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早都過去了。”馬文獻還是那句話,“提它幹什麼。”
蘇宗民說,對死者而,人間所有事確實都過去了。對他來說卻不一樣,從那時候到現在,事一直都在他心裡,所以還想了解清楚。時間過去這麼久,已經沒有人爲這個案子操心,說出真相已經不會對任何當事人產生後果,不會給馬文獻自己產生任何麻煩,所以希望馬文獻能如實相告。
“我父親到底拿錢沒有?”蘇宗民問。
他回答毫不含糊:“拿了。”
“數額很大?”
累積起來,在當時算得上很大。不是一次拿走,是在整個大樓建設過程中分數次索取,理由是“有急用”。最大的一筆是美元,當時折人民幣近二十萬。馬文獻讓手下人到黑市上找倒賣外幣的,用人民幣買了那些美元。
“事都是真的,我早都交代了,說的不是假話。”馬文獻咬定。
“錢到哪裡去了?怎麼會消失掉?”
馬文獻搖頭,他不知道。當年蘇宗民的父親從不提起錢的去向。馬文獻猜想可能有些特別用途。例如美元,也要得很急,但是當時顯然蘇家自己用不上。
蘇宗民悵然而返。
他依然無法釋懷,於是回家,找了母親。
母親並沒有更多的況,當年父親很少談及工作上的事,她也從不問起。在母親的記憶裡,父親嘴巴特別緊,很難從他那裡問出什麼,所以乾脆不問;他覺得什麼事該讓她知道,他自會告訴她,她聽着就是了。父親說過,單位裡的事他自己處理,家人知道多了多操心,無助於事,反而不好。
“你爸爸很自以爲是。”她告訴蘇宗民。
蘇宗民感嘆說,他骨子裡也一樣,自以爲是。
他了解當年父親的交往,特別是跟上層人物的交往。母親說,他父親人緣不錯,很會拉關係。每次去省上辦事,小車後邊塞得滿滿的,都是東西,主要是本地的土特產,有時連地瓜也成袋成袋往裡塞,說是人家喜歡這個。
“這方面你不像他。”母親說。
蘇宗民問,當年彼此走得近,交往比較多,對方身居高位,對父親爲官辦事都很重要的人物有哪些?父親建那座樓,提拔當副專員都需要支持,其中比較關鍵的是誰?類似況通常不需要刻意對家人迴避,或深或淺,隨口都會提起,父親應當也說過。
母親沒有否認。蘇宗民父親交往面很寬,當然也會有人近些,有人遠點。他比較經常找,對他比較重要的人物有幾個,雖然母親不認識,基本上都沒見過,但是她記得名字和身份,因爲父親屢屢提到過。
“這麼多年過去,有些恐怕早都不在了。”母親說。
蘇宗民說:“總有一些還在。”
他告訴母親,事早已過去,瞭解這些東西已經沒有意義。他並不打算也不可能去重辦父親的案子,但是他還是有心瞭解一下舊事,給自己找一個答案,也許可以讓他從此把那些東西徹底放下。
母親說了她記得的那些名字。有的名字脫口而出,有的想了好久,有的很不確定。
母親還提到了沈青川,是另外一種況。她知道沈達與蘇宗民的關係,以往並不多說與沈家的瓜葛;那天她告訴蘇宗民,當年沈達父親與蘇宗民父親之間存有芥蒂,彼此共事過,相處不好。沈青川職務高,壓着蘇世強,蘇世強被查,沈青川是管查的。
“你知道就好。”母親說。
蘇宗民沒有吭聲。
他悄悄瞭解況,採用的調查方式簡單而原始:翻翻舊資料,問問過來人,不動聲色,旁敲側擊,點點滴滴,斷斷續續。母親提及的人物當年都很有分量,如今早都退出前臺,有幾位已經過世。在依然存活的若干人裡,蘇宗民慢慢注意到一個老者,叫劉健南。這人與蘇宗民父親蘇世強的關係比較特別,兩人曾在一個縣裡搭檔,劉健南是書記,蘇世強是副書記,當時關係一般,據說開會時曾經當衆爭執,彼此臉紅脖子粗。後來劉受到省裡領導賞識,調到省裡工作,一步步上升,待蘇世強當連山縣長時,人家已經是省政府辦公廳的主任。那時候兩人的關係有變,來往開始頻繁。劉健南曾經在本地工作,離開後對本地一些土產念念不忘,特別是地瓜,當年蘇世強到省城開會,小車後邊塞着一袋袋地瓜,那多半都是送給劉健南的。後來蘇世強調到市工商局,主持蓋大樓時,劉健南給了他很大幫助。那時劉已經當了副省長,恰好分管這一塊,說話極有分量。蘇世強成爲副專員也得益於他的幫助。待到蘇世強出事跳樓後,劉健南還曾幫過蘇的遺屬一把:當時機關管理部門決定讓蘇家搬出五號樓,蘇宗民的母親跑到省裡哭訴求助,找的就是這位劉副省長。劉健南給地區領導打了電話,讓他們注意穩妥,不要操之過急,事這才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