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九月,西安的天氣還是那麼燥熱。一到下午似乎所有人都悶在了家中,沒有人願意在這麼熱的天氣中出去閒逛。
在這個月份,就連“東北大餃子”的生意也下降了許多。狗蛋坐在店裡吹着空調,雙眼迷離着,處於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
“狗蛋兒,我電腦壞了,你去把冠軍叫來。”老闆娘的聲音慢慢悠悠傳到狗蛋的耳朵裡。
“誒,知道啦。”狗蛋懶洋洋地睜開雙眼,看着玻璃門外面那炙熱的陽光,狗蛋兒心裡一陣發憷。
走到外面,狗蛋兒下意識的“嚯”了一聲。扁扁的一道玻璃門,隔開了地獄與天堂,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地獄和天堂這麼近,又這麼遙不可及。
狗蛋兒不敢多想,趕緊穿着大拖鞋奔向“冠軍”哥的小店。
冠軍哥今年25歲,自己開了一家電腦修理店,也是東村裡唯一的一家。現在家家戶戶都有電腦了,基本上有個啥事兒都找冠軍哥去修。冠軍哥手藝不錯,人更不錯,像重裝系統這種事兒基本都是免費的。反倒是人家不好意思,一般都給個幾十塊錢意思意思。
而冠軍哥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的外號。冠軍哥以前可是真拿過冠軍的,而且還不是那種業餘水平的冠軍,而是貨真價實的世界冠軍!參加過三次世界級比賽,兩次冠軍一次亞軍。其他比賽的參加次數的更是多的數不清了。
至於是什麼比賽項目嘛......是一款叫做《星際爭霸》的電子遊戲。
1999年,那時候的冠軍哥只有14歲。過年的時候,幾個同學約起來要一起去打遊戲機。這時候另外一個小孩兒不屑的跟他們說:“現在誰還玩遊戲機啊,都玩電腦啦。”
然後就在這個孩子的帶領下,冠軍哥在網吧裡接觸到了那個叫做《星際爭霸》的遊戲。
不得不說,冠軍哥真的是遊戲方面的天才。他花了一年的時間從純粹的小白玩家變成了可以虐遍全市的高手。
當然,那個時候的網吧也很少,整個市裡的網吧才幾家。但是那個時代剛好是星際爭霸最火的時代,高手雲集,特別是西安這個出了無數電子競技職業選手的地方,更是大神輩出。
在取得“全市第一”的榮譽的同時,他的學業也徹底完蛋了。14歲,正當是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他整天泡在網吧裡。早期的資金來源主要是父母,後期主要是靠每天接“挑戰書”,一盤兩塊錢。
而當冠軍哥的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臉色蒼白,嘴脣乾裂的時候,他已經半年沒吃過早飯了。三塊錢的早飯加零花,剛好在網吧裡待兩個小時。
接下來的過程用冠軍哥父母的話來說就是“無力迴天”。
2000年,冠軍哥正式輟學,加入了當時西安的一個星際爭霸戰隊。那個戰隊是一個半職業戰隊,主要是打省內的比賽,由一個比較大的網吧贊助。雖然說是贊助,其實就是簡單的一日三餐,其中還包括一頓方便麪。晚上也有住的地方,其實也就是網吧裡的沙發。電腦隨便用,不收取上網費,這對於這幾個人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訊了。
陝西省內的比賽不多也不少,雖然往往只有第一名纔有獎金,這個獎金一般也就三百到五百不等。但是那個時代消費水平還沒有現在那麼高,三五百能夠四個兄弟瀟灑好一段時間了。嗯,方便麪可以多加一個蛋了。
不是他們不想花錢,而是沒有花錢的時間。一天的訓練時間基本都在十四到十六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除了睡覺就是難得的休息了。
這樣的生活冠軍哥覺得挺滿意的,但是他的父母並不滿意。他父母找到了另外三個孩子的父母,集體行動,把這四個孩子拎回了家。
在家裡被關了一個月,冠軍哥又跑了出來,準備聯繫當時的幾個小夥伴再去打比賽。只是這次,那三個兄弟放棄了。因爲他們無法回答父母的一個問題:“玩這個遊戲能養活你一輩子嗎?”
