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真人朝山上的衆弟子解釋過後,大家也就放棄了收衛廣入山的想法。
衛廣雖沒有拜入青雲山,但每日依然跟着青雲山的小弟子們,修習入門功法,和元沁荀文若一起,隨着山上的夫子學習四書五經。
山上甚至還有專門教授琴棋書畫的西席,照明陽真人的說法,是希望他們什麼都接觸一些,纔好確定各自究竟在哪一方面會凸顯出特別的天賦來。
加上衛廣荀文若,青雲山上現在總共有五個年歲相仿的孩子,學習了一個多月後,正如明陽真人說得那樣,幾人漸漸分出不同來。
元沁既沒有天賦也沒有興趣,他上課的時候屁股上像錐了釘子一般,坐不住一刻鐘就換幾個姿勢,他的興趣只在他的小炮樓上,只有在建設他的小城池的時候,才能安靜些,跟着夫子學了這麼久,除了在劍術上有天賦外,其他的是完全不行了,要讓他上手彈琴,能把一屋子的人都激得跳起來,明陽真人親耳聽過後不得不信,嘖嘖稱奇,自此也就準他上課的時候玩樂其他了,免得他攪和得青雲山的鳥都呆不下去。
在他們三人當中,荀文若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明陽真人曾交代過先生先給他們摸底,那先生先得了明陽真人的囑咐,非得要搓搓元沁的銳氣,考題的難度就蹭蹭往上漲了幾個等級,明陽真人看過後,確定有一些確實刁鑽得連他自己都答不出,才心滿意足的拍板說就用這一套了。
考題的內容也五花八門艱難晦澀。
四書五經,鼎史,算學,樂理,兵法,甚至還有些非常偏僻的藥理常識和機關術。
衛廣腦子懵成一片,考試途中面沉入水,要是眼睛能冒火,大概能在試卷上燒出個洞來,冥思苦想,到最後還是悻悻地交了白卷。
元沁和另外幾個小弟,撓頭抓耳,好歹把卷子都塗滿了。
夫子和明陽真人倒是對他們的表現極爲滿意,只看到荀文若的卷子,才齊齊變了臉。
明陽真人負手而立,面沉入水,非常嚴肅地問,“你確定你沒有因爲看小若長得可愛,就單獨給他開小竈麼!”
那夫子和明陽真人平日也是勾肩搭背喝酒玩樂的關係,聞言連連擺手,指着上面的題目道,“你饒了我罷,我又不是和尚,哪裡知道法華經是個什麼鬼玩意兒,陰陽五行是你們道家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明陽真人呼了口氣,拿着這一張試卷上漂亮周正的隸書,再一看自家兒子用來擦屁股還嫌硬的紙卷兒,着實感慨了一番,半響才又道,“以他這般年紀,說是神童也不爲過了,只現下亂世紛紜,他身世又坎坷離奇,慧極必傷,這卷子我收了,往後你也切記別和人說起這事,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明日你先給他們上一課,就講講藏鋒斂銳的道理。”
夫子點頭同意,瞧了眼試卷,又有些遺憾,“那還教不教他了?”
明陽真人爽朗一笑,“教,怎麼不教,看看他到底能學多少,我看他根骨清靈,屆時倒是請元守真幫忙看看,用些固本培元的藥材激一激,倘若他真有修煉的天賦,倒真是通明仙人轉世了。”
有關荀文若的這一切,衛廣不得而知。
明陽真人規定了他們幾人私下不得交流試題,也不得交談試題答案,因此大家道也相安無事,只是摸底以後,各自還是有些變化了。
先是衛廣,每日早起了一個時辰,白日除了自行修煉外,還跟着元德師兄修習劍術,無論當日有什麼事,都先定量寫五十張大字,成了他們三人中最勤奮刻苦的一個。
荀文若本就是跟着他的,衛廣不在,他玩起來也沒什麼意思,衛廣看書,他也就看書,只他不大喜歡練武,修習劍術總提不起興致,明陽真人見他如此,便給他找了些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書,荀文若也照單全收,權當打發時間了。
元沁對他二人的這般行爲大爲不滿,見他二人學得津津有味,又好奇起來,他老爹也不強求,給了些兵書和戰冊,也就隨他去了,元沁靜下心慢慢看來,也從中得了些趣味,慢慢也開始樂在其中了。
如此青雲山終是有了些變化,掏鳥蛋的人少了,山上的鳥叫聲都多了些,山中衆師兄弟都欣慰不已,又怕他們累着餓着營養跟不上,就變着法的給他們弄好吃的,等到三月份的時候,衛廣個頭都躥高了一截。
從上青雲山到今日,整整六十天了。
荀文若發現,他這個哥哥今天從一早起來就有些不一樣,穿衣服的時候來來回回看了幾次,還破例開口和他說話了,“文若,我今天衣袍穿得整齊麼?”
