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裝作沉靜,“君兒,何事,你說。睍蓴璩曉”
“是這樣的,如今姑姑、姑父的意思都是想辭官歸家,但女兒認爲此時是關鍵時期,表哥在戰場上又受傷,已經不能行人事…,兩沈家都沒有一個男丁能支起半邊天空,娘丁憂之際,府裡辦喜事不好,所以女兒想問爹,咱們家的產業不如讓女兒代爲打理一些,爹可在期間擇婿,待妹夫入贅咱們家後,我再好把產業都交給他,也省的爹爹兩邊操心,不如此刻先專注朝中之事…”,沈芊君用商量的語氣詢問着沈相,可是心裡卻是在試探,她深知這個老狐狸一切向錢看齊,若說他和葛朗臺有什麼區別,那麼只能說,一個是外國人,一個是中國人。
兩個男人都是一樣,無情無義的父親,沒心沒肺的丈夫!
“這…,君兒你說地也不無道理”,沈相欲言又止,順勢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眼裡卻含躊躇之色,過了半晌後,他才道,“此事先暫緩,你娘剛過世不久,我還沒緩過來,到時候爹安排妥當了,就讓官家帶你去莊子瞧瞧。”
“唉,爹,你也別太難過,保重身子,娘不在了,還有女兒呢。”沈芊君撫上沈相蒼老的手,安慰着,視線卻一直在沈相臉上徘徊,捕捉他每個狡猾的表情。
“恩,還是君兒你最貼心,唉,早些歇息去吧,此事過後再談。”
從書房走出後,沈芊君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朝着趙氏之前住過的院子而去,月色皎潔,一片柔光傾斜下來,灑在院落裡,但卻顯得格外荒涼。
她擡眼打量着四周,恍如昨天,但現在的院子,只剩一片荒寂了,這院子應該荒廢了多時,到處都長滿了雜草,她推開房門,撲鼻便是一股腐敗發黴的味道,接着月光看去,裡面除了一張牀一桌一椅,再無其他,其它的陳設早就被搬走了。
人去樓空,頓感淒涼。
娘,我回來了,可是回來地太晚!
她緊緊捏住了拳頭,眼眸灰暗。
“是…大小姐?”忽然,一聲囉嗦蒼老的聲音傳來,讓出神的人猛然回頭,一看院子中央,站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她手裡提着一個籃子,正悽楚地看向房門外的人,似是不確信,她又補充了一句,“真的是大小姐?”
“張媽!”沈芊君看着婦人,忽然像見到自己的母親般,一把撲了過去,抱着那婦人,便在她懷裡抽泣起來。
“大小姐,真的是你,真好,我還以爲那幾個混小子在瞎說呢,府里人人都說你回來了,可大家又不敢多說這事”,張媽聲音蒼老,在風中瑟瑟顫抖,忽然伸手摟住沈芊君,也跟着低聲抽泣了起來,“可是夫人沒回來,你和太后去迎夫人的時候,我還以爲她不久便會回來,卻沒想到…”。
張媽是趙氏的陪嫁丫鬟,當初對沈芊君也是當做自己親生女兒般來對待的。
主僕兩人抱頭痛哭了許久,沈芊君才緩緩從張媽懷裡起身,擦着自己臉上的淚水。
張媽望着她只是笑,“府裡不讓燒紙錢,我是偷偷來燒的,如今梅氏儼然是當家主母,許多事已不似從前了。”她嘆了口氣,拉着沈芊君便坐到一邊的樹樁上。
“之前伺候過夫人的老人們都陸續被趕出了府,我因爲還能幫府裡做些針線活,並且手藝還算好,便被留下了,聽說阿貴家的因爲沒錢請大夫難產死了,二夫人實在是太狠心了,這相府上下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她坑害,幸好小姐你回來了。”
張媽邊說着邊擦淚。
沈芊君捏着她的手,臉上一片悔恨,“都怪我之前沒有回來過。”三年,她怎麼可以三年都在深宮裡未回相府一次過?這麼多人因爲她受難。
拳頭再次捏緊,關節發出卡擦的聲音,她的眼眸裡閃過一道恨意,忽然想到什麼般問張媽,“咱們沈家的產業那一部分做的最大?”
