楚地傳來。呼,到這上面來之後,瀑布聲音稍微有些減弱了。而我們的馬也全都渾身是汗,從身上冒出了熱氣的白煙。妮莉亞可能是因爲身體很輕,所以她甚至是一副不怎麼疲倦的表情,伊露莉也是一樣。可是杰倫特卻乾脆整個人都躺在地上了。

“呼,呼!天空的顏色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嗎?”

“聽說偶爾會轉變成這個樣子。”

“嗯,是嗎?呼呼。什麼時候呢?”

“聽說大概都是在快死的時候纔會如此。”

“不行!呼呼!我連親吻都還沒有親吻過呢!”

“……你不是祭司嗎?”

“難道祭司就沒有嘴脣嗎?”

隨即,妮莉亞一面笑着,一面彎腰靠到躺在地上的杰倫特上方,目光像是在說“在我眼裡透露着很不一樣的涵義吧?”杰倫特倒吸了一口氣,急忙遮掩住他的臉,於是他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痛苦不已。讓杰倫特陷入這種痛苦地步的妮莉亞嘻嘻笑着環顧了一下四周。她突然間指着一個方向,說道:

“你們看那邊!”

“我不要看!我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杉森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轉頭過去。

我們現在坐着的地方,是峭壁上面的一片廣闊的平地,我看見在與這平地另一頭的山頂相接的地方,矗立着建築物的廢墟。在傾倒的圍牆和殘破的建築物之間,依稀可以見到一些直立着的柱子等東西。而且還可以看到有幾個房間仍舊按原樣遺留了下來,不過已經滿是藤蔓攀爬在上面了。

即使因爲傾倒之後已不見它原有的外觀,但是由殘留的建築物看來,我覺得它原本應該是一棟非常巨大的建築物。我再仔細一看,在地上有看起來像是建築物地基的幾條直線。而且有一條直線甚至還直伸到我們坐着的地方附近。也就是說,這原本是一棟矗立在峭壁正上方的巨大建築物嘍!

卡爾面帶着幾近於瞠目結舌的表情,說道:

“這棟建築物,原本到底有多大啊?”

“這一定是棟非常雄偉的建築物吧。簡直就大得像是座城堡。啊,對了。說不定真的是座城堡哦。這後面被峭壁擋住去路,所以作爲城堡是蠻不錯的……等等,可是在這種森林之中爲什麼會建城堡呢?”

“在這裡確實沒有必要建城堡,這裡既沒有村莊,也沒有道路。在這種一望無際的森林裡……啊!”

卡爾突然間轉頭問杰倫特:

“欽柏先生,你說過這裡本來不是森林,對吧?”

“咦?啊,是的,在三百年前是沒有森林。”

卡爾隨即點頭說道:

“那麼這裡很有可能在三百年前,是哈修泰爾家族的城堡!”

“啊,原來如此。”

我們突然間籠罩在一股莊嚴的氣氛之中。我突然感覺像是回到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疾馳着馬匹,吟誦夢想的時代。原來這裡正是三百年前哈修泰爾公爵所住過的地方。而且當時被路坦尼歐大王擊退的神龍王可能是被帶到此地吧。那時候這個地方應該不是森林,受了重傷的神龍王被移到這天涯海角的城堡裡。而路坦尼歐大王在過了魔法之秋後,那年的初雪一下,他就無法追蹤而來了。然而三百年過去,雖然追蹤的對象不一樣,但我們卻終究還是到達此地了。

我們仔細看着那傾倒的城堡,看了好一陣子。神龍王那個時候身處此地,一定是既痛苦,又充滿了無限的報仇心。當時天空可能正在下着雪,神龍王它在這無盡寬廣的瀑布上方,凝望着南方,投射出如火般熾熱的目光。

卡爾嘆了一大口氣之後,說道:

“好了,我們動身吧。該去找蕾妮了。謝蕾妮爾小姐?”

伊露莉點頭答道:

“我去找尋他們路過的痕跡。各位請先在這兒喘口氣休息一下。”

接着,伊露莉就立刻敏捷地走了。

我看完了傾倒的城堡之後,轉頭去看它下面那片無限延伸的樹海。一直延伸到地平面的另一端爲止,全都是樹木。既看不到**出的泥土,也瞧不見任何一顆岩石。我一眼望去,全是青綠的樹葉。

或許除了我們現在所坐的地方以外,似乎都沒有看得到天空的地方了。沒想到竟然會有如此多的常綠樹。這樣給人彷彿像是季節顛倒了的感覺。這就是永恆森林!

“這裡的樹木好像都不會死的樣子。我完全都看不到有泥土的地方。”

杰倫特起身坐着,答道:

“因爲這裡是永恆森林。啊!對了。”

杰倫特看着卡爾說道:

“我想到昨天的事。我不是曾經說過進來永恆森林的人會漸漸消失嗎?”

“是的,你曾經這麼說過。”

杰倫特乾咳了好幾次,說道:

“會不會是這個樣子啊?進到這裡之後再出去的人,只要每懷疑自己一次就會漸漸被分離。所以記憶就會一個個分散,成爲零碎片段,最後消失不見,會不會是這樣呢?”

卡爾點頭說道:

“事實上我也正覺得是這樣。”

“是。可是我們因伊露莉小姐的幫忙,而得以找回我們自己。這麼說來,我們如今即使出了這片森林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不是嗎?”

“呵呵。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好了。現在沒有確實的證據,我無法說些什麼,不過再怎麼說,如果德菲力不是要引導我們去送死,那可能就是她考慮到我們當中有一個精靈在吧。”

“是,或許是吧。幸好有伊露莉幫忙。”

“那時你一定很擔心吧。”

“是的。因爲是我主張應該要進來這裡的。”

“啊啊……沒事了。我們是爲了救出蕾妮而自願進來這裡的。你不要太多慮。”

“謝謝您這麼說。哈哈哈。”

杉森聽了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之後,立即露出了心安的表情。嗯?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我們真是太幸運了。慶幸的是,還好我們有伊露莉在。

這時候,傳來了伊露莉的說話聲:

“我找到他們路過的痕跡了。”

我們站在崩塌了的城牆之間,面帶爲難的表情看了看下面。我沒有自信地說:

“要不要我來試看看?”

“不要說是你,就算是十隻食人魔恐怕也很難移得開。”

說的也是。因爲這石頭實在是太大了。

我們現在站着的地方,可能原本是城堡的地下室。這裡本來應該是比地面還低的地方,如今卻因爲倒塌下來的石頭,以及經過三百年歲月的堆積,地下室等於是幾乎整個都被埋了起來的狀態。不過,伊露莉就在這裡的泥塵中發現到腳印。

沿着腳印看去,隨即有非常多的岩石擋住了我們。那些岩石不是隻有一兩塊,看起來像是原本建築物的一部分的石材滿滿地堆積着,高度有一個人的好幾倍高。這底下一定原本有個大洞,有人進去之後,就想辦法讓上面建築物殘留的石材和岩石都塌陷下來。

伊露莉點頭說道:

“是。這些石頭應該是不久前才倒塌的。塌陷下來時,在岩石上所刮出的刮痕,這些白色的刮痕都還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一定是涅克斯一行人進到這下面某個地方之後,製造出某種撞擊力,讓上面的圍牆和建築物殘留的石材都塌陷了下來。”

卡爾深皺起眉頭,並且說:

“真是糟糕!如果下面全都坍塌了,他們存活的希望恐怕不大。”

伊露莉閉上眼睛,開始施法。過了不久之後,她說道:

“我問過風精了。根據進去過石頭縫裡的風精說,這下面的空間似乎非常大。而且下面的空間幾乎都沒有被破壞。只有上面被堵塞住而已。”

“是嗎?嗯。這麼說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應該沒有被壓死。真是太好了。不過,如果沒有出口,那在這下面就等於跟死沒兩樣了。”

伊露莉點了點頭,說道:

“看來這岩石一定是沒辦法移開的。如果用魔法破壞岩石的話,下面會很危險。說不定下面整個都會崩塌掉。而且這些岩石又大又多,能不能移得開都還是個問題。”

她說得沒有錯。這到底算什麼呀?可以說簡直跟座山一樣大了。我們煩惱地瞪着那些岩石。如果要把這些岩石安全移開,恐怕需要叫來數百個工人,花幾年的時間纔可以哦!

我們不得已,只好繞着周圍查看是不是有別的出入口。可是根本看不到有其他出入口。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們又聚在岩石堆前面,互望着彼此,垂頭喪氣着。

這時候,妮莉亞彈了一下手指頭,說道:

“下面的瀑布!”

“嗯?”

“下面的瀑布不是從地裡面流出來的嗎?說不定和這底下的某個地方相連結。這麼湍急的瀑布應該是會有很大的空間纔對。我們進到瀑布的洞裡去探看一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

“好,妮莉亞,你等一下。我從現在開始努力練習從山上往下跳。到傍晚的時候,可能我的腋下就會長出一對翅膀吧。變成一隻在瀑布上面飛翔的美麗小鳥……”

“真是的,我是說去探看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進去!我覺得在那下面的瀑布洞裡應該有路吧。我們不是看到有柱子等等人工的東西嗎?”

卡爾苦惱了一會兒之後便說道:

“可是要如何去探看呢?”

妮莉亞開始很快地翻找她的行囊,不久,我們就全都來到峭壁邊上了。

※※※

我們站在瀑布涌現出來的洞口正上方。杉森和我爭了好一陣子——“應該是再左邊一點纔對!”“不對!是在這裡啦!”“你是眼睛有斜視嗎?”“你這是在跟誰說話呀!”最後是伊露莉的一句話:“稍微往右一點”決定了位置。

接着,妮莉亞把繩子丟給我。我將繩子綁在腰上,剩下的繩子捲成圓圈狀,拿在我的一隻手上。繩子的另一頭則是緊緊綁在妮莉亞的腰上。而杉森、杰倫特和卡爾他們則是緊抓着我的身體。伊露莉爲了預防萬一,妮莉亞如果不小心墜落的時候,她準備在峭壁旁邊用魔法。

“可是,爲什麼是妮莉亞你下去探看呢?”

“因爲我比較輕嘛!”

妮莉亞簡短回答之後,就抓住了繩子。她在峭壁邊緣往下看了一下,就噘起嘴脣“噓”地吹了一聲口哨。

隨即她緊抓着繩子,懸吊在峭壁上。

“好,可以了。修奇!放繩子。”

妮莉亞被吊往峭壁下方。我緊抓着繩子,一點一點地放掉。幸好妮莉亞的體重只不過像是一個汲井水的吊桶重量。然而,稍有差池就大事不妙了。我很慎重地放開繩子。

伊露莉在峭壁邊緣看着下面說:

“慢慢地放。是。再放一點……方向很正確。是。就這樣繼續放,慢慢地,不要搖晃……”

不久之後,伊露莉舉起了她的手。我把剩下的繩子纏繞起來,不再放掉。

我就這樣站了好一陣子。就在我無聊得想問話的時候,一直往下望的伊露莉又再做了一個手勢。

“請拉上來。慢慢地拉。”

我把繩索往上拉。可能妮莉亞是一邊收拉繩子一邊上來的,所以很快就回到上面來了。她上來之後馬上說:

“哇啊,我冷得快凍死了。”

妮莉亞顫抖個不停,她的褲子被瀑布涌出的水珠濺溼了。杉森點了點頭,說道:

“峭壁邊風一定很大吧?飛濺出來的水花一定很多吧?”

“呃呃,是啊。我都快凍死了。不過我很幸運。”

“你的意思是?”

“下面有路。在水流出來的水路兩旁,有二條稍微高起的平坦的路。裡面太黑了,我看不清楚,不過從路的樣子看來,一定是一條可以通到深處的路。”

“是嗎?那就太好了!”

下面的空間到底有多大,尚不得而知。由峭壁的寬度看來,裡面應該是大到足以容納一個城市。我們準備好可以當作燃料的柴棍,要不然,或許我們會在那裡面餓死也說不定。

接下來,我們的馬是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被簡單地處理掉了。伊露莉到理選旁邊,對它說:

“把你的朋友們帶到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一叫喚,就要跑回來。”

理選點了點頭,不過我們並沒有因此驚訝。只有杰倫特露出非常訝異的表情。

“馬竟然聽得懂人話!可是我卻不懂馬話!”

接着,我們準備下去。這是最爲困難的部分。要下去一定得綁繩子,可是周圍是空地,沒有可以綁繩子的地方。如果綁在遠處森林裡的樹木上,繩子不夠長。我想了一下,從森林裡砍了一根樹幹,做成綁馬的那種馬樁,立在峭壁上面。杰倫特看到這馬樁好像不怎麼牢固,這會兒開始懷疑我的良心。

爲了要讓馬樁牢固,杉森用身體當槌子狠狠地釘了下去,結果還因此慘叫了好幾聲。然後再把繩子很牢固地緊緊捆綁,再垂到峭壁下。杉森看着繩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如果這條繩子斷了,我們就無法上下通行了,***。”

卡爾微笑着說:

“既然這條繩子現在還在,我們隨時都可以從下面上來啊。”

我們個個都露出了笑容。妮莉亞首先把繩子綁在腰上,然後就下去了。我們順着峭壁往下看。

妮莉亞輕而易舉地下到了下方。她下去峭壁,就好像走平地一樣,嗯,真是厲害呀!就在她看起來像是快要掉進瀑布裡面的那一瞬間,妮莉亞就消失在峭壁裡了。

接着,繩子就鬆開來了。看來她很順利地下去了。之後,卡爾、伊露莉、杰倫特都依序下去了。接下來應該要下去,卻還堅持不要先下去的兩個人互相看着對方。杉森用沉重的表情說道:

“要不要丟銅板決定啊?”

“算了。我先下去。”

我把繩子系在腰際,剩下的繩子垂到峭壁。然後牢牢地抓着繩子,下了峭壁。我一邊踢峭壁,一邊換手抓着繩子往下掉。因爲地心引力的關係,幾乎不用什麼力氣,很容易就下去了。只是下面湍急涌出的瀑布的巨大聲響,使我不禁毛骨悚然,感覺不是很好。

我左手一放,抓着右手下面的繩子部分,再右手放開,抓住左手下面的繩子,並且用腳輕踢峭壁,儘量不要去撞到,過了一會兒,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瀑布聲,濺起來的水花把我的褲子都弄溼了。接着,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很巨大的洞口。

在洞口中間,水不斷涌出,但是水的兩邊確實是有路。先下去的一行人在那裡向我伸出他們的手。我抓住卡爾的手,很簡單地就進到裡面了。就在我的左邊,流着一道可怕的湍急水流,根本聽不到其他的聲音。所以我只能露出微笑,然後鬆開繩子。

繩子慢慢地升上去。嗯。現在只要杉森也下來就可以了。我們用手塞住耳朵等杉森出現。可是等了好久,還是不見杉森的蹤影。

我忍不住到洞口伸出頭去看上面。杉森好像是這時候才從峭壁邊緣下來的樣子。我雖然想對他大喊,但是什麼也聽不到,只好算了。

杉森看起來像是決心讓自己確實安全下來。他每踩一步簡直花了一分鐘之久。換手的時間也是差不多一分鐘。拜託,他也太誇張了吧?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杉森終於出現在洞口前面了。我抓住杉森的手臂,拉往後面。我對杉森露出很生氣的表情,不過我隨即作罷。

因爲杉森已經露出一副驚嚇不已的臉孔。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柴棍點上了火。然後我拿着火把走在最前頭。

那條不斷涌出的瀑布水路既筆直又長。我們走了很久還是一直聽到瀑布的轟然聲響。因爲整個峭壁發出了迴音,所以在裡面的我們一直聽到那聲音。往裡面走了好久,纔好不容易得以聽到彼此的說話聲音。我首先對杉森說道:

“喂,剛纔你爲什麼時間拖得那麼久纔下來?”

我並沒有說得很大聲,但是卻響起很大的聲音,使我嚇了一大跳。杉森嘟嚷着:

“你這傢伙,我溜繩索通常都是這樣慢吞吞的啦!真是的,我在故鄉受訓的時候,也常在溜繩索時被部下嘲諷。”

不過,杉森立刻轉爲自豪不已的表情,說道:

“可是他們如果看到現在的我,應該就不會再嘲笑我了吧?他們之中有誰曾經在這麼湍急的瀑布上溜過繩索呀?”

“這裡這麼多人都做過。有什麼好炫耀的?”

杉森對我做出一個很兇惡的表情。 шшш¸tt kan¸¢〇

我們走在長長的洞穴裡,走過的時候洞穴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旁邊的水流開始逐漸平穩了下來。我一回頭,我們剛纔進來的入口已經小得像是一根手指頭的大小。

卡爾像是在喃喃自語似地說:

“這個洞穴好像非常大。”

這句話的迴音迴盪着,我們又再度無聲地向前走。

洞穴的上面幾乎都是天然的岩石。可是我們走的路以及兩邊的牆壁確實都是人工開鑿而成的。雖然岩石凹進去的部分是照原樣不動,但是凸出來的地方則是加以鑿平磨整過。所以即使我們走了很久,洞穴還是一樣筆直。

現在水流的流速幾乎慢到潺潺小溪的程度。我們好像已經走很久了。不過,黑色的水看起來好像很深的樣子。在漆黑的洞穴之中,看到像墨汁似的水,使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再看下去,只能看着前方走路。

我們安靜無聲,用一定的速度向前走着,我感覺十分無聊。所以當前方突然出現黑色的影子時,我嚇了一大跳。路的前方出現了一堆石堆。

“這是什麼?”

如果說是石堆,似乎有點奇怪,這看起來像是原本有某個東西,可是後來倒塌了的痕跡。這石堆原本應該是在我們走的這條路上立着的幾根小石柱,以及牆壁上突出的幾個散落着的原本雕得很好看的一些石雕。不難看出這些原本是什麼東西。因爲另一邊的路,也就是小路左邊的路上幾乎都還保持着原貌。卡爾仔細看了一下那東西之後,說道:

“原來這是石柵欄。”

嗯,這是用石頭做成的柵欄。可能原本是用來擋住兩邊的去路,連水路上也設置了石柵欄的樣子。卡爾說道:

“不論是多麼牢固設置的石柵欄,數百年來一直不斷被湍急的水流所沖刷,當然是很難一直屹立不搖。所以先是中間壞損,然後因爲撞擊力的關係,連邊緣的地方也倒塌了。”

杉森點了點頭,說道:

“幸好我們是從右邊的路進來的。不過這麼說來,這裡原本是不能通行的路嘍?”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既然擋路的石柵欄都塌了,我們就把這條路走完吧。”

越過倒塌的石柵欄,我們繼續走着和剛纔一樣平坦而且昏暗的路。我們又再無言地安靜走着。

走了一會兒之後,卡爾開口說道:

“真是奇怪。由我們走的距離看來,我們應該早就經過了上面是廢墟的入口。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看到有岔路。”

杰倫特接着說道:

“是。而且建造這條水路的技術,實在是非比尋常。當時哈修泰爾家族雖然很強大,但是沒想到他們能建出如此了不起的工程。”

“最奇怪的是……”

說話的人是妮莉亞。她一面看着洞壁一面說:

“這洞穴看起來像是歷史超過三百年的洞穴嗎?啊,除了剛纔倒塌的石柵欄,其他地方的洞壁都非常乾淨。”

卡爾聽了她這番話,點頭說道:

“你說得沒有錯。我覺得,這裡一定是那個地方吧。”

“對。那個地方一定就是這裡。”

卡爾聽到我這句話,噗嗤笑了出來,然後對杰倫特說:

“這裡像是大迷宮吧?”

杰倫特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裡很像就是大迷宮。在永恆森林裡,而且是在哈修泰爾宅邸廢墟的下面,竟有如此大的洞穴,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是大迷宮。”

“呃啊?”

杉森大喊出像是喘不過氣的聲音。他用了手勢又加上腳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感覺,結果最後他還是用說的把它說了出來。

“那麼也就是說,神龍王在這裡面的某個地方嘍?”

卡爾點了點頭。火把昏暗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我實在是很難看出他的表情。

“這當然是有可能的。神龍王是一頭龍,我們無法得知它的壽命有多長。三百年對人類而言,是已經過了好幾代,可是對龍來說,並不是很長的歲月。”

卡爾沉靜地說道。杉森看到卡爾這種態度,很困惑地說道:

“那麼我們這樣進去之後就是‘等待被吞噬’,這樣說對嗎?”

“我們哪有什麼好吃的?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要先找到蕾妮小姐。”

這時候,伊露莉面帶着憂心忡忡的表情,說道:

“會不會涅克斯不是覬覦克拉德美索,而是神龍王?”

“咦?”

“蕾妮小姐是龍魂使。龍魂使讓龍和人類之間得以溝通。涅克斯會不會是想利用蕾妮小姐,使神龍王能和他溝通?”

卡爾的表情簡直可以說是哭笑不得,他說道:

“呵呵。怎麼可能!”

但伊露莉還是一副擔憂的表情,說道: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爲什麼不去褐色山脈,而是到這個地方來?”

卡爾隨即無話可說了。接着沒多久,卡爾轉而面帶着和伊露莉一模一樣的表情,說道:

“不管怎麼……他不會真的有如此誇張的想法吧?”

妮莉亞圓睜着眼睛,一面看卡爾,一面問:

“卡爾叔叔。那個,嗯,有可能嗎?”

卡爾搖了搖頭,說道:

“不可能的。妮莉亞小姐。龍魂使的權能是神龍王所賦予的,現在反過來要把那權能用在神龍王身上,實在是無稽之談。”

“可是神龍王終究還是龍啊。”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唉!這怎麼可能行得通呢?你想想看,妮莉亞小姐。各個領地的領主們,事實上都是替國王管老百姓。可是領主有可能以他的權限來管國王嗎?”

“這樣好像不可能。嗯。可是……”

伊露莉接着說:

“那是在人類的情況下才不可能。”

卡爾好像又再度啞口無言了。想要比喻恰當,確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並且說:

“不行!我再怎麼想都還是認爲不可能。各位!加快我們的腳步吧!如果涅克斯真的在做那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打算,我們一定得在他見到神龍王之前抓住他。”

我們開始快速移動腳步。這麼一來,長長的洞穴之中便響起了我們宏亮的腳步聲。我們驚覺到用這種方式接近涅克斯他們,似乎不怎麼恰當。我們在驚慌之餘,又再減弱腳步聲,慢慢地向前走去……唰——!

前方又開始傳來水聲。怎麼回事?我們因爲這水聲的關係,慶幸聽不到我們的腳步聲,並且加快了步伐。杉森一面走一面嘟嚷着:

“這到底是什麼迷宮啊?怎麼一直都是直的路?”

“路直你也要抱怨啊?這樣子一來就不會迷路了,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你說得也有道理。”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間,大到連火把的光芒也照不盡。

※※※

我們進到了地下的一個巨大的洞裡。這個非常寬廣的黑暗空間,將火把的光芒全都吸收掉了。兩旁有呈弧形彎曲的路,正前方則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湖。這池湖水好像是經由我們所進來的那條水路流到外面去的樣子。

而在湖泊的對岸,有一個規模比較小的瀑布。那是從對岸壁面涌出,流向地下湖,然後湖水再經由我們剛纔進來的那條水路流到外面去。我們剛纔走近這裡時聽到的水聲,就是這地下瀑布的聲音。

伊露莉環顧了四周之後,說道:

“各位一定看不清楚周圍吧。修奇?將火把拿高一點。”

接着,伊露莉開始施法。

“Affetormalfire!”(增強普通火光!)

噗啊啊啊。一直握在我手中的火把突然間發出非常大的燃燒聲,火力變得很強,根本不像是一支柴棍所發出的火光,而像是巨大的柴堆所燃燒出的火花。我被突如其來亮度兩倍的火光給嚇了一跳,差點就把火把給丟在地上。我覺得頭髮會被燒焦,所以儘量把火把舉到最高的高度。

隨即,原本隱藏在地下的神秘境地瞬間都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周圍幾乎呈現—個很完整的圓形,而高到看不清楚的上方則是一個稍圓的形狀,像一個半球形的圓頂。而且從圓頂上凸出一些尖尖的鐘乳石。周圍的壁面到處都有各式各樣的鐘乳石。它們彷彿像是長時間點着燭火的蠟燭,層層堆積着。

可是到了最下面的地方,也就是我們站着的地面附近的壁面模樣就不大一樣了。我感覺像是進到一個很寬廣的大廳,壁面用磚石裝飾着,甚至於在圓形的壁面上,每相隔一定的距離就設有一個火把架。

而且在那些火把架之間有通道。從我們進來的右邊開始算起,共有三條通道。在那些通道的位置上,應該要有第四條通道的位置,則是涌現出一道瀑布,接着再朝左邊越過去,有三條通道依照一定的間隔。然後就是我們進來的那條水路。所以那些通道的位置是呈八角形排列。不過那可以說是個非常非常巨大的八角形。就算是用跑的,也一定得花上十分鐘的時間才能轉一圈吧。

位在這寬闊空間中央的湖泊實在是堪稱巨大。雖然我這樣說對尼西恩陛下有些失禮,不過我覺得即使是把拜索斯皇城裡的那座皇宮移到這湖泊,也都能夠整個容納進去。我完全看不清楚湖水下方,根本無法知道有多深,不過這漆黑的湖泊看起來是無限地深沉。如果掉進去,恐怕永遠都會沉在裡面,這使我不知不覺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我把我手上的火把儘量伸到這漆黑的湖面上。雖然火光的範圍很大,但是湖面的範圍更大,所以湖面上映照出的火光看起來並不大。

卡爾讚歎地說道:

“這裡竟然有如此寬廣的空間……可是爲何峭壁卻不會崩塌掉呢?”

卡爾的說話聲音很低沉。這空間給人一種無法容納很大聲音的感覺。可以說是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吧。而且跟剛纔不一樣的是,卡爾的說話聲音一點兒也沒有迴音。說話聲音就這樣在半空中消失了。哼嗯。這裡好像真的蠻寬廣的樣子。

伊露莉看了看嵌在壁面上的鐘乳石,說道:

“這些整整齊齊堆積的鐘乳石,扮演着令人很難想象的牢固的樑柱功能。”

“啊,原來如此。聽說爲了建造大迷宮,矮人敲打者伊斯諾亞。克拉賓花了十年的時間設計大迷宮。而且建造了五十年才完成。實在是非常浩大的工程啊。這個……要怎麼評論纔好呢?這可以說是將這裡天然的優點發揮到最大,而且在空間里加入了完美的對稱和協調之美。真是了不起啊!”

杉森環視了四周圍之後,搖頭說道:

“可是應該走哪一條路呢?我們來的是右邊的路,所以我們只能選擇右邊三條通道的其中一條了。”

我仔細一看,確實是沒有方法可以從右邊越過到左邊去。我們走進來的水路中央流勢太急,根本無法越過去,也不可能遊過這個大湖泊。而且湖泊的對岸也有一個瀑布擋住。所以我我們能去的只就只限於右邊的三條通道了。

“真是奇怪。建造出相互不能通行的地方實在是沒有道理。既然能辛苦建造出這個地方,應該是不難在這中間造一座橋吧。雖然很難在這個巨大的湖泊上建造一座橋,但這裡窄一點的水路上頭應該可以造一座橋纔對。”

對啊!爲什麼不造一座橋呢?我們思索着這個問題,不過卡爾像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似地,毫無顧慮地說:

“我們一條條地走進去看吧。”

於是,我們從地下湖泊的最邊緣開始沿着圓周走,走進了第一條通道。伊露莉簡短地念了幾句話,隨即,直徑十肘之大的火把光芒就又再回復到原來的樣子。

我們一走到第一條通道口,便稍微察看了一下通道。通道的高度大約十肘高,寬度也大約是十肘。這算是一條非常巨大的通道。

伊露莉指了一下通道口上方,我一舉高火把,便看到上面的字。妮莉亞念出了聲音:

“回想。”

爲什麼是回想呢?怎麼不是寫着什麼什麼房,竟然只有“回想”兩個字?入口上方寫着字,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我們聳了聳肩之後,往裡面走進去。

走在前面的是眼力比較好的伊露莉、我以及杉森,而跟在後面的是卡爾、杰倫特和妮莉亞。通道很寬,所以可以三個人成一排地走。

這條通道也是和我們一路走來的水路一樣,沒有任何岔路,是一條很直的路。走沒多久就看到前方有一扇很巨大的門。我們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這扇門的材質看不出來是石材還是金屬的。雖然在火光照射之下,像石頭般全然沒有反射出一點光澤,但是其模樣和材質卻像金屬般光滑又冷冰冰的。這是一扇非常大的門,可是卻很難稱之爲門。

關於這一點,杉森是這樣表達出來的:

“怎麼沒有門把呢?”

