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林本來不願意打擾媽媽的靈魂,讓她安息,平靜地走出大家的生活。可是事不宜遲,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媽媽的死因。否則,等火化了,一切證據將無從說起。
他下了牀,在抽屜裡找出了裁紙刀和三角尺,用自己的衣袖把桌子擦了擦,把信平整地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從信封的一頭割裂開來。他儘量把割紙的聲音降低,生怕驚醒媽媽的睡夢,打攪那未曾遠去的靈魂。
林林:
我親愛的兒子。
媽媽把今天這個日子看得如此的重要,你雖然未曾問過,疑問就在你那雙明亮的眼睛裡。你小的時候,總是瞪着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在我的臉上尋找答案。那時候,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的爸爸是那樣的看重那條小河,還有小河邊的柳樹。起初我錯誤的以爲,因爲你的爸爸姓柳,名柳樹,纔會對柳樹情有獨鍾。
一個偶然的機會,說確切些,是我刻意地跟蹤了你的爸爸。那是陽曆四月的一天,他心情非常沉重,獨自站立在秀水橋頭上,望着西下的夕陽吹起了笛子。那笛聲悽悽哀哀纏綿悱惻,有一種撕斷心絃的感覺。我心中溢滿了淚,被那笛聲感動着。我想上前安慰他,可是笛聲戛然而止,只見他雙手合十,默默地對着美麗的夕陽祈禱着。
我知道,你爸爸有一支竹笛,在山裡找人的時候聽見他吹過。後來,他總是把它帶在身邊,視爲珍寶,不讓人隨意觸摸。此時我不禁想起了俞叔牙和鍾子期的故事。我猜想,這支笛子的寓意深刻。一是在懷念他的恩師,是我沒有對他提起的鳳教授,也就我的爸爸。再就是在思念他心中的摯愛,一份永遠也難以丟掉的情懷---葉子。他只有面對知音,面對懂他的人才吹。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月上柳梢頭的時候,他走下橋頭,不顧初春的寒涼和溼氣,獨自漫步在柳蔭裡。
不可否認,這裡的意境是很美的,我想起了你爸爸喜歡的一首詩中寫到的:“涼月如眉掛柳灣,(戴叔倫詩)”是的,這太像那首蘭溪棹歌裡寫的意境了。
擡頭看看天空,月色秀朗。清明時節剛剛下過一場春雨,小河的水漲了,也更清了。青青的綠柳倒映在水中,微風吹來,如西施浣紗般細絛弄影搖曳生姿。溪水與明潔的月輝遙相輝映,顯得更加朦朧而又縹緲,真的如墜入人間仙境一般。
也正是在這裡,他一反常態,像是個孩子那樣的興奮而又愉悅。
他用手梳理着絛絲一樣的柳條,像梳理一頭俊美的髮絲,那樣的陶醉和神往。他在與誰說話,說了那麼多,雖然我聽不見他都是說了些什麼,可是我知道他說的如泣如訴。從我們相識以來,我從來就沒見過他說過這麼多的話。
這時,只聽兩聲嘎吧脆響,我猜着可能是兩根柳枝被折斷了。不多會兒,在月光中他把個球形的東西拋來拋去,並嘟嘟嘟地吹着柳笛,吹了好多我聽不懂的樂曲,歡快得簡直像個孩子。
在影影綽綽中,我幾乎看呆了,彷彿自己也置身於其間。他把柳球當成繡球,向空中拋擲着。希望那是個繡球,我願意拋給你爸爸,就像過去皇家公主一樣。
正在我充滿遐想的時候,只聽一聲悲哀的長嗥,既讓人心中發怵,又讓人聽了心痛。他大叫道:葉子,你在哪裡?回答我,你在哪裡!葉子我對不起你,原諒我好嗎?原諒我!
聽到這裡,我再也不忍聽下去了,因爲掛念着你一人在家,我悄悄回去了。我爲自己看到了你爸爸藏在心靈深處的秘密而不安,也爲自己而難過。這種不安和難過不單單是爲自己的處境,更多的是爲你爸爸的身心而擔憂。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這些,是我害了他,爲了我他才拋棄自己最愛的人,而我卻一直矇在鼓裡。
那天,我一夜沒有入睡,你爸爸也一夜未歸。
有好幾次我想拿起外衣到小溪邊去找他,可是都忍住了。他既然不願意讓別人窺探內心的秘密,作爲妻子何苦違揹他意志,打破他內心的美好。我想,他不願告訴我,總有他的道理。我雖然委屈,卻不願勉強他爲我做出什麼。因爲我已經擁有了,幹嘛還要把他的心給撕碎。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運河的岸邊找到了他。他鐵灰着臉,一夜之間像是老了許多。我沒有埋怨,也沒有責怪他的徹夜不歸。
那是我們從部隊回來的第一個春天。
這件事在我的心裡一直是一個結,我想知道葉子是誰,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
三天以後的一個傍晚,我神使鬼差地來到了秀水橋上。在距離橋頭大約一百米處,我看到夕陽映照下的一個美麗的剪影。從那人的背影看,我猜測她一定很美,而且是一個高雅而又充滿憂傷的女人。我在後邊觀察她,琢磨她,心想也許這就是那個所謂的葉子吧。
這種想法一露頭,我的好奇心馬上就滋長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