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有病吧!”那老闆吼了一句,卻沒真的動手。
他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怎麼碰上個開奧迪的神經病,真是倒了血黴了。
店裡一片狼藉,收拾也要花錢!越想越是來氣,老闆腦門蹭蹭蹭冒上無名火,心道真是越活越膽小了!
“你等着,我這就報警!”
“砸你幾個爛水果就報警?”許青焰居高臨下看着他,“納稅人的錢就是被你這種人浪費掉的。”
“你怎麼不回去鑽你媽懷裡,讓伱八十的媽出來敲我幾柺杖。”
黎漾站在店門口,感受着她眼裡“劍拔弩張”的場面。整個人都晃晃悠悠的,生怕那膀大腰圓的老闆突然動手。
即便她聽過那幫叔伯說過不少刻薄的話,也少有聽過許哥哥張口就來的聖經。沒多少髒話,侮辱性極強。
咕咚,她往前走了兩步,被許青焰一個回眸制止。
藉着側身的空隙,黎漾看見了面容猙獰的老闆。臉漲的通紅,像是一塊正在不斷升溫的鐵,看着嚇人。
“小心。”
許青焰卻置若罔聞,回過頭繼續看着老闆,把奧迪車鑰匙往那蘸滿葡萄汁液的桌面上一扔,一臉閒閒道。
“你要麼動手,要麼把工資付了。”
“憑什麼要我給錢!”老闆怒道,“你妹妹說走就走,我的損失怎麼算?你把我店弄成這個鬼樣子,讓我給錢?”
“損失?誰管你損失?”許青焰一腳踩爛一個葡萄,地板上紫色的汁液四濺,“你拖欠工資,警察是你爹啊,向着你?”
“你今天不給,看着辦,動手或者給錢挑一個。你不挑,我就一直扔,扔到你忍不住動手爲止。”
“動手就是互毆,在我妹妹面前打了我,那就是結了樑子,你以後別想好過了。”
“你神經病吧!講不講道理!”老闆看了一眼奧迪,“你差這點錢?”
“這是這點錢嗎?他媽是工資。”許青焰拎起一串葡萄往桌上砸,怒道,“少他媽在這套話,哪條法律教你不結工資的?”
“欺負小姑娘上癮了?誰跟你他媽講道理,結錢!”
老闆怒了,猛錘桌子,咚咚咚三下。
黎漾嚇得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生怕膘肥體壯的老闆從桌子後撲出來,好在腦海裡猛烈預警的這一幕並未發生。
老闆咬牙,擠出幾個字。
“收款碼!”
許青焰側過身,朝着身後的黎漾道。
“手機,收你的合法勞動報酬。”
黎漾站在原地還有些懵,周圍是一片狼藉的水果店。白熾燈在頂上吊着,飛蛾隱約撲朔,水果破碎散發的清香交織在一起。
“哦哦,對不起好。”她掏出了手機,手還有些發抖。
遞給了許青焰,又被推了回來。
“這是你應得的勞動報酬,打開收款碼。”
她這纔想起自己沒解鎖手機,又慌慌張張鼓搗了一陣。重新把手機遞給了他,顯示黃色的微信收款碼。
老闆眉頭緊鎖,沒好氣說道。
“支付bao。”
“沒有,只有微信。”許青焰一點不帶退讓的,手懸在半空,懟到了老闆面前,“你是不是還要銀行轉賬?”
聞言,老闆沒轍,不情不願的付了。
“兩天,一百六,看一下!”
他沒看,手往後伸,還給了黎漾。
在老闆憤恨的目光裡,許青焰閒庭信步裝了幾袋水果,每樣拿了一點拎到了秤邊緣,示意老闆結賬。
“幹什麼?”老闆仍舊是那副殺人的目光。
“結賬。”
在老闆憤怒又無可奈何的目光裡,許青焰伸手抓起了奧迪車鑰匙。也不嫌髒,就這樣抓握在手裡。
當他平靜的目光和老闆對上時,對方終究是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低頭結賬。
開奧迪不嫌髒的人,他媽的心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爲零!”
