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齊魯大地上徹底打起了游擊戰。
前往即墨的路上重兵雲集,楊沅便斜刺裡穿過安丘,直奔諸城,看樣子要往日照去了。
結果當蘭陵方向的金兵壓上來的時候,楊沅已經逃之夭夭了。
一時間,各路金軍還沒搞清楚他鑽去了哪裡,益都總管府兵馬總管撒答牙森力,便接到了益都兵馬副總管張熬的緊急求援軍書。
楊沅又回去打益都(青州)了。
張熬手上此時兵馬甚少,因爲青州主力都被撒答牙森力帶去抓楊沅了。
抓到楊沅,拜王封侯啊!
張熬也就是個漢人,纔沒搶到這差使,他被撒答牙森力硬逼着留下來守城。
區區五百多人,還守什麼城啊,張熬直接棄城跑了。
楊沅率人殺進了青州城,棉衣問題解決了。
等撒答牙森力帶領大軍浩浩蕩蕩殺回青州,楊沅已經出現在淄州附近。
濟南府先前已經淪陷在辛棄疾手中一回了。
聽說義軍再次出現在淄州,濟南尹慌的在城裡挖起了戰壕。
他打算一旦城破,就與義軍展開巷戰。
各路金軍也擔心濟南府再次丟失,那對金國的打擊實在太大。
他們更擔心楊沅直接去燕京,雖說他一定打不下燕京城,可是丟人吶。
因此山東東路兵馬總管溫古孫額都和南京路兵馬大總管楊棠,急急忙忙增強濟南府方向兵力。
其餘兵馬也從各個方向撲向楊沅義軍。
結果楊沅掉回頭來,再次打進了青州城。
撒答牙森力和張熬都要氣哭了。
我青州府何德何能啊,竟讓你大宋燕王四顧青州。
撒答力森力和張熬垂頭喪氣地去向額都請罪。
額都現在懶得追究他們接連丟失青州城的罪責,忙着調兵遣將呢。
這回額都覺得有點摸準楊沅的打法風格了。
他能對青州連使三次回馬槍,那他有沒有可能再襲即墨呢?
呵呵,幸好老夫機警,即墨方向的守軍始終沒有抽調走一兵一卒。
山東地面上,現在還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了。
楊沅不肯與之決戰,領着一羣泥腿子只管東奔西走。
齊魯大地如此廣袤,金軍雖然重兵雲集,也不可能圍的鐵桶一般。
楊沅、辛棄疾所領義軍,基本上都是山東好漢,地形熟悉。
他們又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每每能在大軍合攏之前,跳出包圍圈。
金國皇帝完顏亮這時也拿出了大國君主的氣派。
他公開喊話:“請燕王到燕京來,朕當親迎之!
燕王,合該是我大金燕京之王!
他來,朕遷都南京(開封),燕京讓與他!”
喊完了話,他便對額都下了一道密旨。
密旨的內容除了額都本人,別人都不清楚。
據說,罵的可髒了。
雖然義軍解決了冬衣問題,也奪得了一些馬匹,狀況比剛下髻髻寨時要好,但是整天疲於奔命,也是精疲力盡。
但辛棄疾卻是無怨無悔。
他說,“士爲知己者死!堂堂燕王,孤身入險地,救我義軍迴歸。
我辛棄疾這條命,賣給他了!”
辛坦夫甘心爲楊沅賣命,張安國卻是越來越不滿了。
他原來做大鹽梟,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嬌妻美妾,僕從如雲,何等逍遙。
之所以跟着辛棄疾反了,一則他是私鹽販子,是“六千會”成員,見不得光的。
辛棄疾反了,他不反又能怎麼辦?
另一個,他也是不看好日薄西山的大金國。
他現在雖然是錦衣玉食,可也不過是一個地方豪紳。
大宋要大舉進攻金國,發起收復故土之戰了。
如果他此時揭竿而起,那他是不是也能得個大官兒做做?
誰料,趙官家只管唬弄人,派來個楊沅也是不濟事的。
雖然名頭挺唬人,可你單槍匹馬,能敵得過在齊魯大地上各處掃蕩的七八萬金軍?
只不過,這番話他不敢對辛棄疾說。
楊澤現在又成了楊沅的親兄弟,他便只能找機會試探賈瑞、鄧潯等將領的口風。
漸漸的,張安國發現邵進與他看法大體相同,兩個人便愈發親近起來。
金國這邊的情形,宋國那邊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機速房現在的偵伺重點放回了金國,金國消息通過秘密渠道,不斷傳回大宋。
如此一來,“閉門思過”的晉王趙璩按捺不住了。
所謂“閉門思過”,本來也就是一個好聽的由頭,哄哄人的。
只要你不在人前大搖大擺,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也就算了。
但他在大朝會的時候,跑到金殿上去了。
趙璩把燕王在金國如今九死一生的局面說了,要求朝廷立即實施援救。
可是,如何援救?
