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彎月如鉤,萬籟靜寂,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從大山深處傳來的低沉獸吼。
藉着微弱的月光,夏少校帶領游擊隊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連夜趕路,力爭於天亮前到達和虎子他們會合的地點。午後突襲村莊的行動很成功,雖然沒能挽救那些無辜村民的生命,但至少全殲了鬼子,也算是爲村民們報了仇。夏少校想把那些投降的僞軍也殺掉,他們肯定也參加了對村民的屠殺,但劉彪堅決反對,說共產黨八路軍有嚴格的規定,絕對不能槍殺俘虜,不管他們是鬼子還是僞軍,不然跟日本法西斯的軍隊又有什麼區別!
夏少校並不同意劉彪的觀點,優待俘虜也要分時間和地點,游擊隊不能帶着俘虜趕路,放了他們肯定還會成爲鬼子的幫兇,後患無窮。可是劉彪固執己見,夏少校也不好強行槍斃那些僞軍,只好來個殺雞儆猴,僅僅槍斃了那名帶頭的僞軍中尉,其他僞軍解除武裝後統統放掉。
不過在此之前,他命令那些僞軍們動手掩埋了村民們的屍體,鬼子們的屍體則任由其暴露在村內,讓他們喂野狗。那名可憐的女人已無家可歸,只好跟着游擊隊一起行動,由劉彪負責照顧。僞軍們使用的都是中正式步槍,彈藥和夏少校的狙擊步槍通用,正好補充了幾百發,所攜帶的木柄手榴彈也都分發到游擊隊員手中。
繳獲鬼子的武器彈藥太多,游擊隊無法全部帶走,除了每個游擊隊員所能攜帶的外,其它的全部就地銷燬,絕不能再留給鬼子。現在每一名游擊隊員都擁有一個鬼子的野戰揹包和軍用毛毯,裡面只裝食物、彈藥和急救藥品,多餘的東西統統扔掉,儘可能地減輕自身的負荷。
爲了掩埋慘死的村民,夏少校他們又耽擱了四十多分鐘,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這次突襲戰雖然很成功,但同時也讓游擊隊和鬼子追兵之間的距離拉近了,時間的優勢已不再明顯,所以夏少校才決定連夜趕路。
一定要甩開身後的追兵才能去和虎子他們會合,否則寧可不去,也不能把危險引到虎子他們身邊。
翻過一道山坡,劉彪從後面趕了上來,快步走到夏少校身邊,低聲道:“夏教官,讓隊員們休息一會吧,再這樣急行軍人非累垮了不行!”
夏少校瞪了劉彪一眼道:“不行,身後的鬼子隨時都可能追上來,繼續前進!”
劉彪爭辯道:“我們從下午三點就開始趕路,一直沒發現身後有鬼子追來,休息一會也不打緊的!”
夏少校目光一寒道:“千萬不要低估你的對手,明白嗎?”
劉彪繼續說道:“我從不低估對手,但隊員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剛纔有幾個隊員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要不是我手疾眼快,他們恐怕早就掉到山谷裡摔死了!”
夏少校回頭看看身後的隊伍,果然已是步履蹣跚,完全是在靠感覺走路,再這樣走下去真可能會出事。他想了想道:“那好吧,原地休息三十分鐘,然後繼續趕路。”
劉彪高興地下達了原地休息的命令,游擊隊員們紛紛如釋重負般癱坐在地上,背靠背依偎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他們實在是太累了。夏少校不忍再派游擊隊員們去警戒,只好自己親自充當哨兵了。四十四名游擊隊員當中,有三分之一是新兵,體力和耐力自然要比老兵差許多,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夏少校走上山坡,俯身臥倒,仔細觀察遠方山路上動靜。他所受的訓練遠比游擊隊員們嚴酷的多,三天三夜不休息照樣能繼續戰鬥,此時依然是精神飽滿,看不出有絲毫疲倦的樣子。他強忍住想抽菸的衝動,從身後的揹包裡掏出一塊繳獲鬼子的壓縮餅乾,咬一口慢慢地咀嚼起來。壓縮餅乾的味道實在是難以恭維,而且又乾又硬,吞嚥的時候感覺像是有把刀在刮割喉嚨,異常難受。
但爲了補充體力,夏少校強迫自己將壓縮餅乾吃完,隨後取出軍用水壺,把噎在咽喉處的壓縮餅乾衝下去。自從敏死後,他一直在拼命的工作來忘記痛苦,很少有單獨靜思的時候,就像是今夜。
人不可能永遠生活在悲傷的陰影中,夏少校自然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也並非無情之人,怎能說忘就能忘呢!敏連一句話也沒留下就走了,她是爲了救自己才慘遭毒手的,每當想起這一切,夏少校的心就如刀割般的生疼,久久難以平靜。
“敏,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娶你做妻子!”他拒絕再想下去,與其沉溺於痛苦中無法自拔,還不如振作起來面對現實,估計敏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爲此而喪失鬥志!