計算器機械女聲在水果店裡迴盪,加了幾次,算出了水果最後的價格。
“七十八,給六十就行了。”
許青焰最後還是掃了七十八給老闆,領着黎漾走之前。甚至還在店門口停頓了一下,轉頭對着老闆微笑道。
“生意興隆。”
看着奧迪的車尾燈閃爍離開,老闆看着收款記錄,忍不住爆粗口。
“興隆個幾把!”
他開始後悔,這錢他媽的給了不就好了。
明明還能掙上一筆,真是豬油蒙了心了,雖然沒虧多少。砸爛的幾個水果不太值錢,學生工價也低。
但錢沒掙到,還吃了個悶虧。
他望着滿地狼藉的水果店,不禁嘆了一口氣。錢貨兩清,還是早點收拾吧,就當這事情沒發生過
車駛出有些破敗的小區,周圍天色已經沉了下來。
車內,黎漾在後座坐姿端正。黑色的小尼龍包磨損嚴重,她不敢放在座位上,只是矮身放在腳邊。
駛出小區路段,併入車流。
那些白色的黑色的、各種型號的車宛如巨獸,從四面八方傾軋了過來。猩紅的車尾燈像是一盞盞紅燈籠,讓人透不過氣。
他一邊抹着方向盤,一邊問道。
“還沒吃飯吧?”
黎漾停頓了一下了,本能想說吃了,但還是止住了。剛剛已經說了一次謊了,再說謊會遭人嫌的。
“沒有。”
“正好我也沒吃,先帶你去吃個飯吧。”
後座,黎漾胸腔微微起伏,趁着擡頭的間隙看了一眼車內鏡。他在暖色的呼吸燈的籠罩下,臉頰越發顯得完美。
想着剛剛在水果店發生的一幕,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
正當她鼓起勇氣準備開口,許青焰忽然又問了一句。
“你室友人怎麼樣?”
“挺好的,都合得來。”黎漾應道,心道他下一句該問水果店兼職的事情了吧,可偏偏這人沒問。
“那就好,學校食堂的飯菜好吃嗎?”他漫不經心的打着方向盤,似乎並沒想起剛纔的事情,彷彿沒發生過。
“好,最低兩塊錢能吃飽。”
“那是挺不錯的,以前我愛去高中食堂蹭飯吃。”許青焰道,“一點辣醬,一點湯泡飯,能對付一週。”
黎漾聽得意外,身體微僵,一字不漏的都聽了下來。頭微擡,悄悄瞄了一眼許青焰,眼神有些驚訝。
倒是沒想到他還有這番經歷,頗爲意外。
只是奇怪的是,他好像真的沒有提剛剛發生的事情的打算。一本正經的開着車,問着一些細碎的問題。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開了沒多久,車就在一處空地暫時停了下來。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屏幕顯示林川。一接通,活力滿滿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了出來,在這寂靜異常的車內顯得尤爲清晰。
“許哥,晚上好。”
“晚上好。”
“在星海嗎?”林川還在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工作完,本以爲可以早點約你吃飯的。”
“你現在不會已經吃完了吧?哦買嘎,錯過了和許哥吃飯的機會!”
黎漾一本正經的坐着,除了回答許青焰的問題之外,幾乎沒有任何響動。從不主動開口,惜字如金。
聽着電話裡零碎傳出的聲音,她倒是顯得更緊張。他好像有正事,自己該找個什麼理由下車,前面路口停車嗎?
“沒有,現在正要去吃飯。”許青焰道,“我這邊還有個老家的妹妹,談正事的話還是下次吧。”
“談正事?”林川每句話都透着俏皮勁,語調很有意思,“今個不談正事,你妹妹會不喜歡和陌生人一起用餐嗎?”
