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朵血色紅蓮冉冉綻放,火焰如決堤的潮水般朝四面八方肆虐,堵塞了一條又一條地底縫隙,非但當場將無數生靈燒成灰燼,還抽乾了更大範圍內的空氣,令數以十倍的蛇蟲鼠蟻都以最痛苦的方法,死於非命。
烈焰熄滅之後很久,纔有焦頭爛額,但好歹還能蠕動的鼠族,艱難爬進修羅戰場。
綠豆小眼泛着麻木的光澤,倒映着殘酷的修羅地獄——燒成灰燼的腐殖質之上,是一枚枚乾癟的蟲卵,裡面甚至有尚未成型的蟲族,艱難想要爬出來,卻在高溫炙烤下,和卵殼一起變成了死灰色的酥脆雕像。
蟲卵旁邊,是無數面目全非的蟲族,他們原本就被瘋狂的基因實驗改造成猙獰醜陋的模樣,在烈焰的恣意塗抹下,更是變成了瘋子都無法想到的夢魘。
蟲族張牙舞爪的殘屍旁邊,是鼠族的屍體,烈焰是一視同仁的,無論他們的鎧甲有多堅固,刀劍有多鋒利,亦不足以幫他們抵擋烈焰的侵襲和缺氧的地獄。
鼠族們只能和變異蟲豸死死糾纏在一起,試圖用利刃和獠牙剖開彼此的軀體,用彼此的鮮血和體液帶來些微涼意,最終,仍舊免不了同歸於盡的下場。
無數屍體堵塞了這處地底空洞,烈焰和剛纔的爆炸更是令地質結構變得極不穩定,很快,上方就有大塊岩石崩塌下來,將修羅戰場,以及戰場上的無數殘屍,統統掩埋——或許是永遠掩埋掉了。
仍舊活着的鼠族們在打掃戰場,很耐心地將每一頭變異蟲豸的殘軀,徹底碾成粉末。
偶爾,會有一兩隻貌似徹底死透的變異蟲豸,突然暴起,從焦黑的甲殼裡發出最後一擊。
絕大部分情況下,鼠族的警惕性都很高,並不會讓這樣的垂死掙扎得逞。
但也難免會有一些初次上陣的鼠族新兵,無論老兵們怎麼教訓都充耳不聞,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充當血腥的前車之鑑。
這些新兵的慘死,只是小小的插曲,鼠族和蟲族的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再多死傷也只是一串很快就會被遺忘的數字,當戰場上最後一頭變異蟲豸被碾成粉末之後,有鼠族老兵揮舞着一面千瘡百孔的長牙王國戰旗,插到了兩塊剛剛崩落的岩石之間。
儘管戰旗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勝利的鼠族們,特別是那些第一次參戰的新兵們,還是手舞足蹈,大聲歡呼起來。
在遠處,通往夜光城的一條巖縫入口,食貓者如同人類那樣卓立,面無表情地凝視着這一切,凝視着鼠族的第一百二十五次勝利。
食貓者臉上沒有半絲如新兵般懵懂的笑意。
——當它第一次以最高指揮官的身份,統帥鼠族大軍戰勝了野生變異蟲豸時,它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彼時的它,甚至幼稚地幻想過它以天縱之才,力挽狂瀾,拯救長牙王國於傾覆的邊緣,百戰百勝,消滅所有變異蟲豸,並登上國王寶座的場景。
現實卻無比殘酷。
失去蛇魔智慧的變異蟲豸,並不比普通蟲豸難纏多少,打一次勝仗並不困難。
問題是這些變異蟲豸的繁殖能力和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卻是普通蟲豸的數倍,就像真菌和病毒那樣恣意播撒,迅速擴散,到處都是。
打一場勝仗,摧毀一片變異蟲豸的繁殖基地,並沒用太大的用處,用不了多久,在別的縫隙和陰暗角落裡,又會發現數量更多數倍的變異蟲豸。
即便打了一百場勝仗,基本控制了從夜光城到天人實驗室之間的所有縫隙,也只是驅趕剩下的變異蟲豸朝着更深,更幽暗的地底縫隙遷徙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捲土重來,像是永不疲倦的微型殺戮機器。