這扇門沒有門把,只是個光滑平坦的長方形物體。這真的是門嗎?這看起來像是在牆上挖個洞,然後把剛好可以塞進這個洞的石頭塞進去。杉森面帶懷疑的表情看了看那扇門之後,說道:

“如果不能用拉的,就用推的吧。請各位準備好武器,站在離門遠一點的地方。”

接着,我和杉森走近那扇門。即使是走近看,那看起來仍然只像一塊滑溜的石板。杉森聳了聳肩,便伸出手來推門。

過了一會兒,杉森所讓我們看到的是他像一個努力推牆壁的人。

“這是什麼嘛?”

“你幫我拿着這個。我來試試看。”

我把火把交給杉森,在手掌上吐了口水之後,用力推門。可是那扇門一動也不動。並不是因爲門卡了什麼東西才這個樣子,而是感覺像是在推一面牆一樣。我放手之後,對杉森說:

“好了,我們要不要開始討論是否有方法可以把沒有門把的門給拉開來呢?”

“大聲喊一聲:請開門!”

“那是在裡面有人的情況下啦。”

在我們兩人互相講一些毫無益處的話的時候,大夥兒都走近了這扇門。妮莉亞很仔細地觀察了門,但還是看起來像是一塊嵌在牆上的石頭。妮莉亞嘟着嘴說道:

“就算有人說這門後面是牆,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伊露莉也到處查看了一遍,她說道:

“我想到的是,會不會這門需要啓動密語才能開啓?”

“啊,你的意思是這門被魔法封着了?”

“是的。”

杰倫特隨即彈了一下手指頭,說道:

“哈!沒錯!很簡單!解決問題的鑰匙總是在問題的旁邊!各位,請讓開一下。”

接着,杰倫特清了清嗓子,然後朝着門嚴肅地說:

“回想!”

杰倫特如此說完,門並沒有因此輕輕開啓,這也實在不能怪傑倫特。門連搖晃一下也沒有,不動如山,杰倫特這時表情變得很尷尬。

卡爾像是在嘮叨似地說:

“這扇門好像不太喜歡賀加涅斯的律法。”

我們又再想辦法想了一陣子,然後下了一個結論:我們不需浪費時間。接着我們就毫不眷戀地走回去了。

我們走出那條通道,走向第二條通道。我們在進入通道口之前,全都看了一眼入口上面。果然在上面刻有文字。是‘復仇’兩個字。

妮莉亞看了之後,說道:

“回想……復仇……嗯,可以聯想出什麼共同點嗎?”

杉森搖頭說道:

“完全沒有共同點。”

妮莉亞隨即嘟起了嘴巴。

我們往通道里面走進去。怪的是,幾乎是在進到相類似的深度時,出現了一扇和第一條通道一模一樣的門。我和杉森抱着或許可以推得動的想法,推了推那扇門,但是門仍然還是一動也不動。杰倫特看了一下大家的眼神之後,小心地說:

“復仇。”

然後我們就轉身往通路外面走去。

我們愈走近第三條通道,瀑布聲音就變得愈是大聲。一到達第三個入口,我們像事先約好似地,一致擡頭看入口上面。同樣也是有字在上面。是“純潔”兩個字。

卡爾皺起眉頭說道:

“這些字都完全看不出有什麼關係。回想,復仇,純潔。我想不出這些到底有什麼共同點。”

妮莉亞猛力搖了搖頭,像在自言自語似地嘀咕着:

“不對不對。應該是有什麼關聯吧。嗯,回想起被奪去純潔後的復仇行動……”

我們沒有一個人看她,妮莉亞紅着臉,只是盯着地上瞧。接着我們沿着通道走進去,在和前兩個通道相類似的深度裡,發現到一模一樣的門的時候,我們反而只是覺得熟悉而已。我們全都看了看杰倫特,他一副不怎麼想說的樣子,生硬地說:

“純潔。”

接着,杰倫特就轉身要走了。大家也都覺得厭倦地轉身。就在這時候,我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想法。

“等等,請等一下。”

大夥兒用訝異的眼神看了看我,但我不管,只是轉身向着那扇門。雖然我並沒有抱着很大的希望,我還是用足以聽得到的聲音,對着那扇門說:

“卡蘭貝勒。”

那扇門隨即無聲地往外開啓了。

“尼德法老弟!我要向你致敬!沒錯,解決之道往往就在問題的不遠處!”

卡爾非常地高興,杉森也拍了拍我的肩膀。妮莉亞接連不斷彈着手指頭,杰倫特則是猛敲着自己的腦袋瓜。哈哈。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只不過一句“純潔”就讓我聯想到了而已。

大家吵鬧了一陣子之後,再度往門的方向走過去。門的後面好像有房間的樣子,裡面看起來很暗。我和杉森先拿了火把往門邊靠近。

一走到打開着的門邊,就聞到一股陳腐的味道。杉森馬上就做出了嫌惡的表情向後退去。他大聲尖叫:

“慢着,說不定有毒?”

一說完,卡爾的聲音便從後方傳來。

“嗯。書也可以說是一種毒素。那是書的味道。”

杉森馬上就被妮莉亞當作認爲書有毒的傢伙。我聳了聳肩膀,走進門內。

啪啪!

突然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讓人馬上閉上了眼。呃啊!眼睛好像瞎掉一樣。我一邊流着眼淚,邊半睜着眼,察看四周。

光線是從天花板射出來的。這裡就像尼西恩陛下的書房一樣,天花板發着光。而這個房間,這個地方可以說是房間嗎?反正就是一個很寬廣的空間,中間有幾根支撐天花板的柱子。

然而這個大房間裡全都是書架。別說是四面牆壁了,就連房間中間也排滿了整排的書架。每一排各有十組書架,每組的兩個書架背靠背地排列着,這樣組合起來的排數少說也有五十排。也就是說,光是中間的書架就有一千個了。這真是書多到令人暈倒的書庫啊。

卡爾發出了讚歎聲: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書!”

他馬上往書架的方向跑去。我們大家也分開來,在書架堆裡東看西看。不一會兒又聽到了卡爾的讚歎了:

“我的天呀!這本書還留傳了下來。葛雷傑的《文明評論》!這本書早在二百年前就失傳了。據說二百年前留下來的最後一本在路斯修雷戰爭時就被燒掉了。可是這裡竟然還有!還保持着如此的乾淨呢。”

然後接着又聽到杰倫特在讚歎:

“天啊,你來看,卡爾。海特洛徹的《對神的思索性漫步》初版第一刷呢。”

卡爾大叫:

“什麼?你說什麼?”

我也好奇地抽了一本書出來。當然我也是馬上驚訝地大叫:

“嘻,嘻呀啊!”

“嗯?是什麼書嗎?怎麼這麼驚訝,尼德法老弟!”

卡爾滿心期待的表情往我這裡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我一副非常感動的樣子,把手上的書拿給他看:

《能讓廚房洋溢溫暖與歡喜的一百種精選料理》

卡爾看到了書本的標題,馬上就變得索然無味的樣子。可是我卻很高興地說道:

“我也有這本書,這裡竟然也有耶!哇啊!”

“是,是這樣嗎?呵呵,你很高興吧,尼德法老弟。”

卡爾丟下了這句話後就馬上跑掉了。然後開始和杰倫特兩人一起在書堆裡不斷地發出驚歎聲。我把書本合上放回去之後,便想找找看有沒有料理千選或萬選之類的書。

杰倫特和卡爾兩人皆興奮地把書一本本地拿出來看。我們其它人爲什麼沒法子參與他們兩人如此不斷髮出的美麗驚歎聲呢?嗯。

我看了一下旁邊的伊露莉,她也正抽出了一本書,面帶微笑地在閱讀。我和杉森,還有妮莉亞,雖然用一副已經習慣得不得了的神態在書架堆裡拿起書本,翻開來閱讀,不過也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把書本給合上的。啪啪啪!

光是以所有這些裝飾得美侖美奐的書架來說吧,似乎也是價值不菲的樣子。就算有人說這些精緻的書架是頂級的工匠花了一年以上的時間所製造出來的,也不會有人不相信吧。而書本還整理得相當完善。每本書的裝釘都很華麗,書本的大小,厚度雖不一,不過這些整列排列的方式卻是不能再協調了。雖然杰倫特和卡爾瘋狂地找書的模樣,已經到了有些精神恍惚的狀態了。

等到卡爾和杰倫特冷靜下來,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所以這段時間裡的杉森和妮莉亞就一副非常興趣缺缺的樣子。卡爾用貪心的眼神,掃射着四周的書堆說道:

“這裡真是太神奇了。幾百年前的古書都聚集在這裡。沒錯。而且還如此豐富。”

“幾百年前的古書?” ▲ttκд n▲¢O

“沒錯。你們看看這個。”

然後卡爾就舉起了他手上的書。卡爾臉上的表情寫着:“你們看看,是不是太神奇了?”卡爾雖然把書本拿給我們看,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卡爾爲什麼不讓我們看書的封面,而是讓我們看書的側面呢?卡爾是不是太過興奮,腦袋燒壞了?看到我們訝異的表情,卡爾咋舌說道:

“喂,你們看過這種裝訂方式的書嗎?這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年代久遠的裝訂法啊!”

“啊,是這樣子的嗎?”

呃。卡爾原來是這個意思。可是我怎麼也分不出書本裝訂的方式有什麼差別。伊露莉靜靜地說道:

“這裡看來是間圖書館吧。大概是模仿卡蘭貝勒的圖書館。”

“是啊。雖然那間圖書館實際上還稱不上是藏書的圖書館。不過也很接近了。呵呵,真是的!”

“卡爾。那個,我們還有事啊。”

“啊,對了。我們走吧。我真是的。”

要把捨不得移動腳步的卡爾拉離那個地方,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卡爾看起來好像想帶走一些書的樣子,不過他終究沒提這個想法。在這個華麗靜肅的圖書館裡,到底是無法讓人動起偷書的念頭的。

一走到外面,房內的火便熄滅掉,門也再度輕輕地關上。大概是設定了沒有人在房內之時會自動關上房門的吧。我們突然走到一片漆黑的外部空間裡,什麼也看不到。爲了等待恢復視力,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後,我們才又開始往前面的通路前進。

前面那條路是“復仇”。我們站在第二個門前。我看着杰倫特笑了一下,杰倫特自信滿滿地說道:

“華倫查。”

門並沒有讓我們的期待幻滅。一喊出半獸人和復仇的守護者——華倫查的名字,門就緩緩地開啓了。我和杉森再次往前一站。

“走到房間裡,就會有光了吧。”

“確認一下吧。小心眼睛。”

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線之後,才把腳往房間內一跨。啪啪!

房間立刻亮了起來。雖然已經預先做了準備,不過眼睛還是被光線刺到,流下了幾滴眼淚,然後我才走進了房間。在我後面的一行人緊張得不得了,大家全都擠在一塊。

一走到房裡,我們的身體全都僵直了起來。可是妮莉亞卻飛也似地跳了起來。

“是寶物啊!”

妮莉亞在堆積如山的金幣、皇冠、金戒指、寶石手鐲、耳環、胸針等等的金飾品、寶石權杖、寶石箱、各式各樣的扇子,還有看起來很昂貴的劍、盾牌等組合起來的寶物堆裡,作出準備要游泳的樣子。當然嘍,大多數的寶物都很堅固。妮莉亞心裡想當然爾是有過某種妄想,不過似乎還不至於動了什麼歪腦筋。妮莉亞跪在這座可稱得上是完美的山丘也不爲過的寶物堆前,張開了她的手指頭往寶物堆裡插進去。她毫不費力地就舉起了沉甸甸的金幣,然後再用歡呼般的表情,讓金幣嘩啦嘩啦落下來。

嘩嘩……噹啷噹啷。

原來這就是金幣的聲音。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金幣嘩啦嘩啦掉落的模樣,那噹啷噹啷的聲響也是首次聽見。說不定下次我可以跟人家聊“我跟你說,金幣落下的聲音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嗎?”之類的話題了。

我們一行人是整排地站在原地不動,呆若木雞地看着前方。

躺在眼前的這批寶物,如果異想天開要去數它就太可笑了。如果堅持要數的話,大概要用什麼大碗或超大型的秤臺來當測量單位,去計算它的總重量才行得通吧。不過當然是要在用這些大碗或秤臺來測量的時候,保佑它們不會裂開或斷掉的條件下才行。不行,還是行不通的。雖然這樣做又太可笑了,可是好像也沒有別的計算方法了,就是用手推車,幾輛幾輛地來計算才行得通吧。

另外一邊堆積如山的金塊也是一樣的情況。不消說它的重量達到多麼嚇人的程度,若把這些金塊當做牆壁,就足以建造出一棟典雅的小屋來。杉森像失了魂一樣往金塊堆的方向走去。他用非常訝異的表情,張開手要拿起金塊,不過馬上就斷定要用兩隻手才舉得起來。他雖用了兩手的力量,還是因爲太沉重而有些重心不穩。

“這是真的金子嗎?”

我的天呀。如果是矮人們的話,不知道會不會爲了要看這個曠世奇景而願意把自己的鬍子全都刮掉呢?這些做夢也想不到的寶物!金塊堆的對面牆壁更是讓人歎爲觀止。一些大型的架子整列地排靠在牆壁邊,架子上擺放着大約數十個裝衣箱大小的箱子。箱子有各式各樣,數不完的藍色,紅色,黃色,黑色,白色等等,什麼顏色都有。杰倫特走到箱子旁說道:

“要不要看看裡面有什麼?”

杰倫特想要拉出了其中一隻藍色的箱子時,臉上馬上浮現了驚訝的表情。我走到他旁邊幫忙他。但是我雖然戴着OPG,卻還是得彎下腰纔有辦法拉得出來。是什麼東西這麼重?

匡。我用力一喊才把它給拖到地面上來。箱子沒有上鎖。打開蓋子的一瞬間,耀眼奪目的光芒像是要把眼睛刺瞎了一般。裡面全是寶石,數不清的藍寶石。從箱子裡傾瀉射出的藍光,讓我們都感染了緊張的氣氛。我茫然地看着杰倫特。杰倫特的臉像被染上了藍色般。這世界上竟會有如此炫麗的光芒!

“那是什麼光啊?”

妮莉亞走到那個箱子的姿勢,誰看了都會認爲她原本是一隻四腳動物。她往箱子裡一探,馬上就是一副快要暈倒的表情。她哇哇叫說:

“藍,藍,藍寶石!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藍寶石!”

妮莉亞用可怕的速度快速地轉過身子來說道:

“修奇啊,修奇啊!親愛的修奇啊!拜託你!可不可以把那邊那個白色的箱子給拿下來?嗯?拜託!”

我按耐住在發抖的雙腳,把白色箱子拿了下來。大家全都圍到箱子旁邊,妮莉亞是一邊流着口水,一邊打開箱子。

這一次才真的會讓人瞎了眼,耀眼到讓人以爲箱子裡射出了閃電。這一次妮莉亞連話都說不清了。她支支吾吾地說:

“鑽,鑽,鑽……鑽,鑽,鑽……”

卡爾幫了她一下。說道:

“是鑽石。”

“沒錯。鑽,鑽,鑽……”

這個東西叫做鑽石?它和其它東西不一樣,是透明的寶石,看起來幾乎是本身就在閃耀着光芒出來一般。哼嗯,這個東西雖然亮晶晶的,但是我覺得剛纔藍寶石發出來的藍色光芒比較美。反正那個叫鑽石的寶石也是塞滿了整個箱子。妮莉亞發出了呻吟般的求救聲:

“誰能扶我一下?我快暈倒了。”

伊露莉馬上一把抓住了妮莉亞的肩膀,妮莉亞吁了一口氣,看着伊露莉。卡爾則是非常訝異地看着四周說道:

“呵呵。竟然有這麼多的寶石啊。就算拿來買一兩個國家,可能還可以留下一些來當紀念品呢?”

“什麼?卡爾叔叔,可以拿這些來買國家嗎?”

卡爾聽到妮莉亞喘着氣息的聲音,馬上就笑了。他把手伸進箱子裡,立刻拿起了一顆鑽石。卡爾拿在手上的是直徑大約兩根手指頭寬的鑽石。怎會有如此炫麗巧妙的手藝啊,鑽石的切割面到底有幾面,根本連數都數不出來。

“只要這樣一顆鑽石,就可以買下一座完整的城堡了。”

“太好了!卡爾,收起來吧!”

“嗯?你說的是什麼話,尼德法老弟?”

“給阿姆塔特的寶石啊。”

“啊,這樣啊。可是這些寶石的主人是神龍王呢。”

“你不是說拿一顆就可以買下一座城堡嗎?!那麼我們只要帶走幾顆,就抵得上要給阿姆塔特的十萬賽爾了,不是嗎?這裡有這麼多的鑽石,拿走幾顆應該不會有人知道的吧。”

我話一說完,妮莉亞馬上用懇切的眼光盯着卡爾不放。可是卡爾搖了搖頭說道:

“‘即使在路上看到了寶石,也必須要遵守晚間的約定。’這句話是誰說的?尼德法老弟?”

“是路坦尼歐大王說的。可是我們現在又不是要赴什麼約啊。”

我和妮莉亞一副非常惋惜的表情,卡爾卻還是一臉義正詞嚴地說道:

“那句話不是在說約定的重要性。尼德法老弟。你應該很瞭解的吧?那是在警告說,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貪心。”

杰倫特和伊露莉竟也是氣死人地在拼命地點頭。快把我氣炸了!這麼一大堆寶石,就算是少掉幾個又怎麼樣呢?在數都數不清的寶石堆前,說些什麼不着邊際的話嘛。可是卡爾仍是頑固地說道:

“在無法正確得知寶石的真正主人是誰之前,是不能夠飽入私囊的。喂,尼德法老弟。我可以理解你掛慮着父親的心情。我不也是在爲哥哥的事情奔波嗎?但是我們還是就這樣決定了吧。”

真是的,非放棄不可了。我繃着臉說道:

“如果接受‘就這樣決定了吧。’之後的那句話,通常都會有好結果吧。”

卡爾笑着說道:

“我們儘可能徹底地探查這個洞窟看看。試試看有沒有辦法讓良心不沾染上半點灰塵地取走這些寶石吧。”

“卡爾叔叔!”

妮莉亞大聲吼叫他,卡爾還是不爲所動。

“妮莉亞小姐。這是爲了我們的安全着想啊。妮莉亞沒有發現到,這個房門一有人進入就會發出光來嗎?”

妮莉亞突然清醒了一般。然後其他的人也嚇到了。就是說啊!

真是的,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看寶石看到快瞎了眼。但是卡爾在這種狀況下,怎麼還能保持冷靜,觀察出這件事情呢?卡爾不疾不徐地說道:

“我看到了這麼多寶石,心裡想到的不是貪念,而是恐怖就近在眼前。我們並無法知道這裡除了使用光的法術以外,還用了其他什麼樣的法術。如果是下了對順手牽羊的人施以警告或懲罰的法術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然後妮莉亞馬上臉色蒼白,把手伸到了上衣裡頭。這位小姐在做什麼啊?不一會兒,妮莉亞從胸前掏出了一大堆可觀的寶石和金幣。卡爾氣呼呼地說道:

“馬上就據爲已有了啊?”

妮莉亞很不好意思地又把手伸進了長靴裡。袖子也是,皮帶裡也是,掏出了一大堆寶石,金幣。哎唷,我的天啊!有這麼多人在看,她還能藏這麼多東西。杉森拋出一句“松鼠愛藏松果”,擰了一下妮莉亞。松鼠是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只顧着收集松果,到最後都忘了存放的地方在哪兒了。這句話是在取笑那些無所不拿的人。反正妮莉亞後來把全身上下數十個寶石都拿了出來,放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妮莉亞惋惜地看着四周,說道:

“那……看看總可以吧?嗯,修奇,修奇啊。你把那邊那個黑色的箱子拿下來看看。黑色鑽石可是昂貴寶石中數一數二的。或者裡面有黑珍珠哦?”

“妮莉亞小姐,我們很趕的。”

“咦咦咦!”

我把箱子放回了原位,等所有人都出來後,妮莉亞還沒出來。

“那個,洞窟探查少一個人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我會在這裡等你們……”

“妮莉亞小姐!”

“哦啊啊啊啊!”

結果妮莉亞那副表情就如同精神上被卡爾揪住了耳朵一樣,很不高興地被拖了出來。果然妮莉亞一出來,房間的光源就熄滅了,門也輕輕地合上。杰倫特看着關上的門,摸了摸下巴說道:

“雖然我的話有些可笑,你們難道不覺得剛纔看到的東西太不真實了嗎?特別是那些多到嚇人的寶物。”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只要說出了通關秘語就會開的門,以及沒有分岔,一條通道的路都很奇怪。在我們面前有看不見的魔法,這一點是愈來愈明確了。”

“是的。沒錯。因爲看不到,所以可以更加肯定有着看不見的陷阱。我們沒有帶任何東西出來是正確的樣子。我們要是拿了東西,說不定一走出到這通道來就會死掉也不一定……”

“華倫查!”

我們全都轉了身子看着妮莉亞。妮莉亞跑進了打開了房門的房間。我們訝異地往房內一看,妮莉亞正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東搜西搜地跳來跳去。哎唷,我的天啊。過了一會兒,妮莉亞甩了甩手,然後纔不好意思地走了出來。杉森氣得七孔冒煙地質問她:

“這次真的都沒了嗎?”

妮莉亞把手放在腰際,瞪着杉森說道:

“要不要我脫下衣服?”

“算了。如果身上還有的話,危險的是你,知道了嗎?”

“我就是知道了,才把它們放回去了嘛。”

我們一邊笑一邊又走回通道,然後往第一個通道走去。我們一面走,卡爾一面嚴肅地說道:

“可是如果連這個房間也是倉庫之類的房間的話,我們的探查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那可真是不妙了。第三次的運氣應該會比較好。”

杰倫特笑着回答說:

“必要之時會伴隨着小小幸運的。”

我們期待着這個必要之時會有小小的幸運出現,我們走到第一條通道的第一扇門前站着。這條通道的入口上方寫着‘回想’是吧?

杰倫特胸有成竹地說道:

“施慕妮安。”

一呼喊大地與回想之母施慕妮安,施慕妮安馬上爲她的兒子們開了大門。嗯。我現在漸漸理解了施慕妮安的兒子是代表什麼樣的意義了。

房門一打開,果然光又亮了起來。我們大家皆踏着小心穩重的步伐走入房間。

這一次是杉森張大了嘴說道:

“這些是什麼東西?是食物耶!”

天啊!在這超大的空間裡,竟全堆滿了食物和飲料。堆在牆壁上的桶子大概全是酒桶。然後另一面牆上堆的桶子,大概是存放麪粉或其他穀類的地方吧。牆壁上有架子,架子上有各式各樣的瓶子。裡面裝的是果醬,美乃滋之類的嗎?一些調味料等都很有次序,聲勢浩大地擺放着。香草也是一堆一堆地堆在一起。而在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火腿和燻肉等,散發出香得不了的味道。房間的角落有一個類似水槽的東西,可以聽到魚兒在裡面跳動的聲音。滿櫃子的蔬菜也是多得我們一行人就算現在全都作出狼吞虎嚥般的聲音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吧。然後我們在房間的其他地方看到了擺着許多食器的櫥櫃。

杉森慌忙地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把賀坦特的居民全帶過來吃,也吃不到一半啊!”

“真是令人無法置信啊。如果說是釀了三百年的酒,或許還說的過去,但是這些食物就像是今天早上剛做好的呢?”

伊露莉靜靜地環視了四周,說道:

“可能是施了保存食物的法術吧。”

“啊,原來如此。”

杉森走了過去,打開了一隻桶子。然後便滿懷欣喜地拿出了一顆蘋果。要阻止他把手往嘴裡送,可是要比他動作還快才行。

“杉森!難道一定要警告你不能碰這些食物才行嗎?”

“呃?啊,是啊。嗯。這個季節怎麼會有蘋果嘛。呵呵!”

杉森不好意思地把蘋果放了回去。嗯。先是圖書館,接着是寶石庫,那麼這裡是食物倉庫嘍?

“大地的施慕妮安,我想起了有關施慕妮安擁有取之不盡的食物倉庫的傳說。嗯。但聽說那些東西也會有掉的時候。”

卡爾下了這樣一個評語。看到了這些會讓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雖然好是好,但是這樣不就表示我們的探查到此結束了嗎。這可不行哪。

這個時候妮莉亞說話了。

“你們看那個。”

在二十肘遠處,也就是在整個房間的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茫茫的形體。漸漸浮現出的影像,有兩隻腳和兩隻手,再來是身體,身體上面是顆頭。臉上也有兩隻眼睛……那是個人類的形體。

※※※

我們猛然一退,各自把手放在劍柄上。杉森的手是放在腰上,我則是放在肩膀上。然後妮莉亞把三叉戟向前推了出去。我們的肌肉全進入了繃緊的狀態。大家都做好了完全的對應準備了。我們用兇狠的眼光瞧着那個形體。然後那個形體往我們這裡走了過來。開口說道:

“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這真是個澆了我們一頭冷水的問題啊。誰聽到了這句話,都很難繼續保持緊張狀態的。我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筋骨,手緩緩地放了下來。杉森則是一面磨着牙,一面低聲地喃喃說着:

“他有可能是要先消除我們的戒心後,馬上進行快速襲擊也不一定。大家小心!”

我馬上打起了精神,再次握住了巨劍的劍柄。此時卡爾站了出來,回答他說:

“嗯。我們沒有要點餐。現在也不是用餐時間。”

然後那名男子的形體向我們鞠躬點頭後,用很熱忱又忠實的語氣說道:

“要不要替您準備簡單的飲料之類的東西?多少爲您準備一些吧?”

“啊,很感謝你,不過不用了。我們比較想問一些問題。”

“好的。我們這裡可以準備的菜單是……”

“啊,不是的。我們不是要問可以準備的餐點是什麼。”

然後那個形體歪着頭,再一次忠實地回答道:

“目前保存中的材料包括……”

“呃,不是這個。拜託你,可不可以聽我說完再請你回答呢?”

“是的,我知道了。”

到了現在這種情況,要持續保持一貫的緊張狀態就太好笑了,可是我從頭到尾都是緊緊地抓住巨劍的劍柄。但是杉森卻已經是在搔着後腦袋,一副輕鬆的姿勢了。

“喂,修奇。放鬆心情了啦。”

哎呀!我也消除了緊張,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杰倫特好像是忍不住好奇心,往前走去,看着那個形體。

那個形體就像是停在空中一閃一閃發亮的閃光一樣。穿着像是制服,線條直挺挺的單純衣着,一臉善良的模樣。再加上很有禮貌地靜待着卡爾的指示,那模樣簡直是……

“是僕人。”

你說得沒錯,就是僕人,妮莉亞。我們在聽到妮莉亞說的話後,一致點了點頭,放心地看着那名僕人的形體。杰倫特忍不住先問了個問題:

“呃,我叫杰倫特。欽柏,是德菲力的祭司。請問您是?”

“……”

卡爾點點頭接着說道:

“看來你大概沒有名字吧,必要時纔出現的一個形體,也許沒有被特別賦予個性吧。嗯。那麼請問你,這個地方的主人是誰?”

“這個地方的主人是我。”

“什麼?”

“我是掌管這個廚房的。各位客人如果希望點些什麼東西的話,只要下指令給我,我就會立刻……”

卡爾面有難色地微笑說道:

“啊,不是的。我是要問這個洞窟和這裡所有東西的主人是誰?”

這會兒換成僕人的形體面帶難色了。他謙遜地說道:

“在這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所有東西的主人不是隻有一位嗎?”

“什麼?”

“偉大的神龍王就是萬物之主啊。”

是神龍王。果然沒錯!我們皆同時點了點頭。杰倫特做了一個深呼吸,說道:

“啊,那麼這裡就是大迷宮嗎?”

僕人突然冷冷地看着杰倫特。杰倫特有些訝異,此時卡爾接着說道:

“嗯。是這樣的。我們要問的是,這裡就是神龍王棲息之處,龍之聖地嗎?”

