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剛纔的騷動是緝拿幾個“江洋大盜”。牽頭的還不是警察,而是澳洲人的“行人司”,據稱這幾個江洋大盜十分厲害,個個武藝高強,混入臨高之後都潛伏在東門市。
“……沒想到他們的行蹤早被澳洲人發現,只是不爲打草驚蛇,讓他們從容接頭匯合,待得人都齊全了,這才一起發動,據說是一網打盡!”王心隆說得口沫橫飛,十分興奮,“其中有個女犯十分了得,據說北面來得女飛賊,身子一竄便能上房過牆,連着破了好幾層堵截,只見那警察揚手一槍,你猜怎麼的……”
他說到這裡居然還賣了個關子。
“莫不是當場斃命,香消玉殞?”
“哈哈,沒這麼煞風景,卻見那槍打出來的卻是一個漁網,一下就將那女飛賊罩在網中,束手就擒。”
林銘暗叫:“瞎掰!”不過轉念一想髡賊素來以“奇技淫巧”著稱,有個能打出網子來的銃也不稀罕。
旁邊的夥計卻在起鬨:“那女給賊長相如何?既是飛賊,一定是穿着緊身衣吧,身材必露……”
“我是沒瞧清楚,距離太遠了――街上都拉了警戒線,不許靠近。除了警察和行人司,民兵和治安軍都出動了:聽說治安軍的一個倭人斬了個強人,還被追來的警察罵一頓。”
“斬殺盜賊還要捱罵?”
“你這就不懂了,既然出動這麼大的陣仗。必是滔天的大案,拿到活人才能拷問口供,死了還有什麼用?”
“被倭人砍了那是運氣。這幾個大盜飛賊,落到了行人司手裡,那才叫生不如死……”王興隆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許是朝廷派來得?”有夥計問道,“難道是錦衣衛?聽聞他們是專管偵緝,莫非朝廷要對澳洲人用兵?”
林銘心中一凜,從他沿路的見聞來看。髡賊在瓊州等地已經是“儼然敵國”。自立官府,編練軍隊,編戶齊民……不但假髡遍地。連大明的百姓也視其爲“官府”,朝廷簡直毫無存在感,若是朝堂有“討髡”之議也在常理之中。
他對京師的錦衣衛如何運作並不瞭解,不過正常來說這種臨敵探查的事情不大可能千里迢迢的從外地調人。否則民情、地理和口音都不熟悉。根本當不了探子。真有這樣的命令,必然也是從廣東省內的錦衣衛中選拔。
他想了想,出發前從未聽說過此事――當然,可能是在他出發後才展開的活動,也可能自己官卑職小,沒有聽聞此消息的資格……不管怎樣,這幾個倒黴蛋絕非“江洋大盜”這麼簡單。
“朝廷自顧不暇,還有心思來管澳洲人的閒事。”王興隆搖頭道,“我從山東南下江南。沿路那真叫一個人間地獄。到得江南,感覺方回人間,待得到了臨高,那簡直就是極樂世界一般了……”
夥計們一陣鬨笑,有人調笑道:“你這馬屁拍得也太過了吧,這兒可沒什麼幹部聽你表忠心。”
“屁得表忠心。你們都是廣東土著吧,沒吃過老子的苦哦。”王興隆搖頭,“不但是人間地獄……還是十八層地獄的最下面……”
正聊着天,王錦春進來了,拉着喉嚨喊道:“快十點了,要熄燈啦,大夥各自回房早些安歇。”
“我倒是有心想睡覺,是在牀冷寂寞無人陪啊……”便有夥計故作空虛寂寞冷姿態調笑她。
“空虛寂寞找你家五姑娘。注意用好點的手紙,別弄髒了被子牀單又要老孃洗!”王錦春雖然是個姑娘,但甚是潑辣。讓林銘頗爲側目--王興隆好歹也是中產之家出身,他的堂妹不會差到哪裡去,怎麼也得算個小家碧玉……
夥計們都散了自去睡覺。海興號規定每晚十點全號熄滅燈火,除了門房保留一盞油燈之外,各人各回自己房間休息,所有房門鎖閉,連如廁也只能用室內的馬桶便壺解決――依然是老式字號的做派。林銘有心要和王興隆再聊聊東門市上的事情也沒有機會,只好等明日一起工作的時候再說了。
第二天吃過午飯稍有片刻空閒,林銘便打聽起東門市上的事情。王興隆見有人願意聽,便興致勃勃的又將見聞吹噓了一番。
然而他所知的也很有限,只知道這幾個江洋大盜分頭落腳在東門市內各處,有的入住旅社,有的租用民房。其中一夥裝成來臨高“看澳洲景”的貴人,其他人則扮作商販。自以爲天衣無縫,沒想到澳洲人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行蹤,昨晚是一起收網拿人。聽說是一網打盡,當場斬殺三名,拿獲了十人。
“要不是那幾個飛賊身手了得,原本是驚動不了市面的。”王興隆說,“不過身手再好,一槍放倒。聽說裡面有個是武林高手,最後被亂槍打死,渾身都是血窟窿,血流得那個多啊,太慘了……”
林銘關切的問道:“聽說他們是朝廷的人……”
王興隆連連搖頭:“斷然不會!朝廷哪有這樣的忠勇之士,幹冒如此大的風險?我瞧着大約就是聽聞臨高富庶,想到這裡幹幾票大買賣的。”
林銘心中暗罵:誰說朝廷沒有這樣的忠勇之士?你眼前就有一個。不過一想到自己此來也不是受了官府差遣,說到底不過是爲了自家的事情。
“我昨日在街上,看到街上做公的……不,警察中居然有女人。”他故作驚奇的說道。
“這有何奇,”王興隆笑了起來,“澳洲人頗愛用女人當差,只要肯淨化,當個女警察算得了什麼?這裡不少牌甲小官都是女人在當――做大官的也不少。便說這澳洲人的派出所吧,裡面專管戶籍的便有不少女人,兄臺去報戶口的時候沒見到嗎?”