“綢緞莊是做的最大的,相爺也一直最在乎。不過近日好像相爺在秘密運鹽。”張媽似乎不太肯定,又撓了撓頭。
運鹽?鹽鐵一直是官運,走官道,若是私運,那便是走私,是死罪!呵,想不到爹啊爹,你的小辮子這麼容易抓。
不過現在還地一步步來,而且她需要有一份自己的產業來壯大自己的勢力,所以暫時還不能動相府。
“張媽,我想麻煩你一件事,你待會幫我送一封信去宸王府。”
……
夜寂靜地可怕,宸王府裡自從得知皇后仙逝後,日日如鬼屋般靜寂。
高允憑窗而立,手裡拎着一個小酒壺,對着月亮發呆,他揚起酒壺,一口冷酒下肚,那陰冷的眼眸深深眯起,銀髮隨風吹起,將他的臉襯托地更加冷寂。
阿君,你食言了!
忽然,他將手中的酒壺一扔,一壺清酒落地,水花飛濺。手中的東邪猛然出鞘,被高允扔在了院落外的楊柳樹下,他一個騰身飛出,冷眼看了東邪最後一眼,然後重新給它套上鞘,一把抽出扔進了廊坊的湖中。
湖面飛濺出幾丈高的水花後又歸於寧靜,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夜裡究竟發生過什麼。直到無名隨風而來,定定落在他身後,“王爺,有個老婦人送來一封信,說是必須親手交給王爺。”
高允負手而立,身上一股酒味,他略帶醉意地接過那封信,涼薄的指尖掐在信封上撕開,冷眯着眼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就照此人說的去辦,無名,明日你便去沈家綢緞莊子預訂一萬匹新綢緞,先付一半押金,等他們三日後完全到貨後再付另一半,同時,往沈家錢莊大量存錢,三日後抽走,此事務必明日一次性辦妥。”
“是。”無名領命便嗖地一陣如風飛走。
高允立在原處,手指間的那封信還夾着,但卻有了點褶皺,他再次打開信封,忽然認真地研究起字跡起來,這字跡明顯是分了好幾筆寫成的?很多可以連筆的地方也是拆分成好幾筆來寫,此人爲何寫字手法如此奇怪,而且,爲何他知道自己憎恨沈家?
“王爺,您該歇息了。”就在高允看那張信紙出神的時候,遊廊里亞賽帶着一個丫頭走來,她手裡端着熱酒,卻沒再靠近。
高允用餘光淡掃身後的人,擡步便離開,“王妃還是自己睡吧,本王要出去走走。”
看着高允的身影消失在湖邊,亞賽身邊的丫鬟纔出聲道,“王妃,不如您也早些休息吧。”
“恩,我日日如此,夜夜等候,相信金城所致金石爲開,小桃,你去休息吧,我隨王爺去去就來。”
“是。”小桃應聲接過亞賽手裡的酒盤,嘆了口氣,明明王爺和王妃是那麼地般配,可是爲何王爺總是那麼冷淡呢。
…
在張媽的屋子裡寫了信並等她回來後,沈芊君才往自己的房間而去,剛走到遊廊轉角,便看到巧心和巧慧鬼鬼祟祟地從她房間裡走出來。
沈芊君冷笑,見巧心手裡捂着什麼,她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兩人走後才推門而入,走到牀鋪邊,伸手到枕套裡,果然,裡面的幹桂花已經被拿走了,看來今晚可以好好入睡了。
呵,梅氏,就這點小心思,還想算計我,卻不想自己的女兒反倒被算計了吧。她淡淡一笑,雙手環在腦後面,睜大眼睛思索着三日後的事。
許久後,她纔出聲,“巧心巧慧,備熱水。”她得好好洗一洗一身的晦氣,好迎接今後的挑戰。
雲宮
千乘太子處理完後宮一切事宜後準備回南越,只是他死死捏着手中聖旨,面露難色,讓齊王登基?不,他必須找到那個女人,必須由她的孩子來做這個皇位。