僕人立刻點了點頭,說道:

“以那光榮之名支配此地。”

卡爾點點頭,向我們低聲說道:

“神龍王從矮人手上搶到這大迷宮後,把名字換成了龍之聖地了。那是場醜陋的騙局,我們現在不予置評。僕人看來是神龍王的忠誠部下,大家說話要小心。”

妮莉亞害怕地說道:

“呃,嗯。我們會在旁邊看,讓卡爾叔叔說就好了。”

卡爾認真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對僕人說道:

“我們是爲了敬拜那偉大的神龍王纔來到此處的,就在我們爲這些壯觀景象歎爲觀止之時,我們也迷了路了。”

卡爾雖然撒了個超級大謊,不過看到了僕人聽了卡爾的話後,臉上浮現了同情我們的表情,就知道這個謊撒得很成功。

“啊,是這樣的嗎?看來是嚮導不夠盡責的模樣。我雖然是這個完美廚房的負責人,卻也是常常得趕跑那些半獸人,我也想向神龍王稟報,請他僱用人類或矮人。但是神龍王寬大爲懷,他的愛包容了那些醜惡的半獸人……”

“啊,這樣子的嗎?我可以理解你的苦衷。”

啊哈。看來本來是叫半獸人替那些來大迷宮的人類做嚮導的。

這麼說的話,僕人嘴裡所說的嚮導大概已經變成一堆白骨了。僕人繼續說道:

“是的。在沒有嚮導之下還可以走到最下層,真是厲害啊。我替那些醜惡的半獸人向各位致歉。各位,啊,你們是和德菲力祭司同行的啊。所以纔有辦法走下來到最底層的吧。”

走下來?呃,對了,沒錯。我們是因爲原本的路被大石頭擋住了,所以才走水路進來的。那麼我們就是抄近路來的嘍。卡爾一臉狐疑地說道:

“不會很辛苦啊。嗯,我們是平安順利到達此處的,難道說上面有什麼危險嗎?”

僕人帶着極致讚歎的表情說道:

“啊啊。原來是德菲力的神力加護在各位身上啊。真是太幸運了。聽說上面被既貪心又醜陋的矮人設下了許多很可怕的陷阱。神龍王決定把那些陷阱留下來,當做給侵入者警告的東西。我認爲這個決定真是明智之舉。對於沒有得到允許就侵入的無禮之徒,當然要取下他的性命。但是頭痛的事情是,那些低能又幼稚的半獸人來來往往,常常就自動讓自己掉入陷阱裡去。那種時候真的是讓龍之聖地整個亂成一團。道路被封鎖住,岔路的位置也會改變,真的是很頭大。連像地鼠般在地面下竄來竄去的矮人,都稱這個地方爲大迷宮,也就不足爲奇了。”

地鼠?呵呵。我們不知該回答什麼,只是一徑地笑開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艾賽韓德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對那個形體大罵髒話,往他身上丟戰斧吧!

但是卡爾沒有笑出來。他一臉憂鬱地很快問說:

“那個,是這樣的嗎?那真是不好了。其實我們一行人中,有一些還在上面沒有下來。如果說有陷阱的話那就不好了。不好意思,可否請你告訴我們往上面走的路呢?我們下來是下來了,卻不知道是怎麼下來的呢。”

我們本來不知道卡爾在說些什麼,不過看了一下卡爾,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卡爾是在說涅克斯一行人。我們走進原本不是路的地方,雖然幸好避開了陷阱,但卡爾擔心涅克斯一行人是從上面入口進來的,搞不好已經掉入了僕人所說的可怕陷阱。可惡,大事不妙了!

僕人非常非常憂心地說道:

“這樣的嗎?怎麼會這樣呢?可是我是廚房的負責人,所以離不開這個房間,請你們出去之後,問問在通路兩邊的石像怪看看。他們會帶各位走出去的。”

在通路兩邊的石像怪?呃,對不起,你說的石像怪早已成了歲月風霜下的歷史陳跡了。卡爾面有難色地說道:

“啊,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很小心地問過石像怪他們了,但是並沒有辦法溝通。不過我們也問了是不是找得到可以和他們對話的人,他們告訴我們來這裡看看。”

他杜,杜撰謊言的功力竟然如此之深!卡爾說得跟真的一樣。

那個僕人的形體馬上做出了理解的表情。

“哈哈。原來如此。嗯。怎麼辦?我是出不去的。”

“沒有辦法幫我們做個說明嗎?”

“是啊。嗯。你們是從中央瀑布後面的通路下來的吧?從那上面的中央大廳,往最左邊末端的通路走去就可以了。走過那裡之後,隨便抓個經過的半獸人來問,他們會告訴你們的。啊,最好用比較威脅性的口氣說話。半獸人是教不來禮儀的傢伙。我要再次讚頌神龍王,連那種生物也賜予無私的愛啊。”

卡爾認真地點點頭說道:

“啊。真的是如此啊。感謝你的親切指點。”

“祈望你們可以領受到龍之聖地的所有快樂。”

說完這句話,形體便漸漸地模糊,接着馬上消失不見了。

我們看看卡爾,卡爾聳了聳肩膀。妮莉亞眼睛眯着看卡爾說道:

“您可真會說謊呢?”

卡爾笑笑地說:

“難到你就不能說,我是爲了協調對方的意見而很能自我犧牲的人嗎?”

我們全都爆笑了出來,走向外面。大家一出來,火光就熄滅,門也慢慢地合上。我再次把火把舉高。妮莉亞一面向後看,一面說道:

“那個沒有名字的形體好可憐哦。出也出不來,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少歲月了。”

卡爾笑了一下。說道:

“那只是個影像,妮莉亞小姐。”

“就算是也很可憐啊。”

伊露莉用不甚瞭解的表情看着妮莉亞。哼嗯。人類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伊露莉。

※※※

走到外面的我們,沿着湖邊往那個中央瀑布的方向走去。他說那後面有通道?我們愈往前走,瀑布轟隆的聲響就愈大聲,水面的波紋也愈大。照到火把光芒的瀑布,看起來猶如幻像一般,就像難以計數的金銀絲線嘩啦啦地飛濺而下。

杉森看了看四周,馬上往瀑布的方向走了過去。他查看了一下瀑布的後方,馬上就向我們揮了揮手。走過去後,果然看到了瀑布後方有一條被瀑布水流藏住的通路。嗯。這是第四條通路了。那麼可以確定通路的位置是呈八角型排列沒錯。

妮莉亞搗住耳朵,大叫着:

“不去看看那些房間嗎?”

一看才發現,瀑布後面的路,是可以通到左邊的那三條通路的。

但是卡爾搖了搖頭,也是大叫着說道:

“先去找蕾妮小姐。那些房間大概也是倉庫吧。沒必要進去了。”

妮莉亞雖然就是因爲那裡是倉庫纔想進去,不過也沒說什麼。

嗯。事實上我也會好奇的。在那些房間裡又堆放了些什麼東西呢?

我們暫時撇開了好奇心,往瀑布後的通路走了進去。走了一小段後,眼前就出現了和先前走的路完全不同的一座大型階梯。

我們往階梯上走。不一會兒就出現了階梯轉角,轉角左邊是往反方向上去的階梯。我們再往上走,又出現了一個轉角,是一座通過左邊中央瀑布上方的橋樑。橋的位置是被造在下面看不到的地方。

看着腳下湍急的水流,我們一行繼續向前走。過了橋,又有一個階梯,走上去之後,突然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

大廳四周佇立着整排的柱子。而每根柱子一都有雕刻的圖像。

天花板不太高,用火把一照,可以瞧見曾有的圖畫痕跡,但是已經毀損到看不出是什麼圖樣了。大廳的地板積滿了灰塵,木屑,破布,斷掉的刀等東西四處散落。到處都結了蜘蛛網。地板上好像有噁心的東西在爬。到處是骯髒的痕跡和分不清到底是什麼的腐屍。

“好奇怪。在這裡可以確實地強烈感受到經歷了三百年的感覺。”

卡爾爲了不吸到灰塵,有些吃力地說道。卡爾一說完,就聽到了“啪啪啪!”的聲音。我們頓了一下,擡起頭,看到了往步道那邊飛過去的蝙蝠。

杉森拿出手帕,捂住臉說道:

“不對,地底下的洞窟怎麼會堆積了這麼多灰塵呢?”

“大概是有換氣設備的關係吧。透過那種通風器具,才把外面的灰塵帶進來積在這的吧。而且在地底下,如果沒有換氣設備的話不就完了。”

我們都和杉森一樣拿出了手帕當做口罩。卡爾是最不合適戴口罩的,兩位小姐則是戴上了口罩依舊很美麗。杰倫特看着天花板上的畫說:

“可是那幅畫怎麼會毀損到如此的程度呢?這下面的食物材料不都還很新鮮的嗎?”

伊露莉點了點頭。

“下面主要是用來當做倉庫用的空間,所以附予了保存的魔法。如果我們不是從水路進來的話,也不會來到這下面大迷宮的最底層,把那裡當做保存重要物品的倉庫是很恰當的。還有這裡當初是居住的空間,不會設下那種魔法。我們恰巧是從最下層倒過來進入大迷宮的。”

“嗯。這樣子的啊。那個形體說要我們往最左邊的通路走嗎?”

“是的。”

在我們上來的階梯對面有一條長長的通道。而且左邊,右邊也都有長長的通道。我們走向左邊的那一條通道。

通道的地板本來似乎有鋪過地毯,可是現在只利下一些難以辨識的破布塊鋪在地板上,滿是灰塵和骯髒痕跡。再加上踏過的腳印,經過了如此漫長歲月,幾乎已成爲石子地板了。如果是在夏天來的話,好像會出現各種昆蟲和蛇來盛大歡迎我們吧。

“那個是什麼?”

杉森低聲地說道。我們看到通道前面有某種模糊的白色東西,就開始緊張了。但是伊露莉說道:

“是遺骨。”

遺骨?再稍微向前走,仔細一看,果然是靠在通路牆邊的一堆白骨。我用火把靠近一照,我們一行人開始檢查那些白骨。

不過誰看了都知道那是半獸人的骨頭。好像一碰就會卡啦卡啦掉落一地,可是甲衣卻仍維持着原型,是半獸人的甲衣。其實只看頭蓋骨、手或腳的骨頭,就可確定那是牛獸人。卡爾低聲地說道:

“這裡是大迷宮,是神龍王的處所,有半獸人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可是這個半獸人有些不對勁。”

“啊?”

“爲什麼會死在通道上呢?通道不是個死亡的好場所呢。這一點放着先不談,經過這通道的其他半獸人也應該會看到它纔是,怎麼會放着不管呢?”

“咦?就是呢。嗯。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戰鬥呢?”

“說不定是內亂。可是奇怪。神龍王沒有理由容許這麼一種事情的啊?”

此刻我們大家都頓時戰慄不已,東張西望地看着四周。

這裡有歷史悠久的空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通道,大廳與階梯,下層的倉庫還施有保存的魔法。可是這個地方怎麼樣也看不出來到底誰會住在這裡。杰倫特從這樣的光景裡快速地推演出結論。

他說道:

“我們是不是闖入了神龍王的墓穴了?”

“這個,他進入了睡眠期嗎?嗯。反正現在這個地方完全是缺乏管理的。而在這疏於管理之際,也是有可能會發生內部鬥爭的。我們再多看看吧。”

我們再度向前走。通道兩邊或多或少會看到一些房間,有的房間門都壞掉了。我們往掉了一邊門的房裡一看,真是太令人訝異了。

房裡的傢俱全都不見了,而我們也可以看出它們到底到哪兒去了。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塊燒火燒了很久的地方。周圍散落着一些原本房間裡的華麗傢俱的碎片。

“有人把傢俱拆掉,全燒光了呢。”

還有分散在四周的毛毯破布,一些破裂的炊事用具,都讓人看得出有人曾在這兒扎過營。我們仔細搜了一下那塊寬大的毛毯,在下面發現了半獸人的白骨,它好像在對我們抱怨般,下巴處卡啦一聲掉了下來。當然嘍,一掀起毛毯,那堆白骨就散成一地了。所以這代表什麼呢?難道這整個地方都是一下子就完全荒廢了嗎?杰倫特訝異地說道:

“好奇怪。在這底層放着那麼大倉庫不用,爲什麼擠到這裡來呢?”

“果然沒錯。那些倉庫裡的東西是碰不得的。”

卡爾點點頭說了這句話,妮莉亞心頭馬上涼了半截。卡爾繼續推測:

“可以確定此地沒人管理。在這地底下,餓死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可以拿傢俱和剩下的一些材料來過日子,不過馬上就會面臨短缺了,這些下層倉庫內的東西是不能盜用的。可以肯定的是,下面完全沒有發生過掠奪之類的事情。說不定這些傢伙是因爲生活太貧困了,所以全都跑出大迷宮了。而且在這混亂之中,無政府的狀態下,是可能發生殺戮戰鬥的。”

我們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間。

進去其他的房間看過後,狀況也是大同小異。幾乎都是空蕩蕩的,頂多是散落着一些碎片在地上。

惟一的發現,是妮莉亞撿到的一塊金幣。金幣的模樣和現在使用的貨幣是完全不同的。卡爾點點頭說道:

“這是神龍王時代的貨幣。我們有許多珍貴的知識是神龍王流傳下來的。貨幣制度也是。”

“魔法也是。”

卡爾點點頭,同意伊露莉的話。妮莉亞摸了摸那塊金幣,接着說道:

“這個拿走沒關係吧?嗯,這裡發生過很大的掠奪戰了嘛。看起來應該很安全,沒有魔法的吧?”

“應該是的。”

妮莉亞把金幣放到口袋裡,一副很惋惜的表情。她說道:

“哎,放着成山成堆的金幣不拿,只拿這一小塊。”

我們都爆笑開來,走了出去。

一到了通道底,右邊出現了階梯。那是向上走的階梯。卡爾對我們說道:

“好吧,這底下的倉庫,這裡住過人的房間都不是重點,但是從上面開始是真正的大迷宮了。大家要小心。還記得那個形體說過有可怕的陷阱的吧?”

所以伊露莉和妮莉亞走在最前頭。這是因爲伊露莉有敏銳的視力,妮莉亞則是在夜晚行動的黑夜鷹。

07

那階梯很高。走到階梯頂端,就感覺到一股與之前都不同的氣氛。

上面的路很寬,是用堅硬的石頭築成的,牆壁和天花板也都是石造的。在火把映照下又黑又髒的石壁,就算睜大眼睛拼命找也看不到有裝飾物,非常粗糙。道路寬到巨魔可以隨心所欲地奔跑,然而還是給人一種壓迫感。紅色的火光照在灰色石頭上,散發出古銅色調。四周的牆上結滿了蜘蛛網,但也許是因爲季節的緣故,在這裡完全沒看到任何動物的痕跡,所以就給人更強的殘破和衰敗的印象。

“真是冷清啊。”

妮莉亞喃喃自語之後,一面將三叉戟伸出到處戳,一面開始往前走。

走沒多久,就碰到了一條三岔路。沒錯,三岔路。這樣一來,不就沒辦法問杰倫特了嗎?妮莉亞煩惱了一會,指着左邊的路說:

“不管怎樣,先往左邊彎。知道了嗎?”

然後她掏出匕首,在左邊那條路旁的牆上畫了一個圓。卡爾像是知道這舉動是什麼意思似地點點頭。這是某種特別的技巧吧?

進入左邊那條路沒多久,又出現了雙岔路。我們聳了聳肩之後望向杰倫特。但杰倫特卻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們。卡爾說:

“要走哪一邊呢?”

“不知道。”

什麼?居然說不知道?我們用驚訝的表情注視着杰倫特。但卡爾點了點頭,說:

“那麼這條路完全是錯的。往回走吧。”

啊,是這樣嗎?我們往回走,回到了剛纔的三岔路口。這次選了另一條路走。進去之前,妮莉亞又畫了個圈。

不久之後,我們已經搞不清楚哪裡是哪裡了。

那裡的路就是路,並沒有連到門或房間之類的空間。到底這算什麼啊?又不是地鼠,幹嘛到處鑽一些沒用的通道?這很清楚地顯示出這個地方建設的時候,就是打算要讓進來的人迷路。當碰到雙岔路時,杰倫特會回答要走左邊、右邊或是不知道,然而大部分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如果出現了三岔路,妮莉亞就會高興地刻上個記號。每當要進入一條通道,她就會畫個記號,萬一發現走錯往回走的時候,遇到有做過記號的岔路口,就選擇沒有記號的通道繼續前進。這麼做好像是爲了不要進入已經走過的地方。

但是一陣子之後,我們碰到兩條交叉路,四個路口全部都刻了記號。妮莉亞吹着口哨,在其中一條路再次刻了記號,然後走進去。杉森終於受不了了,開口說:

“等一下,這些路全部都走過了,爲什麼還要再走?”

“這裡面一定會有其他岔路的。不用擔心,不管怎樣只要往記號最少的地方走就行了。你連從迷宮中脫困的基本技巧都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學過從迷宮脫困的技巧!真是的,居然有這麼讓人頭痛的地方。到底爲什麼要如此浪費這麼大的空間?”

卡爾微微笑了笑,說:

“當然是要防範外人進來啊,費西佛老弟。而且過去矮人爲了誇耀自己的建築技術,在他們之間也掀起了建造這種迷宮的風潮。人類雖然也稍微承襲了這種風潮,但是一般認爲人類蓋的所有迷宮,都只不過是這座大迷宮的縮小版。定下心來好好前進吧。”

杉森隨便嘀咕了幾句,無論如何,我們還是開始繼續前進。

突然我們來到一條初次遇見的長長通道。妮莉亞停下了腳步,說:

“這條路很長,是最適合設置機關的地點!”

杉森將眉頭皺得不能再皺,說:

“機關?”

“嗯。例如踩到某個地方,就會往下掉入陷阱,或是有箭飛出來的那一類的東西啊!”

“你是不是在講什麼爐邊的古老故事?”

“你說是古老故事,就算是古老故事吧。你還沒體悟到自己已經進了歷史超過三百年的迷宮嗎?可以說是三百年前的故事吧。”

杉森只好閉上了嘴巴。妮莉亞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然後一次踏出一步,嘀嘀咕咕地說:

“嘻,我可是夜鷹。纔不是什麼開鎖專家之類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

喀啦,喀啦!突然有怪聲傳了出來。妮莉亞吃了一驚,急忙後退。她拿三叉戟敲了敲地板,地板突然以兩邊牆壁爲中心軸翻開,在地板轉動的同時,可以瞥見底下黑漆漆的一片。

我們每個人都僵住了,只是望着地板。地板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就算有哪個不幸的犧牲者掉了下去,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吧。妮莉亞聳了聳肩,回頭看杉森。她雖然對杉森皺眉頭,但是杉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驚訝地張着嘴。

“嗯,長度多少?”

妮莉亞再度用三叉戟去戳地板。地板馬上翻開,一陣風吹了起來。翻起的地板長度大概是六肘左右。

“請等一下。”

妮莉亞用匕首在牆上畫了個‘T’字,然後向後退。她從後面全力助跑,跳過了陷阱,剛好到達對面的陷阱邊上。她腳一碰地,就立刻彎腰,一動也不動。我們在陷阱另一邊用焦急的眼神望着她。她就跪在地上,伸出三叉戟往四周到處戳。槍跟地板都戳過之後,她將身體站直,說:

“很好。沒有第二重的陷阱。跳過來吧。”

杉森第一個後退,像頭野豬似地跑來,跳了過去。咚。聽到杉森着地的聲音,妮莉亞驚訝得合不攏嘴。第二個跳的是卡爾,接着伊露莉也猶如飄浮般輕盈地越了過去。杰倫特露出悲慘的表情看着我。

杉森接得很好。杰倫特一到地面,就擦了擦額頭,說:

“可是對這裡很熟的人經過的時候,也必須要這樣跳來跳去的嗎?這對鍛鍊體力可真有幫助。”

妮莉亞噗哧笑了一聲。

“他們纔不走這條路呢。但是我們什麼路都得走,所以是不得已才如此。”

我們又開始枯燥冗長的迷宮探勘了。有時在雙岔路口,杰倫特會作出建議,如果有三條路以上,妮莉亞還是繼續做記號。

偶爾會看到通道以外的東西。有時出現寬大的廣場,有時出現階梯。間或必須走過懸在黑暗虛空上的橋,往底下一看,可以模糊地看見水波在搖動着。似乎是地下的中央湖。有時也必須爬上三十肘高的梯子,梯級非常的密,似乎是考慮到讓各種族的人都可以爬。

雖然還沒有人將抱怨說出口,但大家漸漸都厭煩了,心情變得很糟。我們就像瞎眼的小老鼠般跑東跑西的,看到哪裡可以去就走哪裡。光是走路就讓人覺得相當累。地下那種陳腐的空氣味道讓人很不舒服,但更使人在意的是根本猜不出這整個地方到底有多大。

我一向妮莉亞提出這個問題,她馬上很簡單地回答:

“嗯嗯。這裡原本就很大,再加上路東彎西繞的,所以走起來就更遠了。很長的一條線,如果揉成一團,體積也很小吧?就像是那樣。由於建造的人在地下到處挖通道,就是要讓不認識路的人走非常遠。”

由於根本不知道目的地,所以無法在腦中描繪整個旅程,只能無止境地一直走下去。再加上不知何時會出現陷阱,必須一直保持緊張狀態,所以精神上非常疲勞。隨着火把光搖曳而忽大忽小的我們那些影子,也把我們弄得神經緊繃。

有時可以看到被機關壓扁的屍體。到底機關是怎麼運作的我搞不清楚,總之有石塊從天花板上落下,擋住了走道。石頭底下有某種東西的腿骨向外伸出。看到腿中間還有尾骨,我猜大概是石像怪吧。

有時站在地面挖出的洞邊上往下看,會看到令人消化不良的光景。那些掛在尖銳鐵錐上的骷髏大概是半獸人的吧。怎麼會這麼愚蠢!你問我爲什麼這麼說?因爲就在同一個洞中,居然有超過二十隻的半獸人!

“半獸人難道肩膀上是空的,它們先把頭放在別的地方,然後纔到處跑嗎?”

聽到杰倫特開的玩笑,我們都噗嗤笑了出來。

不管怎樣,我們正在慢慢朝上走。當初想象中那些可怕的陷阱,現在對我們來說都不再可怕,這是因爲半獸人或其他怪物造成破壞的陷阱非常多。而且碰到雙岔路的時候,杰倫特幫我們省下許多時間。我們已從原來的最底層漸漸爬到很高的地方。

※※※

我一面走一面問卡爾:

“你說過神龍王佔有大迷宮是一場騙局,那是什麼意思?!”

“咦?啊,你是說那件事嗎?就是話裡面說的那個意思啊!”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場騙局!可是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卡爾微微笑了,說:

“嗯。那是在很久以前,神龍王還掌控着北方和大陸上大部分土地那時的事。各位大概都很清楚,神龍王連龍族都毫無慈悲地殺戮,靠着鐵拳席捲了各地,但還是有幾個自由種族不受支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精靈跟矮人了。優比涅的幼小孩兒精靈就不用提了,但是矮人因爲具有寧可死也不想被控制的性格,加上在開採貴金屬的能力上,其他種族都完全跟不上他們,所以神龍王也只能用現在人類對待精靈與矮人的方式來對待他們。這些人是無法相信的盟友,又是無法操縱的敵人。”

“無法相信的盟友……無法操縱的敵人……這不就只是把”雙方什麼關係都不是“這句話說得難懂一點而已嗎?”

“說得也是。但有一次神龍王對矮人提出了一項建議,也就是在北地建造一個與深淵魔域迷宮相似的大迷宮。”

“與深淵魔域迷宮相似?”

“當然神龍王是想辦法讓矮人們覺得,如果有了半獸人的勞動力、神龍王的財寶與權威,再加上矮人們的技術,是有可能蓋出和神爲了封印住黑暗,親手建造的深淵魔域大迷宮一樣偉大的建築的。建造迷宮對矮人來說是一種特別的榮耀,而且神龍王又說迷宮建成之後,會送給敲打者以及矮人,算是他誠心獻給矮人們的禮物,希望矮人們成爲跟他合作的友邦。交涉過程中神龍王把整件事情說得很動聽,最後矮人敲打者伊斯諾亞。克拉賓也就答應了下來。”

我們又到了一處岔路,妮莉亞又刻了個記號。卡爾輕輕地繼續說:

“伊斯諾亞。克拉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了其他矮人。矮人們並不太願意跟神龍王締結條約。但是建築與深淵魔域迷宮同等級的迷宮,對矮人們是一大誘惑。其實天底下有深淵魔域這麼一座龐大的迷宮,再加上不是矮人所蓋的,這對矮人來說就是一項很嚴重的恥辱。”

“這也算恥辱嗎?”

“要是你碰到一個自以爲很厲害的蠟燭匠,你的感覺怎麼樣,尼德法老弟?例如有人說他閉着眼睛也可以做蠟燭。”

“當然心情會不好啦。嗯,我懂了。所以呢?”

“結果矮人們就答應了神龍王的條件。但這件事不管怎麼形容,也只能算是某種驕傲自大,甚至可說他們陷入了一種迷惘。他們居然想模仿這世上的終極監獄,充滿了痛苦的深淵魔域迷宮。不管如何,他們答應了這件事,就拿着鑿子開始敲打起巖壁來了。但是……”

卡爾突然望着天花板。我突然陷入了聽見當時的鐵錘跟鑿子聲的錯覺中。矮人們勤快地來來往往,在洞窟處處發出的巨大聲響當中笑着、歌唱着、吹着口哨。卡爾就像在尋找他們辛苦工作所留下的痕跡似地,望了望天花板然後說:

“他們對與半獸人一同工作這件事並不是很高興。當然現實上他們也無法拒絕這些勞力。所以這座大迷宮的工程,從一開始就包含了不安的要素在裡頭。”

杰倫特聽着卡爾說的故事,眼中閃閃發光。杉森突然打起了精神,雖然本來時時在注意周遭,但不知何時起已經聽故事聽得入迷了。我乾脆完全不注意四周,只一個勁地聽着卡爾說的話。

“那工程既艱鉅又漫長。最後總算完成了最難破解的地下建築,同時是最偉大的豐功偉跡,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走的這座大迷宮。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可說早已註定的背叛。”

卡爾嘆了口氣,說:

“迷宮的工程完竣之後,半獸人卻不出去。它們分散在迷宮各個偏僻的角落居住。事實上整個工程花費了五十年,這裡已經變成了它們的居所,說起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半獸人就將這裡當作它們的隱匿處,也在這裡堆積它們那些噁心的財寶。然後他們把同夥,嗯,可以算是同夥嗎?反正把怪物也引了進來。它們也開始不時偷竊矮人運進來的寶物。”

沙沙的腳步聲。每當卡爾停止說話,就只能聽到我們一行的腳步聲傳開。

“矮人因爲它們而非常煩惱。矮人與半獸人間的不合一天天越來越嚴重,矮人們雖然向神龍王抗議,但神龍王只是粗暴地回答他們。神龍王的態度就是:”關於寄居你們家裡那些食客的事,一概別來找我。‘事實上大迷宮的所有權已經給了矮人,結果簡直變成矮人自己家裡管不好,卻去找鄰居抱怨。再加上神龍王也可以說:

‘已經把這個地方送給你們了還不夠,難道還要我出面處理善後?’所以矮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結果專心聽着卡爾講話的杰倫特一腳踏空,身子晃了一下。他帶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搔了搔頭,卡爾微笑着繼續說:

“後來有一天,從這分不清日夜的地下某處,傳來了一陣慘叫。

慘叫聲越來越大,那當然就是被半獸人殺害的矮人所發出的。敲打者伊斯諾亞。克拉賓也是最早被殺害的矮人其中之一。這可以說是叛亂嗎?嗯……應該說是客人反過來趕主人吧。用暴動形容可能更正確。矮人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在自己建造的監獄中跟半獸人、石像怪、巨魔、狗頭人、豺狼人關在一起了。這真是一段陰暗沉鬱的歷史。到暴動整個結束,已經過了一年多了。就連龍都說,如果要把矮人逼到絕境,最好事先爲自己留好後路。據說被逼到死角的矮人拼命抵抗。他們很清楚大迷宮的每一處,知道所有秘密通道。“

卡爾嘆了口氣。

“但那些抵抗都是沒用的。結果矮人從大迷宮中逃了出去。啊,當然這是指最後剩下的那些還活着的矮人。從此以後在大陸地下各處,甚至地面上,矮人跟半獸人都成了見面就必須以血洗血的死仇。而且後來……”

“還有後來?”

