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弦放下筷子,問我:“陌顏,你既然心裡想着去幫助他們,又何需顧及太多呢?索性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就好像腦子裡一直緊繃着的一根弦突然被人挑斷了一般,思想震了幾震,我有些失神地反問道:“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只是即使知道事情的結果無法改變,也還要去嘗試改變它嗎?”
驚弦說:“跟着心走,不要讓自己日後想起來覺得遺憾纔好,何況,誰能去預料一件事情的最終結局呢?”
鮮衣放了飯碗來看我,蘿蔔頭依然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鮮衣拿起一根筷子作勢要往他頭上敲,蘿蔔頭委屈地吐出了口中的食物扭頭認真地來看我的反映。
我將他們都望了一遍,無奈地一笑:“怎麼今日大家都有意要去幫廖氏夫婦呢?”
“他們太可憐了!”鮮衣的臉上充滿了同情。
我歪了頭望着她以求解釋。
她才又繼續道:“其實啊,都是下午聽小胖狗說的,昨夜他跟着小木蘭救了唐榕後,唐榕心中萬分感慨便向小木蘭說了她生前的事情!”
分明知道我很殷切地在聽她講話,她還故意將話說到一半,灌了一杯水,才又繼續緩緩道來:“唐榕生前是一位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他爹好像是什麼尚書,廖千百比她小三歲,是她爹在外面買回來給她當書童的,二人日久生情,她爹發現後不允許廖千百再接近她,居然還用金錢打發廖千百出了尚書府,說除非他高中狀元,否則絕不會同意二人的交往!”
鮮衣停下來喘了口氣,又喝了杯水,義憤填膺道:“後來她爹竟食言要將她嫁給一個半老不死的大官,唐榕自然寧死不從,於是就在成親那天穿着大紅嫁衣跳進了護城河,她與廖千百從此天人兩相隔…”
做了幾千年的神仙,像這種生離死別的故事人間是時有發生的。只是偏偏這樣的事情如今真實地被我遇到,這感覺又是全然不同的。
不是同情,而是敬佩。
一個柔弱的女子,爲了自己的幸福敢於犧牲一切,她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打翻那忘塵湯不顧一切地回來找尋她的心上人啊!而廖千百,爲了她放棄前程潛心學醫,天知道他有今天這樣的成就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好,就爲了這二人的堅定不移,不離不棄…我嘆了口氣,說:“吃飽了,我們走吧!”
鮮衣笑得清脆:“公子和小木蘭早就先咱們一步去了!”
千百堂裡一片狼藉,草藥都被打翻在地,後院的花草也遭了摧殘,不見廖氏夫婦,也不見上官影與墨延。
蘿蔔頭在牆角發現了受傷昏迷的何香。
鮮衣過去將他搖醒:“阿香!阿香!你醒醒!這到底怎麼了?”
何香撐開紅腫的眼睛見了我們,連忙說:“快!快去救他們!那邊!”
驚弦蹲下身子探了何香的脈搏,利索地點了他身上的幾個大穴,說:“他暫時沒有大礙,我們走吧!”
留了蘿蔔頭下來陪着何香,向何香指的方向一直尋到郊外的樹林,我們看見了正在爲廖大夫運功療傷的墨延。
走近一看,廖大夫已經傷得體無完膚,整個人奄奄一息,墨延亦是發了不小的功力才護住了他的心脈。
鮮衣環顧四周沒見到上官影,急了:“小木蘭,我家公子呢?唐榕呢?被陰差抓走了嗎?”
“上官已經追出去了。”墨延頭也未擡,翻手間將廖大夫轉過了身。
我右手捏了個仙訣慢慢升至胸前,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光圈之中是另一個空間,我們看到了兩個凶神惡煞的鬼面陰差拿着鋼戟將唐榕打傷,廖千百攀爬着以他的血肉身軀護住唐榕…反反覆覆的畫面震撼着我們的神經。陰差將唐榕帶走之時,上官影與墨延正飛身而來。
墨延收了勢,吐氣如蘭。
廖大夫的性命總算是撿回來了,我心有不忍,傷成這個樣子,當真是不要命了,他此時才恢復了一絲氣力就要掙扎起身,口裡喊的都是‘榕兒’。
我一揮衣襬,讓廖大夫沉睡過去。
我見鮮衣、驚弦面色焦慮,說:“我們分頭行動!”
驚弦向我一點頭,帶着鮮衣迅速隱沒在了夜色中。
“因爲擔心得罪了地府的人,所以這一次纔會猶豫不決麼?”墨延已然起身,眼睛裡有光線忽明忽暗。
我心中難受,不敢看他:“是有這方面的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回神界去,玲瓏玉也還沒有找到,我也曾經與一個人有過約定…”
“找到玲瓏玉,就會回去麼?”
