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正午的太陽就像瀕死的暴君,肆意地凌虐着大地,恨不得將每一棵青草都點燃、燒乾、焚成灰燼。地面滾燙得跟剛從烤箱裡抽出的鐵板似的,倒下一滴水就能聽見“滋滋”地響聲。
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最豪華的別墅區外,距離門口的保護欄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一頂藍白相間的太陽傘下襬放着一張土黃色斑駁不堪的老舊課桌。
桌子的後面是兩張同樣顏色的椅子,一張空着,另一張上仰躺着一個男子。一頂草灰色的圓邊絨布帽蓋在他臉上,雙手抱在胸前,兩隻腳搭在桌上,身下的椅子被他往後靠得只能用兩隻後腿支撐着。
遠處耀目的陽光下傳來一陣車鈴聲,慢慢地向這邊靠近……
“回來了?”
剛把車支好,飯盒還提在手上的林濤一愣:“你怎麼知道我……”
“廢話!”王曠一把抓下帽子扔在桌上:“你那破鈴一公里外我都能聽見。”
林濤摸了摸後腦,訕訕笑着把飯盒擺放在桌上,坐在空着的那張椅子上後,從塑料袋裡拿出兩雙方便筷,一雙遞給了王曠。
“我的天啊!”突然從身邊傳出一聲傷心到了極處的慘叫,把剛將飯盒放好的林濤嚇了一跳。
“番茄炒蛋……又是番茄炒蛋!”王曠拿着筷子的右手不住地顫抖着,指着面前的飯盒,雙眼瞪得比光盤還大,裡面充滿了深深地悲哀。
“我看看你吃的是什麼?”王曠雙手猛地往林濤那邊一探,縮回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飯盒。
王曠得意地朝還愣着的林濤一笑,左手託着飯盒,右手拇指和食指勾成個圓,往上一彈,蓋子“啪”地一聲打開。
“……番茄炒蛋!”王曠長嘆一聲,把飯盒扔在桌上,喃喃道:“食慾不振……食慾不振啊!”
看見王曠的慘樣,林濤可不管那麼多,捧起飯盒,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
“吃了一個星期的番茄炒蛋,還能吃得這麼香,我算是服了你,也真對得起你這副身材。”林濤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足足有近兩百斤的體重,聽到王曠的挖苦,他卻渾不在意地笑道:“不吃飯哪有力氣幹活?”
“哼!”王曠冷哼一聲,眼睛投向別墅區的大門……
王曠出生在小城的城鄉結合部,還未來得及把他給擠出來,他父親就因爲過於激動死在了產房外。而他十七歲那年,母親又因爲一次意外墜落山崖閉上了雙眼。
在雙親都去世後,親戚就像躲債主一樣避着他。對此,他只是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話:“從今往後,一刀兩斷。”那天,王曠以低於市價百分之三十的價格將房屋處理掉後,離開了那個令他傷心的地方。
十八歲時王曠以全市第七(倒數第七)進了小城的一所三流大學。沒有了經濟收入,賣房的錢也只能支撐第一年
的學費和生活費,到第二年王曠就加入了勤工儉學隊伍,但每一樣活都幹不長。
短短兩年半的時間換工作的頻率趕得上女明星換的內衣,包括從家教到掃大街,從發傳單到推銷化妝品,沒有哪一件能超過一個月的。倒也不是王曠本事差,他把這一切都歸結爲積累社會經驗。
但在另外一個方面,王曠顯示出了他超人的能力。大一的時候,他跟班花好上了。大二的時候,他再下一城,連繫花也栽在他手裡。到了大三的時候,校花眼淚汪汪地跑過來,捶打着他的胸膛,哭道:“你別離開我……”
王曠其實長得既不帥也不高,“潘賢鄧小驢”一樣不靠,但是他臉皮夠厚,而且能吃苦耐勞——這點和沙漠裡某一種背上長羅鍋的動物很像。他可以爲了追外語系的系花,一個月內把英法德俄四國語言學到至少跟外國女人討論牀上武打片沒問題的程度。
在畢業前的實習期的某一天夜裡,大汗淋漓,大戰七個回合過後,望着窗口滿天的繁星,王曠突然之間,幡然醒悟,慧劍斬情絲,加入了小城裡第四大的保險公司。一個市場營銷專業的學生賣保險,倒也算對口。只是當時最大的保險公司也在招人,爲何他要選擇號稱第四大,其實市場份額是墊底的呢?
