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城王帶着尹朝餘孽來信國公府,純粹是來報私仇的。
這也是他願意在太子闖宮之後給尹朝那些餘孽方便的條件。他協助他們進行一切準備工作,甚至可以幫他們在宮裡的太常寺裡藏匿不少人,但他們要殺了楚家一家子,還要借兵給他去信國公府把他們一家老小殺了。
國公府的家將不能超過兩百人,這是大楚立國的規矩,就算加上家丁也不過三百餘人。他帶着反賊的人馬從皇宮直入內城,因爲他帶的是穿着大楚兵服的將士,所以在內城並無受到阻擋,反倒引得衆家閉緊門戶,以免惹禍上身。
但凡有點能耐的人家都聽到了一些風吹草動,這個夜晚,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了。
項城王帶着可以親手虐殺李銳及家人的快感指揮人分批前往西府的李家和信國公府,只是將信國公府的大門剛剛撞開,就受到了裡面家將和家丁的劇烈反抗。
信國公府的家將是出了名的能打,項城王帶來的兵丁雖然也曾是定北軍的精銳,但真的拼鬥起來,也不見得能佔什麼便宜。
唯一能靠的,便是人多罷了。
李茂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但因爲李銳報信及時,家裡又有一位小皇子不得不謹慎,所以沒有被不明人士帶來的人打個措手不及。
和其他人一樣,李茂在見到神機弩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中軍叛變了。
李茂身上有皇帝的遺詔,若是回京后皇帝駕崩,就擁立小皇子登基,齊邵又隨小皇子一起帶來了玉璽和繼位詔書,三樣東西在一起,足以擁立起一個新皇帝。
沒有人會想到有個瘋子帶着大隊人馬衝撞信國公府是爲了報私仇,所以李茂只能想到來人是圖謀皇子和詔書的,便叫自己的兒子李銘帶着家將護送他娘方氏立刻走。
小皇子由李銳親自護着,率領暗衛到安全的地方去隱蔽。
直到項城王露面,親自砍殺着信國公府的丫頭下人,纔有家將回報李茂來人的身份。
李茂不清楚項城王哪裡來的人馬,但事情絕不是好的那個方向,他一面組織家中家將府丁集合在一起抵擋歹人,一邊想法子撤出府內。
李銳在去後院的路上聽到了項城王囂張的喊叫聲,知道了他們爲什麼而來,心中一片冰涼。
項城王既然是爲了報私仇,那除了信國公府,他家……
幸好他覺得情況不對,把夫人連夜送回孃家去了。
府內殺聲震天,亂成一團。
府外火光映月,北面皇城方向濃煙滾滾。
齊邵和李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對於李茂來說,這一場爭鬥起的實在太過奇怪,根本就不是他的智商和情商能夠想清的。
但這不妨礙他們立刻做出防備。
齊邵和李茂一直守在一起,齊邵帶來的還有不少宮裡的翊衛。
他們立刻動身起來,齊邵準備在內城敲開所有大臣的家門,召集大臣率着家將和京兆府大臣帶人去宮裡勤王,而已經不相信秦鋒和驍騎營的李茂則是立刻悄悄從邊門出府,帶着家將騎快馬前往京城外找剩餘的中軍疾行回京護駕。
項城王衝破信國公府,卻一個主子都沒抓到,一怒之下下令將信國公府點了。
信國公府佔地極廣,是內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宅,信國公府起火,四周人家頓時知道不好。皇帝要連夜抄家,斷不會還把大臣的房子給燒了。
既然是歹人闖宅,立刻就有內城無數人救火的救火,去京兆府報官的報官。還有些和信國公府交好的,壯着膽子派家將去探個究竟。
皇城在燒,內城在燒,同一時間,西城和東城也被人惡意縱火。此時正在半夜,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雖有京兆府的人警惕,但畢竟得到的線索在西城,大部分差吏都在西城巡更,東城先一步燒了起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四處蔓延。
等京兆府的人跑到東城,聯合東城的商家百姓一起滅火時,西邊又重新燒了起來。
而皇城和內城着火,更是讓京兆府衆人嚇得魂都沒了,誰還管東城西城,留下幾個皁隸調度救火,全員連忙往內城和皇城狂奔。
冬日裡最怕起火,和高門大院還用石塊青瓦不同,一般百姓家的房子大多是木製的,西城茅草搭的棚子也有不少,火勢一起,不知驚醒了多少在睡夢中的人家。
王油子在西城早就讓許多人準備好了銅鑼和水缸,此時火起,立刻敲鑼打鼓開始救火,所以西城房子破舊,火勢反倒比東城更小一些。
“拆!全部拆了!把燃燒的房子周邊房子全部拆倒!”王油子集結了一大幫西城的壯漢遊民,指着着火周邊的茅屋草房,“救不了了,火太大,今日風也大,只能不讓火勢蔓延了!兄弟們,拿繩子捆住周邊房子的屋柱,我們一起拉,把房子拉塌!”
