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陶清預料的那樣,師傅和藍正英開始打太極,互相拖延時間,我坐立難安,卻也記着對喬羽的保證——絕不獨自行動,照顧好自己。
但劉澈的身體卻明顯垮了下來,好像連呼吸都要耗上許多力氣,臉色日漸蒼白,稍一咳嗽,臉上卻又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老軍醫一日裡要往中軍帳跑上好幾回,最後索性便在中軍帳住下了,時刻準備着。
我擔憂地看着劉澈一日日衰落下去,明明還是二十歲的模樣,卻彷彿一夕蒼老了許多,倚在牀上氣若游絲,若非靠得極近,他便像是已經停止了呼吸一般。
“阿澈,阿澈……”我俯下身子,輕輕喚他,“該吃藥了。”
半晌,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無神地環視了一週,終於尋到了我。
“瑩玉。”他喚了我一聲,我扶着他坐起,靠在牀上,然後把藥碗遞到他手中,他卻不接手,只是直直望着我,像是撒嬌一般,微笑道,“你餵我。”
我一時語滯,默然看了他片刻,只有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吹散熱氣,送到他脣邊,嘟囔道:“你的手又不是不能動……”
他含笑吞下一口藥汁,然後就笑不出來了,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我再送過去一勺,他便緊閉着脣不喝。
我皺眉,拼命想撬開他的嘴巴,他牙關禁閉,濃黑的藥汁順着他淡色的脣滑下,滑過尖而蒼白的下巴,眼看着要滑到脖子上,我趕緊撤了湯匙藥碗,拿了手絹來幫他擦拭。
他這才鬆了牙關,嘆道:“都要死了,還要受這罪,真是苦得心都疼了……”
我無奈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麼點苦都吃不了!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不吃藥,病怎麼可能會好!”
“這不是病,是命,命無藥可治。”他好似不在乎地笑笑,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瑩玉,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命……”
我望進他的眸子深處,悲哀像濃黑的藥汁一樣在舌尖綻開了苦澀的滋味,如他所說——苦得心都疼了……我摸摸他的腦袋,別過臉乾笑道:“別說這麼消極的話,事在人爲。”頓了頓,我的聲音低了下來,輕聲道,“你再等等,等燕離回來,或許他會有辦法的。”
“沒有。”
“什麼?”我愣了一下,回頭看他。
劉澈苦笑着說:“他看過了,沒有辦法。”
“什麼時候?”我震驚了,“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不是最近,是在帝都的時候。”劉澈咳了兩聲,從我手中取過手絹,自己擦拭嘴角,他低着頭沒有回視我,像是回憶一樣用喃喃自語的口吻說,“當年,我傷了你,甚至險些殺了你,他們原是該替你報仇,殺了我的,可是他們沒有,爲什麼……一半,是因爲你的捨身相救;另一半,是因爲……”劉澈自問自答,自嘲一笑,“因爲他們知道,即便他們不動手,我可能也活不長了。一開始,以爲是三年五載,沒有想到那一刻會來得這麼快,我纔剛找到你不久……或許我不該貪心,我曾想,只要你還活着,我願意折盡今生陽壽,也是到了誓言應驗的時候了。你還活着,願意見我,原諒我,縱然也只是如此,我到底應該心滿意足了……”
我動了動嘴脣,低聲道:“別這麼說,我沒怪過你……”
沒錯,他是將我從陶清手中騙走,騙我入了宮,騙我服下了卸功散,將我軟禁在華麗的宮殿之中,可是後來我心口上的那一刀,他並非有心刺入的。
“你是爲了救我,才一身武功盡毀的。”劉澈悲傷地看着我,嘴角緩緩綻開一朵苦澀的淺笑,“我永遠記得在國子監時候的你,囂張跋扈得可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記得你說過,想做一隻海東青,是我毀了你……”
“阿澈,別說了。”我皺眉,喝止了他。
他卻不理會我,仍自顧自說着。那些不願意去回想的人和事,就這樣,又一次鮮血淋漓地在腦中重放。
真正算起來,阿澈他並沒有真心傷害過我,只是有時候用錯了手段。他將我軟禁在禁宮,也不曾對我做過非禮之事,只是每晚過來陪我吃飯說話,我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語,總是說:“你現在不接受我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可其實,一輩子到底有多長真的很難說,有時候是一百年,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個眨眼。
阿澈對我很好,給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他對我做過最親密的事也只是摸摸手罷了,想親吻,卻總被我警覺地躲開,那時他便會無辜又受傷地摸摸鼻子,委屈地說:“瑩玉,讓我嚐嚐你的味道……”
我一腳踢開他,齜牙咧嘴怒道:“滾!”
