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可比潤世堂富麗堂皇的多了吧。”楊世祥一臉苦笑,也流露出豔慕之情。
店堂裡生意雖忙,可是他們一進來就有夥計過來招呼。楊世祥道:“我有張帖子並一份禮單,勞煩小哥幫忙送進去給貴東。”
“是,敢問客官怎麼稱呼?”
“敝姓楊。”楊世祥說,“你帖子一送進去,貴東自然知道了。”
“是,小的這就去。”說着先招呼他們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又奉上茶水,接着又問兩位是不是抽菸?水煙旱菸都有預備。劉三心想舊社會的服務態度還真不是蓋的,這種體貼尊敬,根本不是現代服務員那種職業性露牙笑可比。
夥計進去傳話,劉三卻抓緊時間觀察整個藥鋪的經營,只見店裡來往的人雖多,卻都是各有去處。有的是手持方子抓藥的;有的則是挑擔推車的小藥商,還有的,衣着光鮮,舉止氣派的,應該是大客戶。不管哪種人來,都有專門的夥計招待應酬一絲不亂。別看古人沒學過現代管理學之類的玩意,對企業管理還是有獨到之處的。
眼見櫃檯一角,專門豎了一塊立字招牌:“徳隆聯號,全省通行,匯兌出票,見票即兌”。這裡果然是德隆的聯號啊。也難怪,只有這樣的大字號藥材舖,纔有可能隨時調撥出幾萬銀子來。廣州站的努力還真是見成效。
凳子都沒坐熱,忽聽得裡面遞相傳呼:“請五老爺!”
就在這時候,剛纔通傳的夥計已經跑了出來,到了楊世祥面前,先請了個安:“五老爺見罪了,小的有眼無珠――”
“算了,”楊世祥倒也平淡,“我久不來佛山,你們底下人難免生疏。”
“怪不得!”夥計笑道,“快請進去吧!老爺吩咐花廳奉茶。”
說着,哈一哈腰,伸手肅客,然後在前引路,把楊世祥和劉三帶到一個小院子裡。
這個小院子是專門奉迎貴客之用,花木掩映中,一排三間廳房,裝修精緻。正中門媚上懸着塊小小的匾,上書“見心”二字。未進廳堂,先有聽差高唱通報:“五老爺來了!”
接着湘妃竹的門簾一掀,踏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面白如玉,戴一頂黑紗平定四方毛巾,穿一件半舊的青灰緞面的直綴,白布襪,黑緞鞋,丰神瀟灑,從頭到腳都是家世清華的貴公子派頭,怎麼樣也看不出是一個本地的大商賈。
“五弟!”來人正是楊世祥的嫡親堂兄,現任的楊潤開堂徳記大掌櫃楊世意,“一別多年,別來無恙!”
“託福!”楊世祥拱手爲禮,“大哥大嫂一向安好?”
“好,好,這位是――”
“此是兄弟的摯友,臨高的名醫,劉大夫。”
“失敬,失敬。”楊世意眼睛在劉三面孔上轉了幾圈,眸子中露出一絲精光,果然不是一般守業有成的公子哥。
他把他們引入東面一間客室內,劉三看了下,裝修的極其精潔,字畫玩器,佈置的疏朗有致――主人的品味格調不俗。
大明大商人派頭還真是不小!想到在原來的時空中,過不了二十年,這樣風流儒雅的人物十之八九不是變成路邊的枯骨就是蝸居茅棚,慘淡度日。紅塵繁華盡付至於狼煙。不由得感慨萬端。
兩邊彼此客套一番,道過家人的安。楊世意極其客氣,噓寒問暖,又連表歉意,說生意繁忙,最近幾年海路又不安靖,所以一直也沒去過臨高。親戚之間未免生疏了,以後還得常來常往的好。
茶几上已經擺了八個高腳盆子,裝着茶點水果。僕人又送井水湃過的手巾讓他們擦汗。禮數十分周到,倒讓劉三有些疑惑了:莫不是這楊世祥因爲自覺貧乏,羞慚之下有些神經過敏了?看這楊大掌櫃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勢利的模樣。
一番應酬過後。楊世意問起楊世祥的來意。
楊世祥便把要進些貴重藥材合成兩種暑藥的事情說了一遍:
“……思來想去,也只有大哥這裡的細貨種類最全了,求人不如求己,就來大哥這裡來叨擾了。”
“好說,好說。”楊世意點頭道,不過面上的意思卻看得出不過是在敷衍,連要進些什麼藥都不問。只是吩咐道:
“吩咐廚房備下酒席,中午我要爲五老爺,還有這位劉大夫接風洗塵。”
“是!”伺候的聽差說,“請大人的示,晚上還有飯局……”
“我知道,回頭再說。”
“大哥晚上有事,這酒席就不敢叨擾了,心領了。”楊世祥說,“只是煩請大哥看看這張單子,關照夥計幫兄弟配一下貨。兄弟好帶回臨高去製藥。”
“哪裡,我們兄弟多年未見,一頓酒總是要喝的。”楊世意道,“你要進些藥材,不知是些什麼?”
