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訣傲然的轉過身子,低順着聲音道:“末將當然知道,皇后重情重義,數載兄妹之情也是念及頗深…末將和大哥不會只倚靠皇后護着,大哥替皇上開疆闢土,末將也當遵循臣子的規矩…皇后…無須再掛念。”殷崇訣走出幾步,頓住步子又道,“皇后別再管末將叫二哥了…君臣有別,末將…擔當不起。”
——“…二哥…”嶽蘅的聲音低的只有自己可以聽見,殷崇訣目不斜視的果決離開,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殷崇訣在徽城的長街晃盪了許久,熙熙攘攘的街上滿是趕集的百姓,叫賣聲迴盪在殷崇訣的耳邊,恍惚間,他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綏城,每天的這個時候,嶽蘅總會提着竹簍在街邊叫賣當天獵下的物件。起初的嶽蘅也是羞怯的,猶豫半晌才喚出第一聲,他躲在不遠處的街角,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個面頰緋紅的少女,心裡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就算嶽蘅不願意留在殷家堡,總還是在自己的眼前,自己走上幾步就能拖起她的手,撫住她的手臂拉開彎弓,那一箭,已經射進自己的心口,再也…難以拔出。
街邊石階上,徽城外的獵女見天色已晚,拾掇着剩下的獵物準備歸家,殷崇訣怔怔望着這似曾相識的一幕,眼眶難以自制的泛起了痛楚的紅色。
——“忠義候想忘,卻難以忘懷,明明情深,奈何緣淺,還是該早些釋懷纔對。”
初上的燈火裡,熠熠生輝的星眸盈盈注視着殷崇訣有些不堪的臉孔,殷崇訣才一個出神,獵女已經背起竹簍歡快的朝城門方向小跑去,殷崇訣探視着那少女愈來愈遠的背影,眼裡溢出深深的憾意。
殷崇訣沒有應與自己說話的蘇星竹,自顧自順着獵女的步子緩慢的踱行着,蘇星竹淺笑着尾隨在他的身後,踩着殷崇訣的腳印,脣角盪漾。
“這樣很有趣麼?”殷崇訣終於開口道。
“有趣!”蘇星竹一個箭步邁到殷崇訣身旁,指着二人燈下的影子嬉笑道:“朝堂上下都說忠義候與蘇小姐來往甚密…日久生情呢。你看,你我倒影疊疊,是不是親密的很?”
殷崇訣冷冷掃視着地上的影子,低低的哼了聲。
“爹也問起過我。”蘇星竹自若道,“你剛剛從宮裡出來,這會子皇后還不避嫌的召見你這位二哥…只怕,也是憂心我倆的事吧?”
見殷崇訣不搭理自己,蘇星竹也不惱,繼續輕鬆道:“讓星竹猜一猜,皇后一定告誡你——蘇家的女兒,碰不得!是不是…?”
殷崇訣心裡微微愣住,可神色卻是微毫不變。蘇星竹竊竊一笑道:“嘖嘖嘖,蘇家立下的功勞也算是不小,而下更是如履薄冰甚是小心行事,君心難測,皇上皇后還是這般忌憚我們太尉府…真是…讓星竹寒心痛心。”
“遊刃於三朝之上,也是你蘇家的本事。”殷崇訣淡淡道,“蘇小姐聰慧機敏,也不同於尋常的女子,若是男兒之身,必成大器。”
“皇上和皇后都不會允許殷家和蘇家結下姻親。”蘇星竹忽的直白道,“星竹一早便沒有想高攀忠義候,忠義候的心在旁人身上,這樣的男子,星竹也望而不得。”
“你知道我與你沒有可能立下婚約,還日日跟着我做什麼?”殷崇訣惑人的眸子上下端詳着蘇星竹美豔的臉龐,“還是蘇小姐實在是閒的很?”
蘇星竹蔥段般的白嫩手指輕輕拂過夜市攤販剛剛擺出來的紙風車,嘴脣微張吹着幽幽的氣息,風車略微輕轉又頓在了那裡。
蘇星竹拾起紙風車遞到了殷崇訣眼前,揚起笑意道:“風車靜而不動,有什麼意思?轉動的越快,才越發有趣。”蘇星竹驟然轉過身望向宮門的方向,低聲道,“那裡的人,似乎一切已在囊中,卻又好像…頃刻便會失去。”
“本侯不明白蘇小姐的意思。”殷崇訣揮開衣襟徑直朝前走去。
蘇星竹將手裡的風車別到自己身後,衝着殷崇訣的背影低喊道:“你想離開徽城,是不是!”
殷崇訣急促而又篤定的步子突然定住,沉定的神情隨着閃動的眸子微微顫動着。蘇星竹見他停下腳步,隔着半丈遠輕笑道:“你一人要出徽城並不難,你煩心的便是…那牽絆你的母子…如何脫身。弱母幼童,要設法出徽城實在太扎眼…若是我沒有猜錯…”蘇星竹輕巧的邁開步子走進殷崇訣,湊上他的耳邊呵氣如蘭輕聲道:“忠義候此時想的不是如何帶走你大嫂和侄兒,而是猶豫…未免拖累自己,是不是…乾脆…留下他們母子。”
殷崇訣耳邊如同一聲霹靂,遠山般悠遠的眉頭緊緊揪作一團,手心握緊強作鎮定道:“胡言亂語!你一定是瘋了!”