可即便我一次次說實話拒絕他,他還是沒有對我用強,只是對旁人,他的手段就遠遠沒有那麼溫和。他的心眼其實小得很,又特別記仇,那些得罪過他的,尤其是傷害過他母妃的,全部不得好死,株連九族是他最常下的旨意,少年在大殿上是修羅,到了我眼前才變成無害純良的羊羔模樣。
我知道王氏一脈大抵難得善終,只是一人,我放心不下,向他求了情。
“阿澈,太子待你我還算厚道,放了他吧,他好歹是你哥哥。”
“哥哥?”他冷哼一聲,“他可沒把我當弟弟。更何況……”他眼中閃過陰霾,“他對你還別有企圖。”
“可他到底什麼都沒做。”他還試圖幫過我,無論如何,我仍是感激他的。
“瑩玉,你別爲難我。”他無奈地說,“他是前太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的身份太危險了,我不可能留着他的。”
我千方百計地求,他始終一笑置之,說:“好了,你別想太多,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他所說的處理好,大概只是把“屍體”處理好。
我亦知道自己要求的有些不現實,最後只能提一個要求,讓我見太子最後一面,他爽快答應了,完全沒有預料到,我見太子的目的,只是爲了救他,還有自救。
我藉口與太子喝訣別酒,得了一罈酒與酒碗,我敲碎了酒碗,抓着太子的手反身用酒碗的碎片扣在自己喉上,低聲道:“挾持我離開!”
那一刻,所有的弓箭手槍兵刀兵都圍了上來,我暗中將唐思給我的袖珍暴雨梨花針針筒交到太子手中,心想萬一我逃不出去,他也可以用這針筒防身,在唐思處尋得庇護。
可所謂的默契,大概就是我與太子之間所沒有的東西。
他拒絕了我的好意,或許他只是不想利用我離開,沒有想到我也想利用他離開,如果他知道了,大概事情會有所不同,可惜歷史不能假設,結局是他推開了我,將暴雨梨花針對準了劉澈,而在同一時刻,劉澈抽出了刀對準了他……那一瞬間,我的世界都緩了下來,卻也快得我來不及思考,我想若每個人做事之前都有三秒鐘的思考時間,思考清楚了利弊,那這世界上大概也就沒有那麼多捨己爲人、英勇就義的好人好事了。
至少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撲到阿澈身上,爲他擋一背的暴雨梨花針,還要挨他那當胸一刀,他那時的眼神——震驚,恐懼,無措……這是我最後看到的,以及最後聽到的,是陶清和唐思的怒吼和呼喚——他們是來得那麼剛剛好,剛好可以看老子嗝屁。我沒有像故事裡演的那樣臨死還能說一車的話虐人虐己萬煽情,我拼勁了力氣也只說了一個字——“靠……”
半年多後,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時燕離和我說起此事,那人嘴巴向來不留情,我被虐得死去活來,他仍說着風涼話:“你這人皮粗肉厚,打一桶暴雨梨花針都跟沒事人樣還有力氣罵人,真不知你這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人痛處在哪裡。”
唉,我哪裡是“沒事人樣”,只是裝裝罷了,死已經夠悽慘了,還要鼻涕眼淚地給自己送行,那不是死得太沒面子?
那一聲“靠”裡,有我多少的憤怒、不甘與不捨啊……在那一刀之後,昏迷中,夢接踵而至,我亦不知道夢裡喊了誰的名字,只是那十八層地獄一般痛苦的夢折磨着我的每一寸神經,身體疼痛如冰錐火燒,讓人慾生欲死。
許多事,我終究選擇了忘記,忘記好,忘記師傅不要我,忘記阿澈想要我,沒那麼多機關算盡,大家歡天喜地……可到頭來,上天也看不慣我自欺欺人了,整出那麼多幺蛾子來虐人虐己。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劉澈伸手過來,試探着覆上我的手背,見我沒有反抗,便輕輕握住了。
“阿澈,你的病,燕離是怎麼說的?”我強打起精神問他。
“無藥可治。”劉澈簡簡單單四個字,絕了一切希望,我初時聽着絕望,可再一品味,又覺得有些異樣,皺眉擡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劉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終於一笑:“真是瞞不過你敏銳的直覺。”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低聲呵道:“老實說!”
劉澈垂下眼瞼沉默着,像是思索着如何回答,許久之後,終於緩緩開口,低聲說:“曾經我以爲,只要換心,就有機會活下來。太醫說,極難找到匹配的心臟,但宮裡,恰好有一個。”
我一震,顫聲道:“是太子!”
