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又過了幾日,宮中消息打探不了。楊耀又來過府上幾次,不過皆都只是搖頭和嘆氣。如今,唯一可抱的希望只剩下高公公,不過,這個時候見高公公也非易事。
宮外的人焦頭爛額,宮內的人又何嘗落個輕鬆。
魚笙被抓入宮那日是坐着馬車而來,馬車內,高公公一直搖頭嘆氣,欲言又止。
馬車將她送到了韶芷宮,也便是當初被軟禁的地方。睿安帝並未出現,韶芷宮僅有兩個宮女,餘下的數十人皆都是佩刀侍衛。
當時,魚笙並不憂心自己處境,她只是擔心,生怕寧卿淵會強行入宮,自己會連累到他。
她坐立不安,可卻出不了屋門半步,雖說伺候的宮女對她依是客客氣氣,有求必應,但卻不能解心頭之憂。
那日昭若前來,她何曾送過香囊,不分青紅皁白被抓入宮,睿安帝遲遲不出面,她想解釋也無人可訴,莫說與人對峙了。
她忐忑不安,待戌時前後,高公公領着兩個宮人前來,一人手中托盤內放着衣裳,一人則是粥點。
“你們先下去,”將屋內宮人都打發走,高公公慢條斯理地將粥與糕點整齊地擺放她手邊,雙手呈遞銀筷道:“姑娘,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魚笙將銀筷放下,示意高公公坐下說話,“公公可知公主如何?”
“還吐着血呢,”高公公道,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上面寫着幾個字。
“皇上呢?”紙上所寫,說是楊將軍入宮詢問打聽她的消息。
“皇上也爲公主的事而愁眉不展,茶飯不思,”紙上所寫已被魚笙知曉。高公公將有字跡的一處撕下,搓成小球給吞嚥了下去。
“我想見皇上。”
“姑娘還是等些日子吧,”不能說的寫下,可該說的也難憋着。高公公緩緩地站起身來,在她耳邊細語道:“奴才給了交代,讓羅二勸勸寧少爺,莫要衝動硬闖。姑娘寬寬心。”
魚笙感激不已,不爲所處之境而擔憂,“那我何時能見到皇上?對了,我還想見昭若公主。”
“姑娘再等等吧,”高公公道:“雖說一時半刻間難辨姑娘是否清白,不過,皇上未爲難姑娘,還請姑娘吃好喝好,別枉費聖上的一片苦心。”
高公公一走,守在屋外的兩個宮女便不離左右。送來的衣裳已被晾掛薰香,未動一筷的菜食被端了出去,換成糕點。
魚笙躺在榻上詳裝休息,可腦中想的皆是宮外的寧卿淵,不知衝動如他會做出怎樣的事來,還有整個魚府上下,若她孤身一人倒無所顧忌,若連累了魚府,怎又對的起母親。
心中着實忐忑不安,不知何物忽然壓身,她被嚇的一個驚醒,見伺候的宮女一手捏着被角,給她蓋上衾被。
“姑娘,”宮女指了指天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些上牀休息吧。”
明明是白日,可眨眼間的功夫卻已天黑。坐在榻上的人摸了摸額頭,冷汗涔涔。
“姑娘?”宮女再又唸了一遍,少了幾分耐心,“上牀休息吧。”
穿鞋下榻,放下的牀幔,微弱的燭火。伺候的宮女並未離開,可卻因牀幔遮攔,令人有了絲絲喘息的機會。
翻了個身子,卻依然心神不寧。要如何才能知曉宮外的消息,又如何能將自己身處平安的消息傳遞出去。
高公公?此刻,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了。不!還有楊將軍,或許他能夠知曉更多且能傳遞更多。
可是,到了第二日,韶芷宮中除了侍衛和宮女外並無其他人出入。她的一言一行皆落在旁人眼中,小小的一個出神,都會有人細聲提醒。
而睿安帝依然未出現,昭若的毒是否已解不得而知。
待第三日,高公公又領着那日送衣送粥的兩個宮人。
“姑娘安好,”不過,今日高公公卻提了個食盒過來,食盒用一塊湛藍色的布給裹着,顯得欲蓋彌彰。
魚笙給他倒了杯茶,茶盅送出,高公公卻將食盒給打開,一股刺鼻的藥味撲面而來。
高公公將藥給端出,偷偷對她使着眼色,不露聲色道:“姑娘,該喝藥了。”
她接過藥,從高公公眼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是對身後隨行兩人較爲忌憚。
“這是什麼藥?”
