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初六。
又是一年了,今年他已十九歲。
多美好的十九歲!這正是人生的春季:年少、英俊、氣盛!
人生,只有一個十九歲。
而對這少年來說,今年與往前的好些年沒什麼不同:屬於他的只有痛苦、仇恨與戾氣!
在別人的眼睛裡他永遠總是那麼快樂,就好似一個快樂王子。可他內心深處那抹旁人難以置信的痛苦,又有誰會了解?
初六,桀飛在獨自喝酒。
--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除了寂寞還能是什麼?
“今天是初六,距離元夜十五還有九天。”
桀飛決定:正月十四,叫泠璁來陪自己。
不知何時,他已醉了。
醒來時,小威正坐在自己身旁。
“小威,你怎會在這裡?”
看着桀飛臉上的不解,“我的假期還沒有過完呢!”
“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的。”桀飛笑了,很開心。
“走。”小威說,“咱們出去好好玩他個痛快!”
外面,春雪已融。
春草,也將嫩綠的草頭探出地面。
“如此怡人的美影,”桀飛很是享受地長舒口氣,“一人獨享豈非寂寞?”
小威卻轉過了語鋒問道:“但瞧你剛纔醉酒的模樣,卻似很是煩憂啊!”
“那是因爲你沒來陪我啊!”
小威道:“我現在不是已經在陪你了嘛!”
“那你能不能再陪我久一點?”
小威問:“有多久?”
桀飛伸出兩根手指,“兩天。”
“好!”小威的答覆很是乾脆,“反正我也只剩下兩天的空閒了。”
“對,這纔是我的好兄弟!”
暖暖的陽光,照得人心裡也是癢癢的。
因爲春是陽光總不會捨得令人難受的,這是由於春天曆來都是柔情似水地對我們,所以你又怎會捨得在如此美好的時光裡傷心難過?
如果悲傷,那肯定是這個人的心真的極痛。所以纔會痛得不管不顧,於是就真的狠下心在這美好的誰都不忍心難過的日子裡心痛。
桀飛,就是這樣的人。
爲什麼自己兩肋插刀的摯友竟會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爲什麼上一代的恩怨非要下一代來承受?
可惜的是,誰都無法選擇自己的身世背景。
桀飛想忘記。
醉酒,只能令他暫時忘記。
他睡了。
此刻爲止,他賴在牀上睡了三天三夜。
十四,今天是元月十四。
桀飛一大早就起了牀,將自己好好梳洗一番便及早起程了:他要去見喬泠璁。
春天,本不是個殺人的季節。
而桀飛此時卻已管不了那麼多:生死之交義結金蘭那又如何?
桀飛已決定復仇。
“你爲什麼不拔劍?”
喬泠璁沒有拔劍,也沒有說話。
“難道你不知道我要爲父報仇,要殺你?”
wωw★ тt kān★ ℃o “是我欠了你的,遲早都是要還的。”喬泠璁說,“我又爲什麼要拔劍?”
聞言,桀飛怔住了。
“死在你的刀下,總好過死在別人手裡。”
“你真的不怕死?”
喬泠璁反問道:“我們能不能再喝最後一次酒?”
桀飛在猶豫着。
喬泠璁卻笑了,笑眼裡全是說不出的悲涼。
“你絕不會在酒裡下毒的。”桀飛也笑了,笑得狡黠。
喬泠璁倒上碗酒,“小弟先乾爲敬。”
手起碗見底。
看着喬泠璁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桀飛不禁有種心疼的感覺。
此時的桀飛有些迷惘、失落。
喬泠璁的眼睛依舊明亮、清澈。
“看在相識一場的分兒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你說。”
“請給我三個月時間,”喬泠璁道,“我會在三個月內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回來赴約。”
“好!”桀飛的答允沒有絲毫猶疑。
喬泠璁又倒上碗酒,“小弟再敬飛兄一碗!”
桀飛奉陪。
泠璁的眼睛已有些朦朧:自己已將桀飛的身世探查清楚,現在要不要告訴他呢?
“你真的願意死在我的手上?”
喬泠璁微笑着:“我們都已做了十二年的朋友,難道你還不瞭解我?”
其實很多時候,人性的面孔雖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卻也就未必就如我們所想象的尋般複雜。
“三個月,你既已答應給我三個月時間------那我們就還可以再做三個月的朋友,不是麼?”