冠軍哥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想不出答案,於是也就不想了。無論是早期還是現在,打電子競技職業的選手都不會想這個問題,因爲你一旦思考,就不會再往前走了。
後來北京的一個俱樂部經理找到了冠軍哥,邀請他加入自己這個俱樂部其他的戰隊。北京畢竟是天子腳下,什麼都發展的很快,即使是電子競技行業也是如此。這個戰隊有經理有教練有穩定的贊助,冠軍哥沒有理由不去。
可是要是去北京,他需要跟父母同意,畢竟人家是要籤合同的。當時的冠軍哥才十五歲,不是成年人,沒有資格籤合同。必須是監護人簽字才行。
“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夢想,我很幸運,我有。並且有機會實現它。我想拿五年的時間去實現一個夢想,我願意。”十五歲的冠軍哥這麼跟父母說。
“孩子已經長大了,他有權利選自己將要走的路。我們當時也看開啦,只想着孩子要去幹啥就讓他去幹吧,不要等到自己三四十歲了,想起年輕時候的這段經歷,怪我們沒有讓他去。讓他後悔一輩子,也埋怨我們一輩子。”狗蛋記得冠軍哥的娘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雙手捧着保溫杯,看着窗外的大街,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回憶。冠軍哥的娘是胃寒,再熱的天也只能喝熱水。
冠軍哥就這麼到了北京,並且一待就是五年。在這五年裡,他打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的比賽。獎金最多的比賽,他拿了2萬5千美元的獎金,當然,這還得交稅和分給戰隊一部分。獎金最少的比賽是門口網吧辦的,請他們過去打個比賽意思意思,表面上說是一千獎金,其實只發五百。甚至還有一些比賽獎金乾脆就拖着不發,他們也沒辦法。
轉眼,2005年到了,依據他跟父母的約定,他選擇了退役。當時的星際爭霸已經完全拼不過魔獸爭霸3了,比賽雖然還有,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遊戲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冠軍哥回來的時候已經是20歲了,學歷是初中,這還是他娘去給他求來的。如果沒有這個文憑,他應該是小學學歷。
他在打職業的後期一個月差不多已經有三千塊的工資了,在那個年代,絕對高收入。甚至比一些戰隊所有人的工資加起來都高。但是回到西安之後,他的工資只有三百了。
每天跟着師傅學習修電腦,一個月三百塊錢工資。又花了足足三年時間,冠軍哥覺得學的差不多了,問父母借了點錢,在東村開了這家電腦修理店。
現在冠軍哥除了房租和水電吃飯等成本,一個月差不多兩千塊錢的純收入。
狗蛋兒偶爾也跟冠軍哥閒聊過,聊了聊生活的差異。
冠軍哥抽了一口悶煙說:“電子競技本身是不產出價值的,傳統體育也一樣,不過傳統體育有國家扶持,純砸錢也砸的起。但是電子競技不一樣,國家根本不扶持,甚至打壓,所以根本沒戲。況且我們本身就是依賴於遊戲生存的,遊戲不行了,我們也就沒飯吃了。舉個不恰當的例子,BP機修理再賺錢,BP機被淘汰了,那幫人不也沒飯吃麼?”
狗蛋一邊吃着冰棒一邊又問:“那你覺得電子競技有可能進入奧運會嗎?或者跟其他體育項目一樣?”
冠軍哥裂開嘴笑了一下說:“一個遊戲項目,長壽的也就十年。真跟傳統體育一樣,弄個體校,等你從體校下來,遊戲都沒啦。奧運會四年一屆,天知道這四年過後,這遊戲還存不存在?練跑步的退役可以去當教練,可以去當體育老師。當遊戲沒了之後,我們去哪?韓國的電競氛圍說是世界第一也不過分,但是韓國選手退役之後有哪個能享受到傳統體育選手退役的待遇?”
“退役之後去當解說啊,現在解說可賺錢了。”狗蛋有聽來他們店吃飯的孩子說過,現在遊戲解說紅的一年好幾萬呢。狗蛋兒自己玩DOTA、澄海的時候也經常聽一些遊戲解說的視頻。
“傻孩子,遊戲解說也是依賴於遊戲而活着的。遊戲死了,他們也就死了。況且,與其說他們是遊戲圈的,不如說他們是娛樂圈的。”冠軍哥說着把菸頭掐了,轉身出門去“東北大餃子”了。
忙中偷閒的狗蛋兒趕緊跟上,省得老闆娘等下又該說他了。
出門沒幾步,狗蛋回頭看了眼修理鋪的招牌。他不知道冠軍哥爲了當年的那句“我願意”付出了最黃金的五年是不是值得,也不知道到了晚上打烊的時候,冠軍哥看着那些獎牌會不會有種想笑的衝動。
他是一個電腦修理工,也是一名世界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