“皇上賜的藥,”食盒有兩層,除了一碗藥之外,還有一碗醬紅色卻不知爲何物,聞着卻有股甜腥的湯。
“我不喝,”難道是因爲昭若中毒之事,所以賜了碗□□讓她以死了之?
“姑娘呦,”高公公端着碗,扯着嗓子叫着,手腳動作並不靈活,碗中的藥已有潑出,“你就不要爲難奴才了。”
魚笙並非是怕死,只是不願不清不楚。若睿安帝當真是要賜死,除了捨不得心上人與母親,此生也無多少遺憾。
“您喝一口吧?”高公公雙手端着碗,誠惶誠恐,“君命難爲。”
“藥可以喝,但至少要讓我知曉爲何喝了這碗藥。”
高公公縮着腦袋,微微側着臉,不願言說。
二人便這麼僵持着,藥早已涼透。宮女臉上雖有不耐煩,但未敢放肆。
“公主體毒未解,太醫束手無策。既然魚姑娘下的毒,想必有解藥,”隨着二人之一道。
“我何時承認下毒?”
“魚姑娘不願說我等也不勉強,”那人冷笑道:“公主乃千金之軀,哪能以身試藥。這碗湯藥是太醫研製解毒良劑,姑娘承不承認也罷,這碗藥可否解毒不得而知,但是否傷身還得由姑娘一試。”
高公公低着頭,躲在袖中的手伸出一根小指,做着拒絕的動作。
“這藥喝也可以,不過我得先見到公主。”
“這恐怕不成,”那人威脅道:“姑娘若僵持不願喝藥,小的有時間可等,只怕公主身子等不起。姑娘若不願喝藥,小的只能去魚府,請魚夫人親自一試。”
以母親安危爲威脅,魚笙不願喝卻不得不喝。
飲下湯藥,高公公一臉焦急,哆嗦着手將另一碗甜湯端送過來,“皇上怕藥苦,這碗甜湯給姑娘壓壓苦。”
甜湯被潑在了地上,宮女跪在地上,一人擦拭着湯汁,一人撿着地上的碎瓷。
“小的告辭。姑娘若有不適記得通報。”
高公公走時一直不放心地回頭。魚笙坐在榻上,不知碗中是何藥,飲下又會有和作用。
她愈顯不安,身子忽冷忽熱,胃似打了結,疼痛牽扯着胸口,就像被千斤給壓着,呼吸急促。
宮女起先冷眼旁觀,待發現她脣色發紫,臉色發黑,這才走過來,“姑娘,身子可是哪裡不舒服?”
“無事,”她吃力地站起,顫顫巍巍地走到牀邊,哆嗦的手將牀幔放下,一人蜷縮着身子,抑着喉口的痛吟聲。
時似度日如年。她一日未曾進湯水。
高公公再又來到韶芷宮,只不過昨日與她對話的宮人換了一個。
食盒中依然放了碗濃藥,藥味更比昨日濃烈許多。
“姑娘,”玉碗中的藥比昨日少了些,“昨日飲藥後,可有哪裡不適?”
一日一夜的煎熬,魚笙面色慘白,哪裡看不出個憔悴。可她卻虛弱地搖着頭,氣咽聲絲道:“身子無恙。”
高公公端着藥不願遞送上前,守候在側的兩個宮人也未催促,不過卻緊皺起眉頭。
她將玉碗接過,抿了口濃藥,強烈的嘔欲難將藥飲盡。高公公不安地握着手,欲言又止。
“有些燙,”強擠出幾分笑來,慢慢地將溫藥吹至涼透,本就苦澀的藥更是難以下嚥。
藥被飲盡,腹中已是翻江倒海。“藥喝完了,有勞公公。”
高公公嘆了口氣,慢慢的將玉碗放回食盒,盒中的甜湯無人問津。
“公主的身子可有好些?”