“是啊!”桀飛笑得很開心,“我們還有三個月時間。”
他們都知道,今後能再如今天這般痛快喝酒的日子已不多了。所以這兩個都是聰明人,都懂得珍惜生命裡最珍貴的東西。
其實吧,每個人一生裡都會有些值得珍惜、重視的東西,那就是我們生命的鑽石。而這些,卻只有聰明人才能抓得住。
喬泠璁已醉了,倒在桌上。
而桀飛,卻還是有些清醒。
隨着嘴角浮起的神秘殘酷的笑意,手裡那柄尺把長的尖刀已被桀飛慢慢握緊。
手揚起,刀尖直刺喬泠璁後心。
最終,刀還是緩緩落下。
只因他不願拋棄友情,不願違背承諾。
所以桀飛他還是聰明人。
十五,月圓。
花市燈、煙花都好美。
靜琳指着夜幕中那最大最漂亮的煙花,“你快看,那煙花好好看啊!”
“是啊!”喬泠璁淡淡一笑,手指向另一處煙花。“你快看,那個也不錯啊。”
五彩繽紛的煙花相繼綻放、散落。
靜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老弟,現在你的傷勢好些了嗎?”
“月大哥現在這句話,小弟的傷就已經好了七八成了。”
喬靜琳道:“既是這樣,那你也就用不着龍珠了吧?”
喬泠璁也眨了眨眼睛:“傷勢好轉了,但龍珠也還是要用的。”
“哦?”靜琳不解。
“功力還需提升嘛!”
喬靜琳道:“那你現在的功力------”
喬泠璁道:“大哥的龍珠再加上小弟的苦練,現在功力至少也得是原來的三倍了。”
“值得慶賀!”喬靜琳眼波流動,“既是如此,龍珠你也該還回來了吧。”
喬泠璁道:“依你看,我像是耍賴皮的人嗎?”
“非但像,”喬靜琳一把搶過龍珠,“而且是。”
天際,一顆流星在夜幕劃出一道優美的弧。
“快看,流星。”
而靜琳卻似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只見她閉着眼睛雙手合十似在許着什麼願。
於是喬泠璁就也學着她的模樣,許起願來。
“老弟,你這是在幹嘛呢?”這時,靜琳卻已在輕輕搖着他的肩。
“許願啊!”
喬靜琳問着:“許的什麼願啊!”
喬泠璁故意神秘一笑:“嘿嘿,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你不說------”靜琳也笑了,“看本大哥怎麼收拾你?”
窗外有月,月有光。
月光好柔,也好美。
這一晚,桀飛睡得很是香甜。
十九年,十九年了他都從未有過今晚這般安穩地睡眠。
朦朧中,桀飛卻感覺有條人影掠入了房間。“誰!”
“飛兒,是師父。”
桀飛帶着睡意,“師父?”
“是的。”黑衣人說:“師父也知道,你現在很是痛苦。”
“徒兒不明白,您老人家何故深夜到此並言及此事?”桀飛說,“其實,您完全可以飛鴿傳書讓我回去的啊!”
“十幾年來,師父總是在逼你報仇------現今看來,是真的錯了。”
“不錯,冤冤相報何時了?”桀飛說,“師父您想通了?”
“師父是真的想通了。”
黑影一閃,但消失在了夜色中。
桀飛笑了,“看來今晚的夢還行。”
可就在黑影消失的一剎那,地上已悄無聲息地多了本武功秘籍。
輕風吹過,花瓣飄落。
喬泠璁不禁觸景生情:“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想着自己那提升了數倍的功力,望着左手那條連着五指的疤痕,喬泠璁不禁心中恨意正濃!
春天,本不是殺人的季節。
可桀飛、喬泠璁卻必須在這美好的春天裡殺人:桀飛要殺的人是喬泠璁,喬泠璁要殺的人是邢姬。
爲什麼?
因爲他們都要復仇。
他決心復仇。
若一個人想要報仇,這信念就會如一把用仇恨和痛苦鑄就的小刀,時時刻畫着那顆積怨、痛苦而怨毒的心。
復仇,有時候的確是種令人奮發向上的力量。
而時時刻刻都不忘報仇的人,活着也未免太辛苦了些。
——不過,仔細想想有時候復仇何異於同自己有仇?
或許,此時的喬泠璁已明白了些。
但邢姬,依然要殺。
因爲他不能眼看天下生靈塗炭。
那桀飛,是否也明白了些呢?
或許還沒有,但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
一定會有。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