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離開非常協會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夜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珠折射着霓虹燈和玻璃幕牆上閃爍的光焰,泛出一片七彩紛呈的氤氳,令高樓大廈都像是坐落於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
這是楚歌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的奇妙景象。
一半來源於靈氣復甦造成空氣中的微粒子增加,不斷折射、衍射和反射着各種光源,令五顏六色的光線縱橫交錯,相當於一座超大規模的萬花筒,才能勾勒出絢爛無比的畫面。
另一半,則來源於各種採用了新型修仙技術的霓虹燈,超巨型顯示屏,包括無人機羣組成的電子煙花大陣。
甚至有一些疑似修真者的街頭藝人,指尖輕盈跳躍,便有一道道彩虹,如絲帶般隨風飄舞,在斜風細雨中緩緩上升。
楚歌坐在出租車的後排座上,腦袋斜倚着車窗,目不轉睛打量着窗外,細雨和煙花之間,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過去一年多裡,他的家鄉真的變了很多,以至於僅僅在地底戰鬥了一個多月,地面上的很多街區就變得面目全非。
原本地標性的摩天大廈,很快被雨後春筍般紛紛崛起的後起之秀超過;十幾年來規模最大的連鎖餐飲集團旁邊,又樹立起了一塊又一塊更加精緻和輝煌的招牌;主打清一色修仙高科技產品的“法寶市場”,由修真者俱樂部一手創辦的大型主題遊樂場,還有各種楚歌做夢都想不到的新公司,新市場,全新的娛樂方式,真像是萬花筒裡的碎片,爭先恐後躍入他的眼簾,令他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總體而言,靈氣復甦對靈山市帶來的好處,遠遠大於壞處。
現在,靈山市民們已經漸漸習慣了靈氣復甦帶來的衝擊,學會和穿越者以及覺醒者和諧共處,享受日新月異的世界,帶來的各種好處。
街市之上,到處是一張張心滿意足並充滿希望的面孔;透過落地窗,能看到一家家酒館飯店裡,滿是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的場景;還有打着小花傘,在細雨中輕盈前進,準備回家團聚,享受美好夜晚的人們,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祥和,幸福美好。
看到這一切,楚歌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是,腦海深處總有一道揮之不去的魅影,令他的神魂隱隱刺痛。
不,不是一道,而是一萬道,十萬道,一百萬道。
那是一百萬名鼠族,揮舞着戰刀和旗幟,怒吼着朝蟲潮撲去,和蟲潮殺得血流成河,兩敗俱傷,以支離破碎的姿態痛苦倒下的畫面。
楚歌知道,這是自己的執念。
是自己的神魂鑽到老鼠軀殼裡時,產生的那個小小的人格“長舌頭”,留下的一縷執念。
雖然自己的執念沒有白夜那麼深,卻依舊像是一枚鋒利的魚鉤,隱藏在大腦皮層之下,時不時就牽扯他的腦神經,發出隱隱刺痛,提醒楚歌,不要忘記它的存在。
於是,楚歌眼前便出現了一副古怪的剖面圖。
好像有一柄巨大的虛無之刃,將整座靈山市從中間剖開,讓他能清晰看到從地面以上數百米,到地面以下數百米的所有畫面。
地面以上五百米,是無數無人機組成的燈光秀編隊,每天晚上都在靈山市的夜空中翩翩起舞,組成各種氣勢恢宏,驚心動魄,精巧絕倫的圖案,用這種方式歌頌地球聯盟的強橫和人類文明的偉大,並震懾剛剛穿越到地球來的修仙者和魔法師,敦促他們早日到有關部門來註冊登記。
地面以上三百米,是鱗次櫛比的摩天樓最頂層的觀景平臺,大多被開闢成價格不菲的高檔餐廳,衣着華貴的達官顯宦和楚歌這樣的新富階層,可以在悠揚的音樂中,端着美酒,眺望遠方,將絢爛綻放,美不勝收的城市夜景,盡收眼底。
