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歇在溪邊,直到天亮了起來,閆冬睜開眼,一整晚就只有他一個人躺在石頭上睡覺,但這一覺睡得奇特,竟不知睡着了沒有。
“閆公子,你醒了,餓不餓?我剛烤的兔子!”清風揚着手中的樹枝,上面串着熱騰騰的一隻肥兔,被烤得外焦裡嫩。
閆冬很不適應,連忙推開了,“什麼公子,一輩子也沒人這樣稱呼過我。還有,我不吃肉!”
“爲什麼?”清風不解的問。
閆冬掃量了一遍這幾張陌生的臉,說道:“因爲我不喜歡人,人們只會厭惡我,甚至想殺死我,可動物不會,這麼多年,我在大山中與飛禽走獸爲伴,從不會遭到嫌棄。既然它們都不嫌棄我,我又爲何要吃它們的肉!?”
清風尷尬了半響,滿心愧疚的看着手上的兔肉,“算我對不住它了,我這就去把它埋了。”
“這山上也常有人來打獵,你們是你們,我是我。”閆冬背過身去,捧着清涼的溪水洗了把臉,又在身上淋了些水。這才轉臉問着林若雲,“這好嗎?比你待的地方好?”
林若雲一時找不到回答,因爲自己也沒有固定的住處,好像哪都是個臨時的居所罷了。
“閆公子,咱們大夥找了您兩百多年,實屬不易。”清風將那隻肥兔丟給了呂維,跑到閆冬跟前,說道:“公子跟我們回去吧。”
閆冬疑惑的看着他,又轉向了林若雲,“我都活這麼久了?你們要帶我去哪?去幹什麼?”
“骷谷,蕭莊。”林若雲平靜的回道:“我們暫時回那去,至於做什麼……反正不是現在這般逍遙自在。”
“那又是什麼事?”
“救世!”
閆冬目光一聚,怔了半響,卻不曉得要說什麼。
清風急忙將事情緣由解釋了一遍,自然像是天方夜譚,比起不知緣由的活了兩百多年還讓閆冬不可思議。救世?一直被視爲怪物、野人的他竟然要去救世?偏偏他們的神情都這般認真,看不出絲毫戲謔之意,這讓他無法去思考信還是不信。
“閆公子……”
“我不會去的!”閆冬面帶憤怒,拳頭握得咔咔響,“就因爲我像怪物一樣不會變老,我和年邁的父母才被趕出了村子,即便這樣,他們還是不肯放過,燒了我們的茅屋,害死了我的爹孃!我以爲我躲進山裡就可以避開他們,誰知陷阱、捕獸夾、獵犬、弓箭接踵而來!我那時才真正瞭解,若不將我置於死地,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與其不眠不休的四處躲藏,膽戰心驚的不知下一刻又要面對何種死亡,倒不如讓我親手結束這一切!於是,我燒了整個村莊,燒死了村裡三百多人,他們是我的惡夢,只有他們死了,我的惡夢纔會醒來!”
衆人吃驚又同情的表情沒能使閆冬心中的憤恨減少一點,從他堅定的眼神中不難看出,這一切他都不曾後悔,甚至覺得他們該死!
“人心本就如此,本能的自保而儘可能的除去潛在的危害。”林若雲似乎不以爲意,卻讓清風的心爲之一顫。
“這能成爲傷害別人的理由嗎!?”閆冬恨道。
林若雲忽然一笑,“也有人想置我於死地,那些不相干的人,敵人,還有親人,和我一直視爲親人的人……我也曾恨過,惱過,甚至也跟你一樣想毀了這一切,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爲什麼?”閆冬似乎很有興趣。
林若雲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人心是最複雜、最難分辨的。我因恨想殺他們,和他們因各種緣由想除掉我,這其中又有多少分別?”
“你這樣想?”
