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仵作匆匆趕來,倉促又不失恭敬地拜見了王爺和世子,然後在朱成的屍首旁蹲下來,邊檢查邊道,“血液是新鮮的,沒有中毒的跡象,刀子切斷主心脈,基本上是一刀斃命,朱大夫是因爲心臟驟衰,失血過多而死,下手的人又快又準,至少有一點行家的本事。這刀子絹細精緻,或者是女人所用,或者是大夫所用,朱大夫身上帶着這樣一柄刀子,倒也合乎常理。”
“可是……”
謝純然疑惑地道,“我吩咐朱大夫來向藍姑娘求一株蘭艾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他攜帶了刀子,就算他要帶,爲了避免嚇到藍姑娘,我也會制止的。”
“這……”周仵作站起身來,“王爺如何看?”
梵勒臉色更加陰鬱,“眼下真相不是已經明確了嗎?來人,把這個蛇蠍之女押送刑部。”
“父王……”梵容還要說話,梵勒擡手製止,“人證物證俱在,藍鳳祭又親口承認,還有什麼好說的。”
梵容一陣痛心,幽幽道,“請父王容容兒和藍姑娘說幾句話。”
梵勒剜了藍鳳祭一眼,“好,一盞茶的時間。”重哼一聲,踏出大殿。
謝純然在鳶兒的攙扶下,也弱弱地出去了,目光掃過藍鳳祭的臉,見她的情緒不受絲毫影響,心中更加嫉恨,轉而被強烈的快意取代,進入刑部大牢,有幾個是活着出來的?況且藍鳳祭在人的眼皮底下殺了人,就更加不可能有生路了。
藍鳳祭黛眉一挑,眸光如雪刃之影掃落過來,帶着刻骨的冷寒之意,彷彿蘊藏着一件極爲可怕的事。
謝純然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小姐不要怕,她活不了多久了。”鳶兒悄悄在耳邊道。
謝純然嘴角冷冷勾起,藍鳳祭,等你上了法場,我一定會去爲你送行的。
一袖雲的氣氛清寂了下來,梵容手輕輕放在藍鳳祭的肩上,眸子一派幽深沉痛,“爲什麼?”
藍鳳祭疑惑地反詰,“到這樣的地步,還有必要問爲什麼嗎?”
“你難道不知道後果?”梵容語氣帶上了幾分蘊怒,手撫上那張清媚的顏容,手指有些微的顫抖,“你就這樣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藍鳳祭,我憐你這些年流落天涯,從來不曾虧待了你,你卻……你卻這樣作踐自己的性命。”
“你心痛了?”藍鳳祭失笑,“想不到,世子也會爲人心痛呢。”
“爲什麼這樣做?”這是第三次發問,幾乎一字一頓,梵容的手稍微用力,藍鳳祭的身子一傾,險險倒下,卻隱帶着嘲諷看他,“這是鳳祭自己的事,不勞世子憂心。”
“難道……”梵容似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是爲了讓我難過,好看了痛快,是麼?我知道洛世子也可以容你,卻要留你在清穹王府,所以,你怪我,恨我,爲了那個男人,你願意賠上自己的命。”
這已經是眼下最明智的猜測了,藍鳳祭脣角浮起一抹悽然的笑,移開視線,“世子不懂鳳祭的苦衷,不要問了。”
梵容彷彿望入她的眸底深處,“藍鳳祭,就算你想死,我也不會讓你如願。”他慢慢鬆開她,“刑部那邊,我會盡量拖延你的時間,並且,不讓你受一點酷刑。”
他抿起薄脣,轉身離開,玄衣身影高華雍貴,透着從容的凌霸氣質,彷彿只要輕輕翻掌,便會傾覆了天下。
藍鳳祭心中隱約浮起一絲複雜,闔上眼,睫毛微微顫抖。
這樣做,值得嗎?至於嗎?……
赤兒從殿外“撲棱棱”地飛進來,停在藍鳳祭的肩頭,“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藍姐姐,桃花眼才說不讓你再繼續待在清穹王府,要你回到他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自己會安排,你卻殺了人,走不脫了,桃花眼會擔心死的。”
藍鳳祭握住赤兒,拇指撫着它小小的頭,“你回去告訴他,我終究會回到他身邊,他若不離,我必不棄。”
刑部大牢永遠都是最駭人聽聞的地方,那兒充斥着花式各樣,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具,夾雜着被囚禁着的戾氣,冤死者的怨氣,雖然每日都回蕩着此起彼伏的喊叫和呻吟,卻讓人感到冷透入骨的死寂。
儘管案情已經明瞭,刑部仍對藍鳳祭進行了一番審訊,並作了筆錄,然後押入大牢,五日後,與藍丞相一道行刑問斬,本該第二日便問斬,但審判時清穹府世子就在側坐,尚書便小心地將日期推了四日,同時也將藍丞相的行刑期推到了同一日。
“吱呀”一聲,一間牢獄的門被打開,獄卒將人推進去,又隨即將門鎖上,裡面收拾得還算乾淨,還有一張小桌,一張簡單的牀,看上去有些嶄新,應該是剛放置進來的。桌上擺着一盆羽雪花,輕輕一曳,便落下幾片如雪瓣的花朵,轉瞬消湮,枝上又重新長了出來。
那一口鮮血還記憶猶新,不過是十天前發生的事,藍鳳祭心口一扯,眸中冷波乍現,掌心催起一道殺光,正要將這一盆預示着不詳的花株毀掉,一個沙啞的聲音帶着震驚傳入耳中,“啊,鳳祭,是鳳祭,你怎麼進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聲音是那樣的熟悉,藍鳳祭彎起脣角,慢慢回首,離開清穹王府之前,她換上了一身白衣,襯得面顏更加清寂如梨,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層寒氣,“藍丞相,這些日子不見,可還安好?”