劉澈嘴角彎起,苦澀笑道:“我想活,所以他非死不可。”他擡起頭看我,“可最後他死了,我也沒能活下來。”
劉澈說:“他知道這一切,他以爲自己殺了你,所以選擇自殺,你的匕首,最後刺入的是他自己的心臟,絕了我所有的希望。他要我跟他一起,下地獄。”
太子。哥哥。
阿澈。弟弟。
我知他於我之後自裁,卻不知箇中原因。
如果當初我便知道兩個人裡只能活一個,我會選誰?
其實我沒得選,我們都沒得選。
有一種選擇,叫做:怎麼選,都是錯。
“我原希望,看着你肚子裡的孩子出世,即便不能聽他喊我一聲舅舅,至少我還能見見他,抱抱他。”劉澈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並不明顯,但衣服寬鬆了許多,看着有些痕跡了。
“看樣子,是來不及了。”
我心上一抽,勉強笑着安慰他道:“不會的……”但事實上,看這情形,我也知道不樂觀了。
老軍醫說,只在朝夕。我也不知道這一眼看他會不會是最後一眼。
“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很幸福。他有那麼多優秀的父親,還有一個最特別的母親。”劉澈故作苦惱地皺眉,“怎麼辦,除了特別,我找不到其他褒義詞來形容你了……”
我“撲哧”笑了,然後又迅速沉默下來。他不過是故意逗我開心罷了。
“瑩玉……”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平緩了心跳,神色凝重起來,“有些話,再不說我怕來不及了。”
我嘴脣動了動,低聲道:“你說,我聽着。”
“我原在帝都的暗勢力有三門,一門掌握了朝中所有大臣的罪證,二門掌握了鄰邦朝廷重臣的秘密和動向,三門掌握了江湖武林的隱秘消息。這三門的門主我已經交代好了,我走之後,他們就完全聽命於你。另外朝中大臣,原先依附於我的,我並不能保證他們的絕對忠誠,誰能用,誰不能用,我想無須我多言,你心裡也清楚。我知道因爲立場的緣故,你擔心徐立對沈東籬不利,想除去他,但現在非常時機,若無一擊必勝的把握,千萬不要輕易動徐立。”
我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你身邊幾人……我信得過的只有喬羽。他的父親原是暗門首領,如今已死,暗門四分五裂,讓他統領暗門吧,即便不做那些齷齪骯髒之事,總是需要有人時時刻刻保護你。未央宮高深莫測,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指着那裡,我……我不放心你。”說到這裡,他低下頭自嘲一笑,“我承認,我只是想危急時刻,至少他會爲你擋劍。”
我柔聲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爲我好,因此不顧其他,我卻沒有辦法苛責你的殘忍。因爲我們本來就是同樣的人。
“還有……對不起……沒能給你一片錦繡河山。”劉澈悲哀地苦笑,仰頭看我,問道,“阿姐,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終於喊我一聲“阿姐”,我強忍着鼻酸和心口的抽痛,在下脣上狠狠一咬,顫着聲音強笑道:“不,阿澈很能幹,只是我們都沒能生在最好的時代。”
“最好的時代,需要自己去開創,我的時間不夠了,如果有來世……阿姐,我爲你打江山,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紅着眼眶,笑着說:“傻瓜,哪裡有來世呢?”
他黯然道:“那在行宮的時候,你同我說下輩子,只是敷衍我的嗎?”
我怔了一下,竟忘記了自己是否曾經說過這句話。我總是隨便承諾,更多時候只是敷衍,我說過便忘,有的人卻要記一輩子。或許以後應該提醒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輕易許諾,與其讓人恨你一世,不如讓他失望一陣。
對於“下輩子”的約定,我保持了沉默。
他像是不出意料似的輕鬆一笑,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阿姐,最後一個秘密,你附耳過來。”
看他說得神秘凝重,我收斂了心神,湊上前去,卻冷不防脣上一涼,他的脣瓣貼着我的,柔柔擦過,我怔然回望他,說不出話來。
他像偷了腥的貓,笑得心滿意足:“你不信,不答應不要緊,我信就好了。你的味道我記住了,下輩子,我一定要比他們先遇到你,抓住你!”