“王頭兒,這樣行嗎?”
說話間,有人想要衝進變成火屋的房子裡救東西,卻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只能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泣。
“媽的!哪個做的這種事!喪盡天良必遭天譴!”
“呸!連殺人放火都做了,哪裡還怕天譴!”
“王頭兒,抓到一個放火的,給兄弟們捆了!”
“宰了他!”
“殺!殺!”
王油子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綁的賊人,將他交給其他鄉里百姓看管,如今着重之急是救火,顧不上送賊人去刑部,只能稍後在管了。
“鄉親們!如今內城和皇宮都燒了起來,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大官們管不到我們這些草民,我們必須自己救火!火勢大,我們只能拆掉大火旁的房子,讓火沒東西可燒。等保住更外圍的房子,好歹還有一個棲身之地。”
“今天我們拆了一些房子,但房子是死的,以後還能在建,火勢若是蔓延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頭兒,我們聽你的!”
“我家還有牛車,拉出來一起拆!”
“好!”王油子看了一眼內城的方向,不知道李銳如今正如何。
但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他便重新將注意力全部轉到面前的西城百姓身上。
“我們拆!”
信國公府。
話李銳帶着家將和暗衛們衝出信國公府,從一處不顯眼的角門往內城東邊撤退。
信國公府沒有那麼多匹馬,馬房裡所有的馬拉出來,也不過二三十匹。李銳要把小皇子抱在懷裡騎在一匹馬上,卻被暗衛的首領制止了。
誰都知道李銳不可能把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抱在懷裡。就像你看到了趙雲,便知道他懷中護着的一定是阿斗一般。
到最後,只好李湄和小皇子騎着李湄的母馬,被一羣暗衛護着往東城走。
東城有皇帝的暗刃隊伍“醉霄樓”,等到了醉霄樓,可以借暗道離開城內。
只是這羣人只行了一半,就發現內城通往東城的入口已經有人把守了。那暗衛首領一咬牙,對李銳拱了拱手:
“李大人,小皇子就交給您了,我們先去把入口衝開,你們乘機逃走。”
李銳看了眼守門的兵丁,用軍中點兵之法數了數,大約有一百人。
這些人穿着大楚的兵甲,似乎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在往這邊而來。
“不用,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衝過去。”李銳拔出劍,指着前方。“家將何在!”
“吾等在!”
“騎馬衝刺!”
“是!”
守門的兵丁都是步兵,內門到了晚上就落下門閂,只留門官看門。這些人明顯不是門官,就一定不是好人。
再想到皇宮失火,李銳的心裡更是一陣一陣的亂跳。
他哪裡有時間還在這裡磨蹭!
他送走了小皇子就要回去迎接夫人的!
霎時間,二十多匹駿馬加速前進,這些家將手中都有當年皇帝爲了保護邱老太君賜下的神機弩,李茂當年在反賊風部手上也得到過幾把,沒有上交,此時都裝備了護送小皇子的家將。
神機弩一開,頓時射到了一片人,馬上的家將換弩拔劍,在馬上與步卒擦肩而過,又帶走了一堆人。
李銳猶如殺神降世,拔劍連取三人性命,到了門前跳下馬去,使勁用肩膀一撞,那被人從後面反閂住的內門轟然而開,只餘內門後剩餘反賊瞠目結舌的表情,徒增笑柄爾。
一羣暗衛吃了一驚,而後內心都是一片激盪。這些人都是武人,最崇拜英雄。李銳以文官之身,行武將之事,做的還如此漂亮,怎麼能不讓這些人蕩氣迴腸?
一時間,許多腹誹李茂只派了個侄子的暗衛不再有怨氣。
李茂把家裡武力最高的侄子派出來護送小皇子,而讓衆多家將護着手無縛雞之力的李銘和國公夫人另逃,顯然已經是做到爲人臣子最大的本分了。
更別說李國公還讓自己女兒替皇子掩護,混淆視聽。
李銳一口氣衝開了內門,家將和暗衛們齊齊出手,頓時將東門守衛的不明兵丁全部斬殺,李茂也不耽擱時間,立刻指揮所有人通過,往東城而去。
到了東城,一片火海,與此同時,來時的方向也起了火。李銳一行人站在東城混亂的街頭,雙目含赤,幾不能語。
“有亂軍攻進京城了嗎?”一個家將痛呼出聲。“現在怎麼辦?出城去?”
“我要回宮,不要去什麼醉霄樓。”小皇子騎在馬上,被李湄護在懷裡,突然出了聲。“宮中着火了,還不知道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怎麼養了,皇祖母有疾,也不知道逃不逃得出來,我想回去看看情況。”
“可是火是從宮中先起的啊,若是有壞人,就是先從皇宮出來的。”李湄對着身前的小皇子勸說,“我們得先找到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才能去救家人。”
“你不懂,我全家都在宮中……”
“我有什麼不懂的!”李湄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爹我娘和我哥哥現在不也不知道在哪兒呢!爲了護送你,我們家的家將府丁全都拼命在前院頂着,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現在要是回去自投羅網,豈不是所有人都白死了!”
