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陰冷笑聲
在石樑上,楊鋒小心地給秋實檢查着身上的傷口。
秋實遍體鱗傷,最嚴重的莫過於腿上的那一道傷口。那道傷口深可見骨,翻卷着白花花的嫩肉,不停地往外着滲着鮮血。幸好都是狼爪所傷,並沒有留下狼人的咬傷,不然他早就小命不保,變異成了狼人。
“你的命怎麼這麼大?”楊鋒邊給秋實上着藥,邊問道。他見秋實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心裡的負疚感頓時減輕了不少。村民醫生站在一邊,給他遞藥、補藥,忙着打下手。
“唉喲喲……,能不能輕一點,疼。”秋實故作痛狀,吸着涼氣,喊道。大難不死,從狼人堆裡撿回一條命的他此刻顯得異常的輕鬆。能活着與楊鋒、秋歌和村民們相見,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瞧你那個熊樣。”楊鋒說道,“忍一下,馬上就好了。”他聽得秋實叫喚着,手上的動作即刻輕緩了不少。
“秋實,你是怎麼在狼人堆裡活下來的?我們都以爲你已經……”秋歌坐在旁邊,握着秋實的手,柔聲問道。
“姐,你可別提了。這個姐夫……”秋實感到一陣疼痛,忍不住小聲地叫喚出來。原來是楊鋒聽得秋實又說起“姐夫”這個詞,經意或者不經意間碰了一下他的傷口。
“小心些,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秋實眉毛鬍子擠成了一塊,衝着楊鋒嚷道。
“可剛纔如果沒有我的話,你是不是也要變成狼人了?”楊鋒雖對秋實心存感激,但嘴上卻故意懟了他一下。楊鋒本就對機靈過人、涉世未深的秋實甚有好感,在一起聯手多次搏殺狼人,只不過經過逼婚一事,他們之間略有嫌隙,可如今石樑一戰,以命換命,感情反而比之前的更深更親了。
“沒有我救你,你剛纔哪還有命救我?”秋實朝着楊鋒翻了一下白眼,振振有詞地說道。
“你們別鬥嘴啦,秋實,你趕緊說。”秋歌眼見他們倆鬥嘴鬥得沒完沒了,趕緊打斷他們的話。
“姐,剛纔我下去救他,他居然扔下我不管,直接跑了,你說氣不氣人?”
“好啦,這之間的事情,鋒哥已經告訴我了,你就說你怎麼活下來了。”秋歌剜了楊鋒一眼,又氣又好笑,說道。
“真的嗎?他都跟你說了?那他有沒有答應娶你?”秋實一聽,更來了勁,笑着說道。
“唉,我說秋實,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楊鋒笑罵道。因爲剛纔秋歌的寬宏大量,再加上她爲了村民能捨生取義,他對秋歌感到由衷的敬佩,再加上與秋實之間的兄弟感情漸增,楊鋒的心裡慢慢產生了一些變化,對秋歌似乎也變得親近了起來,對於和秋歌的婚姻一事也沒有那麼大的抗拒心理了。
秋歌一聽,臉一下變得燥熱起來,偷偷看了楊鋒一眼,拍了拍秋實的嘴巴,嬌嗔道:“秋實,你再這樣說,我可不理你了。”
“唉,早知道,我就不這麼拼命去救他啦。”秋實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他見楊鋒做人重感情、講義氣,做事不張揚、不浮誇,又與自己甚爲投緣,於是極力撮合着楊鋒和秋歌的婚事。
“別貧了,狼人還在石樑底下等着呢,你趕緊說正事吧。”秋歌正色說道。
