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上)
世界象是忽然黑屏的電腦,周小吉耳朵似乎還能聽到聲音,眼前卻是漆黑一團,彷彿一腳踩下去,越陷越深……感覺再次回到身體裡,第一個意識到的,是疼。UC小說網:他側躺在休息室的牀上,身後的方傑在清理傷口。他下手很輕,可本來已經遲鈍的傷口,還是因爲他的搗鼓再次尖銳地疼起來,原來步向癒合的過程,是從疼痛開始。方傑似乎看出他醒來,聲音裡有了歉意:
“有點發炎,我現在給你打支消炎針。”
刺痛並不明顯,象夏日裡給冰涼的水滴澆了一下。方傑幫着他提上褲子,緩慢而認真地拉上拉鎖,扣好鈕釦,又問道:
“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周小吉先是搖頭,輕聲說了一句:“不記得了。”
方傑收拾了一下,又檢查了在小吉暈過去時掛起的點滴,似乎有話要說,又咽回肚子裡。兩個人無聲地,都不敢看對方,尷尬的對峙了持續了一會兒,房間裡安靜得只剩下外面的聲音。最後,還是方傑按捺不住心中的話,說:
“我最近工作很忙,有時候說話比較衝,不中聽,如果傷害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我的意思,我想你是能懂的,如果你不能全心跟我交往,沒有必要勉強。”
“我沒有不專心……”周小吉情不自禁地想解釋,方傑卻皺起了眉,這種爭執一次又一次,確實讓人心情煩躁:
“這個問題我們恐怕無法達成一致,還是不談吧!否則又鬧得不愉快,不如好聚好散。”
“散?”周小吉的心給這個字刺得一痛,“你說,你已經做了決定?”
“還能怎麼辦?我們現在各有想法,根本無法溝通。”
方傑身上的BP CALL在這時候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他只好站起身, 把剛纔收拾好的一小包東西遞給周小吉:
“我得走了,等一會水掛完,你拔了針頭就好。這裡是些消炎藥片,你按時吃,傷口好之前,儘量進流食,不能不吃,要是疼得厲害,可以用肛拴緩解一下,家裡有,在你牀頭的櫃子裡,你知道怎麼用。如果發燒,過來找我,或者找別的醫生也行。”用醫生跟病人的態度說完以後,他遲疑了兩秒鐘,終於說,“那,再見吧!”
走廊裡,充斥着各種嘈雜的聲音,好象全世界的痛苦都集中到這裡,破了的身體在這裡可以修補,包括壞了的心臟……醫生護士總是在奔跑,爲了有人降生,爲了有人離開,究竟該恭喜哪一個?周小吉不知道,但他終於拿到診斷,他的感情,得了醫生也不能拯救的絕症,到了該完結的時候……
明明春天已經到來,晚上傳來的風,卻依舊帶着涼意。周小吉大腿的神經,好象跟大腦失去了聯繫,如同中了邪,抖着抖着,抖得沒完沒了。後面的傷口不再覺得疼,又或許是被另外一個地方的疼,深深地淹蓋了。人是不是隻能感受最重的疼,其他輕微的,可以忽略不計?
長得跟坦克一樣醜陋的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有人跳下車,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胳膊。周小吉沒擡頭也知道這人是誰,其實,他並太不在乎這時候誰出現在他面前,只要這人帶開離開,而不是把他送回身後的醫院。
“你怎麼還沒走?”
“上車,我送你回家。”
拉開車門,羅賓把周小吉塞進去,在接觸座位的一瞬間,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羅賓把座位的後背放倒一些,讓小吉能側身躺着,才從另外一面跳上車,開大了暖氣。可直到羅賓已經開始冒汗,那具蜷縮的身體依舊抖個不停,在紅燈前,羅賓只好伸手從後座拿了件運動外套,蓋在小吉身上,他似乎睡着,又好象清醒,忽然從衣服下面冒出一句:
“分手了。”
羅賓沒說話,沉默着開車,慢慢地,他聽見壓抑的哭聲,哽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回到幾年前,黃昏寂寞的球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曾經摟着他,放聲痛哭,並大聲抗議他多麼痛恨這個世界。幾年時光過後,他卻只敢蜷縮在角落裡,在外套的掩藏之下,低低哭泣,更不敢去責怪任何人。爲什麼生活裡,我們活得越來越怯懦?爲什麼我們擁有的世界越來越小?從以爲全世界都爲自己所有,到最後,我們能支配的,其實只有自己,曾經狂妄指責全世界,慢慢地,我們的憤怒和悲傷,只能留給自己……周小吉不停做着類似吞嚥的動作,似乎把那塞在喉嚨的那塊痠痛吞進肚子,一切疼痛都能被身體消化,只剩眼淚,無聲地,流個不停。他以爲自己的眼淚都流光了,原來,只是疼得不夠。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開關,在不想愛的時候,輕輕一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