柳劍南立在門外許久,最後千乘晏終於出聲,“進來吧。”
“千乘太子,太后已經甦醒,末將想問,皇上臨終前對太子可有囑託,國不可一日無君,此事當早定,最好在太后能做主前…”。
柳劍南話到嘴邊還是未說完。
“就讓你們太后做主吧,虎符本太子先拿着,我會命人繼續尋你們皇后下落,齊王雖賢明,但我覺得暫時還是讓宸王登基吧,不然大雲又少不了一陣血雨腥風。”
“太子說得有理,那末將護送太子回國。”
“不必了,本太子和耗子比親兄弟還親,你不必如此客氣,大雲宮還需要你,咱們隨時聯繫啊。”千乘晏做了個發信號的動作,然後哈哈一笑走入了夜色中。
翌日,千乘太子回國,太后已能下牀,而她下牀的第一件事便是臨朝聽政!
朝堂上下還沉浸在先帝去世的陰霾中,大臣們紛紛擁戴宸王登基,只是,羣臣之首,卻惟獨不見宸王的蹤影。
太后一臉病態還未痊癒,下了朝便命宮人去宸王府請人。
只是過了許久,宮人才汗涔涔而來,竟是一句:“王爺他說,皇位他不能要,請太后另擇良君。”
“什麼!”太后一掌便狠狠地甩在預案上,隨聲道,“備車,哀家要親自去宸王府走一趟。”
宸王府
太后的馬車滴答宸王府的時候,只有亞賽帶着一行人來迎接,幾名宮人將太后攙扶下了馬車,亞賽便帶着一行人行禮。
“王爺呢?”太后冷眼淡掃衆人,顯得不悅。
亞賽急忙過去攙扶,賠笑着,“王爺進來身體不好,於是只臣妾一人來迎接。”
“身體不好?你們怎麼沒人來通報?”當即太后臉一沉,惱怒地甩開亞賽的手,便往府院而去。
“阿允,阿允,孩兒。”太后一邊深情呼喚着,一邊踏入房間,卻在門口就立住。
窗子外一個男人靠在軟榻上,身上捂着一層虎皮被,手裡拎着一個小酒壺,軟榻旁邊還有很多空酒壺,東倒西歪在那,而最爲關鍵的是,男人那一頭白髮,如妖孽般披落在肩頭,遮住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臉。
太后顫抖着,幾乎是一步一步挪過去,聲音卡在嗓子口裡,卻再也不能說話,高允聞聲微微別過來,那張臉清瘦無比,刀削的臉上沒有一點肉,一夜間他白髮,一夜間他憔悴至此。
“阿允…”,太后坐到軟榻邊,伸手想要探撫他的臉,卻被他一把躲開。
“太后娘娘造訪有何事?”冷冰冰的話語。
什麼?
太后身子一僵,他喊自己什麼?太后娘娘?
太后驚恐地看向形容枯槁的人,眼淚吧嗒就流了下來,“孩兒,究竟是爲何,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自從王爺得知皇嫂…就如此了”,亞賽矗立在門口,不忍再看下去,出聲道,而後扭頭便跑出了院子。
爲了沈芊君?
太后睜大了眼睛,嘴角上忽然掛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是不是母后死了你也不會難過?”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可是阿君已經不在了!”高允回頭看向太后,對上她的眼神,那眼裡全是恨意,是,此刻除了恨,他的心裡再無其他。
“你恨母后?”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允,雙手忽然搭上他的肩頭。
高允瞥視了眼太后的手,冷冷出聲,“把你的手拿開!”