“大約是吧…廖大夫交給你了,我去找他們。”不知道爲什麼,我就像是找不到藉口的人逃也似的離開了。
我化作墨延的樣子與那兩個陰差打鬥了好一陣子,被困在結界裡的唐榕浮在半空之中,渾身動彈不得,只能心焦地望着我。
其中一個白衣鬼面的陰差瞪大了眼珠子來呵斥我:“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來當我兄弟的道!”
“這個女人是我的,因此我不允許任何人將她帶走!”我憑空變出一面紙扇子,利用墨延這上好的皮相學起鮮衣女扮男裝時的風流模樣。
那黑衣肅面的陰差放聲大笑着:“原來是隻騷狐狸啊!”白衣陰差隨即也附和着嘲笑起來。
我面上故作出窘態,實則心間驟冷,我方纔搖扇子時是故意露出狐狸鼻子與耳朵,目的就是要叫他們相信我的確是只半路殺出來壞事的妖狐。唉,只是委屈了墨延這副上好的皮囊了。
當時已經來不及考慮太多,我得了空隙轉個身就去破開唐榕身上的束縛,撈過她輕盈的身子順着氣流的逼近一直往後退去。
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兩個陰差驚恐扭曲的臉,還有御劍匆匆而來的上官影,他面色沉重,對着我的方向似乎叫了句什麼,可惜我已經聽不清了,我與唐榕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一片不知名的空間裡。
這個空間裡白茫茫的一片,耀眼的白色彷彿席捲了萬物蒼生,整個世界都空靈了,我將唐榕扶起,變回了女身。
“仙子,原來是你!”唐榕的聲音在這片空間裡變得空洞無比。
我試着用仙法找到出口,可是我發現以自己的能力是萬萬不能的。我心中焦慮,上官影他們都在外面等着我們呢!
唐榕環顧四周,面帶歉疚:“對不起,如果不是爲了救我,你也不會被困在這裡了…不過,仙子可知這是何人所爲?”
我定了定神,太陽穴突突直跳。我閉上眼睛,念起召喚咒欲召來卓令哥哥的神魄,誰知我額上的封印將將才起了一點反應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震了回來。我血氣上涌,連連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在地上。
唐榕要來扶我,卻被我的仙氣反噬,踉蹌了一下,她按住一邊手臂皺起眉頭擔心地問我:“仙子,你怎麼了?”
我手指發起顫來,難道,是神界派來的人?我的事情已經暴露了嗎?那卓令哥哥怎麼樣了?越想越急,對着空白處喊道:“敢問是哪位大仙布的陣法?”可是空氣裡只有我的回聲。
又接連問了幾遍,終是無人迴應。我乾脆席地而坐,是在和我耗費時間罷了,不願白費氣力,那就看看我們誰的耐心大。
唐榕見我如此,一如既往不問緣由便相信我,也隨着我坐了下來。
我兩手搭在膝上,閉着眼睛,耳聽八方,沉寂了好一會兒,終於藏着的那位有些按耐不住了,耳邊有了遊絲般細微的動靜。
我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望見的是一閃而過的白光,一縷縷的,時而閃過去幾條。
我拿捏準了尺度,指尖暗暗發了功,身形飛出猶如蛟蛇,幾個翻轉才抓住了一束白光,我扯着它遁了地,道:“前輩,小仙得罪了!”
唐榕急忙起了身退到一邊緊張地看着我。
沒想到我扯着的物什不是別的東西,竟然是一把雪白的鬍鬚,那位終於在吃痛的‘哎呦’一聲中顯出了身形,竟然是當日助我下界的老遊神!
我慌忙鬆了手,他此時正浮在半空之中痛心疾首般捧着自己的大鬍子,臉頰通紅,應是剛喝過酒,他翻了翻眼皮子,嗔道:“你這女娃,許久不見,還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哦!小佬兒這把鬍子是你能扯來耍的麼!”
我心下鬆了口氣,至少知道他老人家不是神界派來捉我回去的。我謙恭地向他一行禮:“木槿不知是仙翁駕到,方纔多有得罪,還請仙翁海涵!”
擡眼望了望遊神還在心疼那幾根被我扯壞了的鬍鬚。想想心裡突然又忐忑起來,一個遊山玩水、縱情酒宴的閒人今日突然來找我?我忍不住問道:“不知仙翁今日在此截下木槿是爲何故?”
遊神將鬍鬚小心地收在懷中,換了副一本正經的面孔,小眼睛瞥了一眼唐榕,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方纔我在司命仙君那裡討酒吃,戲耍之時險些撕了他的命書,說巧也巧,正叫我瞧見了你的命格——”
倒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我屏住呼吸聽他繼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