林若雲嘆息道:“沒有人可以決定他人生死。而事實上,這個世界本就弱肉強食,任何想要活下去的,必定拼盡全力。人,不過思想更復雜,心更自私,理由,也不過爲了堅定自己所做是對的罷了。”
閆冬思量了片刻,問道:“如果我不去,你是否還要去?”
“當然。”林若雲堅定道。
“爲什麼?”閆冬詫異。
林若雲嘆道:“因爲除此之外,我沒有活着的理由。”
閆冬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把他驚着了,原以爲自己是這世上最可笑可憐的人,不曾想還有人和他一般,不知活着爲了什麼。
“好,我跟你走。”
骷谷,蕭莊。
意料之外的是,除了三大長老外,玉芙蓉竟也在此。
林若雲並未詢問,或許是閆冬在救呂維時,觸動了天之靈氣,讓身在雲霧鎮的玉芙蓉有所感查,故到此看個究竟。
三大長老自是激動萬分,但越是恭敬謙卑,閆冬就越是不自在。
明月取了身乾淨嶄新的衣袍,閆冬雖不願,但還是無可奈何的去換洗了。
“丫頭,他好像不太高興?”
林若雲同樣冷着臉,“從前的那兩位,又何曾歡喜過?三姑,我後悔了,找到他,或許是我最錯誤的決定。”
衆人提着心不敢吭聲,玉芙蓉卻玩笑道:“沒那麼嚴重吧,我看他長得還不錯,一會兒拾掇利索了,肯定會更好!”她的話音還懸在口中,林若雲寒厲的目光已讓她打了個寒顫,連忙安撫,“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瞭解,可這麼多年你也夠累了,他是唯一可以與你承擔一切的人,卻躲了這麼久的清閒。丫頭,你是女人,該依靠男人的時候千萬別捨不得,沒道理讓你自己抗下來啊……哎,我還沒說完呢!”
衆人尷尬的看着林若雲離去,又紛紛將怪責的目光投向了玉芙蓉。她說錯了嗎?沒有啊,這是最實在的話了,也理應如此啊!
休息了一日,翌日清晨,三大長老和柳逸陽來到閆冬的房間,眼下還有件不得不提的事,而此事拖着不是長久之計,儘快進行又讓大家心裡不太舒服。
若不是柳逸陽主動來找他們,恐怕還要多思量幾日了。
閆冬並不在意他們是誰,天方夜譚一樣的事,這兩日聽得也夠多了,再多一件好像也無所謂,但柳逸陽的麻煩事似乎也是他的麻煩事。
這之後,閆冬看柳逸陽的眼神變得親近了不少,同時在他心中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這是三大長老和柳逸陽都不曾提到的。
傍晚,閆冬來到林若雲的房間,他沒有敲門便推門進入,這許多年有關禮節上的事,他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林若雲坐在案桌後,案上的鼎爐燃着薰香,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
“天之靈氣的事我都知道了,不想這麻煩還牽扯到第三人。”閆冬譏諷的一笑,“那幾個老頭說,你知道該如何做。我還聽說柳逸陽跟在你身邊許多年,看他提起你時的語氣和眼神,怕不是僅僅跟隨這麼簡單吧?你有把握嗎?”
林若雲緩緩擡起眼,語氣平和的說道:“準確的講,是他一直陪着我。解決麻煩的辦法我的確知道,但我並不想這樣做。”
閆冬一哼,“似乎沒有選擇。”
“是這樣。”林若雲神色黯然。
閆冬站起身,厚實的身體遮擋了大半光線,有些不耐煩的說,“那就快些決定吧,早一日,遲一日,也改變不了要去完成那該死的職責。”
“我明白,但急不來。”
閆冬不經意的撩了下眼睛,目光便停在了屏風後的那面牆上所掛的兩幅畫,其中那個女人竟和林若雲那樣相似,“他們是誰?”
“我們的上一世。”
“哼,我也是才知道,這裡爲何叫蕭莊!”
閆冬大步走到門口,嘩啦將房門拉開,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