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絕望到大悲, 從大悲到大喜,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靳忘知僵在原地,直到有人給他撐上空間罩, 手貼在他肩膀, 將衣服裡所有的水分剝離開來。
一隊的領頭皺眉:“你不是風速雙系?”
靳忘知一愣, 卻聽到寧柯笑道:“哦?猜我是風系——那個小丫頭說的?”
靳忘知這纔想到, 在演示房的時候李樂明明能很快學會並用出那個招式, 可是到了後來訓練的時候,反而使不出來。
所以——寧柯其實還是風系?
不,不止是風系, 他還是水系。
靳忘知:“你到底是什麼異能?”
寧柯笑了:“從某一方面來說——”
他打了個響指,水滴向兩排撥開, 一道空間刃浮出, 猛地軋碎了領頭手裡的無線電通訊儀。
“全系。”
靳忘知:“可是那天火系蟹殼, 你不是被燒傷了麼?”
寧柯湊至他耳邊,近乎咬着他耳朵笑道:“這個嘛, 有機會再跟你解釋。”
寧柯扭過頭,又笑:“他們看到了你,怎麼辦?要不要殺了?”
別人說這種話,多是秘密謀劃無奈至極,唯有他一個說得這樣正大光明面帶笑意, 一隊的幾人聽了俱是目眥欲裂。領頭更是直接怒道:“是我殺的你, 有本事衝我來!”
寧柯直接幾道水繩竄過去, 將幾人捆得結結實實。
靳忘知苦笑:“二隊現在估計也知道了。這個叛出基地的名頭, 我是洗不掉了。”
那一刻, 他心想着能救上寧柯最好,大不了陪他一起死算了。
偏偏他又以爲寧柯死了, 只抱了很渺茫的一點希望。
所以只來得及告訴王錘一些他必須知道,以及基地面對蟹潮要用的消息,其他什麼都沒佈置。
既然張德猜的寧柯是風速雙系,那麼想來他也會告訴王錘。王錘並不笨,他本身又是個王牌空間種,很容易聯想到寧柯之前在醫院的種種。
寧柯只是一個強大至極的速度種的時候,長安基地已經不怎麼能容。
如果他是一個空速雙系,長安基地必定要下殺手。
更何況一個王錘後頭會認爲的空速風三系,以及今天一隊知道的全系?
寧柯擡眼看他:“洗不難洗,全部殺了就行。”
靳忘知一怔,還是搖搖頭。
“也許你說得對,我註定做不成大善。”
一語中的。
一時的衝動已經沒有辦法挽回,就算二隊再信任他這件事也封不了口,寧柯有多危險他們是看在眼裡的,難保不會有幾個正直的人去向高層舉報。
再是信任靳忘知,他們也並非沒有原則。
包括王錘。
這孩子公私分明,雖然小事永遠是老大說,老大說,大事卻從不含糊,該做的決斷都懂。
可如果真將這一行人全部滅口,那麼他七年來的心血就毀於一旦。
他也沒法兒跟王依交代,一不小心就是痛失五隊。
更何況——陪了他七年的戰友,他是真的狠不下心。
寧柯垂眸道:“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靳忘知長嘆一口氣。
大起大落間他腦海裡渾渾噩噩,只知道二隊回不去了。
他突然有幾分自暴自棄地想,反正馬上要蟹潮了,到時候他活不活得下還難說。
他乾脆直接問:“我能不能跟你走?”
寧柯怔住。
他的空間罩在這片天地中撐起一方淨土,沒有雨滴,水流在他腳下繞道。
不遠處被他捆住的一隊隊員也乖覺地沒有說話,默默淋着雨。
寧柯手一揮,幾條水繩被他抽離開。
他轉眼望向那羣因爲自己被放而愣愣的一隊人。
寧柯挑眉。
“還不走?”
幾人連忙要離開。
寧柯突然出聲道:“等等。”
他們停住,做出防備姿態。
誰知寧柯笑了:“路過二隊的時候,記得跟他們講一下。”
“他們的隊長,從今往後——”
他頓了一下,音調上挑,輕快活潑,竟是夾帶着滿滿的炫耀。
“歸我了。”
領頭人大感不妙,連忙出聲道:“寧柯,你就不擔心他是基地的奸細嗎?”
此話一出口,他就想罵自己蠢。
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知道,如果靳忘知是個奸細,他根本不會跟寧柯提他是個奸細。
這不反而詔告他不是了麼?
寧柯哈哈大笑。
靳忘知這才發現,身旁人很開心。
是真得很開心。
寧柯的喜悅幾乎掛在臉上,藏都藏不住,在這滿地惶惶,失魂落魄之中,顯得格外扎眼。
“哦?他既然要,直接拿不就好了?”
“難道我還稀罕這條命不成?”
言罷,他向靳忘知伸手:“快點,我們趕時間。”
趕時間,趕什麼時間?
調查孟還麼?
靳忘知低聲道:“別抱,我可以自己走。”
寧柯想了想:“不抱?”
靳忘知:“不。”
寧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結果直接往前一步,一手撐着空間傘,一手將靳忘知連人扛起,而後在一隊目瞪口呆之中大笑道:“先走了!”
