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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祥雲一覺睡到鬧鈴響,爬起來弄點東西吃了,便直奔汽車站。
原以爲天冷人不出門,車上的人不會多,上車一看幾乎全坐滿了。他的座位已被別人佔去,他要看那人的票,那人不給他看,他將自己的票給那人看,那人擰着臉不看,僵持半天,也沒個結果,同司機和售票員說,他們也不管。他多說了幾句後,售票員反而奚落他,說車站賣的號又不是他們賣的號,號賣給誰了,誰自己管不住,還能怪別人?石祥雲本想說,你不管那我就坐你的座位。可他終究沒有這個無賴勁,回過頭來又和那人較量。
客車開出了二十多裡遠,那人還不肯讓座。
石祥雲生氣了,說,你這人好不講理。
那人說,這是縣**教的,他們號召我們不講理。
石祥雲見那人不像是農民,就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那人說,說出來你會嚇一跳,鑄鋼廠的!
石祥雲心裡果然砰地響了一下,他說,你們對縣委縣**有怨氣,可也不能發泄到我頭上來呀!
那人說,縣裡的幹部都一樣,我一見到你們就有氣。
石祥雲說,可我不是幹部。說着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人。
那人掃了一眼後,臉上表情立即變了,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將座位讓給了石祥雲。
石祥雲坐下後,不時打量站在走道上的那人。
那人卻不看他,兩眼有些漠然地望着正前方撲面而來的景物。
太陽出來後,車上的人開始活躍起來,前後左右互相搭訕說着話。石祥雲裝着打瞌睡,聽着那些高一句低一句的聲音,漸漸地明白過來。這一車人幾乎全是去省城打貨的小商販,年關臨近,都想抓住這黃金時機狠狠賺一把。然而,小商販們又都說,今年生意不好做,不管什麼貨都賣不動。
鑄鋼廠的那人像鉚釘鉚死在那兒一樣,周圍的一切對他全無影響。
中午一點,汽車在一個路邊餐館停下來。小商販們涌下車,大把地掏出錢來,點上酒菜大吃大喝。
石祥雲沒有進餐館,他向來不在這種地方吃東西,總是擔心會染上疾病。鑄鋼廠的那人也沒進去,他靠在一棵樹上曬太陽。
石祥雲慢慢地踱過去,問,你怎麼不吃點東西?
那人看了他一眼說,我帶着饅頭。
石祥雲說,你和方光武是一個車間的嗎?
那人說,不,他的工種好,我的工種差,我是爐前工。你怎麼認識他?
石祥雲將昨天傍晚在街上見到方光武的情況說了一遍。
那人說,方光武是鉗工,還可以單獨去開個修理鋪,當爐前工和造型工的就慘了,離了工廠就空有一身力氣。 щшш ◆тtkan ◆¢ Ο
石祥雲說,那你這次出來做什麼?
那人說,一到年關人都要放假過年,可單位的鍋爐,鋼鐵廠的化鐵爐不能停,可能會要些臨時替工的人,我去試試。
石祥雲說,你不打算過年了。
那人說,掙點錢比什麼都重要,一開年孩子要上初中,學校也一樣,非得拿錢開路。
石祥雲說,你叫什麼?
那人說,杜虎。真對不起,剛上車時,我把你當成縣裡的幹部了。
石祥雲說,工人的情緒怎麼樣?
杜虎說,沒怎麼樣,就是特別想唱《國際歌》。
石祥雲說,還沒到唱《國際歌》的分上吧!
杜虎說,真讓我們唱出《國際歌》來,就一切都晚了!
石祥雲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如何同杜虎談下去。
小商販們吃完飯後,司機將緊鎖的車門打開了。石祥雲執意要將座位讓給杜虎,而杜虎又執意不肯坐,二人站在走道上認真謙讓的勁頭,讓那些小商販很不理解,弄不明白他們爲什麼一會兒爭、一會兒讓。
讓了半天,兩人都不去坐。最後一排的一個小商販嫌後面太顛,便走過來坐了。他剛坐下杜虎就要他起來讓給石祥雲,小商販一嘴犟,杜虎的粗話就出來了。小商販不知底細,剛要還嘴,旁邊的人趕緊勸他,說杜虎是鑄鋼廠的。小商販立即乖乖地站起來往回走,邊走邊嘟囔道,難怪老古話說窮人的氣多,富人的屁多,真是一點也不假。
杜虎吼了一聲說,你們這些奸商,共產黨的幹部就是被你們腐化的。你們就是想他們腐敗,越腐敗你們越好賺黑心錢!
一車的小商販聽着這話都沒有還嘴。
杜虎在城郊的工業區下了車,他甚至沒有朝石祥雲點個頭、打聲招呼就跳下車去。他一離開,小商販們就又活躍起來,雖然說了很多刻薄的話,可他們還是一致認爲現在又像過去一樣,日子過得最艱難的是工人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