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臨安會子務”右監官孫浩瀚,是在二月初抵達涼山州的。
他是原東宮屬官、左司諫李渡歡這一派的人。
如今官家親政,他也得了個實惠的肥差,充任大宋涼山州鑄錢監監司。
他此來,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把涼山州金銅礦由民辦改爲官辦。
楊沅讓涼山州十二縣的當地氏族部落以及烏蒙七蠻參與進去,這是在分國家之利予愚蠻之民。
這是楊沅抱着私心,收買烏蒙、涼山州各蠻族部落的手段。
尤其是直接從涼山州金銅礦的產出中,分出兩成的利潤,以養衛戍涼山州綠水城、衛護礦山的官兵。
這難道不是在養私兵嗎?
朝廷官兵的軍餉,自然該將這些官兵造冊,上報給兵部,再由戶部進行稽覈。
最後朝廷統一撥款、分發餉銀。
楊沅諸般舉動,這分明就是在拉攏當地土著、蓄養私兵,爲其所用。
他們並不考慮當地的具體情況,也看輕了當地土著的力量。
敘州三蠻曾經鬧的轟轟烈烈的,還不是朝廷大軍一到,立即殺了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敘州三蠻被朝廷官兵嚇到自斬大鬼頭,持其首級主動向朝廷請罪。
所以,需要爲了拉攏他們這些鑽林子的野猴子,讓他們在綠水城金銅礦山上,年年分走那麼多的利潤嗎?
因此,孫浩瀚此來,任務有三。
一是接掌涼山州鑄錢司,控制由此流入川峽的銅錢。
因爲川峽開始使用銅錢,這已經使原來很多利用川峽地區專用鐵錢的弊端從中牟利的江南官紳的利益了。
二是更改涼山州金銅礦的開發爲官辦,把那些依附在朝廷金礦上吸血的當地土著統統驅逐出去。
三是收攏衛戍涼山州金銅礦的駐山守礦官兵,編籍造冊,覈實餉銀。
以後由朝廷來撥發餉銀,讓這些守礦官兵與涼山州金銅礦的生產徹底劃清界限。
來時路上,孫浩瀚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因爲在他打聽到的消息裡,這些山中野蠻還是很兇狠的。
敘州知州柯百泉曾經被敘州三蠻圍城百日,最後被楊沅以知情不報,坐視放縱,釀成嚴重後果爲由給砍了。
孫監司路過敘州城的時候看到“柯百泉”了。
下頜骨已經掉了,只剩下穿過眼窩的繩索,依舊拴在高竿上的頭蓋骨。
也不知道那四個鬼頭裡邊,哪一個纔是老柯。
孫監司嘆息着叫人把那四個森白的頭蓋骨取了下來,在山青水秀處築了個墳,立了塊碑,把柯知州和敘州三蠻三大鬼頭的名字都刻了上去。
爲柯知州善後,也是他此行的任務之一。
趙愭的“撥亂反正”,正在初現端倪。
……
鄂州,白鹿璣。
上千號人馬剛剛趕到。
如果是商賈,這麼多的人,那可比走絲綢之路的大隊蕃商都要多了。
不過你只要仔細看,就能明白,他們不是商賈。
上千號人,有三成是官兵,另外七成則是匠人。
從他們的穿着打扮,還有那滿手的老繭,甚至一些人被鐵花濺傷、顯得有些斑駁的面孔,都能看出來。
這其中,很多似乎都是鐵匠。
“行啦,且在這兒歇息半日,待官船撥來再啓行,分兩船走。”
押隊的正將懶洋洋地吩咐一聲,就被先期趕到碼頭上安排的士兵迎向一處酒旗飄揚的大酒樓。
在這碼頭上,這算是最氣派的一處酒家了。
那些匠人們則被丟在碼頭上,自有管事的喊來碼頭做小食的,吩咐一人給他們一個饃,一碟鹹菜。
如果想吃點好的,那就自己掏錢。
這些匠人們都是幹體力活的,食量大,這麼點吃的才塞塞牙縫,如何吃的飽?
不見油水,他們更是肚裡發慌,所以只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自己掏錢買吃的。
他們都是潼川路三臺山上打造火器的匠人。
沈虛中受命成爲潼川路經略安撫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向楊沅詢問這些寶貝疙瘩的所在,全部進行了接收。
只是京裡派來護送的官兵,依舊還是以前的作派,對這些身份低賤的匠人,自然不當回事。
可楊沅在時,可是把這些技術工人當成寶貝,衣食住行,都是極盡呵護的。
現如今朝廷發現了火藥的威力,也開始重視這門技術。
但是對於掌握這門技術的匠人的輕鄙,這觀念卻是一時半晌改不了的。
大酒樓擴圈了靠近長江的一處空地。
空地盡頭的水面上,也圈出了一塊,能明顯看出露出水面的竹柵欄。
想來其中是圈養了許多水產。
籬笆院落中,坐着一個身段頗顯風流的美貌女子,以及一個鬚髮如霜的青衣道人。
“百里冰,與本座合作,如何?”
道人微笑地看着對面的美貌女子,成竹在胸地詢問。
百里冰蛾眉微蹙:“湯道生,你們‘血浮屠’在江對岸,已經埋伏了接應人馬吧?
