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帶着言祁離開學校的時候,校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了。
言祁始終沉默不語,坐在副駕駛上把頭瞥向窗外愣神兒。
周洛盯着路況腦袋裡卻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他總覺得言祁有點不對勁,但又琢磨不出來具體原因。
如果說是言祁因爲想起了蘇瑾纔會變成這樣,但他不至於不理智到還會對老師動手。
周洛越想覺得心裡發堵,過分擔心和着急讓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言祁,食指彎曲劃了一下他的鼻樑。
“想什麼呢?”周洛悄聲問。
言祁沒有說話。
周洛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覺得心裡有點亂,覺得有必要問清楚言祁到底在想些什麼:“你爲什麼要拿眼鏡打老師?”
言祁依然沒有說話,周洛等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出聲,只得停住了口。
他和言祁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說不出來是尷尬,還是更像冷戰。
他不知道言祁到底怎麼想的,又或許是他一直都沒有太深入的瞭解過言祁。
“我不僅想打她。”言祁看着窗外冷冷的說:“我還想殺了她。”
周洛突然猛的踩了一腳剎車,也不管後面的車是如何摁喇叭,喇叭叫的有多大聲,周洛全都聽不見,他轉過身,震驚的看着言祁。
非常震驚。
他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你說什麼?”周洛的聲音有點啞。
言祁沒說話。
“你再說一遍。”周洛壓住心裡的火。
言祁還是沒說話。
周洛閉了閉眼,話到嘴邊又很快剎住。
“明天必須去道歉。”周洛嘆着氣,聲音隱隱帶着顫:“不道歉就別回家了。”
言祁低垂着眼簾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多出了一道大裂口。
好像是自己抓的。
晚上週洛沒等言祁,自己先睡覺了。
言祁站在牀頭看着他,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抓起周洛的食指捏了捏,走到另一側爬上牀蓋好被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有股無名火兒始終繞在心裡消散不去,彷彿一點就着,不知道導/火/索是什麼,更不知道誰會點起這把火,言祁控制不住,他覺得壓抑。
只是在看到周洛的時候,他才能安靜下來。
周洛一晚上都沒睡着,言祁捏他手指的時候他是知道的。
他腦海裡一直不停的閃着各種片段,耳畔處縈繞的是各種聲音,最清晰的那句,是女警員對他說的“建議帶你弟弟去看看心理醫生”。
周洛總覺得這種想不通透的感覺,像是在心上放了一層紗。他可能確實忽略了一個孩子在經歷了這麼多聽上去十分荒唐的事後還能保持這麼淡定的情緒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言祁多聊聊,然後找個心理醫生諮詢一下。
於是第二天清早,周洛就跟言祁說了這個打算,言祁的表情十分複雜,看上去很痛苦。
又是一路沉默,言祁什麼話都不說。
周洛把車停在校門口時,看到言祁似乎想對自己說什麼,突然心裡有點期待,但言祁還是閉上了嘴,打開車門,跳下座位。
就在周洛失落的準備離開時,言祁又轉過身敲了敲車窗,周洛趕忙把副駕駛的窗戶放了下來。
“放學來接我。”言祁說。
周洛笑着點頭:“老地方,老時間。”
言祁看了他一眼,堵在心裡的石頭暫時落了下去。
周洛發了一整天的呆,好在今天沒什麼特別需要自己簽署的文件,也沒有重要會議出席,可以貓在辦公室裡喝一整天的茶,愣一整天的神。
程野躺在沙發上叼着煙玩兒PSP,要是平時他這副模樣周洛一定會把他攆出去,但是今天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言祁發生什麼了?”程野邊玩兒邊問。
“打老師。”周洛順着他的話脫口而出。
“我操!”程野把PSP往旁邊一扔,三兩步躥到周洛面前看着他:“這麼牛逼嗎?”
“一個孩子五歲以前都在流浪,十一歲經歷親人生死,還是謀殺場面,心裡是不是……”周洛皺着眉,“是不是會有點……”
“變態?”程野接過話,“你擔心言祁有心理問題?”
周洛不知道這麼表達準不準確,只是沉默着點點頭。
“按理說肯定會有一點。”程野往窗臺上的仙人掌盆裡彈了彈菸灰:“但只要你控制着他就沒事。”
“我?”周洛沒明白他的意思:“我怎麼控制?”
“陪着他。”程野說:“你沒談過感情,不是說我談過感情就只對愛情敏感,對任何事都會很敏感。你知道言祁看你的眼神裡帶着一種什麼感情嗎?”
周洛笑了一下:“什麼感情?”
程野把菸頭碾滅在花盆裡,頓了頓:“歸屬感。”
周洛把目光方向窗外,覺得覆蓋在心裡的那層紗似乎揭開了一個角。
快要下班的時候,電話內線響了起來。
周洛聽見談瑩瑩在電話那頭大喊:“《狂野遊戲》過審了!社長你快過來看傳真!敲定一下第一期的內容!”