卡爾揶揄似地露出了笑容,說:

“後來半獸人也謙虛地承認自己無法管理這個巨大的迷宮,所以就把這個地方獻給了它們認爲適合的主人,也就是神龍王。”

“呼。現在我知道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了。結果是神龍王在後面操縱這一切嘍?”

“說得沒錯。這是場花了五十年時間的騙局。我們應該對他的耐心表達敬意嗎?嗯……他的五十年跟我們的五十年完全不同,我們的敬意對他也許是一種侮辱。無論如何,最後擁有這座巨大堡壘的人是神龍王,又將矮人這個在背芒刺的勢力大幅削弱,對他而言應該是最完美的結局了吧。”

杰倫特點了點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其他人也都感覺到心情變得很沉重。在暗紅的火把光芒照耀的地下洞穴中,聽到卡爾的聲音低沉地迴盪,就像那聲音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似的。

※※※

妮莉亞摸了摸耳朵,然後聳了聳肩。她又繼續往前走。一陣子之後,我們在另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妮莉亞環顧了一下週圍,正準備要刻上記號,但卻突然驚訝地說:

“這是什麼?”

我們看了看妮莉亞所指的方向,牆上已經有人用木炭畫了個圈。杉森用慌張的臉色看了一下那記號,說:

“這是什麼?妮莉亞,你不是都用刀做記號的嗎?”

“當然!而且我不會把圈圈畫得這麼大。這到底是什麼?”

卡爾看了一下那記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現在已經進了這大迷宮,而且畫記號來拼命找路的人是誰,我們應該很清楚。畫這個的就是涅克斯一行人。”

杰倫特突然精神來了,說:

“是的。我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跟他們越來越近了。啊,他們不是比我們早進來很久嗎?”

“是的。大概上面有更多讓人迷路的通道,不知怎的他們就到了這附近。我們照着這個記號走吧。”

我們一下子精神都來了。現在我們很確實地在接近涅克斯。我們朝畫了木炭記號的通道走。

砰砰!轟隆隆!

突然洞窟發出了響聲。我們都扶着洞壁,好不容易纔保持住了平衡。回頭一想,才覺得其實震動也不是那麼大。但因爲事出突然,所以我們都嚇了一跳。妮莉亞說:

“什,什麼?這是什麼聲音?”

杉森說:

“好像是……洞穴的某個地方坍塌了吧?”

卡爾跑到前面,說:

“快過去!”

大家都拔出了武器,然後快步前進。我們映照在牆上的影子以可怕的速度向後消失。又遇到了一處岔路,我們稍微猶豫的時候,杰倫特第一個選了左邊進去。妮莉亞急忙在牆上刻了個記號,然後跟在他後面走。

“別急!這裡可是迷宮!”

聽到妮莉亞說的話,杰倫特回答:

“如果我們也迷路的話……”

砰砰砰砰!

沉重的震動再次傳來。這次比先前近了很多。我們矇住了耳朵,靠在牆壁上。

“這到底怎麼回事?龍要進來這裡也太……咦咦?” ωωω●тт κan●℃O

杉森將自己講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然後我們都用驚嚇的表情回頭看他。杉森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說:

“難道,不會吧?神龍王……”

“快點!”

這是卡爾的催促聲。我們都慌忙地往前走。難道神龍王發現我們進來,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所以洞穴纔會這樣……轟隆隆!

我們被震得差點跌倒,但仍努力往前走。又遇到了一處三岔路。我們慌忙地左看又看,妮莉亞突然指着其中一條大喊:

“那裡!”

妮莉亞指的地方也用木炭畫了個圈,我們就進了那條通道。一面拿着火把一面跑,火花都彈到臉上來了,讓人簡直快瘋了。啪啪啪啪啪!我們都急忙跑着,杰倫特開始漸漸落後了。前方看見了一個陷坑。妮莉亞沒停下來,就直接跳了過去。又是被弄壞的陷阱嗎?大家一個個都一下子跳過了陷阱,我也跳了過去,就在最後一個杰倫特跳的時候,咚咚!

我回過頭看,結果是杰倫特由於震動而沒踩穩地面。就在他往後掉的瞬間,我用盡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幸好我跟他都滾到了通道上。

“呼,呼!謝謝了,修奇。”

“啊,太好了。呼。”

給杰倫特壓在身上的我微笑了。那時擡起頭的杰倫特突然發出了慘叫:

“嗚哇啊啊!”

怎麼了?我趕緊躺着翻了個身,朝通道前方一看。

前面叉路的牆壁垮了。不久之前的震動,大概就是因爲那面牆壁坍塌的關係。牆上巨大的石塊無力地掉落,到處瀰漫着煙塵。從倒塌的缺口中,有人走了過來。

我們都將掩面的手放了下來。雖然因爲灰塵根本無法呼吸,但我們還是放下了手,看着從缺口走出來的人。大概因爲就是意料中的那個人,所以我沒像杰倫特一樣發出尖叫。杉森咬牙切齒地輕聲說:

“是涅克斯!”

從缺口中走出來的人正是涅克斯。修利哲。那個馬伕,還有被馬伕緊抓住的蕾妮站在他身後。蕾妮一看到我們,立刻發出悽慘的嚎啕聲。

“修奇!修奇!”

馬伕兇惡地抓住蕾妮的手臂一拉,另一隻手用很快的動作將長劍架到了蕾妮的脖子上。蕾妮尖叫了一聲。接着涅克斯背後又出現了另一個男子的身影。這男子看到我們,嚇了一跳,立刻拔出匕首,原來那是我們認識的人,也就是在拜索斯皇城盜賊公會中遇見的年輕賈克。

他看到妮莉亞,嚇了一跳。

“咦?姐姐?”

但是他馬上又慌張地閉上了嘴。涅克斯望着我們,什麼話也不說。妮莉亞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她大喊:

“愚蠢的傢伙!居然用OPG去到處破壞迷宮!簡直跟地鼠沒兩樣的傢伙啊!就因爲你們的關係,無數夜晚的紳士,就在這連星光都看不到的鬼地方,用比狗還不如的死法死去!還有你,賈克!你居然跟隨這種爛人到底!”

賈克帶着蒼白的臉色,推卸責任似地說:

“因爲他是公會的會長,我是公會會員。這是沒辦法的事。”

“幹得好,真是幹得太好了!所以你才一直跟着這傢伙?跟着完全不顧會員死活,把他們全拖進死亡險境的傢伙?你難道不知道,他不是爲了公會的事,只是爲了自己心中那些骯髒的計劃,就把你們全拖來?”

青年賈克沒有回答。妮莉亞降低聲音咆哮說:

“圓圈是你畫的吧?”

“嗯。”

“那爲什麼突然開始破壞牆壁?”

“因爲……會長對找路已經厭煩了。”

那傢伙好像也是分不清自己處境的那種人。涅克斯身爲背叛拜索斯的逃犯,他卻完全不管這些,只知道對方一旦成了自己的公會會長,就一輩子把對方當公會主人對待,也不管主人性格怎麼樣,只知道服從權威。我本來還以爲盜賊都是很狡猾、知道變通的。

這麼說來,涅克斯一夥人中還活着的就只剩下三個。不見的OPG有兩雙,我看了看馬伕跟賈克的手,果然是他們戴着OPG。不管是再怎樣強壯的食人魔,也不可能打碎這種石壁的。但他們三個合起來,卻似乎可以打碎石壁。可惡,還真不能小看他們。杉森、我還有妮莉亞都完全陷入緊張,不斷瞪視着前方。

杉森大喊了一聲。涅克斯歪着頭,說:

“你們似乎是敵人。但看你們能追我追到這裡,似乎又是我很好的朋友。要不然,就是你們真的很恨我。”

是的,我們對你這傢伙除了怨恨之外,難道還能懷有什麼感情嗎?我嘴脣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可以戳穿人的眼神瞪着涅克斯。但是涅克斯還是一樣鎮定地說:

“我好像殺了那位小姐的愛人似的。你的愛人是夜晚的紳士嗎?”

我們每個人都好像後腦勺被重重打了一記。他這是什麼話?涅克斯甚至點了點頭,說:

“那傢伙一定是個可以用的人吧。如果是蠢貨,就算是敵人,我也不會去殺。”

涅克斯身旁的馬伕雖然一動也不動,但對着涅克斯做出了惋惜的表情。涅克斯的手扶住額頭,用很疲倦的聲音說話。他那表情看起來就像個白癡般愚蠢。

“等一下……對不起。只要一回想過去,我的頭就會痛。”

他帶着痛苦的表情,摸着頭說:

“一片空白……這種心情,你們能瞭解嗎?就像是看着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一片白色夜空時的心情。好像快要瘋掉的心情……是的,那是個什麼樣的傢伙?那個夜之紳士?”

“你說什麼?”

妮莉亞到這時才做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望了望涅克斯,再望向賈克。賈克的表情很陰沉。涅克斯嗤嗤笑了起來,用明顯帶着揶揄意味的動作鞠了個躬,恭敬地說:

“我來自我介紹。我是涅克斯。修利哲。可以告訴我你們的大名嗎?”

那傢伙現在在耍我們嗎?這時卡爾低聲說:

“欽柏的推測應該是正確的。你因爲自殺而失去記憶了吧?”

涅克斯的眼睛眨了眨。他用惡狠狠的視線看着卡爾。卡爾點了點頭,說:

“果然沒錯。真是可憐。你無法承認還有另外的自己,所以全都殺了,因此也失去了人生中的許多部分。”

“你……你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些了,你是我的什麼人?”

卡爾帶着難過的表情搖了搖頭。

“你說我?我誰都不是。在你失去對我的記憶那一瞬間,我就不是你的什麼人了。但是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就跟你說。我是卡爾。賀坦特,是爲了找回那邊的那個紅髮少女,而一路追你到這裡的人。”

涅克斯眼睛開始閃閃發亮。他兇狠地拔出長劍,說:

“原來如此。你們是哈修泰爾的走狗。不,應該說是拜索斯王家的走狗吧?”

涅克斯泰然自若往前走了過來。

“你們是誰都不重要。如果妨害到我,我就只能殺了你們,這樣的話,也就沒有必要知道你們更多事了。去死吧!”

涅克斯走過來就順勢直接攻擊站在最前面的妮莉亞。他沒有用任何招式,就這樣走來,隨隨便便地一砍。所以妮莉亞也沒能舉起三叉戟。鏗!

是我擋下了他的劍。杉森啊,你就算爲弟子自豪也無妨!

“別小看我!”

我直瞪着他的眼睛,用力一推。涅克斯跌跌撞撞地往後退,用驚訝的聲音說:

“怎麼回事?你是誰,怎麼能擋下我的劍……那個!那是我的手套!”

“我的手套?真可笑。你這傢伙!那不是你從我那邊搶過去的嗎?”

涅克斯再次出現了白癡般的表情。他頭腦不清似地望着我。但是他的憤怒突然爆發,說:

“你這小鬼還真狡猾!你以爲我喪失了記憶,就可以騙我嗎?”

這時馬伕慌忙地抓住了他。馬伕不知何時已經把蕾妮交給賈克,自己走了過來。涅克斯猶豫了一下,接着開始後退,我們也都後退了。

“怎麼回事,哈斯勒?”

天啊,難道他的名字真的叫哈斯勒(hostler,馬伕)?那我們之前果然是叫對了。杉森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哈斯勒將涅克斯拉了過去,說:

“這小鬼講的話沒錯。”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他講話。聲音冷峻又低沉,沒有高低起伏。涅克斯用混亂的表情望向哈斯勒。

“什麼呀?我會搶這種小鬼的東西?我是這種壞傢伙嗎?”

哈斯勒點了點頭。

“那些傢伙是甩也甩不掉的狠角色。”

我們聽到這種評語,雖然很不高興,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望着涅克斯。涅克斯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哈斯勒,又看了看我們。然後他用力搖了搖頭,對哈斯勒喊道:

“該死,那不是精靈嗎?我,我難道是精靈的敵人嗎?”

“是的。”

“我不知道……可惡!那個祭司又是幹什麼的?難道連祭司也要抓我嗎?”

杰倫特看到涅克斯的手指指着自己,做出了驚訝的表情。哈斯勒用一副灰心的表情點了點頭。涅克斯立刻用很憤怒的聲音說:

“我什麼都不知道!想不起來!媽的,我到底是誰?我爲了實現自己的盼望,到底做過哪些壞事?”

哈斯勒沒有回答。我們看到涅克斯眼睛周圍的肌肉開始顫抖。

他大喊:

“說啊,哈斯勒!他們是妨礙我的東西嗎?”

“是的。”

涅克斯再次瞪着我們。他突然大發雷霆,說:

“好。那就沒關係了。不管是精靈還是什麼,都沒關係。哈!優比涅的幼小孩兒?真是可笑。所謂真善美,只是文人筆下的產物,需要的話,我只要僱用一個文人就可以了!那我就成了真善美的代表了。祭司?祭司只是用來在漂亮的祭壇上敬拜神的吧。不管是精靈還是什麼,都一起上吧!我會把你們全殺了。這樣不就沒問題了?”

涅克斯一面說,一面兇狠地揮着劍。杰倫特嚇得往後退,但是杉森一點都沒有懼色,只是冷笑着說:

“喂,你這傢伙,你腿上是不是有傷口?”

涅克斯停了下來,用害怕的眼睛望着杉森。

“這是你乾的嗎?”

“沒錯。原來你根本不記得你那時差點被我殺了。這次我才能把你給解決掉。”

杉森一面說,一面就把長劍對準了涅克斯的胸口。涅克斯嚇得身體開始顫抖,轉過頭去看了看哈斯勒。

“那個……那個傢伙這麼強嗎?”

“就像他所講的,既強又有韌性。”

涅克斯抱着頭,發出了呻吟聲。

“媽的……媽的!這些我也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一片空白!我的腦袋裡整個都是空的!整個都是白的,都是白的!可惡,可惡,可惡!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

抱頭痛苦的涅克斯突然用帶着瘋狂的眼神看我們。那眼中流泄出的光芒讓人看了全身不寒而慄。但是卡爾很冷靜地說:

“我們這些人,跟你所不清楚的那個你纔有關係。你想殺我們嗎?想把記不起來的過去一口氣埋葬掉嗎?想把你跟不認識的自己相遇的機會都一筆抹煞嗎?”

涅克斯吃了一驚,然後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雖然想不起你來,但你一定惹火過我好幾次。你說你的名字叫卡爾,是嗎?”

“是的。”

“去死吧,卡爾!”

涅克斯咆哮着跑了過來。但是他的劍這一次又被我擋了下來,而且妮莉亞惡狠狠地舉起三叉戟刺了過去。涅克斯只有向後退去。

他後退的動作實在是笨拙得不能再笨拙了。這真是奇怪,不久之前他的攻擊連續被我擋下來很奇怪,躲避妮莉亞攻擊的動作也很奇怪。我們兩人直接往前進擊。但那時抓着蕾妮的賈克兇惡地大喊,使我們停了下來。

“別輕舉妄動,姐姐!”

妮莉亞咬牙切齒地說:

“幹得好啊!你做出這種事,還能算是夜晚的紳士嗎?居然抓着手無寸鐵的黃毛小丫頭威脅我?嗯?”

賈克大大地聳了聳肩,深呼吸了一次,說:

“可惡,我也不是很高興做這件事啊。你不要再惹我了。”

莉亞靜靜地站着,用可怕的眼神瞪着賈克。我則是瞪着涅克斯,杉森點了點頭,說:

“你不是完全的入門者,大致上還算懂。”

涅克斯帶着訝異的表情說:

“你是什麼意思?”

“你已經忘記劍術了吧?”

涅克斯眼中燃起了火光。

“你這傢伙!”

“沒錯。似乎分裂的涅克斯當中,記得劍術的那個涅克斯已經死了。不,看了你劍的握法,還有揮劍的方式,你應該只忘掉了一部分。但是所謂劍術,不是隻記得一部分就可以的;你完全忘記腳步該如何移動了吧?可惜你忘記的是最重要的部分。”

杉森點了點頭,意氣揚揚地說着,涅克斯那樣子就像是想用視線戳死杉森似的。杉森嘲弄地說:

“你好像分裂了很多次是不是?說起來也是因爲有那麼多人。但還真奇怪?記得劍術裡面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記得重點的那個涅克斯,活下來的機率不是比較大嗎?爲什麼是像你一樣差勁的傢伙活了下來?”

真可怕!杉森居然會用這麼尖銳的話來說對方?我們大家都張口結舌地望着杉森。

涅克斯突然開始害怕。他轉過頭去看哈斯勒,這時卡爾連忙說:

“哈斯勒,是你殺了那些涅克斯吧?”

涅克斯就像被逼到角落的野獸,反覆輪流望着卡爾跟哈斯勒。

他焦躁不安的臉上,不知何時起開始掛着許多汗珠。哈斯勒的表情仍是一派沉着。

“我必須作出選擇,主人。你那時要求我留下可以正確叫出我名字的那個你,把其他涅克斯全都除掉。”

原來如此。但是那個涅克斯記得跟哈斯勒的關係,卻只是出於單純的偶然。但是哈斯勒居然只因爲這個小小的理由,就把一樣的主人,不,應該說是不同的主人,全部殺光?還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聽了哈斯勒的話,涅克斯開始顫抖。他正在跟他的馬伕,不,應該說是殺了他自己的人說話。是他忠誠的部下殺了他。他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哈斯特連忙扶住了他。但是涅克斯卻把哈斯勒的手給甩開。

“給我放開!”

“主人!”

“可惡……那麼,哈斯勒……”

涅克斯抽泣似地說。哈斯勒靜靜地看着他,涅克斯緊咬牙根說:

“去他的。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也不可能挽回了。剩下的我只是我殘破的一部分。是的,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現在我只剩下這個。我只剩下最小的一塊的自我,我必須爲了實現它而堅持到底。我一定要滅亡拜索斯。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剩了!”

“居然是最可憎的那個部分留了下來!”

卡爾搖搖頭說。但是涅克斯好像沒聽見卡爾說的話。

“什麼,什麼意義也沒有。現在我比蟲子還不如。蟲子只知道去找食物,看到敵人要避開。是嗎?如果是這樣,我就要變成個蟲子。我會根據蟲的價值觀,蟲的哲學來行動!我一定會成爲忠實的蟲子!把拜索斯這塊食物吃個精光!”

卡爾用沉鬱的眼神望向涅克斯。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滅亡拜索斯?”

“因爲除了這件事之外,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要問我理由!高貴的人類怎麼會問蟲子什麼理由!”

“世界上沒人比這傢伙更可憐了!”

卡爾輕蔑地說。涅克斯用混亂的眼神看着卡爾。

“忘掉的事只是過去的事。你活在現在,而未來還沒有到來。你雖然失去了很多東西,但同時你未來也還能擁有許多東西。你爲什麼看不見這一點!”

涅克斯的聲帶蠕動着,同時瞪着卡爾。卡爾用鎮靜卻強力的語氣說:

“丟下你的劍吧,涅克斯。修利哲!反正這也是件好事。”

“什麼事?”

“既然忘記了過去,就代表你和過去的自己已經是不同的人了。

你只記得自己對拜索斯的憎惡,卻忘記了理由。那麼就請你把沒有理由的憎惡拋下吧。你說你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那麼請你去接受新的東西吧。只要創造出新的自己就行了。你無法理解嗎?我們也不會對你不記得的過去窮追到底的。因爲那已經不存在了。我們會接受你全新的自己。“

涅克斯看來似乎眼眶深陷。他稍微低着頭瞪卡爾,嘴巴微微張開。

“反正是別人的事,說起來很容易!”

卡爾搖了搖頭。

“是的,這是別人的事。但是你如果將沒有理由的憎惡爆發出來,那你又留下了什麼?在你毫無理由,盲目地把拜索斯滅亡之後,你會感受到滿足嗎?別開玩笑了!至少我還能看出這件事。在那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呢?”

涅克斯臉上的肌肉似乎都放鬆開來。他有氣無力地望着卡爾說:

“你問我要做什麼?在那之後……要做什麼?”

“是的。在你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憎惡燃燒之後,你要做些什麼?你剛纔說,你只剩下破裂的一小部分自我。涅克斯憎惡拜索斯的那個部分如果完成了使命,那你又是什麼?”

涅克斯的肩膀上下起伏着。他的臉雖然朝向卡爾那一邊,但視線的焦點似乎完全沒對準,他望着虛空,抽泣似地說:

“如果那一部分完成了使命?那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沒錯!你必須再次成爲涅克斯。要再次成爲完整的涅克斯,除了扭曲的憎惡心什麼都沒有的涅克斯,往後該如何活下去?請你連這部分也丟掉吧!那隻不過是與你不同的另一個涅克斯,也就是過去涅克斯的碎片而已!現在你必須要成爲新的涅克斯。過去的碎片,你自己都無法理解,就是無法一直拿着的!這就像是插在你身上的一根過去的刺,請你將它拔出來丟掉!”

涅克斯擡起了頭。突然他露出喜悅的表情。

08

涅克斯高興地笑着對卡爾說:

“謝謝你對我說了這麼好的一番話啊。我現在要殺你了。”

卡爾爲之一震,往後退了一步。涅克斯臉色蒼白地笑着,像是很高興似地說道:

“領死吧。你,還有你旁邊的那些傢伙,我也要殺。對。哈哈哈!

你們是和我的過去有關係的人。過去的我已經死了。我失去了過去,現在那是不存在的世界,爲什麼已經消失的過去中的人物要來影響我的現在呢?去你的!我已經消失了!可是爲什麼你們還站在這裡看我啊?“

“涅克斯。修利哲!”

“你竟然要我連那個也忘掉!就算是那些僞善者,也比不上你這般厚顏無恥啊。你竟然要我連惟一剩下的東西也丟棄!爲何不乾脆叫我連性命也丟棄算了?”

突然間,好像火光也變得昏暗了許多。雖然他沒有哭,可是他的眼裡似乎噙着眼淚。他像是受了傷地咆哮着:

“你竟然叫我連那個也丟棄!你去向破產的商人說吧!要他把最後僅存的財產都丟棄掉啊!然後叫他再重新站起來啊!你去向在戰爭裡失去所有家人的女人說吧!要她把惟一存活着的嬰兒也丟棄掉啊!然後叫她再去組一個新家庭啊,你竟然叫我把惟一可以確定我還活着的東西,我沒有自殺的惟一理由給丟棄掉?然後要我完全地消失掉?你,你這個醜惡的僞善者!”

卡爾憂鬱地看着他。涅克斯突然伸出手來指着卡爾。涅克斯他那隻指着卡爾的手指頭不停地顫抖着。

“你丟棄了什麼呀?”

“什麼意思?”

“我是問你,你爲了成爲現在的你,丟棄過什麼東西?放棄過什麼,忘記過什麼!你完全忘掉了什麼東西?你是不是因爲不需要死去父母的記憶,而丟棄了那些記憶?你是不是認爲不需要以前相親相愛的朋友的記憶,就丟棄了對他們的記憶?爲了讓現在的你存在,你到底丟棄過什麼東西?”

“……我沒有丟棄過任何東西。所有的回憶都是很寶貴的。”

涅克斯用熾熱的眼神盯着卡爾,然後發狂地說: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丟棄了!不對,是被奪走了!這不是我自己的意志所造成的,是這該死的森林從我這邊奪走的!可是,可是你現在卻叫我把我惟一剩下的也丟棄掉?要我做一個全新的我?爲什麼?那麼你爲什麼不丟棄所有你的東西,去做一個全新的你?嗯?”

卡爾搖頭說道:

“我可以管理我的那些回憶,可以不被牽絆在回憶裡。我並不像你,因爲記憶而消磨掉了你自己。我知道如何活在當下。”

“因爲你還保有你的記憶!你還擁有過去的你,所以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活在當下!可是我還擁有的過去只剩下一樣了,所以我活在當下的方法就只有一種!”

卡爾搖了搖頭,對他說:

“你已經成了像騎着盲眼馬的人,只能夠不知方向地不斷奔馳着,要不然就是停下腳步等死。”

“你這是在責難我嗎?你是在爲了堵住我的嘴而誹謗我嗎?你是在罵我沒有了過去,就和笨蛋傻瓜沒兩樣嗎?”

卡爾皺起眉頭看了看涅克斯,說道:

“你爲什麼進來這裡?”

涅克斯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暫時忘了從剛纔到現在的憤怒,驚慌地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很好奇,你既然到現在都還想要毀滅拜索斯,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爲什麼不去褐色山脈找克拉德美索,而來到這個地方呢?”

涅克斯臉色變得蒼白,他的眼睛滾動了一下。他像是頭暈似地搖了搖頭,說道:

“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啊,對了。是這丫頭的龍嗎?當然我也會去找那頭龍。然後利用那頭龍……”

“可是你爲什麼來這裡?”

涅克斯一副覺得很奇怪的臉孔。他終於還是用驚慌的語氣說:

“你不知道嗎?爲什麼不知道?你不知道原因,怎麼還來追我呢?”

哈斯勒隨即靜靜地說:

“他們只是爲了找回這丫頭,纔來追我們的。”

涅克斯點了點頭,說道:

“啊,是嗎?那我就沒有必要解釋了。我要讓你在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死掉。”

杉森大聲喊着:

“你認爲殺得了我們,就試試看呀!你沒了記憶,所以我告訴你,你總是在我們面前逃走!在拜索斯皇城的時候,你在伊露莉小姐面前逃走,在戴哈帕的時候,你在我的長劍之下逃走。你以爲你能把我們怎麼樣?”

“是嗎?我曾經這個樣子嗎?我知道了。那我現在要報仇。”

涅克斯甚至還點了點頭,想要往前走。此時,哈斯勒抓住了涅克斯的手臂,他搖頭,對涅克斯說:

“這是無益於事。沒有必要和他們交手。”

“你放手,哈斯勒!我要殺了他們!”

哈斯勒憂鬱地看了一下涅克斯之後,轉頭對我們說:

“如果你們不想讓這個少女沒命,就給我後退。”

“你這個狗崽子!”

杉森大喊了一聲,不過哈斯勒還是一動也不動。他舉起了一隻手,一直緊抓着蕾妮的賈克隨即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哈斯勒說:

“只要我一下令,這丫頭就會死。放下武器,往後退。”

就連現在這一刻,哈斯勒的聲音還是非常沉着。可惡。如果我們在這狹窄的洞穴裡放下武器的話,我們就完蛋了!根本沒有可逃的地方,簡直就是要我們乖乖地等死啊!

這時候,妮莉亞低聲地說:

“賈克!”

在這一瞬間,賈克用不安的眼神看了看妮莉亞。妮莉亞說:

“這不像你。”

賈克還是用不安的眼神看妮莉亞。涅克斯兇悍地轉頭瞪了一眼賈克,他隨即嚇得退縮了一下。可是妮莉亞還是繼續說道:

“這不像你。你本來是個只想搖旗吶喊的不懂事孩子。你以前總是喜歡和人相處,想要像我一樣會打鬥,是個喜歡自命不凡的善良笨傢伙。你,你真的會殺了這個少女嗎?在那堆屍體裡面,我沒看到有你!你是個不曾殺死自己的人,所以纔會重新合爲一體。這樣的你真的會殺了這可憐的少女嗎?”

賈克在猶豫不決。他支支吾吾地說:

“如果是會長的命令……”

“閉嘴!你是三歲小孩嗎?會長的命令又怎麼樣?”

賈克更加支支吾吾地。涅克斯和哈斯勒全都對賈克投以兇狠的目光。我們都手冒冷汗地看着這一幕。

剛纔涅克斯向我們這邊衝了過來,所以涅克斯和哈斯勒兩人距離賈克很遠。萬一賈克說他不會殺蕾妮,我們會在他們兩人衝向賈克之前,先抓住他們兩人。相反地,如果賈克說會殺蕾妮,我們就會束手無策。我們無法穿過涅克斯和哈斯勒去救蕾妮。

這兩羣人的命運就將隨着賈克的心意而決定了。

賈克一副很煩惱難過的表情。這時候,蕾妮用她顫抖的嘴脣開口說道:

“賈克哥哥……”

賈克用沮喪的臉孔低頭看了看蕾妮。蕾妮哽咽地說:

“請不要殺我……拜託,好嗎?拜託饒了我一條命……”

賈克猶豫不決着,他說道:

“唉……真是的,你閉嘴!”