“倒是也見到過幾個,只是沒見有女捕快的。”林銘有意把話往這上面引,昨晚的見聞看來,李永薰做得是“捕吏”,這裡固然女人當差很多,但是能從事打打殺殺的工作的女人亦不會很多,說不定會有些消息。
然而王興隆對此並不比他知道的更多。閒扯了許多不相干的事情,就是沒說到“女捕快”的事情,更不用說李永薰了。林銘很是失望:看來通過一般的渠道是很難得到李永薰的消息了。
“小姨子啊小姨子,你在哪裡呢?”
就在距離海興號直線距離不到二公里的新建的政府辦公區內,有一棟毫無特色的四四方方的紅色三層磚樓,這裡就是國家警察臨高縣警察局――當然,現在實際上還是國家警察的總部。
地下室的鐵門哐噹一聲打開,李永薰從裡面走了出來,瞬間走出幽暗的地下室只覺得眼前的光線亮得刺眼,她只好用手遮住眼睛,抓住樓梯的扶手慢慢的走了上來。
中庭的青石板地面已經被洗刷的乾乾淨淨,清晨的陽光從頂部的玻璃頂棚上灑落下來。李永薰半閉着眼睛站了好一會,才適應過來。
雖然現在纔不過早晨七點,這裡已經進入了全功率運轉的狀態。女辦事員抱着文件盒穿梭來往,空氣裡瀰漫着食堂裡的食物氣味和嗆人的菸草味。穿着黑制服的警察在小聲討論案件。很多人和她一樣,衣服皺巴巴的,眼睛下面有黑圈。
中庭中央的公告板上貼着許多公告,最上面是每天變化的年月日和本日天氣情況。下面最顯著的地方標出最新警戒等級:今天是橙色――陰曆新年前後總是各種案件高發的時節。整個國家警察系統都在滿負荷的運轉中。
李永薰揉着酸脹的肩膀,想着自己下班之後是不是應該去醫務室領幾貼潤世堂的膏藥。最近每次借調之後她的肩膀和胳膊就酸脹的厲害,到總醫院請元老大夫看過之後說是用得過度,得了“網球肘”。
網球是什麼東西,李永薰是毫無認識的,但是用得過度還是明白的。但是自己沒得選擇,若不是這門祖傳的一技之長,自己哪能在澳洲人這裡的立足呢?早就給打發回廣州去――說不定已經被家裡押回南京嫁人去了。
嫁人,她倒是不反對,只是家裡要她嫁得那位指揮家的少爺實在不堪入眼,據說腦子還有些問題,老大了居然還尿過牀――不過,若非如此,堂堂的指揮家公子怎麼會要娶她這樣區區小旗之家的女兒呢?
她先去了食堂,吃了一頓按照本時空標準堪稱豐盛的免費早餐――一碗湯米粉。這是冉耀竭力爭取到的福利之一。一般的機關是沒有這種好處的。
肚子飽了之後瞌睡蟲就上來了,但是她還沒法下班:昨晚的加班是“借用”,今天一早的本職工作還是要做得。對於這種連軸轉的加班,李永薰連抱怨的機會都沒有了――畢竟她所在的戶籍處是國家警察體系裡少有的日班工作,不用三班倒,若是沒有突發的任務,每晚六點就可以準時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