我笑了,眼角彎起,眼淚卻落了下來,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吧嗒”一聲,燙得難受。反而是他,自始至終微笑着。
我們,到底都是姓劉的,其實相像得緊。痛了一分,便要做十二分難受,又哭又撒嬌,騙人同情騙人疼愛;待痛到了十二分,卻又要強作無事人樣,滿不在乎地微笑,卻讓看的人更加難受。
我深呼吸着抹了把臉,聽到外間通傳陶清求見,劉澈看了我一眼,說:“別哭了,你懷着孩子呢,讓他看到了,以爲我欺負你怎麼辦。”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着遞來一塊乾淨手絹讓我擦臉。
“擦擦臉吧。我就不見他了,有什麼事,你拿主意吧。”到這個時候,他徹徹底底地放了權。
我點了點頭,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便轉身出門。
陶清見了我便迎上前來,低頭打量了我片刻,必然是看出了我眼中的濡溼,卻也知趣地沒有多言,只是默默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柔而有力,讓我的心驀地安定了下來,尋到了依靠。
我清了清嗓子,擡頭問他:“有什麼事嗎?”
他低頭朝我一笑,並不回答,直到回到自己的營帳,他才說道:
“部署都已妥當,爲免驚動對方,入夜之後,喬羽會首先行動,將東籬、墨惟和韓歆三人救出,但要直接回大營只怕有困難,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們三人會直接前往白楊谷與我們會合。而我們這邊從子時開始突襲白楊谷,唐思率輕騎從背後偷襲搶佔高地,白樊發動正面進攻,我從旁策應,預計在明天太陽落山之前徹底攻破白楊谷!”
我絞着手指問道:“有幾分把握?”
陶清略一思索,答道:“七分人事,我已做到了十足。另外三分,只看天意。”
我笑了笑,說:“我信你。只是徐立,如何安排?”
“徐立不會服從我的調派,白樊仍是名義上的主將,他會讓徐立負責後方接應。”
我皺了下眉頭:“據我所知,你這三月來的戰場表現足以震懾住所有士兵了,提你爲主將應該沒有問題,你需要名正言順的調兵權,不能凡事經過白樊,如此太折損效率。”
“不急於一時,等這一仗打贏了再說。”陶清的左手仍握着我的手,右手揉了揉我的發,順着我的眉梢眼角而下,捧住了我的臉,輕輕擡高,拇指指腹在我臉頰上摩挲着,雙脣印在我的額上,我閉上眼睛感受他的碰觸。
“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我靠在他胸口,輕聲說。
天黑之後不久,劉澈強撐着身子正裝出場,鼓舞三軍士氣,在陶清、唐思、白樊三人的帶領下,大軍趁着夜色的掩護駕輕就熟地潛往白楊谷。
看着大軍消失後山後,我心上越發沉重起來,天空上響了幾聲悶雷,從白日的天色看來,晚上必然又有一場暴雨。
“轟隆隆——”
“陛下?陛下!陛下!”身後忽然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我急忙回頭,看到劉澈的身子晃了一晃,臉色蒼白地滑坐下來,我心上一緊,趕上前兩步扶住他,對左右呵斥道:“閉嘴!快去找軍醫!”那兩人第一次親眼看到劉澈病發,失措慌亂地“哦”了兩聲,拔腿便跑。我讓另一個士兵幫着我將劉澈扶回營帳。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的臉色已經由蒼白轉成蠟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我不斷地幫他擦拭汗水,喊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雙目緊閉,嘴脣微張着,不知在喊着什麼。
“軍醫,軍醫呢?”我回頭怒吼,那士兵一抖,跪了下來:
“小……小人不知……”
“不知就去找啊!”我氣瘋了,顫着聲音吼,“給我去找!”
“是……是是……”那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劉澈微弱地喊了一聲:“阿姐……”
我忙回過頭握住他的手,連聲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半睜開一線,好像用盡了力氣也睜不開,只能這般看着我,呼吸時急時緩,時輕時重,嘴脣一張一合,我附耳上去聽他說。
“姐……木……箱……聖……旨……”我隱約分辨出這幾個字,擡起頭在室內掃視一週,看到牀頭內側的木箱,忙抱到手裡,問他:
“是不是這個?”
他輕輕合了一下眼睛。
我打開木箱,看到裡面的明黃絹布,取出來攤開,掃過一眼,登時明白了。
這是他的遺詔——傳位劉瑩玉。木箱裡還有一個小盒子,正是傳國玉璽。
我顫抖着接過這兩件事物,低頭看到他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卻是深得化不開的哀愁。
我將木箱扔到一邊,緊緊握住他的手,手足無措地看着他,不知該做什麼該說什麼,聲音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哽咽。
“澈……阿澈……”我顫抖着撫摸他的臉頰,掌下的皮膚被汗水溼透,卻又涼得讓人心驚。外面的雷聲一陣接一陣,一聲聲就像炸在我的耳邊,大雨傾盆,幾乎要穿透帳篷。
義父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他揉着我的頭,微笑着說:
“玉兒,以後……義父不在了……要好好……好好活着……”
“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活着……”
義父,會在冬天讓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躲在他懷裡取暖,哪怕他自己只着單衣;若只剩下一碗粥,他也會讓我先吃飽,哪怕他自己亦三天未沾水米。他總是笑着說:“玉兒多吃點,義父不餓。”
“玉兒穿暖點,義父不冷。”
“以後義父不在了,玉兒該怎麼辦?”