“拜託……我不想死……拜託……”

所有人都緊閉着嘴巴。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的寂靜無聲之中,蕾妮突然哽咽哭着說:

“我想念大海……我想念我爸……爸爸正在等我回去。拜託,拜託賈克哥哥……請不要殺了我。”

“我叫你住嘴!”

賈克雖然大聲喊出了這一句,但他的聲音卻很無力。這時候,涅克斯突然開始走動。賈克目光呆滯地看着涅克斯,就連蕾妮也屏聲息氣。涅克斯一面走一面說:

“你是不是想背叛我呀?”

賈克突然回過神來,說道:

“請,請你不要過來!”

涅克斯停住了腳步,對賈克說:

“沒錯……你這樣就是想背叛我的意思嘍?”

賈克一副心亂不已的表情。我再也忍不住,跳了出去,說道:

“住手,涅克斯!”

可是隨即被哈斯勒的劍給擋在前面。我感覺眼前劍光閃爍。不知何時,我的巨劍和哈斯勒的長劍已在半空中交錯。我大聲喊道:

“杉森!抓住涅克斯!呀啊啊啊!”

我一面喊叫,一面用力推哈斯勒。可是哈斯勒仍然還是戴着OPG。他巧妙地扭了手腕,隨即我的巨劍就滑落下去,我腿一軟,身體開始往前搖晃。

“修奇!”

我耳邊傳來呼嘯而過的聲音,是妮莉亞舉起三叉戟猛刺了過來。

和我在交手的哈斯勒後退了一步,我纔不致於人頭落地。我趁着往前搖晃的時候,乾脆順勢倒過去,朝着哈斯勒的腿砍下去。哈斯勒輕輕擡起腿來避開那一劍。

“給我站住!涅克斯!”

杉森跑了過去。可是涅克斯並沒有和杉森交手,而是直接用力大喊着,衝向賈克。

“我兩個人都殺!”

這時候,我看到了不太可能發生的一件事。卡爾的手像疾風般移動。在這個狹窄的通道上,在這麼多人之間?卡爾!你瘋了呀?

咻!

正衝着過去的涅克斯突然停住腳步,全身抽搐了一下。在我、妮莉亞、杉森、哈斯勒這四個人的混亂之中,有一支箭飛射出去,穿過了小小的縫隙刺中了涅克斯的背。妮莉亞並沒有錯過機會,她喊道:

“快跑!賈克,快點跑走!讓這個少女去見她爸爸!”

賈克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仍不瞭解這所有的情況。他呆愣地停在那裡看着我們。戴着OPG的那隻手臂雖然牢牢緊抓着蕾妮,但是他一動也不動。

他突然間嘶喊着:

“不要碰我們會長!”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賈克怒視着我們。沒有一個人動,甚至是中箭跪倒在地的涅克斯也靜止不動。這種局勢就好像小孩子在打架時被大人的喊叫聲給嚇阻住了。我們用焦慮不安的目光看着賈克。

賈克喘着氣,費力地說:

“可惡!就因爲一個丫頭!我不能因爲一個丫頭而放棄一切!我是賈克呀!是賈克三代的最後一個賈克啊!我的父親,還有我的祖父都死了!都在絞刑臺上被絞首了!”

這是什麼意思呀?不過,妮莉亞沉鬱地說:

“因爲你們是叛亂份子的手下……”

原來如此。我們離開拜索斯皇城之後,一定是發生了這種事,皇宮警備隊一定是全員出動,去搜索叛亂份子了吧?我們表情沮喪地看了看賈克。可是妮莉亞還是不放棄地說:

“這都是這個傢伙造成的啊!是誰身爲貴族還侵吞掉公會,引導一些夜鳥們叛亂?而且還帶你們來這座森林,結果弄得連一些倖存的人也都死了,到底是誰的錯?你有頭腦你就想一想!”

賈克突然用陰鬱的目光看着妮莉亞,說:

“妮莉亞,你的嘴巴一向都很厲害。”

妮莉亞表情僵硬地看了看賈克。賈克費力地說道:

“你很會說話。媽的。那又如何?如果我們沒有發動叛亂呢?那麼那些夜鳥們就可以稱得上是光明正大的拜索斯國民了嗎?我們要是沒有引發叛亂,我們就能光明磊落地做小偷嗎?”

妮莉亞並沒有回答。賈克用可怕的眼神瞪視着我們,說道:

“會長答應過我們。他答應給我們的,是我們不惜生命終生做小偷也絕對偷不到的東西,是堂堂正正地看着天空,說出名字的權利!

媽的,我也想要有一天當個領導人,號令其他人。而不是一個冒生命危險被追趕的夜鳥。會長給我們允諾,而賈克家族也接受了!然後父親把公會會長的位子給了涅克斯!我要遵從父親的意思。遵從父親的遺願!“

“於是你們就把妨礙到你們的人都給殺了?而且到處造出神臨地,害死無辜的人?”

“***!路坦尼歐大王不也是把妨礙到他的人都殺死,才當上大王的?我這樣做又怎麼樣了?哼!再過幾百年,我說不定就成了修利哲大王的八星了。大家都是這樣子,不是嗎?”

卡爾搖了搖頭,說道:

“看來你已經被洗腦洗得很徹底了。”

賈克沉重地喊道:

“退下!我不想殺這個丫頭。可是如果你們敢惹我們,我就殺了她!哈斯勒!扶好會長。”

哈斯勒點了點頭,把涅克斯扶了起來。涅克斯吐出呻吟聲,站了起來。哈斯勒低聲地說:

“請咬緊牙關。”

然後哈斯勒便將涅克斯背上的箭給拔了出來。涅克斯**了一下,隨即倒在哈斯勒的懷裡。哈斯勒扔掉那根箭,說道:

“所有人都從後面的那個坑洞跳過去!”

我們一動也不動。不過,卡爾率先用死心的語氣說:

“沒辦法了。”

然後卡爾就先往後轉身,跳過了那個坑洞。妮莉亞則是火冒三丈地跳過坑洞。然後伊露莉冷靜地越過去,之後則輪到我。杉森一直到那時候還是不想越過去,一直瞪着涅克斯他們。可是哈斯勒低沉地喊道:

“跳過去!”

杉森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沉住氣。他用很生氣的明顯態度轉過身去,然後說:

“杰倫特。你先過去吧。”

杰倫特低頭看了看剛纔差點失足跌落的坑洞,緊閉了一下眼睛,往後退,然後助跑了一會兒,忽地跳了起來。不對,是準備要跳起來。

咻!

“呃啊啊!”

突然間,杰倫特慘喊出一聲令人窒息的尖叫聲,在坑洞的前方停了下來。

“啊啊啊!”

是蕾妮慘叫的聲音。蕾妮整個人昏了過去。我們全都僵在那裡。杰倫特充滿恐懼與驚愕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對看了一瞬間。然後杰倫特就很快地往下面跌落了。這樣子看起來像是在開什麼玩笑似的。可是杰倫特卻落下去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他。在他整個掉下去的前一刻,插在他背後的匕首在我眼裡閃過。

※※※

“杰倫特!”

我飛快地跑去,可是已經太晚了。我趴在地上探頭看坑洞下面。

坑洞裡是深不見底的一片黑暗,根本連杰倫特摔落的痕跡也見不到。

從後面傳來了杉森的喊叫聲:

“你這個混蛋!”

哈斯勒表情驚訝地看了看自己扶着的涅克斯。涅克斯仍然保持着被哈斯勒抱着,丟出了匕首的姿勢。他慢慢地放下手臂,用衰弱的聲音說道:

“岔道的守護者跟在我後面,我覺得很麻煩。”

“這個狗崽子!”

“你也過去那邊。要不然蕾妮就會沒命。”

杉森用一副要殺人的眼神看了涅克斯之後,便跳到我們這邊。

賈克不停顫抖着,看了我們下,又看了涅克斯,如此反覆地看。涅克斯推開哈斯勒的手臂,往後退,靠到牆邊,說道:

“哈斯勒,把坑洞附近的地面破壞掉!”

哈斯勒面無表情地走來,站在坑洞的另一邊。然後他喘了一口氣,忽地跳了上去之後,直接用拳頭下擊地面。轟隆隆。

坑洞的另一邊就坍塌了。一些石塊崩落,往下面掉落。哈斯勒繼續做了幾次這個動作,我們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他。最後,哈斯勒終於弄出一個完全無法跳越過的大洞,才往後退去。

涅克斯倚靠在牆邊,只有頭轉過來,對我們說:

“你們,雖然我不記得了,不過好像常常在折磨我,讓我十分痛苦。你們不要再追過來了。如果你們追過來,我就會殺了這丫頭。”

接着,涅克斯把他的身子靠在哈斯勒的肩上。賈克則還是一副呆愣的表情,緊閉着嘴脣,交互地看着我們和涅克斯。涅克斯對賈克說:

“揹着那個丫頭,跟我們走。”

賈克用挑釁的目光看了涅克斯一下子。不過,維持不了多久。

他就露出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背起了蕾妮,跟在涅克斯後面走了。

過了不久,四個人的形影就消失在岔路里了。

我們一行人一直到這時候都還是說不出話,無法動作,只是看着他們的背影。他們完全消失不見之後,我們便默默地走向坑洞方向。

大家都聚到坑洞邊,茫然地俯視下面。

杰倫特,杰倫特!單純只是爲了好玩而跟着我們的樂觀祭司,竟然就在這裡這樣白白地犧牲掉自己,妮莉亞跪了下來。她嗚咽道:

“嗚嗚!杰倫特!”

卡爾擦了擦眼睛,喊道:

“化悲傷爲力量吧。把悲傷留到往後靜靜地回想他的時候吧。我們趕快走。必須追到涅克斯他們才行。”

我們全都無力地轉身。妮莉亞稀哩嘩啦地哭着靠到了伊露莉身上,伊露莉摟着她的肩,低着頭前進。杉森握着拳頭捶打牆壁。可惡!

我們踩着不忍離開的腳步,一直往後回頭看。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覺得杰倫特好像會從那裡爬上來。好像他就要一邊嘟嚷着,或者一邊笑着,一邊爬上來的樣子。可是這只是個不切實的想法。因爲他跌落的是深不見底的陷阱啊。

德菲力的祭司走上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會死的路。他們不是預言家,只是他們要從現有的兩條路之中選擇出一條的時候,可以比別人更快。這並不是靠思考或推理選擇。然而有時候他們也會跟我們一樣選擇錯誤。只不過他們是按照神的意旨而選錯的,這一點是和我們不同的。他走了他自己所選擇的路,結果竟然就這樣離開我們了。這實在是難以接受的事!

“嗚嗚嗚嗚!”

是妮莉亞的痛哭聲。我感覺有東西哽在喉嚨,喘不過氣來。我們拖着步伐向前走着。從我喉嚨裡涌上來的熱淚,好像在嘴裡全溶化掉了。我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耳朵像是快掉下來似地發燙。

杰倫特,杰倫特!

※※※

我們因爲是在地下,所以分辨不出是晚上還是白天。不過,我們都因殘酷的精神打擊而弄得疲憊不堪了。所以一出現適當的寬廣空間,我們就全都無言地,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

我和杉森以無力的動作從行囊裡拿出柴火。我們很擔心會不會因爲煙霧而窒息。不過,點火之後,煙霧卻散得很快。我們在火堆周圍靜靜地圍坐着。

大家都沉默不語。我望着火堆。

“呼,呼!天空的顏色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嗎?”

“聽說偶爾會轉變成這個樣子。”

“嗯,是嗎?呼呼。什麼時候呢?”

“聽說大概都是在快要死的時候纔會如此。”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快要死的時候,當時我是說在快要死的時候?結果他就真的死了。高興了吧?修奇。尼德法?你的詛咒真的實現了。好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轟隆隆!

從遠處傳來了轟隆作響的震動聲。可能因爲是在很遠的地方,所以聲音很微弱。妮莉亞兇狠地喊道:

“那個狗崽子!他是不是想把整座大迷宮都毀掉啊。”

卡爾嘆了一口氣!說道:

“距離我們好像很遠。我們應該趕快跟上纔對。”

大夥兒沒有說話,現在根本不想起身移動腳步。卡爾好像也是如此,他並沒有再說什麼了。伊露莉說道:

“我們下到下面去等,各位覺得如何?”

“咦?”

“涅克斯是要到大迷宮的哪裡去呢?應該是最底層吧,要不然可能是中間的那個居住區域吧。雖然我們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他好像不是針對迷宮本身而來的,所以纔會這樣破壞。”

“是。然而問題是涅克斯他們是不是能夠找到地點。他們那樣破壞之後,我很懷疑他們是否可以找得到路。另一個問題是,剛纔的居住區域和這迷宮之間是不是有連接的通道呢?”

妮莉亞揉一揉紅腫的眼睛,不高興地說:

“因爲這裡是迷宮……應該不會造出很多條通道吧。”

卡爾點頭說道:

“好。那麼我們稍作休息之後,跟着標示的記號走,下去等他們吧。”

於是我們就開始淺眠地睡了起來。杉森首先負責守望的工作。

我把身體用毛毯裹着,不安地睡了起來。可是每當我要睡着的時候,就聽到遠處傳來的轟隆聲。而每次都會緊接着聽到妮莉亞的斥罵聲。涅克斯好像真的想完全毀掉這裡的樣子,這個該死的傢伙。最好洞穴崩塌,把你們給埋起來!

又再次轟隆作響,妮莉亞果然又嘀咕道:

“這個地鼠混蛋!難道他不會累嗎?”

卡爾發出不舒服的呻吟聲,說道:

“真糟糕!這樣破壞下去的話,真的會很危險啊。洞穴要是塌了,該怎麼辦纔好?”

“把他們都埋了那最好。”

“那麼蕾妮小姐怎麼辦?”

妮莉亞這會兒閉上了嘴巴。可惡,可惡!

杉森正蜷縮着身體坐着,在他背後的牆上映出了一個很巨大的影子。我看着那影子。杰倫特消失在巨大的黑暗之中了。

“我冒險成功之後,應該會被稱做大迷宮的入侵者杰倫特,或者深淵魔域的勝利者杰倫特。”

是的。你真的成了大迷宮的入侵者。只不過大迷宮卻成了你的墳墓啊。

最後一道陽光照耀山峰之後,夜晚也降臨在德菲力的房子了。

眼睛明亮的賢者杰倫特睜開眼睛。他的手上拿着酒瓶?

杉森沉鬱地笑了出來。卡爾翻過身,躺着望向我這邊;我仰望着頭頂,不知不覺地開口吟道:

某個傍晚,如往常般的日落時分,西邊吹來一陣神秘的風。

爲了一個理想而奔馳的旅人們召喚了他。杰倫特於是奮然而起。

沒有岔路可以阻擋他,沒有悲劇可以阻擋他。

他快樂地笑着,騎馬奔馳,他一向是率先出發,卻總會四腳朝天。

他的一生並不是非常轟轟烈烈,他的一生當然也不會記在敘事詩裡。

然而遺留在不斷流逝的時間裡的卻是他那能夠使歲月停留的笑聲。

神龍王時代至今三百年,靜止的影子,大迷宮的黑暗拘留住了無限。

雖然他快樂的微笑依然不變,但必要時所需的小幸運卻不再有。

轉進最後岔路的他,被大地吞噬,被黑暗覆蓋。

笑容不再。悲慟無窮無盡。

時間流逝而過,將他掩蓋。

我覺得頭昏眼花,已經分不清楚是醒着還是快睡着了。我應該是已經快睡着了吧。因爲我看到迷宮在旋轉個不停、一直胡亂旋轉着的迷宮變得亂七八糟的,所有地方都是通道,所有的地方都是牆壁。雖然我們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是杰倫特臉上沒有任何慌張的神色,他說道:

“應該是往這邊走。不要擔心。”

“這麼多的岔路,你是怎麼選擇的呢?”

“這個呀?很簡單。這是杰倫特的選擇呀。哈哈哈。”

然後,杰倫特就掉進坑洞了。妮莉亞看到杰倫特墜落,直跺腳,笑着:

“嘻嘻嘻!”

杰倫特跌落着,他的袍子突然長出了一雙白色的翅膀。杰倫特拍着翅膀往上飛起。我們感到有一點點的失望,看着杰倫特。

杰倫特看到我們便笑了出來,繼續飛着。我們開始覺得不安了起來。杰倫特已經飛到足夠的高度了,可是他還是繼續在飛。妮莉亞突然間喊道:

“杰倫特!”

杰倫特回頭看我們,蒼白地笑着。突然,洞穴頂端裂了開來,刺眼的光線傾瀉而下。我們全都因爲太刺眼,無法朝上看。可是杰倫特卻像是被陽光吸住似地,逐漸加速往上衝去。我大聲喊着:

“你要去哪裡?回來,杰倫特!”

但是杰倫特仍然面帶高興的笑容向上飛去。陽光實在是異常地刺眼。愈來愈強的太陽光盡情地在投射着。可是我看到了。在天上,杰倫特頭上有數十名騎着靈幻駿馬的涅克斯正等在那裡。杰倫特他低頭看着下面,所以沒有看到那些涅克斯。突然有人喊叫着:

“杰倫特!”

數十名的涅克斯抓住杰倫特,把他丟到了太陽裡面。杰倫特的翅膀着火了,他的袍子也着火了。他像流星般拖着長長的尾巴,掉落了下去。而在下面,正有一頭龍張嘴等着。我大喊着:

“杰倫特!”

“什,什麼呀?杰倫特在哪裡啊?”

我定神一看,我剛纔是靠坐在牆邊大喊。可能因爲火堆的火勢已經快滅了,所以周圍黑漆漆的。杉森正用驚訝的表情看着我。他剛纔一定是在打瞌睡。我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鼻子發酸,我只好用雙手遮住臉孔。

杉森揉了揉眼睛,說道:

“你剛纔是不是做夢了?”

“嗯……是啊,做了一個夢。”

杉森伸了伸懶腰,然後開始翻動火堆。火勢突然變大,把杉森的臉照得通紅。牆上則是映出了杉森巨大的影子。我目光昏眩地看着那影子。杉森看着火堆,說道:

“你做了什麼夢?”

“就像往常一樣,做了一個誇張不像話的夢啦。”

杉森點了點頭,他一邊把火堆熄滅,一邊說:

“現在大家該起來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你把大家叫醒。”

我無力地起身去叫醒大家。

我們又再邁出沉重的步伐。我們沿着標示記號的路走回去。要找到記號並不是件難事,可是杉森和妮莉亞卻起了口角,卡爾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妮莉亞不停地顯出她的不耐煩,杉森則是不斷地在嘀咕着,結果害我們沒看到記號,走了一段路之後又必須回頭,這種事反覆發生了好幾次。甚至於看到記號也不相信,而依照我們的記憶走,就這樣浪費了許多時間。在途中,我們偶爾在遠處,或者有時像是在近處,聽到震響了洞穴的聲音,每次妮莉亞都一定會喊出一些詛咒的話,最後杉森受不了妮莉亞,而開始詛咒起她來。由於我們一邊走還一邊遇到這種事,所以當我們發現可以下到居住區域的階梯時,除了伊露莉以外,其他人都已是精疲力盡的狀態。

我們沉默地走下了那條階梯。我們一到達階梯底下,卡爾隨即說道:

“在這裡等比較好吧?”

杉森環顧了四周圍之後,說道:

“嗯,我們最好是在這走道旁邊的房間裡等吧。在房間裡面可以監視階梯的動靜。而且我們可以趁他們幾個傢伙經過我們前面時,從後面悄悄地出來襲擊他們。”

卡爾用疲憊的聲音說道:

“就這麼辦吧。靜靜地監視應該就會讓大家的嘴巴閉上了吧。”

一聽到卡爾這番話,妮莉亞和杉森都閉上了他們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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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大迷宮裡,只要熄了火把,就會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如果不是像伊露莉這樣的精靈或者蝙蝠,恐怕是不會有人看得到我們的。所以我們準備熄了火把之後開始監視走道的動靜。大家坐定了位置之後,就在我要將火把熄滅的時候。

這時候,又再傳來轟隆響聲。妮莉亞雖然很快地發出一聲“呃!”的聲音,但並沒有再嘀咕什麼。不過,伊露莉起身說道:

“請不要熄火,修奇。”

“咦?”

“這聲音的方向有些不對勁。”

“方向有什麼不對勁嗎?”

“是的。再怎麼聽都像是……從這一層傳出的聲音。涅克斯已經下到居住區域來了。”

“什麼?”

卡爾趕緊站了起來。我們全都衝到房間外面。杉森拔出了他的長劍,我則是將火把移到左手,拔出了巨劍。伊露莉找到方向之後,說道:

“是這邊,是這個方向。走吧。”

伊露莉率先移動了腳步。卡爾很焦急地說:

“真是的!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下來了,已經走在我們的前頭了嗎?”

妮莉亞一邊跑一邊說:

“剛纔都沒有那種跡象!這幾個傢伙一定是破壞了地面之後下來的!”

“我的天啊!我竟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做。”

又是轟隆隆的聲音!這一次我也確實感受到了。傳出聲音的地方是和我們同一層。洞穴響起的衝擊力可以直接在腳底下感受到。

我們趕緊向前跑。火光搖晃着,我們嗒嗒的腳步聲在走道上響着。

快速地在走道的牆上掠過的影子,讓人看了眼花撩亂。伊露莉跑在我前面,她的後面頭髮上一直有紅色火光晃動着滑落了下來。

通道很平直,所以我們不知不覺就已經回到要通往最底層的階梯。杉森開始環顧四周圍。這裡是三叉路,涅克斯如果要到地下去,就必須經過這裡。杉森指了指我們旁邊的房間,說道:

“大家都到那裡面去!”

我們連忙走進房裡。

“修奇!熄火!”

我匆匆忙忙地將火把丟在地上,踩了下去。剎時之間,可怕的黑暗襲來,我眼裡依稀殘留其他人的模樣。我緊閉了一下眼睛,隨即再睜開。可是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我把手往旁邊一伸,好不容易摸到了牆壁。在黑暗之中,傳來了杉森的急速喘氣聲,他說道:

“大家安靜不要出聲!他們一走近,我們就會看到火光。這幾個傢伙要下到最底層的話,一定會經過這條階梯。”

妮莉亞說道:

“確定他們是要下去最底層嗎?他們會不會是要去居住區域啊?”

“不會的,妮莉亞小姐。我們雖然只是大致看過,可是居住區域全都是廢墟啊。所以不會去那個……”

卡爾無法把話講完。因爲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屏息着,全神注意傳出腳步聲的方向。到處都黑漆漆的,黑到連站都快站不穩了,在這種狀態下要我集中精神在別的地方,結果我的身體便開始搖晃了起來。此時,我感覺眼前出現一道細微的光線。

前方有四角形的光線靜靜地浮現。是在門那個方向。

杉森微弱地說:

“他們朝這邊來了。”

我看到那道光線之後,才勉強得以站穩。我們全都聚集在門的旁邊。前方的光線逐漸變強,腳步聲也愈來愈大。我們很專心地注視前方。

接着,忽然出現涅克斯的身影。

涅克斯的側面簡直和鬼沒有兩樣。他蒼白的臉上帶着可怕的表情,一直往前走去。他好像是因爲被卡爾的箭射中的關係,一副極爲痛苦的模樣。可是他的步伐卻不紊亂。後面則是哈斯勒拿着火把跟着,然後是賈克抓着蕾妮的肩膀跟在後面。他們的身影在一眨眼間在房門前面經過,這期間我們都屏氣凝神地看着。突然,涅克斯停下腳步,我隨即差點昏了過去。

“有階梯。太好了。”

涅克斯看到通往下面的階梯了。在他後面的哈斯勒帶着不太情願的語氣說:

“您真的要下去下面嗎?”

“你怎麼到現在還問我這個問題?都到這裡了,我是不可能回頭的。”

“這下面說不定有神龍王在。”

“而且應該也有我在找的東西。”

涅克斯有一半的身影被擋住了,看不到!可是卻能清楚看到哈斯勒的模樣。而在後面的賈克則是面帶不安的表情看着他們兩個人。蕾妮被賈克的手緊抓着,她看起來很憔悴無力。

蕾妮忽然轉頭看向這邊。我感覺簡直快窒息了。

蕾妮茫然地看着我們藏身的房間。她是在看我們嗎?不行!現在被發現的話,就不用談什麼救人計劃了!這時候,賈克說:

“你在看什麼呀?”

蕾妮沒有什麼表情。她只是稍微訝異地看了一下房間而已。隨即她的頭就無力地垂了下來。我噗通噗通的心跳聲好像被涅克斯給聽到了。哇啊,我快昏了!賈克訝異地看着我們這個房間。

“蕾妮,你在看什麼?”

蕾妮支支吾吾地蠕動着嘴脣。這時候,涅克斯說:

“她一定是看到以前的人的亡魂了。會不會是亨德列克的亡魂啊?沒有時間在這裡磨蹭了。走吧!”

接着,四個人就走了。我們聽到下階梯的腳步聲,過了不久,門那裡又再度變得一片漆黑。我聽到黑暗裡到處傳來的深呼吸聲。

伊露莉開始靜靜地施法。過了一會兒,半空中浮現出光精,我才得以看到大家都在擦額頭上的汗水。

“他到底是在找什麼呢?”

聽到卡爾的話,杉森答道:

“我們悄悄地跟去吧。然後再抓住他們,這樣既可以救出蕾妮,也可以解開卡爾的疑問啊!”

“對。可是走階梯時會發出腳步聲。所以我們先等一下吧。他們下到接近下面的中央瀑布附近時,纔會聽不到我們的腳步聲啊。”

這是卡爾慎重的提議。杉森點了點,說道:

“好。可是具體的方案是什麼呢?有人質在他們手中……”

伊露莉說:

“我小心接近他們之後,用睡眠術讓他們睡着。”

卡爾搖頭說道:

“不,這樣行不通。謝蕾妮爾小姐你不在的時候,亞夫奈德曾和他們打鬥過。睡眠術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用。”

“是嗎?嗯。卡爾和我可以各自狙擊一個人。卡爾,你能夠狙擊哈斯勒吧?”

卡爾點了點頭。他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隨即,伊露莉說:

“是。那麼我會用魔法飛彈狙擊那個叫賈克的青年。這樣應該就可以把賈克完全制服。到那時候,其他人再跑去救蕾妮,同時阻止涅克斯,這樣就可以了。他因爲剛纔受了傷,動作一定無法很快。”

“雖然這是個很危險的作戰計劃,不過也只能這麼做了。走吧!”

我們走出房間。他們好像已經下到中央瀑布附近了。可是我們還是躡着腳跟悄悄地下去。下階梯的時候不得已,需要光精的光線。

我要幫杰倫特報仇了。涅克斯,我絕對不會原諒你。我用力握了握巨劍。我不想殺人。我不會殺了你這混蛋。杰倫特也不會希望我殺了你的。可是我要聽到從你的嘴裡說出對杰倫特道歉的話!我一定要讓你對他的死下跪,並且謝罪!

中央瀑布的水聲又再變得很大聲的時候,伊露莉便送走了光精。

我們靠着牆邊,小心地下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可以說是危險萬分。從旁邊傳來的水聲像是快把身體整個吞噬掉。我們互相踢着彼此,費力地下去。

我們一走到階梯的最後一階,眼前便出現反射了光線的水流。

稀哩嘩啦!

涅克斯!他在這裡!火光是從涅克斯一行人那裡發出來的。而且因爲那火光的關係,瀑布的水流看起來像是光的帷幔。我們安靜地從瀑布後面探出頭來。哈斯勒,他不是說過我們是甩也甩不掉的狠角色嗎?沒錯。我們又追他們追到這裡來了。你們等着吧!

我看到遠處在移動的火光。因爲這寬廣的空間裡並沒有屏障的東西,所以不管距離多遠都可以一眼看到。涅克斯一行人在我們跟進來方向相對的那一邊,也就是現在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他們在右半圓的地帶。他們應該也是從右邊第一個通道出來的。我們沒有適當可躲的地方,所以藏到了瀑布後面。因爲這是湖泊旁的一條微彎的路,所以我們好不容易纔看得到他們。這時伊露莉說道:

“‘到底這是什麼門呀?’”