接過單子,看了幾眼,嘴中猶在喃喃自語:“冰片……麝香……牛黃……飛金……”反覆唸叨了幾遍,這才放下單子,說:“貨色,哥哥我這裡都有,就是不大夠五弟要的數量。”
不等楊世祥說話,他就說開了:某項買賣要合藥用,某項則是有大客戶訂了去,某項俏貨又是誰誰誰的關係打了招呼,不能不先儘先安排……劉三這會才覺得不對味了。冷眼見楊世祥問道:“那能配多少呢?”
“嗯,大約每樣五分之一吧。麝香和飛金,只有一點了,連五分之一也配不出了。”
“這也太少了,不夠合藥用的。”楊世祥說,“不瞞大哥說,小弟我最近接了一筆大買賣,這批藥合了就能賣出去,原想大哥這裡貨色最全,不勞二家了……”
“哦?那可要恭喜五弟了!”楊世意滿面堆笑,“只是哥哥這裡實在貨色不夠啊!”他沉吟片刻,“這樣,我吩咐管事的去同業那裡調些貨來,只是這調來的貨色,就不免,不免……”他嘆了口氣,“如今人心不古,就是相熟的店家,調貨也得現金交易了!唉!”
劉三心裡此時已經對楊世意的感受轉了一百八十度。這擺明了是推托之詞。越貴的越缺貨,調貨要現錢――現款結賬,就算是現代時空也沒幾家企業能做到這點的,何況古代商業社會,照規矩批發都是一年三節結賬。這種託辭真是騙鬼都不信,擺明了就是說不給現錢不給貨。
楊世祥大約早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忙說:“大哥!這次我來配貨不賒賬,大哥有多少配多少,我照價立碼付清。”說罷從袖中抽出一張票子來,“我聽說大哥這裡也是徳隆的承兌聯號?也省了我去兌銀子的麻煩了。”
“哦?”楊世意接了過來,不錯,這正是徳隆銀行出得五十兩見票即兌的匯票。這種特殊的紙、油墨、還有上面繁複到無以復加的花紋,都是一般人根本僞造不了的。真票無疑!
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楊世意又朝着光看了看水印。這才放了下來:“想不到五弟這回是攀上大買賣了。”
“好說好說,這些可夠了?”
“五弟太見外了,太見外了,這些藥材,大哥總還是能幫忙籌得出來的。”雖然這麼說,卻絲毫沒有把匯票遞回來的意思。
“若有多餘的,再配些常用的藥材,我一併帶回臨高去。”
“好,我這就讓人安排拼貨。”
楊世意大概覺得這次這兄弟忽然能掏現錢配貨有些蹊蹺,一個勁的敷衍他,想從他嘴裡套出些什麼來。但是楊世祥口風很緊,什麼也不說,只問自己合成的藥散能不能在楊潤開堂寄售,順便代爲批發?
楊世祥現在沒有能力在大陸上直接發售貨物,找楊潤開堂這樣有廣泛的商業聯繫和信譽的大字號寄售自然是費效比最好的辦法。
“這個――”楊世意有些遲疑,“五弟,你不是不知道祖訓,咱們見不到方子的外人成藥,照規矩是不準進店銷售的。萬一有什麼不對症的,或者療效不顯的事,不說是別人方子不對,倒說我們楊潤開堂賣得貨色不好……”
“大哥放心,這兩張方子,我都看過,配伍炮製確有獨到之處,斷然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見他還在遲疑,楊世祥將避瘟散和諸葛行軍散的樣品遞了上去。楊世意將信將疑的接了過去,倒在手背上,用指頭捻了一捻,又在鼻孔上嗅聞了一番。
“藥,倒是沒什麼問題。”楊世意道,“只是也不甚出奇,不外乎提神醒腦,開竅通氣罷了。要進楊潤開堂寄售怕不大行――這樣吧,五弟遠道而來,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一會我叫‘公濟堂’的掌櫃來,在那裡幫你寄售如何?”
楊世祥的面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記着劉三的話,要開拓局面,眼下只能靠楊潤開堂幫忙。破不得面。但是進到公濟堂銷售,苦心製造的藥劑就會身價大跌,開拓局面的希望就很渺茫了,這怎麼對得起拿出方子又給了自己流動資金的劉三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