“我們也不算是陌生人,不打不相識。”許青焰道。
“啊是,哈哈哈,不打不相識。”林川笑得很開心,“許哥心眼不怎麼大啊,不過沒關係,一會吃飯再給你道個歉就好了。”
“我心眼一貫很小,以後習慣就好了。”許青焰與林川三言兩語攀談,竟是異常的熟絡,“我在星海大學附近,你定個地方。”
“好嘞,那就在豐魚園吧。”林川毫不猶豫說出了地方,“一會不見不散啊,許哥,你可不許放我鴿子。”
“好,我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許青焰一邊啓動車輛一邊言簡意賅道。
“去見一個朋友,正好和我們一起吃飯。他人挺不錯的,你不用緊張,只當是過去吃一頓飯就好了。”
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只是在交代她事情。
“嗯,我知道了。”黎漾點頭。
車往另一個方向開,許青焰神情放鬆。車裡放着歌,音樂聲不大,正好能將車範圍籠罩,聽得清楚。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的關心。”
開頭第一句就將後座黎漾的耳朵勾住了,她微微屏了屏呼吸。這兩天偶爾能聽到這首歌的前奏,但是要錢
她聽了幾次,實打實的喜歡,卻怎麼也沒聽到完整版。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她太喜歡這首歌了,從聽見旋律的那一瞬間被折服。兜兜轉轉,卻沒想到終於在許哥哥的車裡聽到了完整版。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除了淚在我臉上任性。原來緣分是用來說明,你突然不愛我這件事情。”
一曲終了,黎漾纔回過神。
“好聽嗎?”他忽然問道。
黎漾臉一紅,她剛剛出神聽歌的樣子肯定是被他看見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許青焰相處,怕表現不好。
忐忑大於親近,也不敢亂說話,怕被討厭。
剛開始喊哥,只是本能的害怕,想要生存下去。在夾縫裡生長的樹苗會抓住所有的養分與每一場雨水,瘋狂生長。
經過水果店一事後,倒是越發不敢喊哥了。越發在意他的每一個看法,心七上八下的擔憂着,像是上着發條的玩偶。
“好好聽。”她低頭說了一句,怕不夠,又補了一句,“我很喜歡這首歌,但是要錢,我沒亂花錢買。”
“沒事,不用這麼拘束。”許青焰開車盯着前方,“你父親以前幫過我們家,說起來我們兩家關係不錯。”
“只是世事難料,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事到如今,發生的一切也沒法去改變,活着的人終究要繼續生活。”
聽許青焰提到父親,黎漾情緒瞬間涌上了心頭。卡在硬邦邦冰涼的胸腔裡,雙眼不自覺有些溫熱。
“嗯,我明白。”
“借給你的錢不算什麼,幾萬塊買不斷你的人生。”許青焰繼續道,“你有自由支配的權利,有興趣愛好是正常的。”
“人生皆由你定,你想成爲什麼樣的人就能成爲什麼樣的人。不要總花時間拼命做一些體力工作,我們更希望你能好好學習,把時間都利用好。”
“等你以後工作了,這些錢對於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聞言,黎漾不禁將頭壓得更低了。
花時間做一些體力工作,是在說今天水果店兼職的事情嗎?
“至於平沙那邊的房產和商鋪,我找人問過了。”許青焰不急不忙道,“你已經成年了,那些東西還是你的。”
“等過年有空了,我回家陪你走幾趟,把東西都拿回來就好了。”
黎漾坐在後座,身體繃直,眼圈紅紅的。她盯着儀表盤的燈光,以免有眼淚掉出來,落在許青焰的車上。
她已經習慣了被忽略,被拉扯,分割。像是一團清晨的白色霧氣,自己悄悄的隱藏起來,說服自己習慣麻木。
忽然有一天,有人漫不經心拉了她一把。毫不費力的將她從泥沼里拉了出來,還試圖維護她脆弱不堪的體面。
一團巨大的如黑雲一般,包裹着感激、慶幸、委屈、麻木的情緒,輕易的將她壓垮。
她繃直的背深深的躬了下去,緊緊的捂住了臉,哭得異常壓抑。幾乎聽不見聲音,見到眼淚從薄薄的指頭縫裡流出。
但許青焰能感覺出來她很難過,大概是不是爲了她自己哭,情緒崩潰泣不成聲。
車穩穩駛上了高架,切割氣流。
黎漾的情緒一點點穩定了下來,用手背擦乾了眼淚,望着前座專注開車的許青焰。她抽了抽鼻子,聲音有些沙啞。
“謝謝你,哥。”
高架上車流狂奔,一眼望不到盡頭,氙氣大燈照出一條光路。
許青焰瞥了一眼車內鏡,道。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