“就算一個人,玉兒也要好好活着……” щшш☢тт kān☢℃ O
可是我不是一個人啊,我原來還有親人,阿澈,他是我的弟弟,他對我好,會向我撒嬌,會說要照顧我,保護我,他叫我的“阿姐”
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義父,玉兒不是一個人……“阿姐,以後有我陪着你。”
“阿姐,我會保護你的。”
“阿姐……”
我顫抖地握緊了他的手,又一次真實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被搶走,無論我怎麼用力,都抓不住。
“阿澈……”我咬着顫抖的下脣,看着他的面容,搖了搖頭,痛苦地伏在他的手邊,眼淚一滴滴落下,溼了枕蓆。
到這時,我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不知該如何罵退死神,留下我唯一的親人。
“軍醫,軍醫在哪裡……”我的聲音嘶啞了。
直到這時,老軍醫才匆匆趕了進來,不及多說便坐下診脈施針,我站在一旁來回看着,十指絞得指節發白。
老軍醫眉頭緊皺,銀針一根根刺入穴位,我看着劉澈的面色緩和過來,鬆了口氣,忙問道:“他還好嗎?”
老軍醫扶着牀沿站起來,對我一揖到底:“恕老臣無能,只能……維持片刻了。”
我眼前一黑,腳下一晃,堪堪站住了。
“片刻……嗎……”
緩緩低下頭,目光逡巡着,最後落到劉澈眼瞼上。
我這阿澈弟弟,原是極秀雅的,可大家都被騙了,這孩子,有一雙狡黠的眼睛。
“瑩玉,我們來玩一個遊戲。你輸了,就讓我親一下。”
“那你輸了怎麼辦?”
“啊……”他委屈又勉強地說,“那我就讓你親一下吧……”
“爲什麼我叫你阿姐你才肯答應我的要求,我叫你瑩玉你就不理我?”
“叫我阿姐你是我弟,叫我瑩玉你算老幾?”
“那麼阿姐,如果阿澈叫你瑩玉的話,你也別不理他好不好?”
我靠着牀沿坐下,輕輕捏住他的指尖,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次,即便你叫我瑩玉,我也答應你。”
他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像是聽到了我的說話,我緊緊盯着他的眼睛,雙睫顫抖着像落入蛛網奮力掙扎的蝴蝶,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掙脫命運的束縛。
他的呼吸在我的手中緩緩停下了節奏。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喊我一聲“阿姐”,或者“瑩玉”。
現實總不如故事,臨死的時候能讓你暢快淋漓地說盡心事。
所以有些話,該說的別遲了,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太遲。
他的呼吸停止了,人仍然如睡去了一般安寧,嘴角噙着抹淡淡的淺笑,彷彿隨時會醒來,笑着喚我的名字,無論我怎麼糾正,他就是不願意改。
營帳裡的三個士兵跪在地上,老軍醫亦跪下了,我深呼吸着,讓自己平靜下來。
“陛下駕崩之事,不許外傳。”
“是。”那三個士兵回答。
老軍醫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方纔微臣過來的時候,似乎看到徐將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查看什麼。”
我一驚,回頭去看那三個士兵。
“你們方纔去請軍醫的事可有人知道?”
被派去請人的兩個士兵對看一眼,瑟瑟發抖道:“是,是有幾人知道……”
便在這時,外間通傳:“徐將軍求見——”
我一震,來了!
這個時候,大將均不在,阿澈駕崩,如果他突然發難,我該怎麼辦?
我握緊了拳頭,按捺下心頭悲慟,沉聲對室內四人下令道:“陛下駕崩之事,此時絕不可泄露出去!”
四人忙磕頭回是。
我扶着牀沿站起,走到軍醫跟前扶起他:“這件事,還須你幫忙隱瞞。”
“微臣明白。”軍醫躬身回道。
我擡手撥了撥額前的碎髮,整理了衣冠,深呼吸過後,掀了簾子出去,邊走邊回頭對軍醫說:“你速去煎藥,陛下染了風寒,一刻不能拖延!”