秋實一聽狼人,也知此時並不是談情說愛、開玩笑的時間,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向楊鋒和秋歌說着分別以後的事情。
原來,他憑着身手靈活,動作敏捷,謹記楊鋒教他的動作要領,殺得性起,竟然一路衝到了燃油溝以外的陷阱區。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楊鋒和村民們已經向石樑方向開始突圍,而聚在他身邊的狼人也越來越多。在狼人羣中,他不敢大聲呼救,怕引來更多的狼人,只能邊殺邊撤。這時的他,身上沾滿了狼人的血液,腥臭難聞。他驚奇地發現,他身邊的狼人嚎叫着,紛紛衝向楊鋒和村民他們,只要他離狼人稍遠一些,如果不主動動手,狼人們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有了這一發現,他偷偷藏起明晃晃的鋼刀,小心翼翼地狼人羣中前行,準備撤回到楊鋒邊上。可是,他前方的狼人的越聚越多,根本不可能從狼人羣中穿越過去。他見右側的懸崖邊上狼人稀少,於是想着先到懸崖邊上,等狼人退時再作打算。他費盡千辛萬苦,到了懸崖邊,回頭一見,大批的狼人衝向了石樑。正當他爲石樑的安全感到擔憂時,忽見空中的火箭如同流星一般射來。他親眼瞧着狼人們在沖天的大火中哀嚎着,翻滾着,如黑色的潮水,向後潰敗。他暗自慶幸着,大火卻已經燒到他的周圍,無處可逃。幸好旁邊有一個深達兩三米的陷阱,他不假思索,趕緊跳了下去,用底下的泥沙將自己裹了起來,終於逃過了大火的燒烤……
“等一下,你說你在狼人羣中,狼人竟然沒有發現?”楊鋒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問道。
“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不然我怎麼能活到現在?”
“難道在狼人羣中只要掩蓋住人類身上的氣味,也能安全無恙?”楊鋒喃喃說道。
“真的嗎?”秋歌疑惑地問道。
“不是很確切,不過目前來看,很有可能這樣。”楊鋒想起了爬到樹上的葉子良他們。他將剛纔獨自前往深林探查時遇到的聽到的,大致向秋歌和秋實解釋了一下。只不過這其中,他隱去了葉子良對秋歌的憤怒。
“天啊,原來這幫狼人是葉子良他們引來的啊,真沒想到,他居然能投到了王子文手下。”秋實大聲驚呼道。
秋歌聽完,臉若冰霜,一言不發,忽地咬牙切齒地說道:“葉子良,你居然做下如此罪惡滔天之事,我與你誓不兩立。”
“這樣不對啊,如果狼人的血液有隱身作用,那怎麼對我們上次獵殺的三頭狼人沒有效果?”秋實回想了起來,第一次遇見狼人時,自己身上也濺滿了狼人血液,可是其它的狼人照樣朝他們追殺過來。
“會不會是因爲白天,光線良好,所以它們能知道我們的存在?不要忘了它有還有眼睛和耳朵。”楊鋒說道。
“那是不是可以說,只要我們身上有狼人的味道,而且不讓它們看到或者聽到,我們躲在它們身後,它們也完全找不到,是吧。”秋歌略一沉思,說道。
“理應如此。”楊鋒指着遠處的狼人,說道:“在那些狼人的附近,葉子良他們幾個人就藏身其中。如果狼人發現了,他們早就沒命了。”
“好陰險的葉子良,不僅將狼人引到這裡來,還躲在一邊,暗中看着我們被滅族。”秋歌恨恨地說道,“可是他們又怎麼將狼人準確無誤地引到我們這裡呢?”