“阿允…”,太后旋即鬆開手,掩面便抽泣起來,“母后做這些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爲了我的親兒子,你怎麼能怪母后呢,你知不知道,你這種態度,母后真的很心痛,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已經死了,千乘晏,呵呵,他們南越,哀家不會就此罷休的!”
“你只不過爲了趙家的勢力,與我無關。太后,若您無事,還請離開吧,無名,送客!”
“是!”旋即門口無名便抱拳進來,走到太后身邊給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太后望着冷漠無表情的人,最後一聲哀求,“那你的意思是,這皇位你也不要了?”
“皇位與我無關,過幾日我便回封地,以後再也不回來!”
“好,好,真好啊,哀家養的好兒子,哈哈,哈哈哈。”太后帶着淚狂笑着出門,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開心還是傷心,她跨出門檻的時候,最後用餘光看了眼陰暗屋子的人,“我咒沈芊君死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陰狠的詛咒在幽暗的屋子裡迴盪,高允隨手便將酒壺扔在地上,碎片和酒水立即將地板弄花,亞賽心裡咯噔一下,看着太后離去的蒼涼背影,忙走進房間,朝着軟榻而去。
她將高允擁入懷中,緊緊地緊緊地把他抱住,“王爺,咱們離開這裡吧,天涯海角,你去哪裡我都願意撇着你,我們也可以去會稽啊,你可以懷念皇嫂,我不介意,只要能讓我陪在你身邊,只要你偶爾能躲看我一眼…”。
“你知道,不可能”,高允擡眸,這次卻沒把亞賽推開,因爲他抓起她手肘想要把人推開的瞬間,卻忽然摸到了什麼,不禁擡眸,朝亞賽的手腕看去。
她細細的手腕上,有好幾道已經結痂了疤痕,還有一道是新鮮的疤痕,那些疤痕一道道,觸目驚心,她,尋死過?
“你這是…”,高允出聲,已不能再細問了。
“呵呵,我很傻吧,很多次我想就這麼死了算了,我不知道爲什麼你那麼討厭我,曾經我一直以爲是我的原因,我不好,所以才讓王爺你那麼厭惡我。這些都是夜裡思念王爺你留下的痕跡,每次只有感覺到血液在流淌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只有感覺到滾燙的血液變涼時,我才能知道,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王爺,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曾經我認爲你無情,可是你對皇嫂分明又是那麼有情,直到你一夜白頭,我才意識到,原來不是我差勁,而是你,太過愛她,把她愛到了骨血裡,已經與身體融爲一體,我已經進不去了,所以我不奢求,只要像這樣陪在你身邊就好,好不好?”
亞賽苦苦地哀求着,那雙眸子裡全是晶瑩隱忍的東西,她本是部落首領的女兒,原本也算是被衆星捧月,猶記得第一次初見時,她是那麼風風火火地大戰野獸,可是是什麼原因,讓她變得如此溫婉?
高允眼裡的冷漠忽然被一層溫暖的東西所填滿,他任由亞賽抱着,喉結滾動着,“跟着我,你終究要吃苦。”
“我知道,你的心已經死了,但是我不介意。”
“呵”,高允不再答話,因爲他已經不知道怎麼來回答了。
王朝風雲變幻莫測,宸王多日不來上朝,而如今大雲王室的血脈,除了齊王能夠繼任新帝,再無他人。
太后端坐在垂簾後,緊緊地捏住了拳頭,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王公公,唸吧”,她方出聲想要讓內監總管宣讀旨意,此時議政殿的門外卻忽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地的鼓聲。
旋即便有十里來報,“樑王到!”
這一聲悠揚,任憑任何人都不敢相信,樑王到?樑王不時被先帝發配了嗎?