軍醫連連稱是。
我們這一番對話聲音不低,徐立立在外間也聽得一清二楚。軍醫出得門去,我這才轉頭看徐立,故作詫異地一挑眉:“徐將軍深夜來見,可有戰報?”
徐立眼神陰霾,從我面上掃過,抱拳道:“微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我撫着袖子坐下,擡了擡眼皮看他,淡淡道:“陛下染了風寒,方纔睡下,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徐立冷笑道:“如何能一樣!軍國大事,豈是他人能夠隨意干涉!”
我從袖底掏出一事物,輕輕置於案上,徐立一見,臉色驟變,失聲道:“虎符!”
“不錯。”我揚起嘴角,微笑道,“陛下身體抱恙,早有令本宮監國,一切大小事務本宮均可定奪。徐大將軍,若有急事還是速速說了,若沒有,就請回吧。”
徐立驚疑不定,拳頭緊了又緊,硬聲道:“微臣得線人密報,說是有奸細潛入大營欲對聖上不利,微臣奉命守衛大營安全,爲保證陛下安全,有必要徹查營中每個角落,如今陛下不能相見,也不知是果真染上風寒,還是爲奸人所害!”
“徐立大膽!”我拍桌震怒道,“難道陛下是否染病,本宮還會判斷失誤嗎!你是懷疑軍醫的醫術,還是懷疑本宮的爲人?”
徐立臉上一僵,低頭道:“微臣不敢。只是職責所在,不敢有疏漏!還請公主見諒,讓微臣確認一下。”
我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異常,案下的手卻已汗溼了掌心。
我若一早說陛下駕崩,一旦傳出去,必然影響士氣軍心,即便沒有傳出去,只是被徐立知曉,也很可能被他誣陷爲弒君奪權,當場誅殺。如今先說了陛下染病,若再被他察覺推翻,則更坐實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陶清,師傅,你們千算萬算,可曾算到了這一夜的風雨傾城。
沉默對峙不過一瞬,忽地門簾被掀開,軍醫走了進來,手上用油紙包着什麼,走到我跟前回稟道:“殿下,藥已在煎,這裡有一爐安神香,可助陛下安眠。”
我與他相視一眼,徐立眯着眼睛看我們兩個,不知打着什麼算盤。
“那好,你進去吧。只是陛下吹不得風,你小心些。”我點了點頭說。
軍醫回了聲“是”,小心翼翼掀起一角簾子入內,這一線縫隙剛好夠我們看到牀頭一角,一人躺在上面,翻了個身輕咳兩聲,將被子又拉上了幾分,簾子很快又放下,只聽到軍醫安置了香爐,似乎被問了什麼,回了兩聲“是”,然後說:“陛下此時不宜勞神,靜養爲佳……是,微臣遵命。”
然後又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老軍醫出來後,對我一躬身,道:
“陛下已然睡下,吩咐公主代理軍中事務,只是若有前線戰報務必通傳。”
我瞭然點了點頭,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軍醫退下,我復又回頭看徐立:“徐將軍,此處有本宮在你無須擔心,若有刺客,亦有本宮擋在陛下之前,將軍若不放心,大可招來士兵將此處圍成鐵桶,也算是將軍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徐立皺了皺眉,朝裡間瞥了一眼,似乎還有些疑慮,嘴脣一動,又猶豫着合上了。想來之前幾個假動作已經迷惑住他了。
徐立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了,抱拳點頭道:“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待徐立離開,我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喘了一口氣擦擦冷汗,回到裡間。
之前是裡間的三個士兵機靈地假扮劉澈,見我進來,三個都跪在地下領罪,畢竟假扮至尊是大不敬之罪。我扶起三人,微笑道:“你們應變迅速,有功無罪。”又對那三人道,“你們三個出去外面守着,不準任何人進來。”
那三人領命出去,我這才取出劉澈給我的三個暗哨,這三個暗哨分別爲紅、藍、青三色,吹出來並沒有聲音,據說是苗疆的蠱哨,只有被下了蠱母的宿主才能聽到,所對應的三個宿主正是三門門主。
吹響哨子不過片刻,掌握朝中暗線的藍門門主便如影子一般跪在我面前,看到易主,他的臉上並沒有現出詫異的神色,彷彿他只是聽命於哨子,而不在乎吹響哨子的是什麼人。
我平復了呼吸,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徐立在軍中有何同黨?”
藍門門主麻木地念出一串姓名,多半是副將以下,聽得耳熟不多,但一數下來也有十三個之多。
“徐立手下士兵如今分佈如何?”