“這個我現在也沒想明白,當初我問他的時候,他也不曾告訴。”楊鋒罷了一下手,說道,“先不管葉子良他們了,眼下狼人又開始蠢蠢欲動,還是想着如何渡過這一難關吧。”
剛纔幾頭狼人雖然失了利,但同時也探明瞭石樑這邊的實際情況,剩餘的狼人開始慢慢地朝着石樑方向趕了過來。雖然狼人數量大幅減少,但如果按照剛纔不顧死活地用身體搭梯的攻法,再加上村民手中的箭支已經屈指可數,恐怕石樑防線很快就要失守。
可村民撤離纔剛剛開始,就算再給他們半天時間,恐怕也走不了多遠。
“哈,”秋實大喊了一聲,幾乎把秋歌和楊鋒嚇了一跳,只見他興奮地拍了一下腦袋,說道:“我怎麼沒想到,既然,狼人對自身的味道不敏感,我們大可以作點文章。”
“什麼文章?”楊鋒和秋歌同時問道。
“村民們拖家帶口,行動不便,就算現在給他們跑,又能跑多遠?”秋實頓了一下,暗自得意地朝着楊鋒和秋歌笑了笑,故意買了個關子。
“都這功夫了,你還有時間開玩笑。”楊鋒舉起手,欲拍向秋實的腦袋。
“唉,別動手動腳的呀。”秋實趕緊一閃,躲在秋歌的臂彎裡。
“別鬧了,秋實,你有什麼好點子,趕緊說出來吧。”秋歌雙手將秋實的腦袋擺正,正色說道。
“我的想法就是,既然村民跑不遠,不如不跑,找個地方藏起來。”
“藏起來?怎麼藏?”楊鋒問道。他在大邱鎮倒是見過藏在下水道的人們,可那是因爲下水道洞口小,狼人進不來,再加上下水道里的味道刺鼻,又多少掩蓋了人類身上發出的味道。而這村落裡,既沒有像大邱鎮一樣的下水道,也沒有地下防空設施,根本沒有藏身的條件。
“地窖。”秋實一本正經地說道。
“地窖?”秋歌一聽,急了,“地窖不深,藏在地窖裡,一下就被狼人發現了。”
楊鋒眼睛一亮,立即明白了秋實的真實用意,猛地一拍秋實的肩膀,笑着說道:“果然是好辦法。”
“哎喲,你故意的啊。”秋實揉着肩膀,大聲哀嚎着。
“你們倆在幹什麼呢,打什麼啞謎,急死人了。”秋歌不滿地嚷道。
“姐,你別急,聽我說。”秋實這才把他的計劃和盤說出來。原來,他想着讓村民全部藏在地窖裡,在地窖出入口分別塗上狼人的血液,掩蓋住人類的氣味。這樣一來,只要地窖裡的村民不發出聲響,任狼人再怎麼找,也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
“辦法是個好辦法。可是我們有這麼多小孩子,而地窖淺,萬一哭鬧起來,不是也很容易被狼人聽到?”秋歌還是有些擔憂。
“呃,難道就沒一個深一點,長一點的,可以完全掩蓋得住小孩聲音的地窖?”秋實反問道。
秋歌默然,她還真不知道這個情況。村落裡的村民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地窖,但每個地窖都可能不同,誰有事沒事去打聽別人家地窖的情況?
“我知道有一個地窖可以。”楊鋒忽然說道。
“你知道?”秋實和秋歌驚訝地盯着他。
“張嬸家的地窖,足夠長、足夠深,藏個百來號人,一點問題也沒有。將小孩放在地窖的最中間,任他們怎麼喊怎麼哭,外面也聽不到。”楊鋒說道。他想起了救張嬸時,張嬸帶着他在她的連成一片的地窖當中穿行,成功地躲過王子文手下刀疤的追擊。
“是嗎?全村人終於有救了。”秋歌欣喜地說道。然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眼睛盯着石樑下的狼人羣,憂心忡忡地說道:“藏身的地點解決了,可狼人的血液從哪裡來?還是要到下面去抓兩頭狼人來?眼下箭支已經差不多沒了,在沒有弓箭手的掩護下,如果深入狼人羣中,風險太大,甚至可能得不償失。”
“這倒不用擔心。”楊鋒想到了此前的狼人屍首,笑着說道:“剛纔我們已經弄上一頭狼人的屍體。只要給它大卸八塊,散發出的味道,已經足夠掩蓋的了。”一提到那頭狼人屍體,他就想起了那些在石樑下慘死的村民們。爲了搬運屍體,害得他沒有及時逃到石樑上,以致於被狼人羣所圍困,最終導致了十幾個村民命喪狼爪。幸好這次狼人的屍首派上了用場,不然何以告慰那些死去村民的英靈?