衛廣的衣着向來都整整齊齊的,荀文若見他搭理自己,心裡開心,點點軟軟道,“哥哥很好看。”
倒早飯過後,連元沁也發現衛廣異常了,衛廣練劍心不在焉,寫字也心不在焉,連吃飯的時候都坐立不安的,後來索性請了假跑出去,也不管背後一干人奇怪的目光。
衛廣在青雲山上找了塊假山石坐了上去,從那裡可以直接看到青雲山腳寬敞乾淨的大路,以他現在的視力,倘若有人經過,他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元沁跟着跑了出來,瞧得疑惑,悄悄問旁邊的荀文若,“小若,你哥怎麼了?”
荀文若雖是和衛廣住同一個屋子,但衛廣的事,他又能知道多少。
荀文若瞧着遠處的衛廣,便是隔着這麼遠,他都能感受到衛廣周圍又輕軟又濃烈的情緒,雖然不確定,但荀文若還是輕聲道,“他在等人。”
“等誰?”元沁摸不着頭腦,“還有人要來青雲山麼?”
“小若走!我們也上去!”元沁瞧着高高的假山石,來了興致,扯着荀文若就往前跑,“我前幾日就見小老頭手裡捏着什麼寶貝,咱們也上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好玩的!”
荀文若一愣,反手拉住元沁,邊走邊往回拖,“快下雨了,那雲梯不趕緊搬進房子裡,一會兒就得散架了,到時候咱們還怎麼模擬攻城。”
元沁一瞧悶黑的天色,聽荀文若這麼一說,差點沒跳起來,偏頭朝衛廣吼了一嗓子,“衛廣,快下雨了,你趕緊下來!”
元沁也不管衛廣聽不聽的見,拉着荀文若就趕緊跑去他的院子了,生怕瓢潑大雨下來,把他的城牆都給沖垮了。
荀文若回頭看了衛廣一眼,垂着的眼瞼遮住了心裡翻騰的情緒,他這個哥哥話雖然不多,也一點都不熱情,但其實很好說話的,但除了一件事。
衛廣有一塊寶貝,一直掛在他脖子上,連洗澡的時候也會放在伸手夠得到的地方,別人想看看也不行。
荀文若只偷偷瞟見是塊玉佩模樣的東西,他以爲衛廣喜歡美玉,着實花了一番心思,翻遍了整個青雲山,在後山的山洞裡破出了快溫潤通透的羊脂玉,他興沖沖的把這塊拳頭大的美玉捧到衛廣面前,衛廣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了。
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荀文若聰慧至極,後來也漸漸明白過來,衛廣喜歡的,根本不是什麼玉佩玉石,他在乎的,是送東西的人罷了。
荀文若回頭看了眼正癡癡看着山下的衛廣,心裡又悶又痛,又想知道他等的那人是誰,好把他找出來,圓了衛廣的念想。
“小若你怎麼了?快放開!”元沁痛得直甩手,荀文若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捏着元沁的手,有些內疚的在上面揉了揉,甩了心裡的難受,朝元沁笑道,“我們快走罷!掉雨點了!”
兩人方纔找東西把小城池罩起來,天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荀文若看雨下得大,跑進房裡把雨傘和衰衣拿出來,讓元沁趕緊回房去,拿着雨傘就衝了出去,天已經快黑了,加上烏雲密佈,雷聲滾滾很是嚇人。
荀文若跑到假山石那邊,沒見着人,頓時嚇得臉色都寡白了起來,扔了手裡的雨傘爬了上去,沒在假山下面看見衛廣才鬆了口氣,猜想着衛廣肯定是回去了,就撿起地上的傘跑回了院子。
荀文若回了院子,見院子里根本沒有衛廣的影子,房間裡也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水漬,荀文若這才臉色大變,略略一想,就知道衛廣肯定是下山去等人了。
荀文若瞧着外面黑壓壓的天色,已經全黑了,荀文若想起往年這個時分,他必定是躲在孃親的懷裡的,又溫暖又安心,他如今卻渾身溼透的呆在房間裡。
可衛廣還在山下,他有沒有帶傘,雨這麼大,有沒有淋溼了,天這麼黑,還打雷,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也會害怕,他又知不知道,打雷的時候,不能在樹下躲雨的?書裡是有講,但衛廣不大看雜書,會不會根本就不知道。
荀文若越想越心慌,復又抓起桌上的雨傘,衝出了院子,一路往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