李銳知道嬸母和弟弟一定是去了平康坊的雲夢閣。吳玉舟在那裡替他家訓練了不少人,那裡人多又雜,最適合藏身。
但如今東城都被燒成這樣,也不知道平康坊到底有沒有着火。現在外面這麼亂,有放火的、救火的、搶東西的、打起來的,誰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火趁風勢,現在滿城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
小皇子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則李湄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用這種方式表明着某種決心。
“先去醉霄樓。”李銳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一勒繮繩,率先往醉霄樓的方向而去。
暗衛首領擔心的看着小主人。只見他滿面是淚,不停的擡頭看着北面的皇城,最後還是隻能強忍着悲痛,任由李湄駕馬跟在李銳後面。
“你莫擔心,宮裡雖然起火了,但皇帝陛下和娘娘說不定和我們一樣已經逃出來了。你想啊,你父母都能把你送出來了,還會想不到自己跑的法子嗎?”李湄沒什麼底氣的安慰着。“都能找出這麼多人來保護你,想來保護陛下和娘娘的人更多的。”
小皇子擦了擦眼淚,咬着下脣點了點頭。
欽天監的觀星臺上,張璇璣看着漸漸暗下去的帝星,無力地跪倒在地。
張玄站在師姐的身邊,驚訝的看着北面宮中騰空而起的火光。
“怎麼……宮中怎麼着火了?”
“我們泄露天機,天道改了天命。”張璇璣捂住頭面,忍不住痛哭出聲。
“我們不該和皇帝說他還有半月之壽。我們不是天君,妄圖逆天改命,只有更可怕的後果等着我們。”
張玄並沒有說出“我早就告訴過你不可以這樣”這種火上澆油的話。
他知道自己的師姐內心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萬分。
“不該如此的。大楚氣數未盡,皇帝應該也還有半月之壽。怎麼帝星暗下去了,北方破軍又大亮了起來?”
張玄對星象並不如師姐那般精通,但這樣明顯的星象,他也是看得懂的。
“師弟,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幫我一把嗎?”張璇璣的抽泣聲一聲一聲的打在張玄的心上,“現在天象全部亂了,就連我都看不出究竟。”
“如今只有你我聯手,請來天君,方能借着星宿歸位,保住大楚的基業,百姓的安寧!”
“師姐,你已經沒十年之壽了。而且,我上次也說了,天君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張玄又一次拒絕了張璇璣的要求。“人之禍應由人定,我們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當做……當做……”
張玄也說不出到底當做什麼。
“天君是以你之氣引出魂竅,只要你幫我一把,便能將她召來!”
“非我不願,而是不能也。”
“兩位道長!”
一個欽天監的官員急匆匆的跑到觀星臺下,對着臺上的張璇璣和張玄喊道:“東西二城失火,內城信國公府在的清水坊全部着火,火勢蔓延的極快,監正叫我喚兩位離開欽天監,到南邊的外城去避難!”
“師弟,如今你還不肯出手嗎?連京城都燒起來了!”
“兩位道長!欽天監緊挨着皇宮,隨時可能燒過來啊!”那小官員看着兩個道士站在觀星臺上一動都不動,急的連連跺腳。
“外面有人說反賊打進來了。還有人說太子逼宮被殺了。說什麼的都有,兩位道長還是避一避吧!避避總不是壞事!”
張玄聽到欽天監小官的話,心中一驚。
他只是大道有成的道士,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一點也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師姐求他下山,他放心不下,便一同下了山。
只是下山之後局勢這般變化,不由得讓他覺得是師姐故意爲之。
師姐是早已看透可能不妙,所以才用這種方式迫他出手嗎?
“道長?道長!”
“你是漏刻博士吧?多謝你來傳訊。你先跟着他們避讓吧。”張玄走到臺邊,對着臺下的官員說道。“我二人還有要事,需要盤桓片刻,等事情辦完,立刻就出去。”
“可是道長,陛下叫我們……”
“你去吧,陛下不會怪罪你們招待不週的。莫等亂起來了再走。”
帝星都黯滅了,哪裡會有陛下能責怪人呢?
那小官雖然心善,但更愛惜自身,苦勸幾次不成,只得轉身離開。
只是走到數丈遠了,這小官還是忍不住回了回頭。
連反賊打進來,火要燒過來了都不走,到底是要做什麼“要事”呢?
在這位漏刻博士的注視下,觀星臺上的張玄衣袍鼓起,猶如將要凌空而去一般。
背影恍如神仙。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人之禍應由人定,我們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當做……當做……”
作者(涼涼地看了一眼):當做召喚獸嘛。
顧召喚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