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死劫
做鬼的疑慮，其實經不起推敲。
蕭祁一走出洞穴，展目眼前的是霽光萬里、千山連綿。身處之地，分明是大片叢林般的綠海和花樹，仰目，能望見終年積雪的雪山之巔。
陰世，就算跟傳說中再有出入，只怕也不能夠有這般亮堂堂的好風景。
何況，這般景緻蕭祁實在並不陌生。
——那是他作爲明月國祁王的封地轄區，祁連山。
洞穴之外，除了熟悉的祁連山風光，蕭祁還看見大隊的狼羣列陣守候。
其講究的陣法和森嚴的紀律讓蕭祁第一時間聯想到守護明月國皇宮安全的御林軍。
綠森森的狼眼，整齊的望向蕭祁，那裡面，看不出有半分惡意，不僅沒有惡意，還帶着一種熟悉的敬畏。
狼羣這種特殊而罕見的眼神，蕭祁當初帶大白下山時，在狼羣中看到過。那時，這羣狼還懂得知情識趣的爲它們的大王獵來一堆兔子作旅途的食物。
……
原來，我不是死去，是被大白弄回了它的老巢。
……但是，大白究竟用了什麼法子，救回我的命，化去我如此嚴重的內傷？
……
律格爾城下，漫漫的黃沙之中，列列的塞北之風呼嘯來去，象是要捲走自己的靈魂。
……眼皮越來越沉，頭也越來越重，最後唯一刻在心上的，是大白牢牢盯着自己的眼睛。
那樣一雙金眸，飽醮着對自己刻骨的感情，眷戀、痛惜、寵溺、還有悲傷、憤怒……和絕望。
大白、大白，是你帶我來到這裡。
但是，現在，你在哪裡？
我的大白現在在哪裡？？？
蕭祁的腦中，瞬間掠過無數個疑問，心上莫名升起一種極度的恐慌，轉身，拔腿便狂奔回洞穴……
洞穴極深，而且象個迷宮一般的九曲十八彎。光線無法透進去的洞穴深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純粹得讓人會打從心底磣出恐慌的黑。
但是，蕭祁奔跑的腳步一直沒有半分間歇和遲疑，象是冥冥之中，自有一雙手在指引他正確的方向。
洞穴的盡頭，反而有極微弱的金光。
他的大白，就……躺在這裡。
蕭祁如今這具力量充盈、宛如脫胎換骨一般的身體，五感已遠甚正常人類太多。這點微弱的金光，已足夠他把大白看得清清楚楚。
大白，它側躺在略微潮溼的泥土地上，一動也不動。那雙從第一眼看到，就勾住自己心魂的金眸，緊緊閉着。
毫無生氣的……閉着。
那雙對除己之外的所有生物都睥睨狂囂，威懾力十足的金眸，在望向自己時，總是溫柔而寵溺，眷戀而深情，象是能夠縱容自己對它做任何事。
但是現在，這樣的一雙眼睛，緊緊閉着……它的口鼻間，糊着黑紅色的血沫……很多。擱放狼嘴的那塊地面，也凝着大灘已成黑紅色的半乾涸血漬。
它的背脊間呈奇怪的凹陷，那是背脊間的肋骨全部粉碎性骨裂造成的傷害……那原是自己身上的致命傷害，如今，卻悉數轉移到大白的身上……
……
象是心臟被人活生生的從胸腔中撕扯出來，劇慟之下，喉頭如有滯物阻隔，眼前似有金星飛竄，蕭祁發不出任何聲音，兩眼乾澀得發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只是行屍走肉般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然後，慢慢趴倒在地上，攬臂，將地上那頭冰冷的、已僵硬多時的巨型動物摟進懷裡，再把自己的頭臉深深的埋進那動物被血污粘染的頸項之間……
便讓我在這裡陪它，直到天荒地老……
……
三十三重天外，雲蒸霧繞的虛空，白茫茫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似是亙古以來，便是如此空落落的寂寞孤清……
其實，這天外之天，並非只有白茫茫的混沌，這看似空落落的寂寞孤清地，居住的卻是天地間最至情至性的司情仙尊。
那位仙尊，司掌着天地間衆生的情愛。
只要他願意，彈指一揮便可化解天地間所有癡男怨女因情劫而銜生的死劫。
只是，這三十三重天外的神秘禁地，哪裡是人人都可到達？
——據傳這位仙尊，不僅擁有美冠三界的姿容，更擁有凌駕九天的法力，當年爲逆天更改幾位愛人的命運，甚至殺進天庭，打上靈霄寶殿，掀翻了玉帝的九龍御案，一把扯爛了王母所定的天規天條。
然後，施施然而去。
漫天神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玉帝，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事後，也拿這位狠神毫無辦法！