大殿裡頓時一片喧鬧,而一直沉默的沈相,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期待和狡黠。
不時,便有一個一身白衣四爪龍錦袍的男子風風火火而來,塞外的奔波和勞碌,在高演的臉上留下了許多滄桑的痕跡,他的下巴上長滿了細碎的鬍渣子,那雙眼睛也比之前幽深了許多。
太后當即便從鳳榻上站起,差點沒掀開垂簾走出。
“小王給太后請安”,高演畢恭畢敬地行完禮後,忽然轉身正面對着衆人道,“先帝大行,小王還是未能趕到盡兄弟的最後一份情,當初本王遭奸人嫁禍,被迫劉放,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君,聽說宸王已臥牀不起,性命堪憂了…”。
“你胡說!宸王的身子很好,哪裡會性命堪憂!”太后終於忍不了奪步出了垂簾,指着高演的鼻子便怒道,“亂臣賊子,你還有臉回來?來人啊,給哀家把人帶下去!”
“慢着,容本王說完以下的話在帶人也不遲”,高演淺笑,一如從前那般狡猾,一個閃身,走到了玉階上,他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拿在了手裡,“這是北鮮太子寫給本王的密函,若本王登基,他允諾,願與我大雲重修舊好,從此互通商貿,你們也知道的,大雲與北鮮往來戰爭已經打了幾十年,其中死傷多少人,這和平來之不易。不過若是新帝人選非本王,你們敢保證這份和平還存在?此封密函本王會速速銷燬。”
高演嘴角帶笑,掃視着臺下已經亂如螞蟻一羣大臣嘰嘰喳喳地議論,尤其把眼神定格在沈相身上。
“樑王,你不要在這裡妖言惑衆,北鮮太子怎麼會給你寫密函,你一個廢王。”太后的話還沒說完,高演已經快步走到她身邊,湊到她耳邊道,“太后莫急,本王知道,你纔是這大雲的掌權人,可是,北鮮太子是爺們啊,他只跟爺們交流。”
“……”。
“不過本王允諾你,若本王登基,定奉您爲太皇太后,您至高無上的權力只會更加登天,可是若你讓齊王登基,那個一向與外界沒有人格瓜葛,不喜逢迎孤傲性子的齊王,你確定他會讓您做太皇太后這個寶座?”
高演的眉頭抖了一下,而後笑得更加歡顏。
沈相在衆人間佯裝與人商議着,可是心裡早就盤算好了,樑王登基,無疑不是在牽制太后趙家的勢力,而且,樑王的秉性他甚瞭解,曾經私下就打過許多交道,樑王好色,如此皇帝可以給丞相更多大展拳腳的機會。
議政殿經過了許久的爭論後,終於以丞相爲代表,他站了出來,手執玉戶,“微臣們,恭迎樑王聖駕,恭迎新帝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相一出聲,旋即他身後的一干大臣也都跟着附和,齊刷刷的,議政殿裡的百名大官都撲通跪了下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附和聲此起彼伏,到了最後,連議政殿外階梯上守衛的侍衛也跟着三呼萬歲起來。
大勢已去!
太后嘆了口氣,也忽然鳳眼一眯,走近高演,“皇上,國不可一如無君,登基之事就交給哀家來操辦吧。”
“那就多謝太皇太后了”,高演哈哈一聲大笑,便負手朝大殿外而去,三呼聲還在,而後便又傳來一聲內監高亢的聲音,“退朝!”
……
朝廷裡發生的事,沈芊君還不知道,她篤定了宸王會登基,卻沒有想到今早,朝堂上會發生什麼。
沈芊鸞過敏,不能出門,沈芊鳳又被禁足,瞬間相府裡消停了不少。
一大早吃過早飯,沈芊君便匆匆地去了梅氏那,身後還跟着張媽。
梅氏正在屋子裡睡回籠覺,腳邊趴着一隻小白貓,甚是可愛,一邊還有兩個小丫頭在幫她修剪指甲。
見沈芊君來,兩名丫鬟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站到了一邊。
小白貓懶洋洋的,立即就朝着沈芊君而去,乖乖地趴在她懷裡。
梅氏緩緩睜開眼睛,卻沒有起身,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直到沈芊君站了許久後,她才意識到什麼般。
“呀,君兒來了呢,怎麼不早說,你們這些死丫頭,一個個都啞巴了啊。”她數落着,旋即便起身。
沈芊君暗笑,方纔她分明就沒睡着,試問,睡在睡着的時候,還會讓人給修剪指甲,裝這麼久,不就是想讓自己乾等着嗎?