我們驚嚇地看着伊露莉,然後我們立刻知道,原來她是在講涅克斯一行人說的話給我們聽聽。她的耳力真是厲害!伊露莉是從瀑布正後面的這個地方聽到另一邊涅克斯一行人的話。伊露莉繼續說道:

“‘既無法破壞,也沒辦法打開!媽的,這又是什麼呀?破壞?既然是沒辦法破壞的門,幹嘛寫着破壞兩個字?’”

卡爾嘻嘻笑着說:

“看來那個房間好像是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房間。”由於瀑布聲的關係,卡爾這句話並不是聽得很清楚。伊露莉繼續說道:

“‘破壞兩字會不會就是啓動密語?’”

“是嗎?嗯。我們再進去一次。”

接着他們就又再進入通道。卡爾拿出了弓箭。

“很好。行了。謝蕾妮爾小姐,他們幾個傢伙出來之後,要往第二個通道去的時候,請你射出魔法飛彈。然後其他人都準備隨時跑過去。”

“是。”

我、杉森和妮莉亞在前面站成一排,一邊的膝蓋跪着準備。妮莉亞的咬牙切齒聲穿過瀑布聲,傳到我耳邊:

“這是報仇!爲了拜索斯皇城的那個小孩、那晚的市民們、以及在戴哈帕港死掉的人們、夜之紳士們,還有,可惡!實在是太多了,多得講不完。”

“還有爲杰倫特報仇。”

杉森兇悍地說道。我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力握着巨劍。我感覺到纏繞在劍把上的皮革緊貼着我的手掌。我專注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

後面則是卡爾和伊露莉站着準備攻擊。我聽到卡爾拉弓的聲音。伊露莉可能是在準備施法,所以並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我們又再看到火光,那幾個傢伙走出來了。雖然伊露莉沒有再傳話,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這麼快就出來,再看到火光映照出的模樣,就可以猜出他們無法打開那扇門。

很明顯的,涅克斯正在抱怨發牢騷。而他身旁的哈斯勒則是默不作聲地站着,賈克和蕾妮站在稍遠的位置,不安地看着他們兩人。

涅克斯很快地轉身,其他人也隨即跟在他後面走。這時,卡爾喊了一聲。是他們不會聽得到,但卻能穿越過瀑布聲讓我們聽到的音量。

“就是現在!”

咻!箭矢急速射出,朝向火光,像野獸般飛了出去。和這箭同時,有四支光箭射了出去。伊露莉所發射出的魔法飛彈在黑暗之中畫出了長長的光之軌跡。砰砰砰!我看到賈克中了魔法飛之後倒地的模樣。

“啊啊啊!”

是蕾妮的尖叫聲。在這一瞬間,我們三個正在往前跑着。

“覺悟吧!涅克斯!”

“受死吧!”

我看到哈斯勒跳了起來。他被卡爾的箭給射中了。哈斯勒跌倒在地的同時,他手中拿着的火把就落到水裡去了。霎時間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呃啊!***!怎麼沒想到會這樣?

我們叫罵着往旁邊跑去。我靠到牆壁之後,一手摸着牆跑去。

可是就與跑在前面的杉森撞在一起了。該死!杉森和我發覺只要我們身體動錯方向,就會立刻掉落到湖泊裡,所以連動都不敢動。砰!

呃。妮莉亞被我們絆倒了。妮莉亞氣喘吁吁地喊着:

“你們兩個笨蛋!怎麼滾到地上去了?”

“你如果不小心你的嘴,我就從你先開始,呃!你在踩哪裡?”

“拜託,拜託你先起來再吵,你們用點腦袋好不好!”

我們三個跌倒在地,互相扭成一團,同時還彼此斥罵着。接着從後面傳來了伊露莉的聲音,然後光精的光芒浮現在湖上。

周圍一亮起來,我們纔好不容易站起身。可惡,計劃失敗!我們竟然沒有想到火光的問題。視線清楚之後,涅克斯便蹣跚地移動腳步。他馬上表情兇狠地想去抓住蕾妮。

“不行!”

“趕快逃,蕾妮!”

“嘎啊啊啊啊!”

蕾妮尖叫着,以坐在地上的姿勢,一直往後退。涅克斯雖然想抓住她,但是她驚險地避開了,然後站了起來,尖叫着跑向我們。而我們也慌慌張張地跑向她那邊。此時,我看到涅克斯往後舉起長劍。

這個混蛋!他想用丟的!

“蕾妮!趴下!”

杉森極力嘶喊道。然而被驚嚇到的蕾妮聽到杉森的話,反而停了下來。她的眼淚嘩嘩落下,面帶着訝異的表情。我看到她茫然地轉過頭去。可惡,不可以!涅克斯像發狂似地大喊:

“你們幾個可惡的傢伙!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們的!”

轟轟轟轟轟!

突然間,整座大迷宮都在震動。我們無法站穩,慌張地跌坐到地上,甚至差一點就掉進了那潭黑色的湖裡。這時候,卡爾叫喊着:

“快看湖泊!”

湖泊裡的水正往上涌出來。而且湖泊中央的水隨即慢慢地旋轉了起來。接着,整個湖泊就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了。然後我們擡頭,看到讓人眼花撩亂的光線。

周圍巨大牆上堆積着的無數鐘乳石都開始各自放射出光芒。從很深的岩石縫裡散發出青綠色、藍色以及淺褐色的光芒,簡直令人頭暈目眩。那些鐘乳石彷彿像是掛滿了巨大鐵塊般地發出光芒。而且還響着像是鐵塊被風吹得互相碰撞在一起的清脆聲。當琅當琅。整個洞穴散發着奇異的光芒。

周圍的人的臉上都被映照得五顏六色。

鐘乳石發出了光芒。那些光芒就像被風吹起的落葉般,一羣羣地跳着舞。中央的湖泊猛烈地旋轉,製造出巨大的水聲,上面則是數千個鐘乳石像珠子般噹啷作響着。隨着這響聲愈大,就有愈多的光芒傾泄下來。

無數的光芒宛如秋天的落葉般,也像夏天的雷陣雨般,整個洞穴都是光芒的泡沫在浮游着。那是些黃色、白色、淡藍色的光珠子。而且湖泊裡的漩渦製造出的風使那些半空中的光羣跳起舞來。但我們一點也沒有吹到風。然而我們卻還是東搖西晃着。

我看到了。

在這光的泡沫之中掠過了前人的臉孔。孔武有力的戰士挺着他凜然的肩膀。我還看到高興唱着歌的青年模樣、沉浸於苦惱的老人模樣、以及呼嘯着奔馳於戰場的戰士,他沾血的劍閃閃發亮着。

我還看到熬過長夜之後終於看到太陽升起之人的疲憊臉孔。我看到在兄弟的遺體前嗚咽的人的模樣。有高貴的臉孔、滿是哀傷的臉孔、狡猾的臉孔、悲慟的臉孔、歡喜若狂的臉孔、悲壯的臉孔。有些則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是一些過去的模糊陰影,就不過像是從過去投影到現在的影子一樣。

而且那裡還傳來了哭聲、戰場的馬蹄聲、戰車奔馳的聲音、慘叫聲。我聽到某個冬天早晨擦拭窗邊結着的霜的聲音、敲打着夏天大地的雷陣雨聲音。我聽到讚美春天的小鳥們的鳴啼聲,也聽到了荒涼的秋天田野的犁耕聲。

然而,我不知道有沒有確實地看清那些東西。可能我看到的只是半空中胡亂反射出來的一些光罷了。我聽到的可能只是湍急的漩渦聲吧。

周圍有時變成一片白亮,有時又變成一片昏暗。

09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

“是嗎?那結果變成怎樣了呢?”

“是的。我不是跟您說過,我們一行人當中有精靈在裡面嗎?”

我記得這個聲音。

“嗯,所以呢?”

這個聲音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是誰呢?那個我認識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所以精靈伊露莉很懇切地拜託我說:”求求你!跟隨真理之路的勇猛祭司啊,求你將我們從邪惡的勢力手中拯救出來!‘“伊露莉應該不會說這種話吧?

“嗯。然後呢?”

“我掏出了懷中的聖徽。我們一行人就像在徹底的恐怖與黑暗中看見了太陽升起一般地望着我。當然我只是謙虛地跟隨德菲力的旨意而已。不管怎樣,那時我大喊:”黑暗的權能,疾病的權能,啊!將你那黑手從我面前撤走吧!我無法忍受這種侮辱!‘“”呵呵呵……真了不起。“

“是的。所以我們一行人就在我的保護下,開始尋找倖存者。但是在當時的狀況下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尋找倖存者。杉森那時就像個強硬的戰士,啊,這裡所謂強硬的意思要搞清楚才行,總之他主張先搜救生還者。但是因爲我的力量而恢復鎮靜的精靈伊露莉卻指出了正確的狀況。因爲我是祭司,所以我早就清楚整個情況,也就是如果神臨地解除的話,所有的事物都會恢復原來的狀態。”

“啊哈!是這樣嗎?”

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心裡越來越火大。

“是的。我帶着我們一行人前往神臨地的原因,也就是埋藏了讓疾病四處蔓延的魔法物品之處。就在這過程中,城市的居民依然一個個接連倒下。所有人都焦急地大叫,渴望接受治療。那真是讓人非常痛苦的一段時間。”

“嗯,我能夠理解。”

“是的。我雖然不想說自己是英雄,但我至少還有自信,我不是隻被眼前的小事困擾的凡夫俗子。雖然我胸中簡直快要漲滿似的,但我想辦法壓抑自己的痛苦去思考。您應該知道我思考什麼吧?在當時那種狀況下,治療不是最重要的事。比起爲了治療市民而浪費時間,還不如早一刻解除神臨地,纔是能將損害減到最低的方式!”

“嗯,沒錯。如果能夠不被眼前的事絆住,可以說這個人就是擁有英雄的資質了。”

“哈哈哈。您過獎了。所以我將痛苦埋在心中,連忙催着我們一行人……”

冗長的故事不斷繼續說着,當然故事裡頭還是把我或其他人扮演的角色壓縮到最少,甚至完全跳過,只有其中一個人的功績無比閃耀,被誇大到有些荒唐的地步。我終於無法忍受了,站起身來說:

“杰倫特!拜託!我已經醒了,請你不要再把我弄昏過去!”

我一從位子上起來,就一眼看清了四周。

我原來躺着的地方,是大理石地板,我們似乎是在水的中間。頭上照下來的明亮光線,隨着水波的起伏而搖動着,透到底下來。我向四周轉了一圈,看到有三階淺淺的階梯,上面豎着許多根柱子,雖然除了柱子之外什麼都沒有,但水就停在那裡,不會再流進來。我們一行人就各自倒在這個淺碟般空間最底下的地面上。而我們的揹包也散放在四處。

周圍很溫暖。不,也許因爲之前都在冰冷的地底行走,所以現在纔有這種感覺。這地方既不冷也不熱,就是那種適當的溫度。空氣當中什麼氣味也沒有。

在稍遠處的階梯上,坐着一個相當老的人。他穿着白袍,有着長長的白鬍子,頭髮也完全是白的,讓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紀。從他滿臉的皺紋、蓋滿胸前的白鬍子及白髮看來,他年紀一定非常非常大了;但是他寬闊的肩膀跟強壯的體格,卻又會讓中年男子相形失色。

而那老人身邊的階梯上,坐着剛纔一直弄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男人,杰倫特。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望着杰倫特。原來還倒在地上的杉森不聲不響地起身,用茫然的表情望了望杰倫特,然後將頭轉過來對我說:

“我說啊,我認爲現在看到的是最糟糕的幻象。聽到杰倫特說的話,我本來想笑出來,但因爲是在夢中,所以我覺得沒辦法笑或是說話。但是剛纔修奇你說話了,不是嗎?現在這不是幻象嗎?”

我說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答案。

“杰倫特!是不是我死了,你活下來了?”

杰倫特爽朗地笑着回答說:

“這個問題不需要用到德菲力的大能,也可以回答。哈哈哈!當然你還活着。”

“那你也還活着嗎?”

“我可以很確實地跟你說:是的。”

杉森一下子站了起來。

“那你真是該死!剛纔一直折磨我們,難過到都不能呼吸了,那是怎麼回事?居然還說什麼強硬的意思要搞清楚?”

杰倫特生硬地笑了笑,他身邊的老人臉上立刻浮現了喜悅的微笑。然後卡爾聽到了杉森的大喊聲,也跟着起來了。他似乎還搞不清面前的狀況,只是用漠然的表情環視着我們。那時妮莉亞大喊:

“杰倫特!杰倫特!你還活着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聽好多次了,哈哈哈。”

“你真的還活着嗎?”

杰倫特起身向我們走來。妮莉亞已經站了起來,抓住杰倫特的肩膀,將他轉了過來。杰倫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搔了搔後腦勺,我們發現他的背上並沒有傷口,不,正確地說應該是袍子上沒有任何的痕跡。妮莉亞摸了摸杰倫特的背,用失了魂似的聲音說:

“不會痛嗎?”

後來回想時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但當時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只是杰倫特苦笑了一下。那時伊露莉也慢慢地起身了,她說:

“杰倫特,原來你還活着。”

伊露莉說的話,聽來就像是讓我們完全相信的最後一次確認。

我們到了這時,纔開始或哭或笑地抱住了杰倫特。杰倫特被大家拖去輪流擁抱或者親吻,看來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杉森拼命地搖他,妮莉亞則是熱情地吻了他的臉頰。卡爾抱住了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似地,伊露莉則是不斷握着他的手,我擦了擦淚水,瞪着他說:

“你講的故事還真精彩耶?但看在你還活着的份上,我就饒了你這一次。哈哈哈!”

杰倫特繼續只是搔着他的後腦勺。然後我們就都將頭轉向一直看着我們重逢場面,臉上帶着微笑的老人。伊露莉第一個開口:

“杰倫特,這裡是哪裡?這一位又是誰?”

“啊,對呀,杰倫特!蕾妮現在在哪裡?涅克斯還有其他傢伙呢?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杉森急忙地問,杰倫特那時好像纔打起精神來。他向老人行了個注目禮,說:

“啊,我太失禮了。我幫你們介紹。那一位就是把我治好的人。”

卡爾擦了擦泛紅的眼睛,低着頭說:

“啊,太感謝了,真的非常感謝。您怎麼能從那個洞中……?”

杰倫特立刻用暗沉的表情說:

“啊!是的。我搞不清狀況就掉進了洞中,那真是惡夢般的記憶。嗯。比起背上感覺的痛苦,我覺得無止境墜落的感覺更令人害怕。在似乎會無限持續墜落的最後,我……”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知道這裡是哪裡,這一位是誰?杰倫特。”

聽到我的話,杰倫特作出了泄氣的表情。杰倫特說:

“這個,真對不起。這裡是中央湖的湖底。”

卡爾驚訝地說:

“你說這裡是湖底下?”

“是的。而這一位就是這裡的主人。”

此刻大概我的嘴巴比卡爾的更大。這是因爲我張得更開。杉森迷迷糊糊地看着杰倫特,突然作出被雷打到似的表情。卡爾說:

“那,那,那麼,這,這位就是……”

“這位是神龍王。”

“啊啊啊啊啊!”

這是妮莉亞的尖叫聲。我們大概沒辦法從神龍王那裡得到禮數周到的評語了。

神龍王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只是帶着微笑看着我們。我不自覺地開始向後退。我看了一下杉森,發現他的手正在劍柄附近不安地動來動去。但似乎他沒有勇氣像我一樣將劍給拔出來。妮莉亞躲到了卡爾的背後。但是卡爾跟伊露莉一動都沒動,只不過他們兩個的表情完全是兩個極端。卡爾臉上帶着極感動的表情望着神龍王,但伊露莉臉上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一時間都沒人說話。我們摒住氣息,只是看着神龍王,卻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行動。這時伊露莉對神龍王行了個注目禮,說:

“伊露莉。謝蕾妮爾參見榮耀的神龍王。”

神龍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說:

“很榮幸能遇見森林的女兒。”

接着卡爾就開始慢吞吞地說:

“我是卡爾。賀坦特。請原諒我們這些不請自來者的無禮,沒得到您的允許就進了大迷宮。”

“太久沒客人來了,若有怠慢之處,尚請見諒。”

杉森一面咕嚕咕嚕吞口水,一面說:

“我是杉森。費西佛。”

神龍王輕輕點了點頭。他深邃的眼睛望向我,我一面發抖一面說:

“我,我是修奇。尼德法。”

“很高興見到你,修奇。”

妮莉亞到這時候還沒有從卡爾背後出來的意思。卡爾轉過頭去,對妮莉亞使眼色,妮莉亞才帶着蒼白的臉色說:

“我,我是妮莉亞。我絕對!絕對沒有拿走這裡的任何一顆寶石!我全部都放回原位去了,連一顆也沒弄走,是的,就是這樣!”

神龍王微微笑了。

“知道作客禮節的人,可以期望得到好的接待。”

然後神龍王就又坐回了階梯上。我們就這樣在他面前排成一列,看着他的臉。神龍王慢慢地說:

“請坐。雖然不是什麼舒服的座位,但總不能讓我擡着頭跟你們說話吧。”

他這麼一說,伊露莉微笑了一下,就立刻坐到了地上。之後其他人也跟着她坐在地面上。但是妮莉亞跑到稍微遠的地方,開始環顧四周,馬上變得一副愁眉苦臉。四周的牆都是水,根本沒有可以逃走的地方。她露出絕望的神色,在卡爾的背後坐了下來。

神龍王用很舒服的姿勢坐在階梯上之後說:

“你們進來這裡有什麼事呢?你們應該知道這是我的家。我剛聽了杰倫特充滿機智的故事,但以他說話的方式,實在不適合傳達正確的內容。”

我們都猶豫地望着卡爾。卡爾慢慢地開始說:

“我們是爲了找回一位被綁架的少女,所以才進來這裡。因爲綁架她的人也進來了,所以我們不得已之下才跟着進來的。”

“是嗎?就算代價是喪失生命,你們還是要進來嗎?”

卡爾只是微微一動,並沒有回答。神龍王似乎在教訓卡爾似地說道:

“這是我家,不是你們可以隨隨便便進來的地方。我可不記得有答應讓你們進來。”

卡爾很緩慢地,但稟持着一種就算在神龍王面前,卡爾。賀坦特的任何一部分也都不會懇求任何東西的態度,粗魯地回答說:

“當時的狀態,是一個要救大家就必須有她在的柔弱少女,正時時刻刻地遠離我們。在那種狀況下,根本沒時間考慮這是有主人的地方,還是荒蕪的不毛之地。再加上我們當時又沒人可以問,所以除了直接進來,也沒有別的辦法。”

爲什麼我突然想起我們一行人接見尼西恩陛下的時候呢?我轉過頭去,發現杉森口中正在喃喃自語。我仔細看他的嘴型,原來他在說:“龍的晚餐!”這幾個字。妮莉亞一直從後面戳着卡爾的腰,雖然她自認爲別人都沒看到,但是她的動作其實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神龍王微笑了。

“你們是拜索斯人嗎?”

“是的。”

“你們常常不去弄清楚自己所走土地的主人是誰。不管是三百年前還是現在都一樣。”

卡爾舔了舔嘴脣,說:

“這狀況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法?”

“路坦尼歐大王跟你對決,是爲了要決定誰才更適合當這片土地的主人。雖然之前你是主人,但既然你已經輸了,你也不能否認失敗的代價。是你自己沒守住你的東西。”

神龍王的眼中開始發出光來。但他還是用更平穩的聲調說:

“你難道是在讚揚那個奸惡傢伙的智慧嗎?”

“你說奸惡的傢伙……”

“你是要讓我再一次體認到我被亨德列克打敗的這件事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也不認爲您已經忘了他的事情。當然您也沒忘記自己的失敗。”

卡爾很鎮靜地說,此刻杉森又在喃喃說話了。他這次說的是“龍的甜點!”妮莉亞的表情像是就要當場哭起來,杰倫特則是輪流看着神龍王與卡爾,做出不安的神色。

神龍王還是像原先一樣,用冷漠的臉望着卡爾說:

“我沒忘。我們這種存在體,是不會忘記事情的。同時得到優比涅及賀加涅斯祝福的,只有你們種族而已。”

“是的。”

卡爾不卑不亢地說道。神龍王看着卡爾。

“那麼現在請你選擇。”

卡爾用明亮的眼睛盯着神龍王瞧。

“要選擇什麼呢?”

“你說的話,有一部分我可以接受。我同意對你而言,根本沒時間問這龍之聖地有沒有主人,也沒時間讓你去找出是誰。你大概能猜出這是我的家,但對這件事你應該不會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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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他用平靜的眼神向下看着我們,我們每個人都感到不寒而慄。

“但是你們現在已經親自用雙眼看到這裡的主人了。你們無法否認。”

“是的。”

神龍王點了點頭,還是一樣用柔和的聲音說:

“你仍不請自來地進了龍之聖地,所以你們也無法否認我可以正當地下命令,將你們驅逐出去。”

“是的。”

“這麼說來,我要下命令了,請你們自己選擇。我命令你們當場給我出去,你們願意接受嗎?”

※※※

卡爾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件事大概到死時我都不會忘記。四周的水柔和地搖曳着,光線被分成許多道,從水牆裡透出來,光線明亮而湛藍。大理石發出的白色光芒甚至讓人的眼睛覺得寒冷。眼前的是越過三百年時光,再度出現在人類面前的神龍王,正用嚴厲的表情看着我們。光是看他壯健的體格,就給我們帶來一種壓迫感。但是他卻又像是一塊石頭。

我們完全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情感,也感受不到生命,他就這樣站在那裡。

站在我們前面的是一個人類,卡爾。但是卡爾並不會相形矮小。

他直挺挺地站立,和神龍王對望着。他的體格還是一樣,加上中年的歲月痕跡,使得他的肩膀都下垂了。但是他就像不屈的松樹一樣站着,和神龍王對望。

“我不接受您的命令。”

“你是想否認我的正當權利嗎?”

“只要你一心阻擋在我的心指引我的道路上,我就必須否認。”

“你的心中是什麼在指引你呢?”

“我們必須拯救名叫蕾妮的少女,才能出去。”

“只因爲這個,你就要否認我嗎?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只要一下子,就可以把你們的歷史長卷全終結掉?”

在神龍王的話中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就算是石頭講話,恐怕也比現在的神龍王更有生動感吧。

卡爾突然做出了疲勞的表情。

他的臉上出現激烈的變化。他似乎突然老了,他的面龐急遽地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在歲月快速流逝的過程結束後,他居然看起來跟神龍王是同一輩的人物。我們屏氣凝神看着他們。看着這個龍跟這個人。

卡爾的嘴無力地張開了。

“請你不要玩弄我,龍。”

妮莉亞當場就昏了過去。

我抱住了妮莉亞。妮莉亞的身體雖然輕,但是因爲我的手抖得太厲害,還是差點把她摔到地上。杰倫特慌忙地跑來幫我。我跟杰倫特扶着她站了起來。而杉森跟伊露莉也都站了起來。這樣站起來到底能夠改變些什麼?我們這樣對抗神龍王似地排成一列,又能怎麼樣呢?這樣子就像是在排隊等吃晚餐似的!雖然我無法成爲餐桌的主人。天啊,我想起了老爸。搞不好老爸的妻子跟兒子都要死在龍的手裡了。可惡!

我們連發出呼吸聲這個小小的自由都被剝奪了。我跟杰倫特還有杉森都感覺到窒息般的沉重壓力,看着卡爾跟神龍王。神龍王那岩石般的面龐雖然無甚改變,但是卡爾的樣貌卻完全老去了。不,那種感覺更像是他小心隱藏許久的真面目總算顯現出來似的。

伊露莉帶着平靜的表情退到稍微後面的地方,聽着兩種不同存在物的對話。現在甚至連她看起來也跟神龍王一樣,像塊冰冷的岩石。受到精靈與龍兩者注視的人類,現在正無力地舉起手臂。

卡爾將頭髮向後撥,接着將手停在後頸上。他就這樣低着頭,將頭向左右轉來轉去。這還真是放肆,他帶着疲勞的神色,沉鬱地望着神龍王。

“應該不是因爲你嘗不夠熱騰騰的人的滋味吧,龍啊。你根本不會忘記事情,所以也不是因爲忘了才這樣。是因爲很無聊吧?”

我嘴裡突然感覺到奇怪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樣的瘋子纔會講出這種話來?但這就是卡爾。賀坦特說的,也是他會說的那種話。卡爾將手臂垂下,望着神龍王。神龍王依然用原來那張臉看着卡爾。他的嘴似乎沒有要張開,所以卡爾就繼續說:

“是的,你眼前流逝的三百年歲月,我們根本無從去揣想。我們根本無法想象你那雙眼睛看過些什麼。但請你想想看。我是同時受優比涅跟賀加涅斯祝福的人類。”

卡爾還是用旁若無人的態度將手臂環抱在胸前,搔了搔下巴,說:

“那到底是什麼呢?是摧殘,壓迫精神的孤獨嗎?不是的。你根本不在乎這種事。因爲龍是不懂孤獨的存在物。那麼是被龐大的記憶重重壓迫嗎?這更荒唐了。無法忘記事情的存在物,也不會因爲記憶而受折磨。我倒是看過因爲忘記所有事情,只剩下一樣記憶而痛苦的人類。”

這時卡爾的話停了下來,他那表情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神龍王無言地看着他。一陣子之後,卡爾搖了搖頭,說:

“是的,絕對不是那樣。那麼到底是什麼呢?大概跟我所想的一樣,是因爲無聊吧?”

神龍王的頭開始微微動了起來。

如果用好意的眼光去看,可以說那是一種類似點頭的動作。神龍王慢慢地說了:

“沒錯。”

“果然如此。但是不要只因爲如此,就把我當玩具來對待。”

“對於我這個可以接受知性刺激,又活過三百年的存在體,你真的能夠理解嗎?”

“不,完全不能。三百次的開花,三百次的落葉,我完全無法理解。但坦白說,到底我說得對不對呢?”

“真對不起。”

對不起,他居然說對不起?現在是神龍王在跟卡爾說對不起?

我用無法置信的心情看着這幕光景。但是卡爾完全沒露出驚訝的神色。我因爲抱着妮莉亞,所以失去了昏厥過去的自由。杉森臉上的血色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杰倫特一面顫抖,一面看着這一幕。

就在這時。

神龍王的臉開始變化了。這是我很熟悉的模樣。神龍王的臉上顯出巨大的疲勞。不,應該說看來瞬息間有張牙舞爪的惡魔掠過他的臉龐。毀滅所有東西,無視於任何意義的惡魔。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之子,時間在瞬息之間拂過他的臉龐,就好像神龍王岩石般的臉上浮現了荒廢的廢墟。他的臉就像……在沙漠的沙粒縫隙中,突然出現的某個古代沒落王國的石像。

神龍王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想玩弄你們的……這麼說也沒錯。但其實我自己還無法理解。我說的是你們對世界那莫名其妙的傲慢。”

卡爾點了點頭,說:

“你還無法理解嗎?”

“是的。這應該怎麼說呢?用你們的說法,應該是腦袋知道,但心裡不知道吧?雖然這樣比喻是很粗糙的,而且跟事實相去甚遠,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卡爾雙手抱胸,點了點頭。

“太……太不一樣了。”

“是的,非常不一樣。”

“那你打算要怎麼樣呢?”

聽到卡爾的問題,神龍王擡起頭看着天空。卡爾也隨着他的視線望向天空,我也不知不覺跟着往上看了起來。

不知爲什麼,我感覺光線正在消退。周圍的水開始變成更深的藏青色,原來上頭燦爛的光芒也開始漸漸減弱了。神龍王說:

“我首先想問一件事。”

“那是什麼?”

神龍王沒有回答卡爾。他突然將頭轉過去看着杰倫特。

※※※

好漂亮啊!什麼時候我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是在不久之前,神龍王的表情開始變化的時候。現在他給了我在原地站立三百年的石頭不會給人的感覺。石頭就只是站在那裡而已。但是神龍王像石頭一樣站着是在思索。他在觀察,在思考。如果他是石頭的話,也是立在瀑布中的石頭。是幾百年當中被水衝激,自尊心卻強到不知自己被磨損的固執石頭。如果有磨損的部分,也是它自己願意讓水帶走的。

他說話了。

“杰倫特。欽柏,人類的孩兒,德菲力的權杖啊。”

“咦?啊,是。”

杰倫特很慌張地回答。卡爾看了神龍王一陣子,然後就向後退了幾步。所以神龍王能夠直視杰倫特。當然杰倫特不是很喜歡這狀況發生。杰倫特一面流冷汗,一面望着神龍王。

“你可以告訴我,你在世上覺得最重要的東西嗎?”