但身爲哺乳動物的鼠族,卻會疲倦,會恐懼,會沮喪,會麻木,會在沉重的壓力之下,生出各種各樣極不穩定的情緒。
而且,他們的消耗太快了。
“戰死,234,重傷,456,失蹤,1433……”
食貓者皺眉看着剛剛整理出來,此戰的消耗。
這裡所有的戰死,重傷和失蹤,都是長牙王國的公民,那些擁有智慧,受過一定訓練的鼠族們,而如果算上附庸部落還有奴兵的話,數量更多三五倍都打不住。
而所謂“失蹤”,在殘酷的地底世界,基本也就是死亡的代名詞,不用想着還能挽回多少戰鬥力。
如果說,兵力上的損耗還能靠卯足了勁繁殖來彌補的話,武器和物資的損耗,更是食貓者無法承受之痛。
鞭炮,火藥,燃料,自行車輻條,手術刀片,罐頭鎧甲……絕大部分戰略物資,都在以擰開水龍頭般的速度飛快消耗,並且很難得到補充。
即便可以自制的罐頭鎧甲或者鐵片戰刀,也需要充足的原材料,而經過鼠族和蟲潮的高強度戰鬥,地底世界的哪怕一根鐵釘都被他們搜刮殆盡,剩下的資源,要麼就掩埋在更加複雜而危險的廢墟深處,要麼超出了長牙王國的輻射範圍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是一場得不償失的戰鬥。”
食貓者心想,“再這樣高強度消耗下去,剩下的戰略物資最多還能支撐十幾二十場這樣的戰鬥,再殺死幾萬、幾十萬只變異蟲豸,毀滅幾十處他們的繁殖基地。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變異蟲豸擴散得到處都是,即便今天清理乾淨的縫隙,稍微一個不注意,又會有新的變異蟲豸滋生出來,而在長牙王國的輻射範圍之外,那些更加幽暗的角落裡,說不定還有一支新的變異蟲豸大軍,在耐心等待着化身蟲潮的時機,這樣的戰爭永遠沒有盡頭,而且找不到半點好處。”
沒錯,戰爭本身並非目的,當戰爭帶來的好處遠遠少於損耗,這根本不是什麼勝利,只是一路小碎步朝着失敗的深淵跑去,現在最令食貓者頭痛的是,當它犧牲無數士兵,損耗無數戰略物資之後,卻很難從化成灰燼的變異蟲豸身上,收穫足夠的戰利品。
不錯,他們佔據了更多的地底空洞,但這些烈焰燒灼之後,寸草不生,連夜光苔都無法生長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倘若要派鼠族分兵駐守,還會消耗寶貴的兵源,並對漫長而脆弱的補給線,帶來更加沉重的壓力。
而從變異蟲豸身上,也很難找到高價值的戰利品。
絕大部分變異蟲豸的血肉,都有劇烈的毒性,或者像變異蜘蛛和甲蟲,甲殼之內根本沒有多少肉,經過烈焰燒灼之後,連填飽鼠族的肚子都做不到。
無法以戰養戰,就陷入慢慢失血的惡性循環,在前面一百多次的“勝利”中,長牙王國幾乎打光了所有訓練有素的精銳,到現在,很多倉促上陣的新兵纔剛剛出生不久,連話都不怎麼會說,更別提領會上級的命令,操作結構複雜的武器,每次都把仗打得亂糟糟的。
就像今天,其實鼠族已經佔據了場面上的絕對優勢,根本沒必要動用火藥和燃料之類的戰略武器,就算真要放火,也不應該是那個極不穩定的位置。
所以食貓者很懷疑那是一次意外,是因爲保管不善或者使用錯誤才導致了爆炸,令原本損失極少的大獲全勝,變成了苦澀的險勝,可惜負責保管和使用火藥的部隊,也統統在爆炸和燃燒中灰飛煙滅,令食貓者無從尋找真相。
它只知道,自己、長牙王國乃至鼠族文明,再經不起這樣的“勝利”,如有可能,它真希望和蟲族尋求一個體面的妥協。
只可惜它面對的並非擁有發達大腦,懂得爾虞我詐的智慧生命,僅僅是一羣被食慾和生存本能驅使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