這點小心思,沈芊君還是很清楚的,只是嘴上的笑意不減,她緩緩彎腰將懷中的貓咪放下,輕聲道,“二嬸,今日君兒想去綢緞莊看看,你看,我纔回來,之前那些衣服也都舊了,是以君兒想去莊子裡量體裁衣。昨兒個鳳兒不是也想去挑幾塊新料子嗎,君兒想着和妹妹一道去。”
呵,梅氏靜靜地聽着沈芊君的話,忽然在心裡暗笑起來,女人都愛美啊,原本還以爲這沈芊君多能沉得住氣,昨兒個還振振有詞地教訓她們說先帝大行,不可奢華,可今兒個日子一過,她就按捺不住了。還要把鳳兒喊去?
“鳳兒被老爺禁足,我看還是過幾天吧,不如君兒,你自己去吧?”梅氏淺笑,她纔不能讓鳳兒去呢。
沈芊君佯裝失落,然後點了點頭,而後又道,“張媽是以前伺候過孃的,君兒想讓她來東苑伺候,不知二嬸以爲如何?”
“既然君兒你都開口了,二嬸哪有不挑撥之理啊,唉,這相府上下,也都虧地我在打點,其實啊,我也是力不從心,這下你回來了就好,二嬸以後可以清閒清閒了。”梅氏口是心非道,心裡卻在得意,呵,你在這相府知曉自己的地位了吧,遇事不是最後還得經過我的同意?
“二嬸哪裡的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君兒非厚着臉皮回來。不過呢,娘丁憂三年內,爹都不宜娶親,倒是難爲了二嬸你…”,沈芊君欲言又止,臉上半露哀傷。
前面那些話都是白奉承,但就這最後一句便把梅氏給氣死了,她佯裝出笑,呵呵稱是,“二嬸不介意,也不覺得委屈,只要你爹是真心有我的就好。”
真不要臉,還好意思對她說出這樣的話,沈芊君在心裡鄙夷着,然後又陪着梅氏體己了幾句,便告辭出了門。
巧心和巧慧自然是形影不離地跟着,爲了不惹人眼,沈芊君只備了小馬車,徐徐朝着沈家綢緞鋪子而去。
沈家綢緞鋪子她是第一次來,馬車剛停下的時候,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原來沈家的產業這麼大,要是都能據爲已有,那還怕不能富可敵國?
三層樓高的紅樓,鎏金的牌匾上清晰地寫着‘沈家綢緞’四個大字,紅木雕欄是新油漆過的,門檻也比平常的店大了好些。
巧心和巧慧旋即走入店鋪內,對着裡面的掌櫃便目中無人地大吼着,“小姐來了,你們還不出去迎接!”
小姐這是沈家上下對沈芊君的隱晦稱呼,直接把‘大’字去了,以免外人知道,沈芊鳳、沈芊鸞的名諱前面,自然都會加上二小姐,三小姐。
大小姐來了?皇后娘娘?
衆人都驚地停下手中的活計,趕忙迎了出來,作死還要在門外跪一路。
沈芊君急忙下車,瞪了一邊得意的巧心巧慧兩姐妹,冷冷一笑,這兩個丫頭的確是很礙事,此刻如此大張旗鼓,不是要讓沈家的下人都以爲這位素未蒙面過的大小姐是個囂張跋扈的人?