本姑娘與你合作,擄了這些大宋火器匠人,可一旦進入金國地面,還不是任你拿捏?
替人作嫁衣的事,本姑娘不幹。”
這道人竟然就是金國血浮屠第一浮屠,道號流雲子的湯道生。 湯道生輕笑道:“不與本座合作,你就算成功擄走了宋國這些火器匠人,又能帶他們去哪兒?”
湯道生道:“你們是能順流而下,穿過大宋國境,自海上北返新金,還是有把握從我大金地面上穿過去?”
湯道生微微一笑:“貧道沒猜錯的話,你多年經營,應該有幾處藏身之所,打算擄幾個大匠藏起來,再從他們嘴裡挖出想要的秘密?”
百里冰被湯道生說破心中打算,俏臉頓顯難看。
湯道生道:“莫如合作,你我雙方,各自負責一船。”
百里冰道:“然後呢?”
湯道生道:“然後,我們一起過江,在我的接應人馬安排下迅速返回金國。你們擄走的,歸你們。我們擄走的,歸我們。”
百里冰冷笑道:“你有那麼好心?”
湯道生嘆息道:“第一,我們在此間的經營,不如你們。”
湯道生苦笑道:“‘血浮屠’一直專注於臨安,不像你們,竟如此專注於地方。
對於你們的儀鸞司,本座不得不佩服,高瞻遠矚啊。”
聽他贊詡自己的心愛弟弟,百里冰臉上微現得意之色。
湯道生道:“所以,沒有你們配合,我們成功的把握不大,要殺掉這些匠人容易,要把這麼多人擄走,難。”
“哦?第二呢?”
“第二,宋國如今依仗火器之利,於我金國是最大的威脅,可是我金國一旦亡了,你們新金難道還能和宋國好的蜜裡調油?”
湯道生淡淡一笑:“我相信,百里姑娘明白貧道的意思,也知道貧道說的是實話。
既然這樣,我們就有了合作的可能。
不要忘了,金與新金,畢竟是同祖同宗,咱們之間,那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的關係。”
百里冰端起茶來,輕輕呷了一口,美目微微眯起:“流雲子,你還沒說,事成之後,如何保證你能履行承諾。”
“很簡單,船上得手之手,我‘血浮屠’負責阻敵殺敵,這些火器匠人都由你的人看管。
如果進入大金國境,我們對你們意圖不利,你們完全有能力搶在我們之前,把匠人全部殺掉。
那並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百里冰聽了,不禁意動。
她原來的打算,的確是擄走幾個大匠了事。
她和新金隔的太遠,就算成功擄走很多火器匠人,也無法順利帶回新金。
湯道生見百里冰態度有些鬆動,又坦誠地道:“現如今,實力最強的是宋,對我們威脅最大的就是宋。
多弄走大宋一個人,大宋就弱一分,我金國處境就好一分。這筆帳,我們還是算的清楚的。
至於我們金和新金,掌握了同樣的技術,不過依舊是現在的局面罷了。
這,就是本座與你合作的誠意。”
“好!”百里冰珠脣微抿,放下了茶杯。
“這碼頭上所有的餐飲,現在都被我的人控制了。他們登船之後,很快就會酥軟無力。
我的人會操控船隻,駛向北岸。善後事宜,就交給你了,湯道長。”
“大宋野心勃勃,金與新金,如今是脣亡齒寒。
百里姑娘放心,我‘血浮屠’會與‘儀鸞司’同舟共濟,精誠合作的。”
湯道生微笑說罷,以茶作酒,向百里冰遙遙一敬。
……
鑑於西夏的特殊形勢,楊沅實際上採用的是“以夷制夷”相類似的辦法。
原西夏皇族拓跋氏,是必須要打壓的。
但打壓要有度,不能逼反了他們。
要給拓跋氏留下生存的希望,否則拓跋氏退無可退,勢必死戰。
因此他和拓跋黑衣促膝上談,分析利害,向朝廷請旨,嘉獎拓跋厚和拓跋黑衣,使拓跋氏各部落有所寄託。
與此同時,他大力提拔、重用有功的任氏,以及原本受到拓拔跋排擠打壓的劉氏、王氏等大氏族。
這些氏族是因爲西夏歸了大宋,才能順勢崛起受到重用的。
他們的利益,來自於從拓跋皇室的攫取。
這樣一來,勢必要更加忠於大宋,才能保住所有。
而與此同時,拓跋氏保留了相當大的實力,又讓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平衡和牽制。
這是楊沅煞費苦心,爲西夏謀劃出來的局面。
在此期間,也確實有些小部落之間,因爲利益的重新劃分,產生了磨擦。
可是這種磨擦,是原本在西夏國內也時常發生的事。
因爲牧場草地的界限不清、因爲一些部落間的私怨等等,時而發生的械鬥。
但是在趙愭眼中,這就是楊沅倉促收復西夏,未做經營又貪功冒進,急趨陝西留下的隱患。
那麼他採用的辦法是什麼呢?
拓跋氏是原皇族,勢必不能重用。
任家、劉家、王家這些大氏族,是楊沅拉攏過來、扶持起來的,也是不堪重用的。
趙愭決定,大派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