爲救一人而葬送無數人嗎?
這個觀點一出來,晉王頓時大怒。
“這一人,正是爲了無數人身陷金國,朝廷今日不救燕王,不怕寒了天下人心?到那時,誰來救我大宋?”
東宮屬臣自然據理力爭。
其中更有人拿出完顏亮公開招攬楊沅的消息來搪塞晉王。
他們說,楊沅眼見大勢已去,已然投降金國,被封爲金國的燕王,去中都燕京享福了。
據說,完顏亮還要把胞妹樑國公主的女兒徒單氏許配給楊沅爲妻。
趙璩還真的很少和別人吵架,一下子就被帶歪了。
於是,雙方就楊沅有沒有投敵,有沒有做完顏亮的外甥女婿,激辯的口乾舌躁。
等趙璩回過味兒來,小皇帝已經一聲“退朝”,拂袖而去。
趙璩追到丹陛之上,便被小皇帝的內侍總管攔住了去路。
“請晉王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回王府去,閉門思過。”
晉王被強行帶回了王府。
皇宮裡面,小皇帝剛回御書房,幾位東宮心腹便紛紛趕了來。
趙諶道:“官家,方纔在殿上,可發現朝堂之上有些不同尋常?”
小皇帝一愣:“先生,有何不同尋常?”
趙諶道:“臣在御座屏風後面,一直聽着呢。
從始至終,臣不曾聽見魏良臣、陳康伯、陳俊卿等宰執言語。”
趙愭想了想,喜道:“這不正說明他們也不認可王叔的荒唐之言?
倒是張浚、楊存中等人有些不識進退。”
趙愭沉下臉來:“他們竟然贊同燕王所見,朝廷現在能大舉伐金嗎?
簡直是不知所謂!”
趙諶搖了搖頭:“官家,臣之所慮,正在於此。
滿朝臣工,支援晉王,贊成出兵營救燕王者,三分之一。
緘口不言,做壁上觀的,三分之一。
以我東宮舊臣爲首,反對晉王之論的,三分之一。”
趙諶說到這裡,滿面憂色,緩緩道:“那緘口不言的,究鬮是不認可晉王所見,還是對官家已經心生不滿了呢?”
趙愭一愣。
東宮舊臣戴承宇道:“是啊官家,如果他們不認可晉王所見,大聲說出來就是了,爲何不言不語?
只怕,他們不服的,不是晉王,而是官家。” 趙愭聽到這裡,不禁變了臉色。
接下來,衆親信再說什麼,趙愭都有些魂不守舍了。
直到衆親近大臣退下時,趙愭才突有所悟地把趙諶單獨留了下來。
趙愭眉頭緊蹙,道:“先生,衆宰執當真不認同朕的看法麼?”
趙諶輕輕搖頭:“晉王現如今不過是一個閒散王爺,衆宰執懼他何來?
再者,以前意見相左時,晉王貴爲攝政,也不見衆宰執在他面前,不敢直言不諱啊,何以現在反而對他有了忌憚?
他們忌憚的,分明是已經親政的官家呀。”
趙愭一聽,不免方寸大亂。
“先生,這些人若也站到王叔一邊時,朕該怎麼辦?”
趙諶沉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官家,應該早下決斷了。”
趙愭大吃一驚,臉色變幻半晌,終是不發一言。
趙諶道:“晉王自視甚高,目無君上,一旦再得了宰執們支持,官家便大勢去矣。
官家,該讓晉王歇一歇了。”
趙愭聽了,咬牙切齒半晌,卻又頹然一嘆,輕輕搖了搖頭。
趙諶道:“官家,與江山社稷相比,區區一人,算得了什麼?
今日官家不能壯士解腕,來日悔之晚矣。”
趙諶湊近了去,輕輕地道:“官家莫要忘了,晉王,是太皇太后一手養大的。
晉王不欲與其兄長相爭,可不代表着,他也不會和一再忤逆於他的侄兒相爭。”
趙愭臉色又是一變。
他定定地看了趙諶半晌,緩緩垂下雙眸。
許久,趙愭道:“正旦之日,朕當召集文武重臣,宗陽宮上,與民同樂。”
趙諶神色緩和下來,輕聲道:“不過還有月餘,來得及,交給臣來辦吧。”
趙愭道:“楊沅身陷險境,晉王必不肯罷休,此事可挨不過一個多月去。”
趙諶微笑道:“楊沅此人對於官家獨掌乾坤,也是有害無益。
不過,大義面前,該救的動作,還是要有的。
這件事,官家也可放心交給臣來做。
臣只擔心,官家不捨得……”
趙愭咬牙切齒半晌,把拳在案上重重地一捶,“嘿”然道:
“朕連王叔都舍了,還捨不得一個楊沅?”