她急忙上前,虛扶了一把站在最前面的一箇中年男子,出聲道,“掌櫃,咱們進去吧。”
掌櫃的沒料到沈芊君回如此可親,不僅衝着他笑,一點小姐或者是皇后的架子都沒有。
大家原本覺得能見到先皇后,那都是戰戰兢兢的,莊子的後院,沈芊君高坐,而掌櫃的及一干工人都立在室外,不敢靠近。
張媽接過一個工人遞來的茶,也笑着,“你們都別站在外面啊,進來。”
見張媽招手,衆人才悻悻看着,然後緩緩魚貫而入,一個個有秩序地站在一邊,並不敢造次。
大家也都不敢擡頭看沈芊君,她定是貌若天仙吧。
忽然,有個人因爲能見到先皇后,興奮地撲通一聲,暈厥了過去。
“啊呀,小菜頭流鼻血暈倒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接着屋裡便亂了起來,有人偷笑,有人急匆匆地把那個叫小菜頭的青年給扛了出去。
沈芊君這才意識到什麼,似乎這些人,都比較怕自己。
她想要扭轉局勢,並且拉近彼此的距離,如此才能方便以後行事。
“你們不必害怕,我已不是什麼皇后,沒有掌握生殺大權,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官家小姐,而且外人也並不清楚我的身份,所以你們只管平常待我,不必覺得生分。”說畢,沈芊君擡眸,看了眼巧心巧慧,“巧心巧慧,我出門時忽然發現忘帶了耳墜,你們去幫我尋一下,就在我梳妝的銅鏡邊。”
“啊?”巧心明顯不滿,這門都出來了,待會選完了緞子不就要打到回府了麼,又讓她們來來回回,這不是明顯故意刁難麼?
巧心巧慧深知,但臉上卻還是表現地極爲恭順,“是,小姐且在此處慢慢喝茶等着。”
“去吧”,沈芊君垂眸呷茶,直到兩人走後,張媽才上前一步,“將最新的緞子都拿來讓小姐瞧瞧吧。”
“是”,掌櫃的領了吩咐,然後屏退下其他的人,不時,便有一些織女上來,將新進的緞子放上。
小方桌上滿滿地擺放着各種錦緞,擺在最前面的是織錦緞,有真絲織錦緞,金銀絲織錦緞。但最讓沈芊君歎爲觀止的,還是最後呈上來的人工絲織錦緞,地緞和起花都是人造絲,經線較細緯線較粗,色澤對比度高,顏色極爲豔麗。
“你們是如何掌握此類真絲的織法的?”沈芊君詫異道,擡手指了指那人工絲。
“是小的自學的”,一個長相伶俐的丫頭忽然站了出來,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地是十分俊俏。
沈芊君細細看了眼她那一雙手,的確是做紡織的好料子,可是這種人工絲她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她也是穿越女?
心裡不禁稍稍雀躍激動起來,沈芊君起身擡步走到那女子面前,問道,“你叫什麼?”
“小的叫織錦”,織錦道,卻不敢擡頭看沈芊君。
名字倒是和這織錦一樣,她不禁出聲一笑,“織錦心草草的下一句是什麼?”
“額,小的不識書…”,織錦立即回答。
剛纔那一首是李白的《閒情》,下一句是‘挑燈淚斑斑’,她用這個只是試探,可能詩句不常用。
“那鋤禾日當午的下一句呢?”沈芊君不死心,繼續問道。
織錦的眉頭已經蹙成一團,不能舒展開了,她後退了一步,臉色難看,“小的,不知”。
“那你知道什麼詩句嗎?”
織錦搖頭。
“那你是不是穿越女?”
這次織錦驚恐擡頭,“不知”。
沈芊君這才垂了口氣,這才淡定地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問道,“你是自學的?”
“也不是,小的的姑姑在宮裡當差,這織錦的手法是宮裡的一名宮女傳出來的…”。
“原來如此”,沈芊君自言自語道,然後給張媽遞去了個眼神,張媽立即往織錦手裡塞了一點碎銀子。
織錦立即萎縮,“小姐?”
“以後若宮裡頭還有什麼新織法,你將那人給我引見引見”。
“是”。
在綢緞莊大概走了一遍,沈芊君的心裡基本上是瞭解了其運作方式,和主要的銷量綢緞。
但是最讓她驚奇地,還是那個人工絲織法,那人究竟是誰呢?