“還需些時候,”高公公道:“姑娘保重身子,奴才明日再來看你。”
接下的數日裡,高公公每日都會帶着兩個宮人前來。不變的食盒中一碗濃藥一碗甜湯。
魚笙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連日的服藥令她失了味覺。每日的昏昏欲睡卻總被腹中的疼痛給打斷。
她的意識變得模模糊糊,她想見睿安帝,更想離開這座皇宮。
天昏地暗,除了服藥,無人追問她下毒之事,她也未能找到任何機會,向高公公打探宮外的消息。
如果早知如此,她那日不會見昭若。若是早知如此,當初更不應該救昭若。
魚笙後悔了,想到那一日與寧卿淵見面時,那時的她與此時的她,若被他見到,可會失望?
她在漩渦之中掙扎,卻愈難分清是實還是夢。恍恍惚惚,漆黑的室中忽然變得明亮。
“魚笙......”
她睜大雙眼,意識有清晰也有疑惑,“卿淵.......”
細指在空白之中摸索,眼睛適應了黑白之間的轉變。牀邊確實有人,卻非她心念的他。
“朕來看你,”睿安帝的手撫着她長髮,指尖輕觸脖頸間肌膚,微微有些刺人。
魚笙沒有力氣去掙扎,也沒有精力去爲自己辯解。她急促地喘息着,極力地去撫平心中的恨意。
“宮人說你好幾日未進食,是在氣朕嗎?”
“我要見昭若!”她將所有的憤怒給了清白。只有與昭若對峙纔會真相大白。
“不可,”睿安帝淡淡道:“昭若的身子未愈,餘毒未解。”
悶在喉中的愁成了苦笑。她閉上雙眼,可發間的手卻似五彩斑駁的毒蛇,隨時隨地都會咬人要了她性命。
將那隻手給緊緊握着,她的呼吸是那麼急促,那麼慌亂。
“我想見陶漓。”
“不可!”睿安帝未給她留下一絲希望,“今日回暖,朕帶你出去走走。”
魚笙未答,睿安帝也無需她應答,抱起牀上的人就向外走去。
宮人擡來軟椅,睿安帝親自將薄毯蓋在她身上,蹲下身子,一手緊緊握着她的手,語出疼愛道:“待昭若的毒解了,你就不需受苦了。”
依魚笙理解,他是想以她身子煉解藥。雖說宮中有這麼多的宮人,但早便認定她是下毒的人,自是要先讓她吃盡苦頭。
其實,魚笙當然不希望這事牽累到別的宮人,她願意替昭若嘗藥,卻不希望是不清不白只爲喜洗清罪名的亡羊補牢。
屋外的暖陽曬的胸口也暖了,每日的苦痛似減輕許多,雖依舊無力氣,但緩解的疼痛讓她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愁容依舊滿面,卻不是冷冷冰冰。
睿安帝不知爲何的深情地看着她,那雙看不出情緒的雙眸流露出的感情令人唏噓。
“再等等!”他自言自語,不知是在安撫魚笙還是自己,“朕不允任何人傷害你。”
之後的日子裡,早朝過後,睿安帝總會先到韶芷宮看一眼魚笙,然後再回楽安殿批閱奏摺。
每日如此,風雨無阻。
魚笙並未因爲睿安帝的出現而停止服藥,只是伺候服藥的宮人換成了一國之君。
兩個宮女對她愈發的客氣,但這並不能帶來任何。每日的昏昏欲睡,也許是習慣了,腹腔的疼痛漸漸減輕,但是,意識卻逐漸崩潰瓦解。
魚笙爲了出宮又不願連累母親,拒絕服湯飲食。這些,睿安帝皆不知曉,只是好奇她爲何一日比一日虛弱。
高公公心生不忍,暗中勸她,莫要與自己過不去,若她有個意外,只怕宮外那人會闖下大禍。
但是,她心意已決,除了想借此擺脫困境更想逼迫昭若出面。
魚笙的想法未錯,只是她高估了昭若,而判斷出錯君主的狠心。
她已斷食兩日,每日的一碗藥成了一點點救濟。睿安帝不再逼迫她一定要將藥全部飲盡,卻終究未說出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