趙諶一個長揖到地:“既如此,一切交給微臣,官家但請寬心!”
……
楊沅從青州撤出來,便殺向壽光。
此時,“東北軍”突然南下了。
完顏弘康和烏古論元忠各領一路大軍,分別自臨潢府和廣寧府南下,進逼中都。
上官駱則領新金水師,與獅子口(旅順)揚帆南下,藉着北風,跨過海灣,殺向樂安國(東營)。
消息一出,金國震動。
好在此時陝西戰事早已結束,陝西鎖鑰之地箭筈關也重新回到了金國的掌控之中。
其側翼的寶雞城,也被金國奪回。
所以,之前入陝作戰的金軍早已撤回。
完顏亮唯恐這是宋金兩國的南北夾擊,不敢輕易抽調南線兵馬。
他還立即下旨,命令南京路兵馬大總管楊棠,返回南京路坐鎮。
因爲這個時候如果宋國傾巢出動,從兩淮全面發動北伐,金國南北受敵,壓力還是很重的。
在這個時候,楊沅的價值,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與此同時,金國調兵遣將,開始應對突如其來的新金兵馬。
好在燕京地區作爲京城,本就駐紮有最精銳的大金兵馬。
而且北向的兩條要道,全都修築了堅城。
更有河北東路兵馬做爲預備。
山東路這邊的沿海地區,則嚴令山東東路、山東西路兵馬嚴防死守。
至於楊沅,人雖然很重要,畢竟其部兵馬有限。
只要不讓他跑了,也不急於立即擒拿或捕殺了。
樂安國永和鎮(東營市利津縣),濱州水師統制烏延呼嚕渾的府邸,此時已被挾着寒風突然殺來的新金水師給佔領了。
堂上血跡未乾,卻站着一對玉人。
一個青緞子箭袖,外罩羔裘、熊皮風帽,肩披羊毛氈的斗篷,長身玉立,清俊風流,顯得格外精神。
正是金國儀鸞司大首領兼禮部侍郎的上官駱。
在他旁邊,站着一個身着玄狐皮裘的少女,只比他矮半頭。
少女秋板貂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秀媚靚麗,肌膚潤玉,正是小郡主李清露!
隨着他們挾寒風而來,似乎把北國的雪花也捎來了。
鎮上此時正下着雪。
飄零的雪花還沒完全覆蓋大地,但牆頭樹梢,已經有了白茫茫的氣象。
這座官衙剛被佔領,打翻的火盆還沒重新點起來,衙上有些冷。
李清露全套的貂裘,倒不至於覺得寒冷,但還是習慣性地把雙手籠在袖中。
“上官,咱們三路大軍南下,僞金必得調兵遣將以應對,老師必能得到消息,他會趕來跟咱們匯合的吧。”
“不然呢?”
上官駱挑了挑眉,心情說不出的愉快。
那個自命不凡的傢伙,這回成了喪家之犬了吧?
最後還是要我們來替他解圍,真不知道他逃來投奔自己的時候,是個什麼臉色。
呵……
李清露一聽,頓時笑的更加恣意。
“真好,這回等老師來了,可得看住了他,再不能讓他跑了。”
“你放心,我是不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的。”
上官駱冷笑:“我和太子已經商量好了。
等我們把他帶回大金,立即讓他和萍公主完婚。
什麼時候萍公主有了身孕,什麼時候纔給他一定的自由。
到那時,他就算想回宋國也不可能了,呵呵呵……”
李清露抿了抿脣,公主麼?
倒也……不必。
郡主,其實也可以的。
哎,算啦,終是爭不過她,她先入門也是應該的。
反正,這回老師來了,就別想跑了。
一想到這,李清露的眉眼便彎了起來,笑如弦月。
山東東路兵馬都總管溫古孫額都得知新金水師在樂安永和鎮登陸的消息,立即調兵遣將,準備把他們再度趕下海。
他也知道,新金此舉,很可能有營救楊沅的意思。
畢竟新金與宋國一直是盟友。
額都馬上命令益都總管撒答牙森力和副總管張熬,率青州兵赴援樂安。
若楊沅真的率軍來此,正好在把新金水師趕下海的同時,把楊沅這條難纏的泥鰍也一併剷除。
益都兵馬總管撒答牙森力一聽,便不放心地道:“大總管,末將率兵赴援樂安的話,若楊沅五打青州怎麼辦?”
額都想了想,一臉便秘地道:“青州,已經成了篩子了,守不守的還重要嗎?”
森力聽了,也不禁露出了便秘的表情。
額都嘆了口氣:“去樂安吧,萬一……能把楊沅給宰了,你也算將功贖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