臨走時,她隨意撿了四匹緞子讓工人裁衣,臨回相府門口時,便見小廝一臉好心情的樣子出來迎接,“小姐你回來啦。”
“何事那麼開心?”沈芊君下了馬車便朝府裡而去,穿過抄手遊廊和院落,便聽到沈相爽朗的笑聲。
“爹,何事如此開心?”
“三日後新帝登基,君兒,大喜事,大喜事啊,樑王回來了,他手裡有北鮮太子的密函,若是樑王登基,北鮮願意與我大雲修好,如此便再無殺戮,我大雲百年難得的和平時代就要來了啊。”
沈相走進屋子,隨手將頭上的冠帽一丟,而此刻,梅氏也端着差點走來,笑盈盈,“如此那真是一件大喜事,這不用打仗老爺你也不用再多操心邊疆的事了”。
“可不是麼,最讓人開心的事還是,下個月,北鮮太子要親自來我大雲,與我們商量邊疆貿易互通有無的事”。
什麼?錦瀾要來?
沈芊君腳差點一滑,頓時眼眸裡有了一層別樣的東西,樑王能夠順利登基,估計是錦瀾在背後推波助瀾吧,他拱樑王上位,真的只是想與大雲修好這麼簡單?
“老爺,該傳午膳了,對了,君兒,今日的緞子挑地可好?”梅氏不忘在沈相面前佯裝。
沈芊君淺笑,“沒想到咱們沈家的綢緞莊子那麼大,裡面的錦緞真是應有盡有,女兒都看的眼花繚亂了,本以爲宮裡的那些錦緞已經讓人目不暇接了,這都是爹的功勞。女兒爲爹、二嬸,還有兩位妹妹都定製了新衣了,這開春也該將身上的冬衣換下了。”
“那你自己呢?不給自己瞧幾件?”沈相狐疑着。
“女兒回府時帶了許多新衣,就不必再破費了,再說了,衣服能穿就行,雖然咱們沈家家大業大,也不能那麼破費,再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回來已經給爹添了很多麻煩了。”說畢,沈芊君的臉上立刻流露出幾分的委屈和傷心。
沈相立刻沉下臉來,上前抓住沈芊君的手,“女兒,還是你最關心爹爹,不像你兩個妹妹。唉,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就是爹的女兒啊,來人啊,再去綢緞莊,給小姐定製幾件新衣來。”
“是”。
梅氏站在一旁,臉都綠了,這沈芊君,出門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啊,她不是說沒衣服穿,於是纔要去綢緞莊的麼,怎麼此刻又裝起孝順女兒來了?
巧心巧慧這兩個死人的是怎麼看住人的?怎麼都沒人會來向她彙報?
梅氏咬着牙,臉上卻依舊佯裝地賢惠,上前也拉着沈芊君的手道,“是啊是啊,君兒,以後但凡缺什麼,都跟二嬸說”。
“唉。”
自從上次去了綢緞莊子後,梅氏便特別在意沈芊君的一舉一動,而且斥責巧心巧慧二人,必須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可是奇怪的是,這兩天,沈芊君只是在東苑裡養養花,看看書,似乎很閒散的樣子。
巧心巧慧守在院子裡,都快要打瞌睡睡着了。
“巧心,你看着,真不知道夫人是哪根筋搭錯了,這大小姐大活人的,我們這樣整天看着算個什麼呀。”
“唉唉,我也困了,咱們都去休息吧。”
沈芊君蹲在花壇邊灑水,餘光瞥視了眼消失在遊廊裡的兩個人影,嘴角擒出一絲不爲人知的笑意。
待她起身要收拾的時候,張媽忽然匆匆而來,臉上帶着神秘的笑意,“小姐,咱們的謀劃成功了,現在綢緞莊子那邊已經鬧起來了,老爺這會兒正匆忙趕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