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生第二次跑路了,終點依舊是三和街,現在我終於懂了三和街這個地方的神奇之處了,每當跑路之時,老哥們首先能想到的就是這裡,因爲這裡沒人會因爲你跑路而對你有任何歧視。
到回牛小二之前,我先在三和街門口冷靜了一下。這裡有幾個沒找到日結的老哥在日常癱瘓,他們就站在街口抽菸,充當三和街的門衛,也就是我一天進三和街時遇到的那幾個人的角色。
其中有一個老哥我還認得,叫胡大力,胡老哥當初也是陷入了網袋信用卡的漩渦中無法自拔,他家裡人幫他還了,還託人找了關係去一個不錯的企業上班。
但是他並沒有跟家裡人坦白完全他所欠的錢,隱瞞了一部分,這一部分繼續利滾利,最後越滾越大,最終爆炸,催收電話再一次打到了他的父母,他的領導那裡,於是他再一次滾蛋回家。
第二次滾蛋回家之後,他家裡人傷心欲絕,整整把他在家裡關了三個月,最後還是湊了錢把口子給他還上了,然後又託了關係又給他找了新工作。
結果又是因爲他太害怕,隱瞞了另一個小口子,然後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一個小口子又像腫瘤一樣迅速越滾越大,最後爆炸,他沒臉再第三次坦白了,來到了三和街當老哥。
我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胡老哥,今天又沒幹到日結哇?給我來根菸。”
他扔給我一根白沙,三和街自願守街的老哥都是每天有10根白沙煙補助的。他看我下午就回來了,就問我:“這不是勞哥嗎?你今天怎麼了,這麼早就回來了”
“嗨,別提了,把人家貨弄丟了,要賠4萬多,我跑路了”我垂頭喪氣的回答他。
他和幾個老哥哈哈大笑,隨即安慰我道:“沒事沒事,後頭我有個美滋滋的日結,到時候帶你一個,幹完了日結我們就去上。”
這就是三和街的好處了,跑路這種丟臉的事情在這裡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正常,我先答應了他跟他一起幹日結,畢竟我工作丟了,我還不知道怎麼跟李小凡說,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帶我一起玩。
於是我和胡大力還有幾個老哥就蹲在街口聊天,其中一個老哥帶來了三和街拆遷的最新消息。
說是那天開發商帶人來測量,整條街的老哥就在街口堵着,開發商見了,只是冷冷一笑,揮手就叫人撤了。
我們剛以爲勝利了,結果天邊飛來七八個無人機,還是特別先進那種。
開發商他們現在都搞無人機測量了,我們一羣老哥紛紛跑上屋頂用竹竿捅飛機。當然這是徒勞的,開發商說項目的進程不會拖。就這幾個月內了,到時候只有看老周有什麼辦法了。
我們聽了都一陣唏噓加害怕。就拿我自己來說,這三和街一拆,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唯一指望就是跟着李小凡混,但李小凡並不是一個大老闆,他贏了錢的時候就是大哥大,可以帶你吃帶你喝給你住。但他賭的大,一輸起來就是難以想象的數字,那時候他比日結老哥都不如……
我也一直在想爲什麼李小凡願意這麼帶我,用他的話說,是因爲我眼裡有光,不想有些三和老哥,已經是真正的無藥可救了。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眼裡有光是怎麼回事,不過我確實和李小凡很合拍。
我們兩個性格很互補,他是個很果斷的人,而我是一個考慮周全的人,兩人就好比將軍與參謀,我們一起做事情,他負責做決定,我負責給他查漏補缺。
胡老哥他們幾個抽着白沙,肆意的指點江山,但我從他們微微顫抖的腿和虛弱的聲音中看出來他們其實中午飯都沒吃。
我兜裡還有些這兩天贏的錢,於是我就去一邊買了幾個大肉餅過來,分給幾個老哥一人一塊,老哥們都感激不盡,馬上停止了高談闊論,專心吃起餅子來。
我買的三和肉餅,3元一個,皮薄餡大,一斤肉餅半斤肉。而同樣的肉餅在花都的街頭,被包裝一翻,取個譁衆取寵的名字,放進一個裝修的花花綠綠的小店鋪中,就成了特色,就能喪心病狂的賣到30元一個。
正當我們吃着肉餅的時候,突然一道餓狼一般的眼神盯上了我們,一個男人就站在三和街口5米遠的地方看我們吃肉餅。
這個男人頭髮跟雞窩一樣的,臉上也滿是黑灰,但是他竟然還穿着西裝,當然這個西裝也很髒,一條紅領帶半掛在脖子上,說是領帶不如說是上吊繩更貼切。
他手裡還提着個公文包,整個人就像從火災現場剛走出去的精英白領。
看着他盯着我的餅子綠油油的目光,我吃不下去了,主動問他:“老哥?餓啦?要不要吃餅子?”我一邊說一邊把手上半個餅子遞給了他,他愣了一下,然後一把抓起來就往嘴裡硬塞。
“慢點慢點兄弟,別噎着”我過去關切的拍着他的背,生怕他這麼吃被噎死了。胡老哥也從後面找了一瓶水來遞給這個男人。
男人吃完了餅子,佈滿黑灰的臉上恢復了一點紅潤,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釋懷了一些事情,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我們幾個老哥都蹲下來安慰着他:“哭吧,哭吧,兄弟。哭出來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有老哥們陪着你”
…………
其實這種男人一天要在三和街外出現至少5個,他們都是被各種天災人禍打擊後緩不過勁來的人,當他們恍恍惚惚的來到三和街之後,往往就會成爲我們的一員。
所以我們老哥遇到這種人,都是自覺的伸出援手,畢竟我們都是這樣被拉過一把的。這也是三和老哥抱團取暖精神的一大典型。
那個男人哭累了,在我們幾個老哥的緩緩引導下,講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本來是一個普通公司的職員,有一個漂亮的未婚妻,經過他的艱苦奮鬥,逐漸在花都這個地方站穩了腳跟。
小兩口先是買了一輛小車,後來又在父母的幫助下首付了一套找房子。
兩人工作上也都非常順利,男人今年還剛升了職,一切時機都成熟了,二人就計劃今年結婚,一切都是那麼完美,結婚的請柬都發出去了。
然後那天晚上,男人和女人在高速上開着車,興高采烈的討論着婚後去哪裡度蜜月。
也許是巨大的幸福衝昏了男人的頭腦,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車,一場慘烈的追尾事故就發生了。
男人在生死關頭本能向左打了方向盤,於是坐在副駕駛的女人就被撞成了肉餅,男人逃過一劫。
未婚妻死在自己面前這只是開始,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男人撞的是一輛千萬級別的超跑,他那點可憐的保險根本不夠賠,超跑上富家公子哥也被撞斷了腿,自然也不願意放過男人,於是就在0.5秒那麼一瞬間,一個美滿的未來溫馨小家,就剩了眼前這個男人。
“我當初爲什麼要向左打方向,我去死該多好……我去死該多好……!是我害死了她,是我親手殺了她…”男人哽咽着不停重複這句話。
我們幾個老哥都默然了,這樣慘的故事至少可以排進三和前十了,主要是上一秒還在天堂。下一秒就在地獄,這轉變速度實在太快,眼前這男人還能堅強的選擇繼續活着,就足以讓我們肅然起敬了。
我們等男人繼續哭了一個小時,徹底釋放了心結之後。攙扶起他,往三和街裡走了,我也回到了牛小二,準備和李小凡說我跑路這件事。
然而我一進去,發現守門和胖子正在吃牛雜,桌子上的啤酒也有好幾瓶了,他們兩個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