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文敬分開之後,樑崢來到嶽淮山的家,迎接他的是門上的兩道封條──岳家已經被抄了。接着他馬不停蹄地跑去找了幾個跟嶽淮山關係不錯的同學,大家聚在一處商量了一陣,終究也還是一籌莫展。
中途吳堅回了趟家,卻是腫着半邊臉回來的,說是話剛出口,就被父親劈頭打了,要不是自己跑得快,險些就把他禁閉在家不許出門。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樑崢回到國子監等了又等,卻遲遲不見夏文敬。樑崢想:看來現在只剩下夏大人那一條路了。子矜怎麼還不回來?怎麼辦呢?是說不通嗎?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嗯……子矜一向都不會說什麼軟和好聽的話,我應該去幫忙說說。可要是他回來跟我錯過了什麼辦?嗯……也沒關係,大不了多等我一會兒,那個死心眼兒見不到我不會動地方的。要是他說成了我再回來找他就是了,要是沒成我再去求求夏大人,如果還說着我正好去幫忙。
地上的草被樑崢轉來轉去地踩倒了一片,最後他打定主意往夏府去了。可到了地方,看門老僕卻告訴他老爺和少爺都不在。樑崢一拍腦門兒:我真是笨!子矜是上午去找夏大人的,那時他肯定還在錦衣衛嘛。看來果真是還沒說通,要不怎麼會這個時候了還沒回來?
很快,樑崢又到了錦衣衛,守衛通報了之後很痛快地就讓他進去了。一進到門裡,身後的大門立刻就被關上,樑崢向前看了看,雖然是深秋,太陽也已經快下山了,可天也還亮着,不知爲什麼,樑崢就是覺得這錦衣衛之內格外陰森一些,大約是知道這裡面死了太多人的緣故。一陣陰風颳過,樑崢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剛要擡腳往裡走,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樑公子。”
樑崢嚇了一跳,回身看過去,竟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樑公子,沒想到當日越燕閣一別,今日竟能在這裡再見。”
“沈……沈大人?!”
“原來公子還記得在下。”沈憲笑得詭異,“夏大人讓我來給公子帶路。”
“哦,有勞沈大人。”
沈憲走到樑崢前面,樑崢趕緊跟上。
七拐八繞地到了一個高牆深院的門前,樑崢擡頭看一眼,渾身的寒毛立時全都倒豎起來,這裡居然就是那臭名昭著、慘死了無數冤魂的人間地獄──錦衣衛詔獄大牢。
這裡三年前不是就被皇上下旨禁用了嗎?當時還燒了很多刑具。夏大人在這裡做什麼呢?
“樑公子?”
“啊?”
樑崢把目光從“詔獄”兩個字上挪開,看見沈憲正一手扶了門在等他。樑崢一腳跨進去,頓時一股寒意攀上脊背。沈憲關好門,再次走到樑崢前面。
一路走下去,樑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只覺得鼻子裡漸漸充滿了腐敗血腥的氣味,胸口和腸胃也愈發地不適。
長長的過廊裡一個守衛都沒有,只有每隔十幾步纔有一個的如豆燈光掙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盡黑暗裡。沈憲走路沒有聲音,樑崢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想那時在越燕閣第一次遇到他,還覺得此人陽剛之氣很足,怎麼一到了這讓人忍不住一陣陣發瘮的地方就變得如同鬼魅一般?
光線漸漸變強,腳下的路也漸漸開闊,樑崢心裡踏實了些。
“到了,樑公子自己過去吧。”
樑崢探身看了看,再一回頭已經不見了沈憲的蹤影。
這功夫算是到家了!樑崢在心裡感嘆一句,繼續往有光的地方走了過去。
“夏……夏大人。”
雖然已經很熟了,但第一次在這鬼地方見,又是有事相求,一向從容膽大的樑崢還是結巴了。
夏紀從桌子上擡起頭來,“未平,你來了?”他手裡捏了本冊子,不知是在看什麼。
“晚輩見過夏大人。”樑崢彎腰作個揖。
“坐吧。”夏紀指了一下旁邊的一個木凳子,低下頭去又看手裡的紙冊。
樑崢依言坐了,不禁忐忑:他怎麼不問我來幹什麼?看來是心中有數了。
頓了片刻,夏紀把紙冊翻過一頁,“是來找敬兒的嗎?”