“三千駐守,兩千輪崗。就在一盞茶前,三千駐守軍武裝備戰完畢。”
我倒抽一口氣:“他想兵變?”
藍門門主卻沒有回答,只是提供一些事實,由我自己判斷。
劉澈的駕崩並不能隱瞞多久,那個人雖是個莽夫卻不是個蠢蛋,遲早會回過神來,到時候我就沒有機會了。
“你的人手有多少?”我問道。
“此處五十人。”
“有多大把握將徐立及其同黨一網打盡而不驚動其他人?”
藍門門主沉思片刻,答道:“七成。”
七成,也要一試。
前方正全力進攻,這時候不能拖他們後腿,徐立,我只有靠自己解決了!
“立刻動手,不能聲張,將徐立和十三個同黨一併拿下,送到暗處!”
藍門門主一點頭,領命之後便消失不見。這神出鬼沒的輕功,讓我想到了喬羽……搖了搖頭,我將雜念甩出腦海,回到牀前替“沉睡”的劉澈掖好被子,低喃道:“阿澈,幫我,幫我守護這片江山。”
我靜坐營中計算着時間,喬羽應該已經救出了師傅三人,路上若無意外,大概也已與陶清他們會合。白楊谷離此處不近不遠,雨聲太大掩過了爆炸聲,但隱隱仍能感覺到腳下微微的晃動,按照唐思的效率,大概也已經搶佔到了高地,發起第二輪猛攻。
時間一點一滴從指縫間流過,從子時到丑時,丑時一刻的時候,外面起了譁變,我心上一緊,急忙跑出去問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一人出去查探,不過片刻便倉皇跑了回來。
“徐將軍抓住了軍醫,說是給陛下煎的藥裡驗出了劇毒!這時正往營帳這邊來!”
我一震,腳下晃了一步——好一個徐立,我真是小看他了!
我捏緊了虎符:這個時候,和當初太廟逼宮是何其相似。虎符在誰手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兵聽命於誰。
我手中一兵一卒都無……那喧譁聲已經到了帳外,雨聲淅瀝,掩不住徐立的聲音:“衆將士聽命!將中軍帳團團包圍,不得放過一人!”
我緊握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取下壁上寶劍,撥開門簾便看見正要入內徐立,不由大聲呵斥:“大膽徐立,你這是做什麼?”
徐立志得意滿地冷笑:“軍醫爲陛下所熬之藥中被驗出下了慢性劇毒,他已經供認不諱受人指使,公主殿下,您還有何話說?”
我強自壓抑着怒火,沉聲道:“他人在哪裡?”
“當場伏誅!”徐立眼中閃過殘忍的血色,咧嘴笑道,“人證物證俱在,殿下,你弒君謀反,罪證確鑿,有何話說!”說着伸手便來抓我的手臂,我一側身閃過,怒喝道:“徐立放肆!”
那軍醫……我舌尖咬出了鐵鏽味,大雨傾盆,上百士兵將中軍帳團團圍住,而在這之外,還有五千士兵待命。
“交出虎符,我饒你一命!”徐立伸出手來。
“哼!”我冷笑,“妄想!”
徐立眼睛一眯,冷然道:“你不給,就別怪我自己拿了!”說着反手抓向我的手腕,我手向下一壓按住劍柄,卻在這時,天外飛來一劍直直劈向徐立的右手,徐立到底是老將,反應迅捷避開了一劍,一衆士兵圍上來將他護在身後。
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竟有二三十個黑衣人護在我周圍——是喬羽的人,還是劉澈的人?
徐立臉現怒色,大聲吼道:“李瑩玉通敵叛國,弒君奪位,將她和同黨就地正法,一個不留!”令即下,上百士兵便衝殺上來。
我後退三步,看着二三十個手持利器的黑衣人一言不發地殺入戰局,手起刀落便是一條人命,那些士兵如何是這等高手的對手,不過片刻,一百多名士兵便盡皆倒地,而那二十幾個黑衣人只是受了輕傷。
我掃過戰場,徐立早已不知去向,想必見勢不妙回去搬援軍了。
這二十幾人縱然強悍,又如何是五千士兵的對手?
我皺眉沉默片刻,問道:“你們之中,誰是首領?”
一男子出列,半跪在我面前。
“叫什麼名字?是誰的手下?”
“編號五六一。新暗門,喬羽手下。”
新暗門?
我一怔,隨即明白。暗門早在太廟之時便名存實亡,倖存下來的人不多,想必也就是眼前這二十幾個了。劉澈說要重組暗門,看樣子早已落實,並且交到喬羽手中了。
營長外馬蹄聲踏得地動山搖,我一咬脣:“隨我來!”
