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時至五月,萬紫千紅春花下,女子羞澀一低頭,搭在枝杈上的手隨着身體動作起伏晃盪着朵朵綻放的嬌豔。笑聲愈演愈烈,最後從女子低眉淺笑的嫣然轉變爲爽朗自然的大笑,手裡拿着的是從楚堯奚房間裡偷出的紙。
早朝過後,她端去早餐給他,卻不見人,閒來在桌前擺弄了幾下書本,一疊詩文中掉落的便是她此時手中的信紙,本以爲無關所以的普通紙卷,卻在竺米看清紙上幾個字時變了意義。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從御花園經過的楚若炎循聲找過去才發現這怪異笑聲的來源不是別人正是回宮沒幾日的笨女人,“喂,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樣能提高廚藝嗎?”
“是宣王呀,來來來,快過來,嘻嘻。”見到站在遠處的男孩,竺米欣喜的招着手,好似對方鄙夷的眼光對她來說都是很不一樣的親近。
楚若炎卻謹慎的後退一步,不想招惹這明顯不正常的女子,別過頭哼笑道,“本王可不想同你這瘋癲的女人交談。”
“哎呀,別那麼說嘛,我只是太開心了,過來我給你三明治吃。”
“……”楚若炎本想拒絕,可是聽說她要給自己東西吃,便猶豫起來,此時院落裡並沒有擺放竈臺的東西,只有涼亭裡的石桌上堆着一些材料,他雖不知那個三明治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既然是這女人說要做的,應該也是什麼好吃的,輕咳一聲故作鎮定的板着臉說道,“本王只是看你似乎有話要說就在這坐一會兒,可不是聽你說要做吃的才……”
“好啦,快來吧。”
“喂……”
不等楚若炎說完,竺米就上前拉着他的手走到亭子裡坐下,只見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塊一塊的像是用饅頭夾着蔬菜的東西,楚若炎不禁大爲失望,“還以爲是什麼,這種東西我都會做,你果然是廚藝下降了吧?”
“呵呵,這三明治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可也是需要注意火候的,還有外面這個你一定以爲是饅頭吧,這是麪包,麪包片,吃起來可比饅頭甜,還有面包片不能烤焦,裡面的蔬菜也配合着醬料保證不能鬆散,吃也是一門學問的。”
“哼,反正都是要吃進肚的,倒是你今日怎麼看起來異常高興?”
“啊,看起來很高興?”重新回到竺米不正常的話題上,女子又掩嘴呵呵呵笑起來,就好像前幾日喝醉酒的樣子,只是不同的是此時的心境與意識都較那日要愉悅,只見竺米將拿在手裡的信紙猛的舉到男孩面前不停的晃盪,讓正咬着三明治的楚若炎一時有種眼花繚亂之感。
“停停停,眼睛都快被你晃暈了,那是何物?”
“這個,你看,這是楚堯奚寫給我的。”
“皇兄?”提到這,楚若炎才正視起來,接過女子手裡的紙看了看,又頓覺無語,“這是什麼?‘滾回來,笨女人’,你說這是皇兄寫的?他爲何要給你寫這種東西……不過的確是皇兄的字跡呢?”
楚若炎還未理解紙上內容的意義,卻見面前女子繼續笑個不停,好像這是天大的笑話似的,難不成是什麼笑話暗語?他正這麼想着,竺米則重新拿回紙張看了又看,貼着臉前仰後合的笑道,“你不懂啦。”
“哼,本王纔不想懂,莫名其妙。”說着便自顧自將原本是竺米準備給自己的早餐吃個乾淨才又道,“不過既然你覺得那是皇兄寫給你的,一定是有什麼特殊意義吧,隨你高興好了,本王現在要去靜怡軒替皇兄陪太后選閱那些個新入宮的秀女,不陪你了。”
這麼說着,竺米才意識到今日是那些秀女進宮的日子,留牌還是撂牌都在今日決定,只是楚堯奚不親自去嗎?她心裡鬆了口氣,可又覺得他如此破壞了體統會讓閒言閒語傳出去,只好試探性的問了身旁的男孩,“楚堯奚他之後去嗎?”
“不是啊,皇兄不會親自選閱,嫌麻煩。”
“這樣啊。”原來不是因爲她,只是那個人不喜這種繁雜的事而已。
楚若炎正欲轉身離開,卻見女子在問完話之後陷入沉思,腳步停頓片刻觀察一陣才道,“你擔心太多了,皇兄說過不會從那些入宮秀女中選妃,選出來的也多是賜給皇親國戚,或是培育成和親公主,這是就算太后勸說也未改變過的。”
“……我又沒說什麼。”
“哼,本王也沒說什麼。”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個不想表現自己是在擔心,一個也不想表現自己是在關心,良久之後,卻是話題的主角打斷了他們,“宣王爲何還在此地?”