“咦?啊,您是要問這個嗎?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

“沒錯。”

“啊,那就是德菲力的旨意吧。”

“德菲力的旨意?”

杰倫特雖然慌張,但現在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似乎完全沒有困難。

他很自然地說:

“是的。我已經把自己獻給德菲力了,也得到了依據他的旨意選擇道路的能力。我所走的所有道路,都有神的恩惠在其中。”

“比你的生命還重要嗎?”

“這個問題沒必要回答。”

神龍王問得很快,杰倫特也回答得很快。卡爾在稍微遠處大膽地用鼻子發出哼聲。怎麼會這樣?神龍王回頭看了看卡爾,對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再次看着杰倫特。

“很好,杰倫特。你是岔路之神德菲力的權杖。所以請你選擇。

把你跟你的同伴分成兩邊,一邊是你,一邊是其他的人。這兩邊我只讓其中一邊可以活下去。“

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平靜。他將抱怨時可以簡簡單單把人抓來塞牙縫的真面目隱藏起來,但他的聲音還是很安詳平靜的,所以恐怖的感覺也來得比較遲。

杰倫特全身僵住了。

“咦?”

“這個理解起來這麼困難嗎?那我再說一次好了。如果你死,我就放過其他人。如果其他人死,我就放過你。請你自己選擇要死還是要活。”

杰倫特用茫然的表情望着神龍王,神龍王卻似乎對自己所說出這麼可怕的話沒有一點感覺,還是泰然自若地看着杰倫特。

杰倫特爆笑了出來。

“噗哈哈哈!”

我跟杉森都用蒼白的臉看着杰倫特。杰倫特到底在高興什麼呢?他做出其他什麼樣的反應我都可以理解,但他居然笑了起來?

他是不是因爲受到太大沖擊,精神已經開始異常了?

“呵呵呵呵,嘻嘻!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了。當然是我死。”

“你居然說簡單?”

“哈哈!是的!真的是很簡單。不,怎麼回事?爲什麼活了超過三百年的神龍王會問出這種問題?啊哈!原來如此。現在我才知道卡爾爲什麼說你在玩弄我們了。哈哈哈!”

杰倫特笑得太厲害了,還擦去了流到臉上的眼淚,才抱着肚子說:

“神龍王,偉大的神龍王啊。哈哈哈。你應該瞭解人類吧。人類聽到這樣的問題,通常都是回答相同的答案。根本沒有必要去問德菲力。當然是我死。請你放我的朋友走吧。”

我跟杉森都失魂落魄地看着杰倫特。杉森臉上洋溢的那種感動很難用言語形容。

真的所有人都會這樣回答嗎?

不可能。我輕輕搖了搖頭。因爲是你杰倫特,纔會這樣回答吧。

因爲你相信所有人類,所以纔會答出這種莫名其妙的答案吧。但不知怎的,我自己也沒自信能夠這樣回答。杰倫特現在帶着很愉快的神情說:

“你爲什麼要問我這麼無聊的問題?”

神龍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德菲力的回答又是什麼呢?”

神龍王這麼一問,杰倫特的臉突然僵住了。他咬住嘴脣望着神龍王。他說:

“這麼明顯的事就不用再問了。可惡。那些人並沒有在實踐德菲力的旨意,而是我在實踐德菲力的旨意。你如果要殺我,就跟要殺德菲力是一樣的。德菲力一定會要我活下去。”

杉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但是神龍王很沉靜地說:

“那麼你不就違背了德菲力的旨意嗎?違背了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事?”

杰倫特一下子啞口無言了,只能望着神龍王。但是神龍王也只是靜靜看着杰倫特,什麼話也不說。杰倫特口中喃喃念着一些聽不見的話。一陣子之後,他的聲音才越來越明確了。

“當然。我不是德菲力,我是杰倫特。”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

“德菲力。”

“不是杰倫特?”

杰倫特搔了搔鼻樑,說:

“嘿嘿,這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沒有我的話,就沒辦法侍奉德菲力了。請您看一遍海特洛徹寫的《對神的思索性漫步》這本書。這裡也有吧。如果我這個存在消失了,信仰也跟着不見了。如果你要我更簡單地說,就是德菲力並不希望侍奉她的是一些奴隸。如果要奴隸的話,人類是不夠資格的。因爲奴隸沒有必要思考。”

神龍王靜靜地看着他。杰倫特緩緩地說:

“所以呢……反正……就是這樣。如果沒有我,就沒有我對德菲力的信仰。因此我必須存在。所以我爲了侍奉德菲力,我必須仍是跟德菲力不同的杰倫特,這樣的杰倫特針對你的問題,可以回答自己選擇要死,這就是我的想法。”

“就算違背德菲力的旨意,你也要這樣選擇?”

“我的人生都已經獻給德菲力了,所以至少我的死法可以留給杰倫特選擇,我想德菲力應該不會因此而生氣吧。”

杰倫特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說完,對神龍王笑了笑。

“德菲力這個老師應該會給學生杰倫特不及格的分數吧。”

“連我自己也是這麼想。哈哈哈。”

“謝謝你的回答。那麼……”

神龍王將頭一轉,這次他望向杉森。杉森吃了一驚,同時用如臨大敵的眼神看着神龍王。他的手又開始在劍柄附近遊移了,把我弄得很不安。杉森的肩膀硬直了起來,讓人覺得有點害怕。簡單地說,他全身擺出的姿勢,就是如果惹到他的話,他會馬上採取攻擊行動。但是神龍王應該也看到了,卻還是沒有什麼改變地說:

“杉森。費西佛。”

杉森用不安的眼神望着神龍王,最後以帶着幾分怒意的聲音說:

“是的,請說。”

聽到那聲音,我真想忘記眼前一切的狀況,開始爆笑出來。杉森那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對想搶走手上玩具的大人說話的語氣。

將不安跟敵意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簡直就成了喜劇。卡爾轉過頭去,他的肚子在顫抖着,杰倫特則是突然惡狠狠地望着天空。然而伊露莉跟昏過去的妮莉亞沒有任何反應。神龍王說: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我嗎?是的。您是在問我嗎?”

神龍王點了點頭。能讓我們暫時忘卻一切不安的機會來臨了。

我們所有人都用期待杉森會說出什麼答案的視線望着他。杉森搔了搔後腦勺,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他煩惱着,陷入了內心的沉思中。神龍王跟我們都靜靜地看着他。戰士杉森。他的幼年期是在賀坦特度過的,他的成長過程伴隨着沾了血的劍。他在生死的夾縫中看到的人生是怎樣的呢?佔據他內心最深處的是什麼呢?

在深入地省察和思索之後,賀坦特的警備隊長杉森。費西佛終於回答了偉大的神龍王的問題。

“哎,真是的。一般回答這一類問題的時候,應該只能回答一兩種吧。可是我有很多答案……”

“噗哈哈哈哈!”

杰倫特摟住卡爾開始大笑。卡爾雖然努力試圖保持威嚴,但好像也忍不住嘴角的**。杰倫特猛烈的笑聲使得妮莉亞醒了過來。

她像是頭暈似地看了看四周,發現了所有人都在笑,所以她雖然不知道理由,卻也跟着笑了起來。看到她的臉,我終於也爆笑了出來。

“噗嘻呵呵喔啊哈哈哈!”

妮莉亞看到我笑的樣子,又再一次微笑了。好像在這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身處何地。她害怕地轉過身去看着神龍王。

連神龍王臉上也浮現了些微的笑容。他再度靜靜地望着杉森說:

“不只一兩種嗎?”

“是的。故鄉也很重要,祖國也很重要,我的家人那就不必說了,還有……嗯,我不知道您會怎麼想啦,但是故鄉有女孩子在等我。”

“城外的水車磨坊……”

“不準給我唱那個!”

杉森勒住我的脖子開始搖。卡爾聽到杉森的回答,鬆了一口氣。

然後神龍王再次看着卡爾微笑,接着對杉森說:

“故鄉、祖國、家人、女孩的前面,不是應該加上兩個字嗎?”

“咦?”

“這一切前面都應該加上,‘我的’這兩個字,不是嗎?因爲你不是在說別人的故鄉,別人的祖國吧。”

“咦?啊,是的。您說得沒錯。”

“那麼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應該是?”

杉森做出了煩惱的表情,說:

“啊,是這樣的。如果這麼說來,那就是我了。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我自己。”

“但是你的故鄉、祖國、家人、女孩如果沒有你,不也是好好的嗎?當然家人跟女孩子會因爲失去你而痛苦,但對他們而言,太陽還是會再升起的,不是嗎?就算沒有你,他們也還是存在。對不對呢?”

“咦?啊,啊,您說得沒錯。是的,您說得對。”

“這麼說來,如果我從這裡出去,把你的祖國全毀了,你怎麼辦呢?這樣你的故鄉會被破壞,你的家人跟那個女人無疑也都會死。”

杉森張大了嘴看着神龍王。突然他的眼中爆出火花,他向前踏了一步。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去攔他。他猛烈地踩着地面,緊緊握住了劍柄。

“那我一定會用我整條命阻止你!”

杉森的臉上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不安之類的東西了。現在只有單純的憤怒投向神龍王。神龍王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杉森。

但是一陣子之後,神龍王徐徐擡起了手臂。

“你說要阻止我?阻止神龍王?”

接着他的聲音變成了雷聲。他讓整個世界都開始迴響似地大喊:

“你居然敢說要阻止我?”

他的喊聲震耳欲聾,聽了讓人連站都站不穩。神龍王一下子變得巨大到充滿了世界,我不但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周圍任何東西。只有無限巨大的神龍王存在。四周只是一片漆黑,連腳都感覺不到所踩的地面了。無盡的狂風吹來,全世界都被捲了進去。只有我們跟神龍王存在這世上。他像是在雲端大喊:

“你!敢說!要阻止我!”

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該死!該死,世界都消失了,所有東西都不見了!只剩下,只剩下神龍王。我回頭,看到杰倫特也是雙膝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妮莉亞則是跪着,把頭埋在雙臂之中,一面發抖一面抽泣。卡爾的臉色變成像張白紙一樣。

我就這樣坐在地上看了看杉森。

杉森在顫抖。他緊咬着牙,死命不讓自己的腳步往後退。他發出巨大的呼吸聲,急促地喘着。但是他還是拔出了劍。他就這樣在似乎會扯裂身體的強風中舉起了劍。

他將劍豎在胸前,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我一定要阻止你!”

他一說完,全世界崩潰的響聲立刻傳來。

“你想死是吧!”

真愚蠢!這樣絕對死定了!我望着杉森,無聲地大喊。這愚蠢的傢伙!神龍王會把你弄得屍骨無存!粉身碎骨之後,你身體最小的一點碎片,也絕對會因爲無法承擔的巨大恐怖而發抖,不,連靈魂都會陷在恐怖中,永遠不斷吶喊!

我不知道我自己說了些什麼。連自己有沒有說話都不知道。但是我在壓迫與恐怖中一面喘着氣,一面看着杉森。這暴風像是要把世界全都吹成碎片,但是變成碎片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

然後杉森說話了,他盡全力大喊的聲音穿過暴風傳來。

“死也無妨!但你這傢伙絕對無法屈服我的意志!”

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恢復了原樣。

連神龍王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而我們也還是在水裡的建築物當中。我低頭看了看手,將手套脫了下來。啊,可惡,我的指甲斷了。

因爲我戴着OPG用力地抓地面,所以指甲斷了好幾處。我緊抓住發抖的手。

妮莉亞哭得不**形,小心地擡起頭來。她一面發抖一面環顧四周。確認了世界還是原樣的她抽噎了幾下,然後看着神龍王。

卡爾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是他的臉上浮現一種無法形容的奇特表情。是滿足?是痛苦?我不知道。好像是兩種情緒都有吧。

杰倫特低着頭,大概是在祈禱吧。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的肩膀抖得很厲害。

伊露莉靜靜地看着杉森。我也轉過頭看着他。

杉森的臉是說不出地蒼白。他的肩膀上下起伏,拿着劍的手臂顫抖着。我拼命想要停下來不喘氣,一面望着神龍王,心跳得非常厲害,手也止不住顫抖。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因爲有你在,才能理解你的祖國、你的故鄉、你的家人、你的愛人之類的東西。但你爲什麼要獻出自己的生命?爲了如果沒有你這個個人,就什麼意義也沒有的東西?”

“你說……你說什麼意義也沒有?”

“是的。看看你的家人跟你的愛人好了。如果把你殺掉,這兩件事物中間完全沒有任何的連貫性。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是不相關的東西。看看你的祖國好了。你的祖國跟海格摩尼亞一樣是個國家,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同之處。但因爲有你存在,拜索斯纔是你的祖國,對你而言纔是重要的東西,不是嗎?世上的所有事物其實都是毫無意義的巨大垃圾。但因爲有你在,所以才產生了意義,產生了關係,產生了愛,不是嗎?”

杉森擦去額頭上的汗。他用蒼白的臉望着神龍王。神龍王平靜地說:

“但是,你居然打算爲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失去意義的東西犧牲?”

杉森大大地深呼吸,調勻自己的氣息。我舔了舔嘴脣。神龍王的話似乎沒錯。雖然我因爲瘋狂的心跳和發燙的腦袋,不能好好整理自己的想法,然而他說的話好像是對的。但是很奇怪。還是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杉森說話了:

“可惡……你說的我都不懂!不要問我困難的東西。但是我很清楚我會怎麼回答!只是因爲我口才不好,無法說明而已。不過我就算死,也要阻擋你!”

他一說完,神龍王就慢慢點了點頭。

“我瞭解了。你是誠實的人。”

誠實的人?杉森怎麼個誠實法?他不但連自己的想法都說明不出來,而且還隨口亂說話。杉森望着發愣的神龍王。但是神龍王已經沒在看他了。

神龍王現在看的是妮莉亞。卡爾皺起了眉頭。

“妮莉亞。”

“別找我!”

妮莉亞開始尖叫。那尖叫聲真的很難聽,我們都嚇了一跳。但是神龍王只是歪着頭看她,她掙扎似地說:

“不,不要對我做那種事!把世界全弄不見,弄成漆黑一片,還,還讓風拼命亂吹!嗚,嗚,不要,不要做那種事!我忍受不了的。拜託!我如果再經歷一次那種事,我一定會死掉!”

神龍王點了點頭。

“我不做。請你放心。”

“啊啊!拜託,請你別做!我還以爲我死了。嗚,嗚!這,這種事我根本無法想象。別再做這種事了!”

“我不會做的。”

妮莉亞一面不斷流着眼淚,一面望着神龍王。伊露莉靜靜地走了過去,一扶住了妮莉亞,妮莉亞就用顫抖着的雙腿吃力地站了起來。伊露莉沉着地望着妮莉亞笑。妮莉亞用茫然的表情看了看伊露莉,然後擦去眼淚。

神龍王說:

“我要問稱話,請你誠實地回答。”

妮莉亞一面抽泣,一面回答說:

“你,你要問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嗎?”

“不是。我要問你最憎惡的東西。”

“咦?”

妮莉亞驚訝地張着嘴,看着神龍王。神龍王生硬地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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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剛纔那個問題,我已經得到了答案,所以沒必要再問了。我想問你最憎惡的東西。”

妮莉亞露出慌張的表情,看着神龍王。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說:

“你……你問我?你問我最討厭的東西?”

神龍王點了點頭。妮莉亞眨了眨眼,環視了一下四周。她一個一個仔細地瞧了我們一行人的臉,然後纔回過頭去看神龍王。接着她就低頭看着自己按在胸前的手。

“我,我最討厭的東西……”

我吞了口口水,先看了一下妮莉亞,再看神龍王。神龍王完全沒有露出焦躁的神色。妮莉亞好一陣子不說話,他也只是氣定神閒地在那裡等。他就是,對了,沒錯。

修奇。尼德法呀,你一定要了解這件事才行。神龍王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是不受時間拘束的存在體。爲了一座大迷宮,他可以輕輕鬆鬆地等待五十年。所以他是完全無法理解焦躁這回事的。但無法理解焦躁這回事,也就是說……

這一瞬間我望向卡爾。

現在我懂了。我懂卡爾在講什麼了。我也懂得他剛纔表現出的態度了。我點了點頭,用更爲平靜的心望着妮莉亞。

妮莉亞開口了。

“我最討厭的是……有人站在我背後講話。”

神龍王歪着頭。

“這是什麼意思?”

妮莉亞聽了自己說的話,似乎覺得很慌張。她拼命地思索,然後回答:

“就……就是那樣。是的,我最討厭有人站在我背後講,講話。”

“似乎背後有什麼意思在。可以解釋給我聽嗎?”

妮莉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開始大喊:

“我最討厭不正眼瞧我的人!”

她的眼神燃燒了起來。

“我討厭逃亡,我討厭被別人加害!我討厭不知道何時會死!我討厭在溫暖的窗內坐着笑的人們。我討厭自己一羣人互相交換着幸福的視線,卻對我非常冷酷的人!”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但她還是毫不休息地繼續喊:

“我討厭看到他們那樣子,卻只能轉身離開!我討厭離開時他們在我背後拋來的辱罵!他們充滿着的幸福,卻連一點點,一點點也不分給我,只知道自己獨吞,只有自己一夥獨吞,就只有自己一夥獨吞!

我還討厭將辱罵跟冷漠的話一股腦往我背後拋來的人!我討厭因爲討厭他們,而像刺蝟一樣將刺全豎起來的自己。我討厭必須翻過圍牆,只能在黑暗中行走的自己!“

妮莉亞舉起兩隻手,掩住了她的臉,說:

“您滿足了吧?是不是?現在滿足了吧?我全都說給你聽了。你還想知道什麼?是的,我是個骯髒野貓般的丫頭。只要有一尺的陰影,我就可以跑進去裡頭逃掉,就算被人趕,我也只知道像陣風似地逃走。是的。這就是我。”

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着妮莉亞。妮莉亞開始抽泣。

這時神龍王說話了。

“你說的不是事實。”

妮莉亞擡起頭,用悲傷的表情望着神龍王。神龍王微微笑了笑。

好像突然吹起了春天的暖風。

周圍變得很溫暖。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好柔和。我揉了揉眼睛。真是奇怪,明明剛纔還是冷冷的大理石建築物,可是現在上面卻爬滿了藤蔓。藤蔓的莖被炎熱的午後陽光給照得像是忍不住睡意而下垂着,鬆軟的葉子則盡情地攤展開來。而且我還感覺到一股乘風而來的香味。這股令人快窒息的濃郁香味簡直像是在洗滌我整個肺腑。

有幾隻小鳥正在展翅飛向遠方的青山。我的四周浮動着因熱而產生的遊絲。而在遠遠的另一頭,被陽光照耀得閃閃發亮的小溪聳立在高地,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把閃亮的絲線灑到原野上一樣。在花朵之間飛來飛去的蝴蝶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在爬滿藤蔓的大理石柱子後面,有一隻小鹿正在吃着草。小鹿的純真眼睛實在是漂亮極了。

我們彷彿是來到了沒有武器和戰爭的終極樂園裡。

神龍王依然還是站在那個位置。他穿着白衣,用無限仁慈的臉龐看着我們。即使他是問我們最近天國的情況如何,也不會有任何人覺得很奇怪。

神龍王說道:

“你是個擁有一顆溫暖的心的姑娘啊。”

妮莉亞靜靜地站着看神龍王。周圍所有的事物好像都是爲了她而存在的。可惡。爲什麼我突然覺得很嫉妒呢?不對,與其說是嫉妒,倒不如說是敬畏吧。我尊敬地看着妮莉亞。

這個世界是爲了她而存在的。小鳥們因妮莉亞的笑容而歌唱;花朵因爲妮莉亞的動作而綻放着;微風因妮莉亞的步伐而吹拂着。

這裡雖然有伊露莉在,可是坦然地散着一頭紅髮在輕快走路的妮莉亞,卻比伊露莉還更像個精靈。不對,應該說妮莉亞擁有精靈的優點,我所認爲的理想的精靈模樣全都齊聚在她的一身了。妮莉亞並沒有那種在精靈身上所顯現出的深刻歲月痕跡。她是永遠活在現在的女子,永遠的小孩,永遠的主人。

萬物因她而存在。我大概會變成妮莉亞的專屬蠟燭匠吧。而杉森可能會變成隨時待命準備她洗腳水的僕役吧。可是我們絕對不會因此而不高興。別說是不高興,我們甚至很願意馬上就這麼做。爲了妮莉亞的笑容,爲了讓妮莉亞高興,不管做什麼,我想我都會很願意的。

妮莉亞高興地笑着看神龍王。在蔓草叢生的廢墟之中,神龍王用仁慈的眼睛看了看她,說道:

“你要留在這裡嗎?”

當然啦!神龍王怎麼老是問一些這麼笨的問題啊?他都已經活過這麼長久的歲月了,竟然還問這麼愚蠢的問題,我實在很難去尊敬他耶!我們當然要讓這現實狀況永遠常在!這世界應該就是要這個樣子纔對。應該爲了妮莉亞,應該爲了她而存在。這可以說就是天國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謊言,是所謂的幻象啊。我們站在好不容易抵達的天國入口,看着妮莉亞,並且對她笑。對,妮莉亞,你要的就是這個,趕快回答吧。

可是妮莉亞突然露出了一副很憂鬱的表情。

我們感覺忽然心都沉到谷底了。世界一下子變得昏暗。我們感到一股可怕的不安感襲來。不行。妮莉亞!不要讓世界變得黑暗。

絕對不可以!不要放棄這美麗的世界。笑一個吧!

我們不敢對她下命令,所以只能忐忑不安地察看我們的女神妮莉亞的眼色。不行,不可以。

妮莉亞說道:

“不要。”

“你不要留在這裡?”

妮莉亞深深地嘆息着。她每嘆一口氣,我們的心就感到一股刀割般的痛苦。不行。拜託,不要嘆氣。妮莉亞!

妮莉亞支支吾吾地說:

“那個,嗯。我並不是精靈。”

“你說你不是精靈?”

“是。嗯……所有的事物,所有的事物都順應着我,與我達成協調的這種世界對我而言……嗯,因爲我是一個真正的夜鷹。”

“真正的夜鷹?”

“是的。嗯,那個,所以我必須要能偷偷摸摸地行動。可是如果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就不能把它們偷走了。”

神龍王露出微笑,看起來像是不懂她的意思。妮莉亞漲紅着臉,說道:

“那個,我無法說明得很清楚,不過,就是這樣。是的。如果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如果所有事物都是爲我而存在的,那就不算是生活。

對我而言,這並不是真實的世界。“

“你要的是一個輕視你的世界嗎?”

妮莉亞又再嘆了一口氣。

“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是的,沒錯。我要的是一個有時討厭我,有時甚至會殺了我,有時讓我墮落的世界。我要的是一個充滿逆境和苦難的世界。”

她要的竟然是這樣的地獄。妮莉亞,你到底有沒有想錯呀?我們全都大驚失色地用蒼白的臉孔看着妮莉亞。可是妮莉亞看起來像是現在非常確信的表情,她點頭說道:

“我不要一個附和我的世界,我不要一個打造給我的世界。”

在她說完這句話的下一刻,我們就又再回到原來的空間裡了。

四周圍只有冷冰冰的水,而且好像比剛纔還要昏暗的樣子。現在水的顏色是深紫色的。冰冷的大理石仍舊散發出完美的建築之美,孤高地立在那裡。藤蔓之類的東西則是怎麼看也看不到了。神龍王依然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可是他剛纔那種鄰家老爺爺般的親切感已不再有。他是龍之帝王,偉大的神龍王。

我看了看妮莉亞。

從妮莉亞的眼睛裡,一滴眼淚正滾落了下來。她表情呆愣地站在那裡。她原本可以活在那種天國的,妮莉亞真是太笨了!我覺得很遺憾,正想對她說些什麼話的時候,她嘻嘻地笑了出來。

她伸出手來擦了擦自己臉頰上的眼淚然後兩手握在腰後,稍微低着頭,微笑着對神龍王說:

“神龍王,您太過分了。”

“會嗎?”

“是的。這比起您對杉森所做的還要來得過分耶!唉。一直到我死,我都會忘不了剛纔那場面的。如果您允許,我想對您說:我討厭您。”

妮莉亞的表情雖然像是很遺憾,但她的聲音卻很快樂。我們這時才深深地呼出了—口氣。

是的。那並不是真實的世界。剛纔那世界實在是很美,而且很溫暖,簡直快把身體給溶化了,不過,那不是可以給人類的禮物。雖然這是我自己的想法,不過我覺得那應該是給精靈的禮物纔對;神龍王回頭看了看我,讓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修奇。尼德法!”

“是。”

現在他會問我什麼問題呢?我對卡爾投以求助的眼神。可是卡爾還是像剛纔一樣,只是靜靜地看着我。可惡。我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神龍王?我一面等神龍王開口,一面感到脈搏砰砰跳動着;我的喉嚨裡涌上一股熱氣,使我不禁想大咳一聲,但是我卻沒膽量這麼做。

神龍王說道:

“你說說你所希望達成的心願吧。”

呃!這又是什麼問題呀?我環視周圍的人:卡爾面帶稍微擔憂的表情在看着我。杉森伸出下嘴脣,嘟着嘴看我,妮莉亞則似乎對我的答案很好奇、杰倫特嘻嘻笑着,像是很期待聽到我的答案;伊露莉的臉上表情很難形容,但不是那種看起來不高興的表情。

好,這個問題,真是很令人頭疼的問題。

“嗯,我所希望達成的心願嗎?”

“沒錯。你說說看吧。”

我必須照實說嗎?我吞了一口口水。

“是,嗯,我希望能找回蕾妮,然後離開這裡。”

神龍王變得一臉訝異的表情。我有答錯什麼嗎?其他人也大都表情驚訝地看着我。可是隻有卡爾臉上浮現出了微笑。他當然瞭解我嘍。我重新找回了自信。

“只是這樣嗎?”

“您覺得這樣還不夠嗎?我們爲了這一件事,從那吳勒臣追到這裡來,穿越永恆森林,甚至還進到這‘龍之聖地’。”

“我是想聽你這輩子的願望啊!”

“啊?我還沒有願望。”

“沒有?”

“是的。我這輩子都還沒有過完,我還不知道這輩子的願望是什麼。”

神龍王的眼睛好像突然變得很深邃。我的身體開始有點顫抖了起來,我感到一陣酥麻。我覺得如果我不說些什麼,好像會受不了。

於是我繼續說道:

“在遇到蕾妮之前,我並沒有這樣的願望。而且如果不是蕾妮被人擄走了,我當然也不會有這樣的願望。可是蕾妮被人挾持走了,而且她對我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們就追到了這裡。不管神龍王您怎麼問我,我也不會否定幾天前的我。因爲幾天前的我爲了這一件事奔馳而來,而且我現在正站在這裡。”

我的呼吸愈來愈急促,所以暫時停了一下。我一面調勻呼吸,一面看了一眼神龍王。可惡,這樣子根本和人類談話時的情形差太多了。我現在才知道在談話的時候,表情變化及談話氣氛的變化是如此地重要: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我們現在是在談話。

此時,神龍王說道:

“對你而言,那個少女蕾妮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

神龍王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是在平常的談話裡,如果是和其他人談話,微笑是對談話很有正面幫助的舉動,可是在和神龍王談話的時候,微笑卻好像不代表任何意義。他說道:

“那麼你來決定,如果蕾妮和你兩人之中只能有一個人可以出去,那你會怎麼辦?”

“什麼?”

“我的意思是,如果蕾妮和你兩人之中有一個人必須在龍之聖地裡結束生命。我要你來選擇啊。”

在這一瞬間,我的心頭突然涌上一股鬱悶之火,而且也已經不再顫抖了。

我冷靜地看着神龍王。神龍王看到我這番變化,露出一副覺得奇怪的眼神。而其他人也全都看着我僵硬的表情,這種感覺還真不錯。很好。我要說了,你們好好聽吧。

“神龍王。從剛纔到現在,您好像都在問我們類似的問題哦,我這樣對您說,不知道您會怎麼想,不過我要跟您說:您真的太遲鈍了。”

“遲鈍?”