國破家亡,槍爲誰鳴?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夏少校起身走下山坡,準備叫醒熟睡中的游擊隊員。悽迷的月光下,一張張年輕而疲憊的臉龐呈現在夏少校眼前,其中還有不少人略帶稚氣,最多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他們太年輕了,還不瞭解戰爭的殘酷,僅憑一腔熱血便上了戰場,但也正是因爲有他們這樣的人在,中國纔不會亡!
夏少校實在不忍叫醒熟睡中的游擊隊員,又默默地走回了山坡,繼續臥倒警戒。經過兩天一夜的連續作戰,游擊隊員們的體力都已達到了極限,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休息了,就讓他們再多睡半個小時吧!
夏少校心裡非常清楚,作出這樣的決定很危險,身處險境,多耽擱一分鐘便多一分鐘的危險,可如果勉強讓身心俱疲的游擊隊員們起來趕路,結果可能會更遭。夜間走山路是相當危險的,尤其是在極度睏乏的時候,一腳踩空就會摔得粉身碎骨,白白丟掉性命。
一個人守夜確實很無聊,不能抽菸也不能打瞌睡,必須時刻保持警惕,防止鬼子趁黑摸上來。黑夜中無法使用望遠鏡,夏少校只能藉助微弱的月光監視山路上的動靜,是一件很費神費力的工作。不過他已經習慣了在夜晚活動,以前單獨進山“狩獵”時,也是經常利用黑夜出入深山,因此並不感覺幸苦。
夜已經深了,夏少校低頭看看夜光手錶,離叫醒游擊隊員的時間還差一刻鐘,耐心等待。
清涼的山風拂過,空氣中飄動着溼潤的氣息,可能要下雨了。夏少校擡頭仰望夜空,一塊黑雲正在迅速遮掩清冷的彎月,點點明亮的星光也似乎想逐漸隱去,夜色更黑了,山雨來臨前的徵兆。
雨水可以沖洗掉游擊隊留下足跡,機會難得,不能再等了,應該立即結束休息啓程趕路。夏少校火速起身走下山坡,挨個叫醒仍在沉睡的游擊隊員,催促他們趕快整隊上路。許多游擊隊員睡得正香,被打攪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但他們都經不住夏少校的嚴厲催促,很快都收拾整齊,列隊待命。
夏少校一揮手,當先帶隊出發,女人走在隊伍中間,劉彪負責斷後。經過近一個小時的休息,游擊隊員們多少也恢復了一些體力,走着走着便睏意全消,疲憊的雙眼也漸漸明亮起來。
走出約一里地後,夜空飄起濛濛細雨,清涼的雨絲灑落在衆人臉上,倍感清爽,禁不住加快了腳步。一名熟悉地形的游擊隊員頭前帶路,引領着大家朝目的地進發,遇山路平緩處則加速快行,遇險陡處則放緩步伐,小心通過。
兩個小時過去了,微雨變成了小雨,打溼游擊隊員頭頂軍帽的同時,也讓山路變得泥濘起來,游擊隊不得不放慢行進速度,互相扶持着穩步前進。夜行山路極爲消耗體力,再加上路滑難行,游擊隊員們剛剛恢復過來的體力又被消耗盡了,大家都是在咬牙苦撐,希望夏少校能再次下達休息的命令。
但夏少校這次硬起了心腸,決定不到達目的地絕不下令休息,身後的鬼子兵是一支受過專門山地作戰訓練的部隊,耐力和戰鬥力都比游擊隊強,況且人數衆多,如果被他們追上,恐怕就很難脫身了。
那個被救的女人最慘,體力早已透支,一連摔了十幾跤,渾身沾滿了爛泥,但仍頑強地跟着隊伍前進。不久,游擊隊遇到一段險峻的下坡路,路面非常溼滑,幾乎無法站立行走。夏少校命令隊伍分批下坡,每個人都要間隔兩米以上,千萬不能發生擁擠的現象。
第一批隊員成功下到了坡底,沒有發生任何危險。第二批隊員開始下坡,女人仍然走在中間,兩名隊員分左右抓着她的手臂,三人一點點地往下走。下到半途,女人體力不支,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開始向下出溜,右邊的隊員急忙想拽住女人,可他的雙腳也沒有站穩,頓時一同向下滑去,左邊的隊員無力拽住兩人,只好連忙鬆手,眼看二人下滑撞倒前面的隊員。
一陣混亂當中,女人和七八名游擊隊員一起滾落到山坡下,黑暗中也看不清有沒有人受傷。