“我可以助你們離開徽城。”蘇星竹薄薄的柔脣輕咬着殷崇訣的耳垂,嘴裡泛着甜腥的氣味充斥着殷崇訣的鼻尖,“我可以幫你。”
“你要什麼?”殷崇訣身姿不動道。
蘇星竹嘟着嘴裝作深思,忽的咯咯笑道:“我要是說自己什麼都不想要,你定是當我唬你。我便想一個告訴你,如何?”蘇星竹攀附上殷崇訣的肩膀,腮幫輕輕蹭着道,“柴昭心裡只有嶽蘅,我恨這得盡一切的二人,世間哪能事事順心如意,柴昭爲了嶽蘅可以永不正眼看我,那我就讓他今生也得不到圓滿!柴昭不是想一統天下麼?我要讓他偏偏不可得。”
蘇星竹探頭貼緊殷崇訣的鼻尖,紅脣似要吻上,卻又沒有覆住他乾燥的脣,蘇星竹微微張脣道:“你殷崇訣,就是世間僅剩的那個人。李重元無用,紀冥也是氣數將盡…只有你——殷崇訣。”
——“你當真什麼都不想要?”殷崇訣沒有推開蘇星竹愈來愈靠近自己的酥軟身子,冷冽的黑眸盯着她曖昧的雙眼,“我不喜歡欠人情,你想要什麼,說出來便是。”
“殷崇訣不喜歡欠人人情,寧願把深愛的女人完璧歸給柴少主,也不願求他成全自己。”蘇星竹媚眼如絲道,“光憑此舉,殷二少就定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柴昭在殷家堡欠下如此大的人情債,今日連本帶利也該還給你們父子了。我蘇星竹也偏偏要你記下我這份情意,終有一日…”蘇星竹輕咬著殷崇訣的脣尖低喃道,“終有一日,我也要加倍的要回來。”
殷崇訣閒定一笑,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衫道:“那就暫且記着。你打算…如何讓我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徽城?”
蘇星竹抿嘴笑道:“男人果然都是急性子,你也是一樣。皇上明裡暗裡讓人看着兩座侯府,你們幾人看似進出自如,卻是不能邁出徽城半步。蘇家的太尉府雖不如早些年得勢,總算,蘇家父女的腦袋瓜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用…你先回去侯府,星竹必會在你大哥奪下樑都之時,讓你們三人平平安安的離開徽城!”
殷崇訣不想去信她,卻又像是被下了蠱一般。他凝視着蘇星竹似笑非笑的美豔臉孔,沒有答應,亦沒有拒絕...
樑國都城
攻下樑都的日子正是驚蟄,周軍衝破城門的時候,天邊驚雷乍響,悶了半日的雨滴不絕的落下,擊打着已經潰敗四散的樑軍,洗刷着大戰噴涌的血水。
城下的殷崇旭高高昂起頭顱,堅毅的眼裡蓄滿水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因激動溢出的淚花。
——“都統您看!”身後的親衛指着樑都城樓立下的蒼鷹旗幟,“咱們已經拿下了樑都!拿下了樑都!!”
吳佐一把抹去滿臉的雨水,大喊道:“樑國即滅,隨我殺入樑都,取了紀冥的項上人頭!”
——“殺啊!!!”
軍士們前仆後繼的衝進城門,殷崇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溼潤的氣息,身下的坐騎卻沒有邁開步子。親信丁寧跟在他的身後,不時張望着迎風飄揚的蒼鷹大旗,神色閃爍。
——“隨我進城。”殷崇旭低沉道,“紀冥欠阿蘅的東西,也該還了。”
空空蕩蕩的樑都大殿上,站立着一個束淡金色錦衣的男子,邪魅的桃花眼冷冷掃過逼近自己的一衆周*士,眼中不見驚恐。
軍士們聽見身後殷崇旭堅實有力的步子,紛紛讓出一條路來,手執兵器直指大殿上的紀冥,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奪了他的性命。
殷崇旭單薄的腳步聲在大殿幽幽迴盪着,見楚王紀冥兩手空空,皺眉道:“那把金鎏弓,在何處?”
——“哈哈哈哈哈哈!”紀冥駭人的大笑聲讓殿上衆人心頭髮顫,“殷崇旭,你好不容易殺到我樑都,問小王的頭一句話,竟會是嶽蘅的金鎏弓!?可笑,真是可笑!”
“金鎏弓,在哪裡!”殷崇旭步步走近笑的渾身戰慄的紀冥。
紀冥止住狂笑,黑的幽亮的眼睛不懷好意的死死看着殷崇旭,低聲嗤嗤道:“怪不得,怪不得見到小王給你的玉璽也不要…看來…要讓殷崇旭心動,唯有呈上那把…金鎏弓?還是…金鎏弓的主人——滄州,嶽蘅!”
大殿軍士盡是殷崇旭綏城家中的親衛,聽紀冥所言,都是退後步子挪到殿外警惕的盯死紀冥,更多柴家軍的人馬並不得以見到殿中的這二人。吳佐踮起腳尖疑道:“樑帝已經自縊,屍首也已經找到,大殿裡的,是楚王紀冥?”
丁寧沉着道:“不過垂死掙扎爾爾,都統臨行前得皇上重託,可得討回皇后的東西纔是。”
吳佐知道丁寧所指,會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往皇宮別處而去。
大殿裡。
“玉璽本都統自會獻給皇上,金鎏弓是皇后的東西,本都統自然也要一併帶回去。紀冥,你今日已經是必死,交出金鎏弓,我保你一具全屍。”殷崇旭拔出腰間的佩劍扔在紀冥的腳下,“本都統給你自行了斷,也算是成全了楚王殉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