王曠解釋道:“寧爲雞頭,不爲鳳尾。小公司容易出頭,大企業條條框框太多,等級森嚴,一個新人想要爬上去,實在太難。”
在一年後,王曠就成了公司的王牌業務員,整個公司百分之五十的營業額都來自他手上。這讓公司裡所有的老人都大跌了眼鏡,但誰也猜不到他付出的代價究竟有多大。
三百六十五天,幾乎每一天都只睡八個小時(正常情況下王曠的睡眠時間是十二個小時),除了上門推銷產品,剩下的時間他都在研究各種不同類型的產品組合與推銷方式,用他的話說:“奇蹟只給有準備的人,而我就是其中一個。”
本來以爲前途一片光明的王曠,在一週前的月例會上,被分公司總經理的一句話給粉碎了:“小王,公司決定讓你到霜林小區去練練攤,鍛鍊鍛鍊。”
霜林小區就是王曠跟前的這片別墅區。遠離市區,人煙罕至,方圓十里內連個雜貨店也沒有,在開發商的廣告上寫着:“青山綠水,鳥語花香!”
王曠下意識地在心裡直接問候了總經理千年以下所有親戚。要知道霜林小區裡住的都是身家千萬級的富豪,這些人早被那些大的保險公司分刮乾淨了,讓他一個人撐着陽傘在門口練攤?鬼才會上門!
看着總經理堅定地眼神,王曠嘆了口氣,知道這次算是被髮配,至於什麼公司的決定,那更是扯淡。誰不知道他在公司是一手遮天,說一不二。於是他只好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要我去可以,但我必須帶個人打下手。”
“行!”總經理
見他答應,渾身都放鬆起來,位子總算穩住了。不然以王曠的業績增長速度,過不了半年就能讓他下崗。
“人你隨便挑。”總經理大手一揮,氣吞山河地道。
王曠目光一個個地從會議桌旁的頭頭腦腦身上掃過,每個人都把頭埋得深深的,像鴕鳥一樣,生怕給他拉去陪葬。特別是平日裡不太待見他的財險部主管老張,更是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纔好。
“林濤!”坐在會議室角落裡的胖子霍然把頭擡起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
其它人見王曠沒找上自己,都暗地鬆了口氣。
“小王眼力不錯嘛,林濤是個好苗子,讓他陪你去學習一下,也是好的。”
“對,對!我早就看出來了!”
王曠鄙夷地掃了他們一眼,招了招手,領着林濤走出了會議室的門。其實他何嘗不想多拉幾個人下水,只是在座的都比他資格老得多,要真帶着這些人,自己說的話還不一定管用。那到時午飯誰買?要知道最近的快餐店距離霜林小區可有五公里遠。
但即使這樣,一個星期過去了,王曠還是一份保單都沒簽下。而林濤在他的囑咐下除了每天記錄着來來往往的車牌號和主人的特徵,就光跑腿買飯了。可令王曠失望的是,林濤買了一個星期的午飯,自己就吃了一個星期的番茄炒蛋。
按林濤的話說,那地方只有番茄炒蛋和西紅柿炒番茄,你吃哪個?王曠無語地把頭倒在了課桌上。
林濤認爲成天騎着單車買飯對自己來說是大材小用了,一再提出抗議。王曠冷冷地道:“抗議無效!看誰忍得住餓。”
林濤看了看王曠瘦削的身子,再看看自己皮鼓一樣的肚皮,無奈地豎起了白旗。
“來了!”林濤突然道:“編號015!”
王曠精神一振,把神遊的思路收了回來,眼睛盯着停在自動防護欄外的橙色甲殼蟲小車。
車窗打開,裡面是一個美麗而又年輕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花綴邊的低胸T恤。警衛微笑着敬禮:“趙小姐回來了?”
女孩微笑點點頭,拿出一張磁卡在自動防護欄上一刷,它就“咔咔”地移開,甲殼蟲緩緩地開了進去……
“你說她是什麼人?”林濤皺眉道。
“二奶!”王曠肯定地道。
“不會吧?她還這麼年輕……”
“更小的我都見過。”王曠盯着林濤手中的記錄單,上面寫着“趙麗,年齡十八,每天下午兩點準時回家……”
想了想,王曠嘴角露出一絲奸笑,不再理會林濤惋惜地表情,看了看錶,沉聲道:“準備一下,十五分鐘後,你上。”
林濤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又是我?”
“難道是我?”王曠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看着他反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