“啊,我要趕快過去了,皇兄,你好好管教這個女人吧,一會兒瘋一會兒又跟怨婦是的。”
“喂,誰是怨婦啊?”你還是傲嬌呢,關心別人也不知道說些好話。竺米很想把後面的話喊出來,可見着楚堯奚打量她的目光,她又安分起來,重新坐在桌前,將手裡的紙藏到袖中,卻還是沒有逃過對方的眼。
楚堯奚不着聲色的坐到女子身邊,擡手示意太監將本是放在寢宮的早膳端了過來,一邊不緊不慢的喝着香菇雞肉粥,一邊餘光睨着略顯坐立不定的女子,直到夾了一口鮮蝦蛋卷才緩緩道,“朕以爲你今日會繼續給自己放假,便同陽星商談軍事耽誤了一會兒,現在告訴朕,那怨婦一說何解?”
“呃,你,你別聽那小孩子胡說啦,不是什麼怨婦,我纔沒抱怨什麼。”
“那,手裡藏着的東西是什麼?”楚堯奚依舊不緊不慢的夾起她面前的那個夾層的東西品着,灼灼的目光盯着竺米,使她又遊離開視線,撓着頭吱唔道,“食譜,食譜之類的,在想午膳給你做什麼吃。”
“就做口水雞.吧。”
“欸?意外的簡單啊。”
“可是你自朕初次嘗過之後便再也沒做過了。”
“呃,那是因爲那時你還嘗不出味道麼,總說我那雞肉不好吃我自尊心也會受打擊的。”竺米撇了撇嘴,想到最初被他說苦的菜,她好像潛意識就回避起來。
聽到竺米的抱怨,楚堯奚笑了笑,“那現在可以嚐出味道,你可要好好做才行。”
“知道啦。”
“還有,煙燻火腿片、焗烤番茄濃湯、油封鴨、嫩烤羊排配土豆、鮮蝦芒果沙拉和抹茶戚風。當初不是說都是你最拿手的,最擅長的菜麼?”
竺米愣愣的聽着楚堯奚的話,一時無語,這些的確都是她最擅長的菜,可這傢伙也太會點了,無形當中就將西餐順序給說了出來,前菜到甜點,他倒是一樣也不落。除了那個口水雞有點不協調,這明晃晃的就是在西餐廳點餐呢啊。
“如何?有困難?”
“困難?這會難得倒我嘛,也不看看我是什麼出身。不過你也是真會點,那些菜我都好久沒做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古風氣氛的影響,對於西餐,竺米很少會顯出能力來,好像就是想融進這裡的生活,不想讓自己顯得不搭調的感覺,就連餐飲技能都給稍作封印,如今若不是楚堯奚提起來,她幾乎快忘記感受那種異國風情。
“只是想在恢復味覺之後將你擁有的味道全部嚐遍。不知是否是恢復的原因,你做的菜吃起來,比以前更能體會到你的心情。”
“……”竺米又愣了愣,她發現自從楚堯奚對她說明了一切之後,自己對於他的話都毫無抵抗力,就連這種不算是太過明顯的甜言蜜語,她都覺得喜滋滋的。
感受到女子的情緒變化,楚堯奚又恢復到愜意的神色笑道,“那麼,手裡拿的什麼,可否告知於朕了?”
“呃,你只是爲了套我的話才說的那些麼?”
男子挑了挑眉,依舊笑靨自然,“朕只是想知道會是什麼好吃食。但那些話也絕非敷衍。”
“唔,我給你看可以,但你不準埋怨我。”
“哦?寫了什麼認爲我會斥責你的話?”
“纔不是,那是你寫的。”
竺米這麼一說,楚堯奚更是好奇究竟是什麼讓她如此護着,而且還是自己寫的東西,他怎麼毫無印象寫過什麼給她,好奇促使他擡手索要起來,眼神是毋庸置疑的堅定,若對方不給,他必要纏上她一天不罷休的架勢,竺米一時氣勢被壓制下來才鬆了手遞過去。
攤開那有些握皺的薄紙看清了裡面的字跡,楚堯奚頓時有些不自然,低眉垂眼,耳根微紅,仔細將紙對摺兩折塞進袖中作勢就要起身離開,好在竺米反應及時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此時,太監宮女於涼亭外侍着,皆垂首靜候,而涼亭內,楚堯奚卻還是覺得不自在。
“朕忽然想到有事與舒睿相談,午膳就由你全權負責。”
“不準逃。”
“逃?呵呵,真是說笑,朕哪裡在逃,還是你捨不得朕,想要無時無刻都陪在身邊?只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豈不都被他人觀賞去了,待入夜之後朕會好好疼你。”
男子依舊保持着魅惑的樣子,只是眼裡則掩飾不住對那紙上情緒的泄露,自己的心事就躍然於紙面上,這與親自說出來還有不同,反倒有種無地自容之感。但竺米卻很喜歡似的,硬是不讓男子離開想要回那張紙。
“那不是寫給我的嗎?幹嘛收回去。”
“什麼?朕不明你話中之意。”
“楚堯奚,不準給我裝糊塗。”這傢伙,害羞起來怎麼這麼讓人想捉弄他,不過竺米不敢那麼做,每次她以爲是佔了上風時,這男子總會出其不意的反壓過來,倒是弄得她措手不及。
“糊塗?最是難得糊塗,可惜朕現在清醒的很。”清醒到想把那信的內容在這女子心裡抹掉,那種不像自己會說的衝動話。
“我喜歡。”
“……”楚堯奚停止向前掙脫的動作愣着回視對方,只見竺米頭抵着他的手臂看不見表情,聲音幽幽飄上來重複着,“我喜歡你說那種話,會對我發脾氣的霸道我很喜歡。啊啊~~明明是你表露心情的,反倒變成我在表白了,不過,還是不要太霸道反而會招厭煩,嘿嘿。”
轉回身望着女子的眉歡眼笑,他也自然相視莞爾成微笑,清風拂面,百花叢中媚態生,最是這傾國傾城的相攜場面,點綴了流年間的韶華心眷。“朕也甚是喜愛,你的味道,你的一切。所以不必擔心秀女一事。”
“我,我又沒有說擔心。”
“恩,朕知道。”
“知道什麼啊,你纔是笨男人。”
“你若想一直笑話朕寫的那信,今晚可就讓你好好體會一下朕不笨之處都有哪些。”
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挑逗使得竺米也紅了臉,明明現在依然是皇上與御廚的關係,怎麼好像儼然成爲他的侍寢妃子一般?打斷這種想法,竺米推開了男子的手背過身去,“你再嘲弄我,我今晚就和陽星一起回六聖樓去。”
“……”提到陽星,楚堯奚的面上閃過一絲意味深明的情緒,收斂了曖昧的情調沉下聲來問道,“陽星他可有與你說過什麼?”