“您一直問這種問題:”你從什麼什麼之中選擇一個吧。‘我說得沒錯吧?杰倫特也回答了,杉森也答過了,妮莉亞也問答您了。可是您怎麼連我也問同樣的問題呢?“

“你說的沒錯。那麼你的答案是什麼啊?”

“我當然會要蕾妮出去嘍。”

“理由呢?”

我真想對他大吼一聲。好,冷靜一點。我要冷靜一點纔對。連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我竟能聲音低沉地冷靜回答:

“如果我出去了,我會死,可是如果蕾妮出去了,我不會死。”

神龍王露出訝異的表情。而其他人也是一樣。只有卡爾他點了點頭,他這樣點頭給了我力量。我說道:

“如果蕾妮不出去,就會有無數許多人喪生。是,是的。”

“是嗎?那是無數的人喪生,又不是你死掉,不是嗎?”

我聽了不禁覺得很寒心。

“曾幾何時,我曾聽過一句話。現在我想起那句話了,我想這可以當作是回答你的不錯的答案,請您聽好。”

神龍王會知道這句話嗎?

“我並不是單數。”

神龍王的眉毛動了動,我則是膽戰心驚着。沒錯。他知道這句話。神龍王冷淡地說:

“這句是那個可惡傢伙說過的話。”

神龍王的說話聲音陰森森的。我勉強開口說道:

“是的。而且那是人類的情形。您從剛纔就一直問我們的問題,可能是因爲您還不瞭解我們,纔會一直問那樣的問題吧。請容我向您解釋,‘我’不是一個個體。所以您剛纔問的是愚昧的,請原諒我不得不如此形容,嗯,所以您問的是愚昧的問題。”

我的心跳聲怦怦響着呢!幸好神龍王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在想象着蠟燭匠的味道如何。他冷淡地說:

“我要你解釋我錯在哪裡。”

“您將無法分開的東西分開,然後要我們選擇。”

“無法分開的東西?”

杰倫特滿臉好奇地看着我,妮莉亞緊握着她的雙手在看着我。杉森被嚇得臉色發青,伊露莉則是面無表情。然而卡爾微微地笑着說:

“是的。您問問題的時候,將無法分開來的東西分開了。在您看來,可能認爲可以分開,可是在我們的立場上並非如此。神龍王您問杉森的也是這種問法。”

杉森在那裡並沒有發出心臟噗通的響聲,除此之外,他讓我們看到心悸症患者的所有症狀。我對他笑了一下之後,繼續說話。我的手心好像都在出汗了!我雖然很想悄悄地把汗擦在褲子上,但還是忍住,並且說道:

“是要殺了杉森的家人呢,還是殺了杉森呢?雖然跟您的問題有點不太一樣,但大致就是那種意思吧。可是那是無法分開來談的東西。”

“怎麼會呢?”

“因爲杉森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杉森是賀坦特的警備隊長杉森,我的好夥伴杉森,杉森的父親喬伊斯先生心愛的長男,卡爾所信賴的引路人,而且是某位小姐深愛的情人杉森。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杉森。您應該聽過類似這樣的談話吧?不管怎麼樣,雖然您說要饒了杉森一條命,可是取而代之的,要殺了杉森的家人,可是如果他家人死了就等於是殺了杉森啊。”

我是握緊拳頭在說話。我覺得一股熱氣衝上額頭,好像快昏倒了,所以纔不得不暫停下來。

“是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杉森。您如果破壞了賀坦特領地,賀坦特警備隊長杉森就死了。您如果殺死我,就等於殺了修奇的夥伴杉森。您如果殺死了喬伊斯先生,喬伊斯先生的兒子杉森就死了。您殺死了卡爾,卡爾的引路人杉森就死了,還有,還有要是您殺了那位小姐,那位小姐的情人杉森就死了。”

“杉森不是一個人嗎?”

我無可奈何,大聲喊了出來:

“不是一個人!”

接着,我立刻就嚇得閉上了嘴巴。可是,我沒辦法一直閉上嘴巴不說話。

“永恆森林,您知道永恆森林的事吧?在那裡會讓自己殺死自己,那麼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神龍王沉着地說:

“那個我知道,可是那個和現在談的內容有什麼相關的,你倒說說看吧!”

“進去之後再出來的人會消失不見!像我這個人不管再怎麼存在,其他人還是會忘了我,就跟沒有這個人沒有兩樣。您還是不懂嗎?所謂的我,所謂的我並不是只有這個身體裡的東西。對其他人而言,其他所有的事物都有我。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所有的事物都聚集起來的時候,纔有我這個人。我們是這樣生存的。這就是人類!”

我一說完這番話,便氣喘吁吁的。我好像太過激動了。我口乾舌燥地擦了擦流下來的汗水。現在要是有人給我一杯冰涼的冷水,我願意爲他獻唱一百首歌。我不是開玩笑的。

神龍王陰沉地看着我,說道:

“原來真的是如此……我原本也猜想到是這個樣子。現在我才完全確定。”

神龍王不知在喃喃自語着什麼,可是卻存在着一股無法插嘴說話的威嚴。我們全都安靜地等他說話。

“原來你們不是獨自一個個體在生活。”

神龍王對他自己講的話點了點頭,然後說:

“這就是我和你們不同的地方啊。所以當時路坦尼歐纔會那樣地衝向我。因爲即使他本身死了,他的其他部分會留給其他的人類。而亨德列克當時纔會那麼地愚蠢。因爲他的其他部分也是會留給其他的人類,那些認識他的人類。”

神龍王的嘴脣稍微上揚了起來。

“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不死的生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龍王像是震撼了天地似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

好宏亮的笑聲啊。這笑聲簡直響徹了雲霄。我突然變得非常幸福。我轉頭看杉森,他滿臉笑容。妮莉亞露出像是身處在夢幻之中的目光,杰倫特則是捧腹大笑着。全世界都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

神龍王就這樣和全世界一起笑了。我們邊流眼淚邊在笑。實在是太愉快了。我可以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笑。就連卡爾也笑得臉都亂成一團了,我們看到他那副臉孔,又再笑得更加大聲,簡直快窒息了。伊露莉露出美麗的微笑,咯咯地笑着。她這樣真是美麗極了。

神龍王終於停止大笑,然後面帶微笑地說:

“三百年了,我終於得到答案了!我現在才知道我戰敗的原因。”

卡爾擦了擦眼淚,努力試着調勻呼吸。他過了一會兒才得以鄭重地說出話來。

“神龍王……你是獨自一體,完整無缺的生命體。”

我們也慢慢地停止大笑,看着神龍王。我捧腹笑完之後,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神龍王點了點頭,說道:

“是啊。我是以一個個體存在的生命體,所以無法瞭解被投影到其他生命的‘我’這種概念。我的死當然就是我這整個個體的破滅。”

卡爾用鄭重的態度說:

“您……是已經存在非常久遠的生命體。您有無限的時間供您一個個體來使用。其他的人誰也無法與您共用。可是我們卻不是如此。所以我們互相分享,將自己交給彼此。”

神龍王點了點頭,說道:

“這是上天賜給你們的禮物啊。而上天給我的是另一種禮物。可是現在我們不要互相比較彼此的禮物了。你們早已瞭解到這一點,而我現在也理解領悟了。然而,去評論比較兩者的輕重,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方都無法做的事。”

卡爾聽到神龍王的溫和聲音之後,他以謙遜的態度點頭說道:

“您說得對。我爲稍早前的無禮道歉。”

“不,你們沒有對我做錯什麼。我剛纔也說過了,你們是早已經瞭解我,而我卻還不瞭解你們,所以我纔會說出那種氣氛不是很好的話,做出那種很難令人接受的實驗。是啊。那是開玩笑的行爲。請原諒我吧。”

神龍王撫摸了一下鬍子。

“當時我看到你們的反應,給了我非常大的疑惑,我當時自然是無法理解。可是我卻從修奇你的回答裡面找到我的答案了。我以神龍王之名感謝你。” WWW◆тt kān◆c○

“啊,是。哈哈。當然,啊,不對,那個,嗯,您這樣說我實在是承當不起。”

知道我平常怎麼樣的人一定無法想象這是我講出來的話。呃。

我好不容易,不得不這樣回答,不過神龍王只是笑着。

他看了我們每個人之後,靜靜地說:

“我會送你們出去的。跟你們相處的時間實在是非常快樂啊。我很想表達對你們的謝意。可是正如同我剛纔所說的,這不是你們可以待的地方。”

卡爾鄭重地低頭說道:

“我們瞭解這一點。嗯,可是那個少女和其他一行人在哪裡呢?”

“那個少女和其他人全都被送出大迷宮之外了。我問杰倫特時,他說他們不是你們的同伴啊。我不希望這個地方發生打鬥,所以當時就把他們送走,決定只和你們見面。”

卡爾遺憾地咋舌,說道:

“沒辦法了。因爲主人在自己的家裡,是可以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可是涅克斯那個人對此地有很明顯的目的,才進來這裡的。我認爲他可能會再進來。”

“你們知道他的目的嗎?”

“不,不知道。”

神龍王冷靜地說:

“我卻知道他的目的啊。他是修利哲家族的人吧?”

“咦?啊,是。沒錯。您怎麼知道呢?”

“我當然認識卡穆。修利哲這個人嘍。我感受得到和他一樣的氣息。”

卡爾睜大眼睛說道:

“您怎麼認識卡穆。修利哲呢?”

“卡穆。修利哲曾經是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啊。我是神龍王,不是嗎?”

“啊……是。那麼那個,可否告訴我們他爲何要進來此地呢?”

神龍王並沒有回答卡爾的問話。他只是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認爲巨大的火焰是起源於巨大火種的人,應該算是很愚蠢的人吧。在叢莽深處隱藏着的微弱火種,光是用嘴巴吹氣就能熄滅的火種,也是有可能燃燒掉全世界的。”

神龍王只是這樣說完之後。就轉頭對我們說:

“我不會讓他再來這裡。你們不要擔心。”

卡爾淡然地笑着說:

“那麼請您讓我們現在出去吧。我們必須趕快追上他才行。在這裡耽誤了您這麼多時間,不過我想您對於這些時間,可能不需要我們道歉。”

神龍王表情有些鬱悶地說:

“時間……我也不瞭解你們對時間的看法。看來我是無法瞭解你們人類的心理啊。”

卡爾微笑着說:

“正如剛纔跟您談到的話,這是上天給我們的禮物。”

“是啊。那種看起來簡直很愚蠢的步伐,真是太可怕了!託你們的福,又會讓我再度夢到亨德列克的惡夢;好了,我現在讓你們出去。對於耽誤時間這一點,以及給了我解答的這件事,我想送你們禮物作爲補償。在我的寶庫裡面,你們可以拿走你們喜歡的東西。”

卡爾都還來不及回答,妮莉亞就先跳了起來,說道:

“什麼?”

她像尖叫般地大喊出聲音之後,立刻退縮地說:

“那個,那個,對不起、真是抱歉;嗯,可是,真的嗎?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地拿走嗎?”

“只要你們喜歡的,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

“謝謝!真的,真的太謝謝您了!”

妮莉亞看起來像是快手舞足蹈地跳起舞來了。卡爾鄭重地說:

“謝謝您。這所有事情結束之後,我們會再來這裡。”

現在我的眼裡確實有道光芒消退了。神龍王的白衣現在帶着青灰色。而且周圍的水色也變得暗了一些。神龍王離我們有點距離,簡直很難看得到他的臉色。

“我好像都不曾拿過人類給我的禮物呢。”

這一刻,卡爾用僵硬的表情看了看神龍王。可是神龍王在微笑。

現在他的表情並不是毫無生氣的石頭。他在笑,笑得很開朗。

卡爾恭敬地低頭致意,說道:

“請您原諒我們的無禮,神龍王。”

神龍王笑着說:

“算了,算了。你們和我都有不對的地方。”

卡爾隨即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我不知道這樣說適不適合,可是我總覺得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個八十歲的老人在開什麼玩笑似的。他們兩個老人家一副開懷大笑着的模樣,沒有任何貪念與,將所有事物拋諸腦後,開玩笑似地在談話;

卡爾說了一句不知是什麼意思的話:

“希望您今晚過得愉快。”

“謝謝啊。”

這時候,伊露莉向前走近一步;她安靜地看了看神龍王,隨即神龍王轉頭對伊露莉說:

“森林的女兒。你有話要說嗎?”

伊露莉恭敬地對他低頭行了一個注日禮。她冷靜地說:

“對於兩位的談話內容,雖然我有想問的地方,不過我問卡爾先生應該就可以了。但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求您回答我。”

“什麼問題?”

“請問亨德列克在哪裡?”

神龍王無言地看了看伊露莉,伊露莉的黑色眼睛仍然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看着神龍王。神龍王很有威嚴地說:

“對於一個失去了所有東西的可憐人,你對他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希望學習到級數十的魔法。”

神龍王的眼睛動了一下,他說道:

“你們真是……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是的。”

“我知道了。優比涅的幼小孩子啊,你猜猜看賀加涅斯把鑰匙藏放在哪裡?”

伊露莉的表情變得很高興。我認識她之後,還不曾看過她露出像現在這樣高興的表情。

“真的是那樣子嗎?”

“是啊。”

“謝謝您,光榮的神龍王啊。”

神龍王微笑了一下。他舉起手指向對面。

我們全都轉頭去看,那些柱子之間出現了一些光板。它們浮在地板上方,每一個固定距離就有一塊光板。彷彿就像是一道階梯的模樣。

神龍王看起來像是不想再說什麼的樣子。我不知道爲何會這樣,可能是他認爲不必說什麼道別的話吧。我覺得應該是這樣子。

我們全都只行了一個注目禮之後,便各自拿起揹包,慢慢地走向光梯。

我又再一次回頭看他。他並沒有看我們離開,而是靜靜凝視着其他的地方。我轉頭,踩上了階梯。

接着我就進入水裡面了,可是卻一點也沒有被弄溼。

我們踩着光梯走上去。這條光梯是往上延伸的螺旋梯。我們雖然可以呼吸,但可能因爲是在水裡的關係,大家都靜靜地不說話。就在我們無言地走上去的時候,走在最後面的杰倫特說道:

“消失了耶?”

我回頭一看,我們走過的階梯一個個都變得模糊不清了。我們在黑暗的水裡面高興地站在發光階梯的尾端。此時我不禁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

在這下面的湖底,正睡着一頭巨大的黃金龍。

黃金龍非常地巨大,簡直可以說是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無法一眼看完它的身軀;所以一定得轉頭轉了一會兒才能從頭看到尾。那種感覺像是我們變成螞蟻在看人的感覺。在黑暗的水裡,雖然黃金色並不是那麼亮麗,可是卻因此而更能感受到那股巨大。我覺得我看得都快頭暈目眩了。

黃金龍把巨大身軀蜷曲着擠在湖底。它看起來像是正在睡覺。

它一定不希望再有人引起**,做出無禮之事,妨礙他的睡眠。所以我們不敢想要再回頭看他一次,而是很快速卻安靜地踩着階梯上去了。我覺得我們簡直就像是無禮地闖入帝王寢室的小侍從。哇啊,全身都在發抖!

隨着我們走上階梯,周圍就越來越黑暗,簡直快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我想我們已經走很遠了,所以我又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神龍王的身影在黑暗中只見得到一個很模糊的輪廓。無限巨大的,但卻是屬於過去的某樣東西就在那裡。不會存在於我們的時間裡的巨大生命體正越來越模糊,終至於消失。

我突然變得極度悲傷。

※※※

我們一出水面,伊露莉便隨即先召喚出光精。我們站着的地方原來是在中央湖泊的旁邊的一條路。最後上來的杰倫特一到達上面之後,光梯就全部消失了,接着,湖水又再變得像是一面黑色的明鏡。然而,我是不會忘記的。我不會忘記在這下面沉睡着的神龍王。

妮莉亞接着就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起來,而且還高興大叫,聲音大得不禁讓我以爲洞穴就要塌了。她以可怕的快速度往另一邊方向奔去。當然是那間復仇的房間,也就是華倫查的房間。卡爾無精打采地看了我們一眼之後,立刻一面乾咳着,一面說:

“咳,咳嗯。欽柏先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卡爾。”

杰倫特毫不猶豫地鄭重說完之後,兩人便立刻一前一後地走着,匆匆地消失在純潔的房間,也就是卡蘭貝勒的房間。我聳了聳肩之後,對杉森說:

“嗯。等一下再去選禮物,我們要不要先去左邊的房間看看啊?”

“啊。好啊。”

然後杉森看了看伊露莉。伊露莉便笑着和我們一起走去。

左邊的房間各寫有破壞、暴風、火。所以,對門分別說出雷提、艾德布洛伊、卡里斯。紐曼的名字,就可以進去了。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房間是間武器庫。有着各式各樣的武器、甲衣和盾牌等東西。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奇怪的武器,我看裡面一定有許多並不是人類使用的。我們想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得到魔法劍,可是過了一會兒就放棄了。因爲不論我們怎麼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一握上去就開始講話的武器,而且不僅如此,武器實在是太多了,光是握劍,大概也得花上幾天的時間。而且又加上伊露莉跟我們說,並非所有的魔法劍都和端雅劍一樣是會講話的劍。所以杉森放棄之後便說:

“唉呀,我是賀坦特的警備隊長,其實有領主大人給我的長劍就夠了。”

杉森如此說完之後,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到現在爲止,我一直死命地揮劍練劍,纔好不容易熟悉了我這把巨劍,所以如果我現在想要換別的武器,往後的日子又得辛苦地重新熟悉了。而且我這個人與其說是靠武器的性能,倒不如說是更倚賴OPG,好的武器對我有什麼用處呢?所以在伊露莉拿了一些弓箭之後,我們就離開了那間房間。

我們一進入暴風與大波斯菊之神艾德布洛伊的房間的瞬間,我不禁想起在雷諾斯市裡,亞夫奈德的那間地下研究室。伊露莉使我的想法更加地確定。她說道:

“這裡是魔法研究室。”

我和杉森好像來到了完全不適合我們來的房間,所以,呆站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始玩起那些奇怪的用具。伊露莉翻看了一些看起來像是魔法書的書籍和卷軸,不過,沒過多久她就把那些東西給放了下來。

“這些內容都是屬於三百年前的魔法體系。時代太久遠了,已經不太能派得上用場。”

伊露莉只帶了幾個藥瓶和卷軸就走了出來。我和杉森聳了聳肩,走向最後一個房間。

最後一個房間,矮人與火之神卡里斯。紐曼的房間怎麼看都像是間工具室。房間裡面放着各式各樣的工具和器具。雖然最多的是挖洞用的工具,可是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工程在用的工具。槌子、十字鎬、鋸子、鑽孔機、鉗子、槓桿、剪刀、虎頭鉗等等工具都有。還有非常多的繩索、鐵絲、釘子、螺絲以及滑輪、起重機以及各種不知用途的奇怪器具。在這個壯觀的工具天國裡,我拿了一盞提燈。雖然已經有火把了,但是我挑的提燈看起來比人類做的提燈要好上好幾倍。這應該是矮人做的吧?我在房間的一角找到油桶,把油裝到提燈之後點火一看,果然照耀出燦爛非凡的燈光,將四周圍照得通明。

“伊露莉,現在可以送**精了。”

我們靠着這燈光,再次回到我們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卡爾和杰倫特看起來一副十分可憐的模樣。

“這事該怎麼說……真的到了非常令人怨恨的地步……”

卡爾嘆息着說道。杰倫特也是一直在長嘆個不停。書本是很佔空間的東西,而其個人能拿的書本數量並不多。因此要從這巨大的圖書館挑選出能拿得出去的書,對他們而言宛如像是一種非常殘酷的刑罰。

妮莉亞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寶石這種東西和書比起來比較不佔空間,但是卻比較重。妮莉亞一看到我進到那裡,就緊抓着我,命令我把所有箱子都打開來,所以我就當場做起了搬運的苦工。最後是卡爾進來,說我們必須趕緊去追涅克斯,此時妮莉亞才迫不得已,把鑽石放到口袋裡。過沒多久,妮莉亞的口袋破了,因而引發了一陣**。

爲了搬寶石,我和杉森從卡里斯。紐曼的房間裡找來一些皮袋。

卡爾把一個皮袋裝滿之後,說道:

“這樣子應該就有十萬塞爾了。”

接着卡爾又裝滿了一袋,說道:

“這樣子應該就足以用到我死了。”

其他人也各自裝了寶石。伊露莉好像對寶石不太有興趣,她只拿了一些可以當做旅費的金幣。杰倫特歡歡喜喜地裝滿了皮袋之後說:

“這樣子應該連高階祭司也會昏了過去。哈哈哈!大迷宮的入侵者杰倫特。這可以拿來當做這傳說的證據了吧?”

我和杉森很貪心地裝了很多的寶石。所以我們兩個全都到了腰都挺不直的地步。杉森全都挑一些大的,所以很佔空間,無法帶走很多數量,不過他還是拿走了很多的寶石。而妮莉亞的情況則是剛好相反過來,她一直挑個不停,直到卡爾乾咳了好多聲,她才挑走了那些沒那麼大但是看起來很昂貴的寶石。話雖如此,她還是裝了滿滿的十五個皮袋,結果現在她提不動揹包了,一副哭喪的臉孔。卡爾有些不高興地說:

“你把一些寶石拿出來吧。”

妮莉亞好像立刻就要哭出來似的。我嘆了一口氣之後,建議把我的揹包和她的揹包對調。妮莉亞這纔開心起來,還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們,特別是妮莉亞,極盡所能地帶走寶石,可是房間裡留下來的寶石看起來卻一點也沒有被拿走的跡象。寶石多得簡直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妮莉亞愈來愈不想離開,直到卡爾開始囉嗦個不停之後,她才邁開步伐走出去。

不管怎麼樣,我們吃力地走回到水路了。藉着燈光走出去外面的路,竟是一條走起來讓人累得半死的路。

啊,當然大家都帶了一輩子也用不完的寶物,而且我、杉森和卡爾三人還完成了我們旅行的最初目的。我們已經裝滿了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雖然我們是在從未想到過的地方,用未想到過的方法得到的,但不管怎麼樣,現在我爸爸、領主大人,還有其他士兵們的所有性命都可以被拯救了。

可是我們還沒有找回蕾妮,所以我們的旅行還沒有結束。如果從阿姆塔特那裡解救出來之後又被克拉德美索殺死的話,終究什麼用都沒有。而且……坦白地說,我的腰太疼了,好累啊。幾乎沒有帶什麼東西的伊露莉輕快地走着,可是卡爾和杰倫特卻因爲書本的重量,其他人則因爲寶石的重量,弄得所有人都腰痛得吃力叫苦,特別是揹負着妮莉亞的超級重揹包的我,即使是戴着OPG,還是累得快撐不下去了。

瀑布的聲音變得愈來愈近,我們終於好不容易走到水路的入口。

我看到前方開始出現一顆火紅的圓球。愈是走近就愈火紅的那顆圓球,原來是黃昏的太陽。我們出來了。

風強勁地吹着,而且水勢很湍急,我們那時候溜繩子下來的那條繩子被風吹得在半空中搖晃着。伊露莉召喚出風精,把繩子拉到我們這邊。伊露莉先上去之後,卡爾、杰倫特、妮莉亞也上去了。又是我們兩個留到最後。呃呃……可是我好像比下來的時候還要來得更加不安。

“這個,真是的。揹包太重了,說不定繩子會因此斷掉耶。”

我這番自言自語讓杉森嚇得臉色發青。

就算繩子不會斷,上去也一定會比下來還要辛苦。而且我還踩踏着被陽光照得火紅的峭壁,眼前的感覺好像變得有些奇怪。吹襲到峭壁的大風好像快把我的身體直接吹走似的。因爲揹包的關係,我的整個肩膀一直往後傾,害得我往上抓繩子的手臂愈來愈沒力,不過,繩子是有盡頭的。我終於要爬上峭壁了。

在峭壁上面,大家已經都聚坐着,對我伸出手臂要拉我上去,我兩手握着卡爾和杰倫特的手,很容易就上去了。我喘息了一下之後,對下面大聲喊道:

“杉森!把繩子綁在身上!”

接着,我放下揹包,開始把繩子往上拉起。

“修奇!卡爾!爸呀!媽呀!爺爺!領主大人!我的愛人呀!”

雖然下面開始傳來很悽慘的尖叫聲,但我不管,還是繼續拉着繩子。可是他的尖叫聲非常可笑。爲什麼要這樣喊其他人的名字呢?

這時我身旁傳來:

“不要忘了我!”

我差點就鬆手讓杉森掉了下去。

不久之後,杉森的身影在峭壁上面出現了。他的臉孔即使是在夕陽的天空底下,還是很容易就看得一清二楚,可見有多蒼白呀!杉森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就坐在峭壁上了。

我們坐在哈修泰爾宅邸的廢墟,看着熊熊燃燒的太陽下山,以及看着相反方向開始有黑暗降臨在永恆森林上方的光景。因爲是坐在高處,所以天空遼闊無邊。整個遼闊的天空紅到根本找不到更紅的顏色了,這真是十分壯觀!

最後,夜晚終於降臨在永恆森林了。

“今天是幾月幾日呢?”

卡爾問道。我們雖然仔細想,但是在大迷宮裡睡過兩次,我們已經不知道今天到底正確日期是幾月幾日了。

“我們是昨天早上進去大迷宮的……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日。”

“是嗎?嗯。我覺得我們好像在那下面過了好幾年的感覺。”

接着我們又再沉默不語地俯瞰森林。我的腳底下有瀑布的水聲震動着地面,風從四方猛烈吹襲而來。

在那愈來愈暗的夜空裡出現星星了。

那些星星多得數不清。在這高聳的峭壁上面,我感覺全世界只剩下我們一行人,望着無數的星星。

我開口說道:

“神龍王……雖然我們直接親眼看到了,但我還是理不清對他的感想。”

卡爾嘻嘻笑着說:

“神龍王當然是太陽嘍。”

我們一面感受涼風吹拂全身,一面仰望天空。卡爾靜靜地接着說:

“太陽是無法正眼直視的,而且它的光芒威嚴地照耀這全世界。它擁有管治萬物的智慧與權能。可是它卻是無法仰望的,而是強逼着所有人感受到它的光芒。它因爲自身的光芒,反而無法看得到其他的黑暗。因爲它實在是太偉大了。”

我不知不覺說道:

“那麼路坦尼歐大王呢?”

卡爾仍然還是仰望着天空,說道:

“他當然是月亮嘍。”

“月亮?”

“我們走在黑暗之中的時候,月亮照耀我們。它的光芒可以直視,不用擡頭仰望也可以感覺得到。它或許沒有偉大到能管治萬物,可是對於走在黑暗裡的人而言,它卻給予他們幫助與希望。”

“……那我們呢?”

妮莉亞用稍微細弱的聲音問道。卡爾微笑着說:

“我們嗎?”

“是的。我們,嗯,是啊,我們是什麼呢?”

“我們是星星啊。”

“星星?”

“星星多得數不清,所以渺小微不足道,但還是可以看得到。如果不去仰望,我們就有可能會忘記彼此。就像在永恆森林裡一樣,我們如果不照顧彼此,如果不照顧好自己,隨時都可能成爲失去光芒而不再存在的星星們。”

森林變成了一片黑暗,在它上方的夜空中,能看到的只是星羣而已。卡爾接着說:

“可是我們知道要互相仰望啊。夜空昏暗,周圍雖然只是一片冰冷的漆黑,但是星星一定會給予仰望者光芒。我們也可以說是像那些仰望者的眼睛裡存在的星光。可是我們的光芒並不弱啊。互相仰望的時候,我們會散發出我們所有的光芒。”

“像我這種壞小偷呢?”

妮莉亞的聲音並不悲傷。而卡爾的回答也是很平心靜氣:

“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妮莉亞小姐。在你周圍有我們,我們在看着你。而你正在對我們散發出你的光芒。我們是不會忘記彼此的。因爲至少我們會互相仰望。”

在黑暗之中,妮莉亞的眼睛像星星般美麗地閃爍着。我甚至還認爲閃爍的可能是她的眼淚,不過我姑且不去想了。所以我擡頭仰望夜空。

我一仰望,那些星星便給予我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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