周洛覺得這可能是這一天唯一一件能讓他笑出來的事。
言祁站累了,於是決定抱着書包蹲在校門口靠右側的路面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愣神兒。
這是周洛說的老地方,但是距離老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言祁有很多種選擇,至少看上去都比此時此刻蹲在校門口愣神兒要強。
可他還是選擇蹲在這裡,他覺得自己心裡沒底。
周洛是生氣的,他清楚。他讓自己今天給班主任道歉,可他沒有。
他不知道班主任有沒有向周洛告狀,也不知道周洛是不是因爲他沒有道歉而不來接他。
他低下頭,沒心思愣神兒,心裡很難受,一下下不穩定的心跳扯的他疼。
他記得回家的路,但是他不敢走,他怕和周洛錯過。
言祁摳着自己的鞋帶,解了又系,繫了又解。
“楊老師對不起。”言祁小聲說。
“楊老師對不起。”言祁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哥哥快來接我。
言祁閉上眼睛,心裡不停的在說,我已經道歉了,你快來接我。
面前投下來一片陰影。
言祁愣了一下,然後帶着激動的心情擡起頭。
視線是背光的,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是在確定不是周洛的時候,心裡猛地一沉。
這種突然期待突然失望的情緒讓他又有點煩躁的想打人。
但是當他打算收回目光,繼續低頭愣神兒的時候,他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身體因恐懼不禁打了個冷戰,冷意從後背爬上了頭。
他不敢再擡頭,因爲他雖然沒看到那人五官,卻十分確定面前的這個人是個光頭,還長了一張驢臉。
言祁“騰”的站起身就想往學校裡跑,誰知蹲的時間太久,血液沒來得及迴流上頭,眼前突然轉起了金星,身體往地上一砸,沒有感覺到疼痛。
有人兜住了他,接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周洛伸了個懶腰,合上面前的筆記本。
程野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激動的打了個響指:“走吧,出去喝兩杯。”
周洛搖搖頭,他有點困,想要回去睡覺。
正當他起身拿手機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麼,驚的他差點沒站穩身子,整個人重新砸回了座位。
他急忙拿起手機,摁開言祁的電話,撥通。
沒人接。
繼續撥。
還是沒人接。
再撥。
關機。
周洛的心狠狠一顫,額角漫上了一層冷汗。
“怎麼了?”程野在他第二次放下手機重新撥號的時候,發現周洛撥的是言祁的號碼。
“我忘了接言祁。”周洛覺得自己此刻的聲音一定非常難聽:“我答應好要去接他的。”
“學校離家這麼近,都這麼晚了,他肯定是回家了。”程野安慰他道。
周洛先是被“都這麼晚了”五個字刺激的抖了一下肩膀,然後迅速撥通家裡的電話。
依然沒人接。
“言祁從來不會不接我電話。”周洛立刻調出班主任楊老師的號碼,說了沒兩句就把手機往牆上一扔。
“怎麼回事?”程野撿起手機看了一眼,還好碎的只是鋼化膜。
“楊老師說他放學就走了,她出校門的時候還囑咐言祁回教室裡等,可言祁就是不聽,非要站在校門口右面的空地上等我。”周洛穩住情緒,拿起車鑰匙飛快跑了出去。
程野跟在他身後。
言祁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身體一陣酥麻,力氣盡失,手腳冰冷。
他被人拖着走到一個他並不熟悉的地方,周圍沒什麼聲音,也沒什麼光亮。
那人一路把他拖到一個漆黑的小巷裡,扔到兩大袋垃圾中間。
言祁靠坐在垃圾上,身體開始慢慢回血。
他不記得那個在逃殺人犯的名字,只知道是個男人。
男人蹲下身打量着他,露出一口糙牙,身上還散發着臭味,和垃圾的味道一樣。
言祁突然有點恍惚,以爲自己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
被大狗追着跑,被大狗逮到,大狗恐怖的和眼前這個人一樣。
在言祁閉起眼睛等待視線適應黑暗、意識能夠清醒一些的時候,他感覺男人開始扯他的衣服,扯了兩下沒扯掉,掏出一把西瓜刀直接橫着切開。
胳膊上有粗糙的觸感,很涼,很陌生,更多的是噁心。
領口被撕扯的很大,沾了一脖子的腥臭味。
言祁突然猛地擡腿,朝着男人的下身就是一腳。
男人穿着單薄的衣衫,這一腳踢的很重,直接讓他跪在了地上。
剎那間言祁奪過西瓜刀握在手裡,死死的盯着男人的動作。
男人在地上扭捏了兩下後,弓起身子朝言祁撲了過來。
畢竟還是敵不過一個常年逃逸的殺人犯,別說是殺人犯,一個成年男子的力氣也還是比言祁要大不少。當男人抓住言祁的手腕,朝外側用力一擰,言祁睜大眼睛尖叫出來,疼得他呼吸猛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