竺米不明白男子爲何如此問,疑惑的搖搖頭反問道,“說什麼?這兩日他好像都很忙的樣子,聽夥計說也沒回六聖樓,我在宮裡也不常碰到他,他有話要對我說嗎?還是你知道的事?”
“是麼,原來他還未說,既然如此就等他親自告訴你吧。”
楚堯奚的神色又是一變,弄得竺米反而更在意那沒說的話究竟是什麼,可眼見這男人似乎真不想說,她就無從得知,“說到底也是你一直給他分配那麼多事做,今日不也還找他議事來的,哪有我與他說話的機會。”不會是顧慮他曾是情敵而故意調理吧?不過楚堯奚看起來也不像那麼小氣的人。
此時慎重的面容讓竺米感受到似乎那欲說的話絕不是什麼好話的樣子,連眼前這人都知情的究竟會是什麼呢?好在意,他越是不說果然就越在意,“楚堯奚,你若是直接告訴我,午膳我就多做一道鮑魚面線。”
“……朕拒絕。”
“什麼?拒絕?”她沒聽錯吧,就算她再做一個蒜蓉粉絲蒸蝦都能全部給消化掉的人竟然說拒絕?那件事真如此重要嗎?重要到必須由陽星親口告訴她才行。“楚堯奚,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吧?”
對於竺米的話,男子保持沉默,她懷疑着繼續問道,“是朝中有人反對他繼續在宮裡任職嗎?”想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陽星在宮裡的職位是楚堯奚欽點的,雖然那職位本身就不歸朝臣所管,可當時的非議就已經很多,如今,他又是爲得允許擅離職守而重返宮中,想必非議必然比當初還要嚴重。
可楚堯奚卻否定了她這種猜測,“朕任命的人何人敢撤下,當初那些非議都是烏邦義派系的人,如今百官不會有這種閒話。”
“那是什麼?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是陽星必須要親自與我說的。”
“那是……”楚堯奚猶豫一陣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這是他應允那男子的事,由他來告訴這女子實情,既然如此,自己就必須遵守,君無戲言。“你會知道的,明日他回六聖樓,你也給自己放那個五一假回去看看吧。”
千言萬語盡付其中,那人的選擇以及他的決定,都是爲了這女子一生安好,既如此,他做回惡人又何妨。
楚堯奚凝着在涼亭內來回踱步,煞是糾結的女子,她的煩躁讓他幾欲說出口的話都卡在喉嚨,最後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從身後攬過她的纖腰低聲問道,“若朕說你聽了那事會生氣,會對朕避而不見你該如何?”
“什麼意思?果然是很嚴重的事?你要對陽星做什麼?”
“……這是那男子的決定,可是同意了那決定的確也是朕,忽然有些不想面對明日的到來,答應朕,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會繼續留在這裡,答應朕。”
“楚堯奚?”他這是怎麼了?竺米感受到腰間收緊的力道,男子好似在用力留住她一般低喃着,莫須有的驚惶之情便隨着他的聲音蔓延四散。這要有什麼事發生的端倪使她無心顧及秀女一事。
她有種預感,即將揭曉的事情,會成爲她與陽星之間永無回頭的註定,而導致這一切的導火索,就是站在她身後不停念着她不要離開的楚堯奚。他在說這些時的身份,一半代表着男人對女人的傾訴,而另一半是真真正正王的意識。
“奇怪的人,我既然都選擇回來了,又怎麼會走?”整理了心緒,竺米擡手拍着男子的頭,感受着他的脣貼在她脖間的溫度,明日,忽然她也不想面對了。可是逃避能換來什麼?依如她逃離川國一樣,除了莫大的空無,什麼也沒有,反倒還讓跟着她的陽星,患了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