地面以上一百米,高樓大廈的表面,大多加裝了採用修仙技術的新型霓虹燈和發光玻璃幕牆,整棟大樓都能變成立體環繞式的顯示屏,用來播放各種商業廣告和娛樂節目。
雖然有光污染的嫌疑,但也令靈山市充滿了遠超二十二世紀的未來感,簡直像是從科幻電影裡走出來的超級大都會,聽說連天海市都不是每片街區都能做到如此絢爛、繁華,令本城市民都自豪不已。
地面以上一米,車水馬龍的立體公路網,熙熙攘攘的街區,滿臉幸福的人們。
地面以下十米到五十米,是掘進機一刻不停,全速作業的地下立體交通網。
目前靈山市只有三條地鐵線,但按照“特區”的規劃,在未來十年內,將增加到十五條,而未來五十年內,可能有接近三十條地下軌道交通線路,作爲骨架和血管,極大擴張靈山市的規模,令這座昔日的沿海小城在未來百年,成長爲真正的超級大都市。
以上這些,便是普通市民所指的,寧靜祥和,繁榮昌盛,美不勝收的“人類世界”。
而視線再往下……
地面以下五十米,是靈山市有關部門和地球軍一起精心構築的監控和防禦網絡。
僅僅楚歌所知,那裡就架設着大量監控探頭,紅外警戒系統,次聲波警報和攻擊系統以及觸發式的高壓電網,還有無數遠程遙控履帶式武裝機器人,日夜巡弋,高度警惕。
在確保沒有一頭蛇蟲鼠蟻可以輕易鑽到地面上來的同時,這張防禦網絡,也像是一堵銅牆鐵壁,將地面和地底,劃分成了不可逾越的兩個世界。
鼠族以爲,只要他們肝腦塗地,戮力死戰,就能博取“諸神”的歡心,有朝一日升上美輪美奐的天堂,盡情沐浴藍天白雲之間的陽光。
很可惜,至少到現在,他們的“諸神”都是一羣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存在,無論邪惡的蟲豸還是忠誠的鼠族,一旦逾越界限,都將被毫不留情地格殺。
此刻,或許永遠,他們的夢想,都僅僅是夢想而已。
但鼠族對這一切卻懵懂無知。
地面以下一百米,便是鼠族和蟲潮血腥廝殺的主戰場。
當地面上的人們享受着美酒佳餚,沉浸在歡歌笑語裡時,地底下的鼠族卻在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朝着畸形醜陋的敵人撲去,和敵人一起啃噬着彼此的血肉,把雙方都變成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肉泥。
當地面上的空氣中盪漾着淡淡的花香,並且折射着霓虹燈、液晶大屏幕和無人機的光輝,像是泛起一道道彩虹的漣漪時,地底下的空氣盡是污濁、腐臭和濃烈的血腥味,在幽暗的夜光苔映照之下,除了蒸騰的血瘴,便是黃褐色的毒霧。
當地面上的孩子們,在窗明几淨的環境裡,學習着人類的文明,友愛,善良,正義和強大的時候;地底下的孩子們,卻在剛剛出生不久,連眼睛都睜不開時,就被日夜灌輸要不怕犧牲,無懼痛苦,奉獻一切,爲了至高無上的諸神!
或許,這些孩子們中間,比較聰明的那些尖子,被認爲是有潛力進一步覺醒智慧的,能夠在相對舒適的環境裡,學習語言和文字的能力,懂得更多道理,比較安全地多活一段時間。
而絕大部分腦筋比較笨拙的孩子們,在出生半年之後,就可以被硬生生塞進鐵皮罐頭裡,發放一根根簡陋的長矛,成爲合格的消耗品,以諸神的名義,送他們去死。
地面上是高樓大廈,鳥語花香,幸福人間。
地底下是屍山血海,永恆戰場,修羅地獄。
楚歌覺得,他最初設想的“人類文明和鼠族文明真誠溝通,互相合作,共同建設”的美好新世界,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明知道自己有立場不堅定的嫌疑,楚歌內心,屬於“長舌頭”的那份小小執念,還是忍不住去想,眼前的靈山市,是如此繁榮和美好,但這座歲月靜好的繁華人間,是否有部分建立在鼠族的累累屍骨之上呢?
即便不考慮虛無縹緲的道德問題,這座建立在地獄之上的天堂,真能長久穩固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