一個邋遢的男人映入眼簾,藍於恭蓬頭垢面,鬚髮盡白,曾經還算偉岸的身體垂垂朽矣,彷彿隨時會倒下,再也起不來,他衣衫襤褸,上面染了一條條血痕,臉色憔悴枯槁,想必是受了不少的苦刑。
聽出女兒語氣中的諷刺,藍於恭悽苦地搖頭,“你長姐僞造了府令,把你逐出丞相府,我已經訓斥了她,並罰她面壁兩日,本想命人接你回府,後來出了這樣的事,爹還慶幸你留在清穹王府,可以倖免於難,沒想到你終究還是被牽連進來,爹內心有愧啊!”
藍鳳祭神色有一絲鬆動,“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這是一早便打定的注意,只是現在說出來,還不算彆扭。
藍於恭一訝,“鳳祭,你的意思是……?”
藍鳳祭折下一朵羽雪花,看着花瓣在指尖慢慢淡去,“只是,永遠不要再踏上這片土地。”
她望着虛空,脣角冷冷勾起,如冰雪之花綻放,清媚到了極致,雖然只是賭,但殺不了梵容,至少也能在他的胸膛上狠狠刺下一刀。
“世子,王爺吩咐了,藍鳳祭處斬之前,你不得離開朝惜王王府半步。”
洛九歌才走到門口,便被三名府內一流護衛攔住,眸子眯起,“憑你們,也想阻攔得了我?”
“庶女藍鳳祭殘殺無辜,已經成爲凰城第一毒婦,人人得而誅之,幸而當初入的是清穹王府,否則,恐怕朝惜王府也會名譽掃地。”
洛九歌鳳眼一挑,冷哼一聲,轉身進了書房,藍袖一揮,一層結界封住門窗,阻斷了一切聲息,“龍清麼,幸虧你還沒有去往北蒙。”
龍清顯出身形來,“屬下聽說藍姑娘出了事,便匆忙趕了回來,畢竟世子不方便行動。”
“好。”洛九歌吐出一個字,眸中浮起一絲讚賞,“把藍姑娘救走,送到桃陌洲,告訴她,我在那兒等她。”
龍清猶豫了一下,“那殺人的罪名……”
“不管是不是她殺的,都不重要,我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洛九歌修長的手指往窗臺一叩,“你懂隱身術,進入刑部容易,帶一個人出來卻難,千萬不可疏忽大意了。”
清穹府世子的紅顏知己殺人的消息很快傳遍凰城,藍鳳祭一時成爲口耳相傳的蛇蠍美人,詛咒謾罵滿天飛,連帶影響了清穹府的聲譽,有人道梵世子瞎了眼,引狼入室,讓清穹府近兩百年的名譽毀於一旦,有人甚至到刑部大門外,要求立即將藍鳳祭繩之以法,不讓她有任何一絲出逃的機會。
糧庫的大門打開,一車車糧食運了出來,這本是要借藍鳳祭的名義發放出去救濟窮苦百姓,讓她穩固地位和少受非議的口糧,成了清穹府恢復名譽和擁戴的手段。
天色漸晚,夕陽的餘暉淡淡地籠罩下來,將男子的玄衣也染上了些許的血色,梵容負手立於一袖雲殿門處,望着一闕殘陽,眸子一派幽黑,神色清寂。
“稟世子,朱成的屍首被攔下來了,周仵作也在大殿外侯着。”
墨予悄無聲息地來到身邊,低聲道,“謝純然和鳶兒被秋娘控制在了錦雲殿,菱雪姑娘也被救了出來。”頓了頓,“可以開始了。”
梵容翻開手掌,目光垂視上面的脈絡,“本世子就不信,小小泥鰍,在清穹府掀得起滔天大浪。”
晚塵殿外,周仵作忐忑不安地等待,一種不對勁的感覺縈繞不去,雖然他檢查時說的話並沒有假,但這一樁命案看似天衣無縫,卻似乎有許多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