那人起身說是,卻在我走出營帳之時極爲迅速地爲我披上蓑衣,我愣了一下,沒有料到喬羽對手下的要求竟也如自己一般無微不至……我回手抓緊了身上蓑衣,只當他們還站在我身後一般,我怕什麼!我有陳國最優秀的五個男人,他徐立算哪門子的跳樑小醜!
登上瞭望臺,原駐守在附近輪崗的五千士兵此時已經集結完畢兵臨城下——可笑,此時此刻,兵臨城下的竟然是自己人!
暗門門衆護在我身邊,徐立知道他們厲害,只躲於陣後對我叫陣。
“衆將士——”徐立的聲音在雨夜裡遠遠傳開,“此妖女通敵叛國,弒君篡位,我等今日!清君側!以正乾坤!殺——”
“殺——”
“殺——”
“殺——”
一片喊殺聲下,我手一揚,右手邊一人隨即彎弓一箭直射徐立,那一箭去勢極猛,竟然硬生生插入鐵盾之中,將前列衆人等震在原地。
藉着這一箭之威,我立於樓上,厲聲大喝:“通敵叛國的是誰!
徐立你意圖造反,被陛下識破後弒君,現在還想殺本宮滅口!衆將士!還不將他速速拿下!”
徐立震怒道:“妖女一派胡言!”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明明是溼冷的夜,但我分明感覺到每一滴血液都在憤怒地沸騰叫囂!
五千把利劍整齊劃一出鞘,指向我的方向。
“哈哈哈——”我氣得發笑,雙手直顫,“徐立,你明知白楊谷有九雷陣埋伏,還引我大陳將士身入陷阱,難道不是通敵叛國,意圖削弱我大陳兵力!”
“你胡……”徐立臉上漲紅,急欲反駁。
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立刻又道:“此時此刻,我陳國將士浴血沙場與閩越士兵鏖戰前線,你不思殺敵,反而舉劍向內,難道不是乘虛而入,意圖造反奪位!”
“你行刺陛下,捏造僞證,栽贓陷害,甚至殘殺忠良,難道不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你自名忠臣實爲奸臣!食君之祿,卻大逆不道,陰謀造反,蠱惑軍心,陣前倒戈!徐立!你當誅十族!”
徐立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妖女,一派妖言惑衆!我今日便要清君側!”
“哈哈哈——”我握緊了拳頭,怒極大笑,“清君側?我就是君,你想殺我,就是弒君!我乃延熙女帝之後,鳳鳴玉牌主人,純正的皇室血統,你徐立算什麼東西!你爲一己私慾,置家國利益於不顧,煽動士兵造反,他日泉下,你有何面目見我大陳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去見後世子孫!”我轉頭對五千士兵厲聲道,“你們今日爲小人利用,做出這等叛國之事,其罪當誅!但國難當頭,知錯不究,不用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但要認清楚,誰是你們的親人,誰是你們的敵人!握緊你們手中的武器,我們大陳兒郎的武器是用來殺退敵人,是用來守衛城池,不是用來自相殘殺的!”
五千騎兵盡皆默然低頭,雨勢漸弱,只聽得淅淅瀝瀝的聲音,這城下十里之地,竟無一絲人聲。
徐立被我一陣陣搶白,便在理之一字上,他已經輸了,而在情之一字上,他的贏面也不大了。他徐立算什麼,個人感情算什麼,個人利益算什麼,敵國的軍隊就在二十里外與我們的兄弟廝殺,這個時候,國家的利益纔是一切!
“大陳的兒郎們!閩越國的軍隊就在二十里外虎視眈眈,我們的兄弟就在那裡與敵人廝殺搏鬥,敵軍隨時可能突破防線向我們發動進攻!而你們,你們這些生於陳國,長於陳國,沐浴皇恩的人在做什麼?你們這是在逼宮!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了!誰是你們的親人,誰是你們的敵人,你們刀口對着的,又是誰?那些人在看着我們的笑話,看我們自相殘殺,你們拿着吃的是皇糧,拿的是軍餉,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使命是什麼,保衛的又是什麼?是我們劉家天下?不是!天下不是我們劉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們要保衛的,是你們自己的家園,是在家中等你們回去的妻兒父母!閩越國的軍隊一旦踏破這道防線,陳國必將生靈塗炭!國破家亡,君,不是亡國之君,臣,卻是亡國之臣!你們今日陣前倒戈,與那些侵我、犯我、殺我同胞的閩越人有何差別?百年後史書上又如何記你們一筆?若你們子孫仍在,也會被人指着鼻子罵——亡國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