連王母這三界出了名的跋扈專橫，那一回，也徹底被降了銳氣和戾氣，從此老實許多。
自此，天地間再無生靈敢於覬覦那位美貌與法力都凌駕九天的神仙。
他這三十三重天外的情天恨海地，更是成爲天地間最神秘的禁-地。
一狼神界小小的凝月公主，想要闖到這個地兒來，着實吃下不少苦頭、花費無數功夫。
但是，狼帝危在旦夕，凝月能夠接受他爲個低賤人類絕了與自己青梅竹馬的感情，卻絕不能接受他真正爲了那個人類魂飛魄散，灰飛煙滅，永遠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那唯一能夠挽回狼帝性命的，便是這位司掌天地衆生情愛的正神。
“司情仙尊！司情仙尊！狼神界凝月跪求賜見！”
凝月公主呼得撕心裂肺，震得虛空中，層層雲靄蕩去飄來，可惜，那些盪來盪去的雲影，又在最快的時間聚攏，悠悠然、無所謂的組合成另一片不受拘束的自由自在。
然後，虛空不改，白雲依舊。
等待，是讓人抓手撓肺般的焦灼。
凝月公主在等待中，悔斷肝腸！
狼帝面對的這場毀滅性的死劫，是她一手造成。
現時空的人間界中，她已經毀滅過狼馭天一次，那一回，她用的是最羞辱男人的極端方式——讓狼神界最偉大的帝君，被一羣低-賤骯髒的人類輪-暴至死。
雖然她的本意並非要害狼馭天。但是，請相信，如果這種毀滅性的災難真的如她所願的降到被狼帝認定的那個人類的轉世之身上，狼帝的驚天一怒絕對不是她可承受。
那樣的風暴，只怕整個狼神界都承受不起。
……
狼帝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也不肯回到狼神界，化爲狼身，一直追到初遇那個人類的時空。
這一邊，慘烈的事件震驚了整個狼神界，那個時候，整個狼神界都爲在人間界被羞辱致死的狼帝瘋狂。
民衆聚到凝月神宮，要爲遇難的狼帝討還公道。
是離嘯挺身而出，承擔所有責任，一個人在狼刑架前，承受千刀萬剮永世不得超身之刑。
凝月公主被那次事件嚇到，思前想後，追悔莫及。她對離嘯沒有半分感情，離嘯便再怎樣爲她付出，都不會令她感動，但是，狼帝臨去前，金眸穿透時空，一直射進凝月神宮去的那兩道帶着仇恨和警告的凌厲眼神，卻令她心驚膽寒。
然而，她終究不甘心自己癡戀了數千載的狼帝投進別人的懷抱，但此時，她心上已經欠缺對蕭祁直接動手的膽量。
於是，選擇了與蕭祁最親密的父親和兄長下手，作法影響了這個時空中，皇帝和太子的腦電波，令他們都深深迷戀上蕭祁，即使不擇手段、枉顧人倫，也想要得到蕭祁。
只要他們比狼帝下手快，早狼帝一步得到蕭祁的處子身，那麼，狼帝與那個人類的孽緣，將徹底了結。
卻哪裡知道，狼帝即使只能以狼身的形態出現在蕭祁面前，相互之間仍可建立深厚感情，直到爲彼此死生相隨。
——蕭祁可以拼命爲狼身的狼帝擋下一掌，狼帝也可拼卻魂飛魄散的危險，用失去力量和內丹的孱弱之軀再次啓動那個滅亡自身的法術。
以狼帝這個時候的狀況，啓動這樣的法術，完全等於自取滅亡，不能自動療傷的狼身一旦毀去，重創的魂魄在人間界將支撐不過兩日，然後，等着他的，就是灰飛煙滅的命運。
算算時間，狼帝的魂魄已經在人間界苦苦支撐了將近兩日，這兩日裡，她什麼方法都已想過，甚至，拼卻泰半功力，潛進狼神界聖雪山，想要強行開啓狼帝封存的內丹，送到狼帝陷進人間界的魂魄之中，結果卻被狼帝的內丹和力量反彈，打成重傷。
若不是聖雪山七位護山長老及時出現救了她，她那條小命當時就要報廢在聖雪山。
是七位長老的主意，讓她到三十三重天外跪求司情仙尊，請他化解狼帝情劫中的這場死劫。
爲了送她到達這天地間的神秘禁地，長老們集體施法，先是爲她療傷，然後又各自犧牲了三千年的功力，千辛萬苦才把她送到這九天之上。
人都已經到了這裡，若是連司情仙尊的面都見不了，若是隻能眼睜睜看着狼帝灰飛煙滅，永遠消失在這天地之間，本宮還不如一掌拍碎天靈，自燃心火，自絕在這無情無義的神仙面前！
凝月公主面目猙獰的怒瞪虛空，厲聲長嚎：
“司情仙尊！凝月再喚您一次！若再不出來，凝月便自絕在您這情天恨海地上！”
……
這個威脅夠狠，可惜這情天恨海地的主人，又豈是可任人威脅之輩？
何況，狼神界這位善妒而愛耍陰謀手段的公主殿下，實在勾不起此間主人半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