“嗯,他在嗎?”樑崢覺得自己問得真真是廢話。
“來過,已經走了。”夏紀合上紙冊擡起了頭,貌似已經看完了。
“哦,他……”
“他來找我說他的朋友嶽淮山的事。”
“啊,那……大人您的意思……”
“我說讓我考慮考慮。”
“哦?”樑崢眼睛一亮,“那這麼說是有的商量了?!”
“只要我肯犯欺君之罪。”
“啊?”
“萬歲那兒是沒有迴旋的餘地的,除非是我說人已經死了,然後再私下裡放他一條生路。”
樑崢的眼珠子在眼眶裡左右晃晃,“那不知大人是否肯冒這個險?”
夏紀眯了下眼睛,“你不是來找敬兒的嗎?”
“嗯……是……也不是,我也想求夏大人能救淮山一命。”
“哦,對,你們也是同學。”夏紀緩慢地點頭。
您老人家不是纔想到吧?樑崢腹誹,可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不滿,只能跟着點頭說:“是啊,我們也算得上莫逆之交,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不該受株連之罪啊。”
夏紀挑起一邊嘴角,“株連之罪,沒有哪個人是該受的。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命不好罷了。”
“呃,晚輩失言了。”樑崢站了起來。
夏紀笑笑也站起來了,“未平不過比敬兒早生了幾個月,說話就是比敬兒得體些。來吧,你隨我來。”
跟着夏紀穿過另一道過廊,最後樑崢同他一起停在了一扇牢門前。
“你看那裡面關的是誰?”夏紀背了手退到一旁。
樑崢把臉卡在牢門的縫隙間皺着眉頭眯了眼使勁往裡面看,隱隱約約地裡面有個人影聽見聲響正朝外張望。
“未平!”裡面的人驚呼一聲,稀里嘩啦地帶着腳鐐衝了過來。
“味……味甘?!”樑崢也吃驚地叫了一聲,那人竟是嶽淮山。
“未平!未平!”嶽淮山一把抓住樑崢伸進去的手指,“救我!救我!快想辦法救救岳家,救救我啊!”
嶽淮山的哭喊聲被空蕩蕩的牢房放大了幾倍,聽起來格外地悽慘刺耳。
“好好好。你別急,我一定想辦法!”樑崢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你……你沒受什麼刑吧?”
嶽淮山穿着囚衣,披散着頭髮,平日裡總是溫文而笑的臉上蹭了幾塊泥,他搖搖頭依舊哭着說,“沒有,我沒事,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就這麼死了,可如果不行,救我小妹……她才八歲啊……”
樑崢一轉身,“夏大人!”
夏紀不理樑崢,卻擡腳往來時的路走過去。
回到樑崢進來剛看見夏紀的地方,夏紀終於停住了腳步。
樑崢追上去問:“夏大人,爲什麼只有味甘一個人?!他的家人呢?詔獄不是在三年前就被皇上廢止了嗎?他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明天要斬首的人本來都關在刑部大牢。這是名冊。”樑崢把剛剛自己翻看的紙冊從桌上拿起來丟給樑崢,“不過剛纔敬兒來了之後,我便去牢裡把嶽淮山提到了這裡。這裡的一切在我的掌控之中,刑部,我說了可不算。”
樑崢喜出望外,連忙又要拱手,“那晚輩先替味甘謝過大人了!”
“唉!”夏紀一揚手攔住他,“你先別急着謝我。平白無故的,我爲什麼要擔這麼大的風險?”
“可是大人不是已經答應子矜……”
“我跟他說的是考慮考慮,可從來沒答應過什麼。”
樑崢皺緊了眉頭,不明白夏紀這雲山霧繞地是在跟自己說什麼,“晚輩愚鈍,大人有什麼話能不能直說?”
“你來找我,不會是打算就這麼跟我說說就完了吧?”
樑崢還是不懂,“請大人明示。”
“人有所求,總要付出些代價。”
樑崢又冥思苦想了一陣,“嗯……晚輩現在一人在京,無財無勢,改日家父若到金陵……”
“哼哼,令尊要是知道了你在這裡以他的名義替受胡黨牽連的人求情,怕是不知要被氣成什麼樣子。這事你可代替不了你父親允諾些什麼。”
“那……大人到底要我怎樣?!”樑崢急了。
“很簡單。”夏紀低下頭踱了兩步,“我要你離開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