夏少校沒有因意外發生而顯出任何慌亂,表現的非常鎮定,繼續沉着指揮剩餘的隊員們下坡,終於讓其它隊員全部成功下坡,沒有再發生意外。他最後一個走下山坡,急忙去查看滾落下來的女人和隊員們是否受傷。
女人沒有受傷,因爲前面有游擊隊員給擋着,她正好滾到了隊員們的身上。有五名隊員擦破了手,一名隊員頭被撞破了,但問題都不大,簡單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坡路下是一片小樹林,不少隊員已經背靠樹幹坐地休息了,這令夏少校非常惱火,大聲命令他們趕快起身繼續趕路。游擊隊員們個個體力透支,能站起來的聊聊無幾,氣得夏少校上前擡腳就踢,逼迫他們繼續前進。
共產黨游擊隊內講究官兵平等,不允許打罵士兵,趙山爲此還特意提醒過夏少校,讓他不要把國民黨軍隊裡的那一套軍閥作風帶到游擊隊裡來。其實,夏少校也很少打罵士兵,只是今天氣極了,多少有一點衝動。
劉彪急忙上前攔住夏少校,勸他就讓隊員們歇會兒吧,都已是筋疲力盡,強行趕路恐怕也是欲速則不達。夏少校暗歎一口氣,默然同意了劉彪的建議,游擊隊擴編太快,沒有足夠的訓練時間,因此也就缺乏長途急行軍的能力,這種弱點此刻暴露無遺。
夏少校向身後的山路派出兩組警戒哨,讓他們輪流警戒,必須要由一組人保持清醒狀態,游擊隊的安全全靠他們了。女人渾身沾滿泥水,此時已冷的渾身發抖,劉彪走過去,取出鬼子的軍用毛毯給她裹上,然後又塞給她一盒牛肉罐頭,填飽肚子就不會再冷了。
小樹林地勢低窪,抽菸不會被鬼子發現,夏少校終於可以過過煙癮了。他摸出純金煙盒,打開取一支點燃,隨後靠在一棵樹下默默的抽起來。帶着一個女人行軍確實很麻煩,但他從沒有後悔過,救人理應救到底嘛!這女人是村莊內的唯一倖存者,因爲年輕又有幾分姿色,所以纔會被鬼子軍官留下了來淫辱。
這時,劉彪慢慢地走了過來,低聲衝夏少校說道:“對不起夏教官,我這人說話有些直,又不周的地方,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夏少校打開煙盒遞向劉彪,搖搖頭道:“不怪你,是我太着急了,總想早一點和虎子他們會合,沒有考慮到隊員們的體力能不能支撐。”
劉彪取了一支菸點燃,深吸一口道:“我也想早點與副隊長他們會合,不知他們是否已經安全撤離高坡陣地了?”
夏少校道:“應該已經撤下來了,只是不知傷亡情況如何?”
劉彪道:“高坡陣地很堅固,咱們又搗毀了鬼子的山炮和迫擊炮陣地,我想副隊長他們不會有太大的傷亡的。”
夏少校皺眉道:“那可不一定。鬼子們能攻陷虎子把守的一線陣地,說明他們仍然擁有很強大的攻擊力,估計游擊隊的傷亡最少也有三分之一。”
劉彪驚訝道:“這麼多,不會吧?”
夏少校道:“這只是保守的估計,傷亡數字有可能還會更多。”
劉彪黯然道:“如果真是那樣,那咱們還有能力完成趙隊長交待的任務嗎?”
夏少校毫不猶豫地說道:“不管有沒有能力都必須去完成,今天是最後一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掩護根據地內的老百姓安全轉移!”
劉彪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就算打剩下一個人也不能讓鬼子輕易進入根據地!”
夏少校伸手拍拍劉彪的肩膀,說道:“放心吧,咱們不會跟鬼子硬拼,以空間還時間,堅持一天毫無問題。”
劉彪笑了,大聲說道:“跟着夏教官打鬼子保準不會吃虧,我放一百個寬心!”
夏少校故意扳着臉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這個不是個好習慣。”
劉彪狡猾地一笑道:“不是拍馬屁,是真心話。”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笑了起來,心照不宣。
就在兩人的笑容還未完全舒展開來之時,槍聲突然響起,很急促,警戒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