可能他也覺得這語氣太過直白急切,於是停了一停,回頭萬分虛僞地添了一句客氣話:“預祝諸位一路順風。”
而後他身旁雨滴呈旋轉之勢涌向瀑布,水流匯聚,平地竄出一長排水柱。
寧柯縱身一躍,從水柱之上疾馳而去,過後水柱崩塌,重新落回谷底。
靳忘知幾乎是被他以山賊搶親的方式帶走。倒掛於寧柯肩頭,他只能瞧見一隊幾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山川瀑布俱在遠去。
寧柯又找了一座山,一手三根壓縮空間針狠狠打入,炸出一個狹小的山洞來。
他甚至不將它擴大一些,硬生生擠進去。
直接將靳忘知放下,狠狠按在地上。
而後,他低頭吻了上去。
靳忘知瞳孔驟縮,他還未從這一整天的事回過神來,便由着寧柯吻住。
但寧柯的動作十分不得要領。他在靳忘知嘴上毫無章法地啃了幾口,撐起身,興奮卻又茫然問:“接下來怎麼做?”
靳忘知仰躺在地看他,眼神複雜:“你知不知道你爲什麼會被一隊找上?”
寧柯舔了舔脣,笑道:“我當然知道,不就是你想借刀殺人麼?”
靳忘知:“那你怎麼會——?”
寧柯俯身蹭着他的脖頸,含糊不清道:“讓他們以爲把我殺死了,不是更方便你的計劃麼?”
他這方面顯然毫無經驗,加上靳忘知十分不配合,空有心而無從下手,只能抱住他悶悶道:“我還特意離間了下張德跟那個領頭,說張德在一隊二隊之間搖擺不定。吳能這麼大費周章,卻不敢光明正大地除掉我,說明高層其實是想留着我。你想用這個矛盾,讓高層將火發到吳能身上,從而牽連一隊隊長。但吳能能坐上這個位置,後頭勢必有人,那麼這些遷怒最多會導致他不受待見,不一定會被撤職。”
“那個領頭看上去很忠心,那麼他以爲我死了,又覺得張德是個叛徒,回去一定會跟一隊隊長說。但是一隊隊長那樣圓滑細緻的人,一定會奇怪他們爲什麼能殺掉我而自身毫髮無損。如此一來,他會將兩個人都懷疑上,這個時候你暗中幫張德一把,張德自然會站到你那邊去,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我只用露個臉表明自己還活着,這事不就鐵定歸張德了麼?加之你雪中送炭,張德必定要有所回報。”
“而高層一定會大怒,因爲他們曾經下手殺過我,而我還活着,基地的威脅又多了一個。那麼你們的吳長官跟一隊隊長肯定會被撤職。”
“一切遊離因素都會成爲定局,不是麼?”
這個計劃確實是更妥帖,變數更小的。
靳忘知一時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好問:“你知道多少?”
寧柯笑道:“大概全部知道。”
靳忘知盯着黑黝黝的山洞,感受着寧柯壓在他身上:“說說吧。”
寧柯:“你纔是最早發現基地有人失蹤的,然後你跟高層商議希望派人去調查。結果去調查的人也接二連三失蹤,於是基地坐不住了。你就賭了一把,想利用我的能力,來調查出這些人失蹤的真相。”
“你故意放我出來,當然,要弄得很像我自己想出來。畢竟自己爭取到的自由,會更珍惜一些。你很清楚我這種人,一向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乎,所以你就特地打溫情牌,給我住所,很好地照顧我。”
“你耐心等了兩個月,等我教完第一批學員,給基地留下足夠的戰略組合;等我對你稍有放鬆,正好五隊帶消息來報,名正言順地帶我出去。”寧柯低聲笑道,“王依早就查出來那個停靠點有問題吧?所以你纔會一眼懷疑到那棵樹上去。”
“而那兩隊之所以會全軍覆沒,是因爲他們是調查人員,正好撞上了異能蟹殼吧?正因爲如此,他們纔不是像之前那樣陸陸續續地失蹤,而是一整個隊伍一起不見。”
“所以你是故意帶我去,把我往上面引的。正好可以藉此機會脫離隊伍,給一隊的幾個人留下時間空檔來佈置殺我的陷阱。”
寧柯輕笑道:“其實我之前猜錯了,你並非想親手除掉我,而是想借刀殺人。我和一隊幾人,都是這四個字裡的刀,也都是這四個字裡的人。”
“再之後,包括告訴我你的過去,這也是一種手段吧。人類的虧欠心理——總是想交換等值的事情,你在用同樣悲慘的過去套我的話。當然,我後來自己告訴你了,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後來——你聽說我不能留在蜀道,是因爲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既然我在長安不做,在蜀道也沒法做,那我要幹嘛?你猜測我在去蜀道的中途發現了什麼異端,所以你故意給了我錢讓我買中途的糧食,故意放我當着所有人的面逃跑,故意將我的危險程度暴露給所有人看,故意留給一隊時間,讓他們回蜀道報告給吳能,徹底下決心要殺掉我。”
“是不是這樣?”
靳忘知抿了抿脣,那上面還留着寧柯的氣息。
他長嘆口氣,道。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