他臉色一沉,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長嘆了一聲,說道:“假如不是因爲這頭狼人,那也不會枉死這麼多人”。
秋歌聽他提過這件事情,又見他臉色陰晴不定,知他爲死去的村民悲傷難過,柔聲安慰說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們用生命換回了一頭狼人屍首,冥冥之中,卻不知那頭狼人的屍體能挽救全村人的性命,如果泉下有知,他們也會心滿意足了。”
“鋒哥,你也別難過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做準備了。”秋實也提醒着他。
“嗯,大敵當前,還遠未到大談傷感的時候,還是趕緊將村民們安頓好再說吧。”楊鋒強打起精神,又和秋歌商定了一些細節事宜,便讓她和秋實倆人帶着一部分人,還有狼人的屍體回村落,先將村落裡的村民安排妥當,自己則和留下來的人一起再嚴密監視狼人羣,以防意外。
二
在石樑遠處的茂密的深林裡,幾頭狼人靜靜地站着,圍着一頭遠比其它身材要高大的狼人周邊,一動不動。
在中間的那頭狼人,渾身長滿了烏黑髮亮的狼毛,雙眼緊緊地盯着石樑。一陣微風吹過,它的狼毛隨風起伏着,兩隻耳朵像雷達一樣豎立着,鼻頭微微翕動,像一個久經沙場的指揮員,把握着戰場瞬息變化,隨時指揮部隊攻陷敵方的防線。
它神情冷漠,在狼人進攻開始之時,到大火吞噬那麼多的狼人,幾乎無動於衷,從頭到尾,就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彷彿前方狼人羣和人類的戰鬥,根本與它無關。
眼見到狼人們不斷地在光滑的石樑上攀高,繼而爬上石樑,然後又紛紛在另一側跳下,終於突破了石樑防線。它這才朝着周圍的幾頭狼人揚了揚頭,忽地發出了一陣陰冷的笑聲。
這陰冷的笑聲,聽上去,像極了一個乾癟老頭從嗓子眼裡憋出的聲音。
是狼人?還是人?難道狼人已經進化到可以具有人類一樣的聲帶,一樣的說話,一樣的喜怒哀愁?
三
楊鋒是最後一個撤離石樑的。當他身上塗滿狼人血液,爬上村裡一棵大樹的時候,大批的狼人從石樑上已經跳了下來,狂嚎着衝進了村落裡。
他所藏身的那棵大樹上,還有幾個先前撤離、來不及再躲到地窖的村民。他們的身上同樣也塗滿了腥臭無比的狼人血液。
楊鋒躲藏在一根有着茂密葉子的樹杈上。在這個位置,整個村落盡入他的眼底。
他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在他頭頂的那幾個村民。村民們神情慌張,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這是一場拿着全體村民性命做賭注的賭局。如果他們的計劃成功,那麼全村人全部將得救。如果失敗,那剩下的可能就他們這幾個人。
東面的山上,一抹朝霞騰起,泛起了魚肚白。而天空中的那輪似乎還不甘心就此謝幕,死活賴在西邊的山頭上,不肯下去。
他清晰地看到幾頭狼人衝進了他之前所住過的房子,緊接着房間裡響起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過了一會,它們又破窗而出,悻悻地追上其它狼人。他也清晰看到幾頭狼人“蹭”地跳上幾棟房子的屋頂,將屋頂上的瓦片踩得“吱嘎”直響。它們四處張望着,尋找着人類的蹤跡,又毫無發現,只得跳下來,朝着前方奔跑而去。他還清晰看到幾頭狼人在村裡幾個大戶人家的庭院裡,用鼻頭嗅着,用耳朵聽着,用狼爪刨着,似乎發現了人類的氣息,可硬是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翻找了一陣,無果而終,無奈離去。
除了偶爾的狼人瘮人的嚎叫聲,重物倒地的沉悶聲,瓷器、玻璃清脆的破碎聲,村落裡,甚至整個大山裡,死氣沉沉的一片,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壓得人的胸口沉甸甸,簡直喘不過氣來。
狼人們在村落裡東翻西找,找不到任何東西,渡過小河,在張嬸的三棟房子邊上又短暫停留了一會,終於朝着村落的北方森林飛馳而去。
楊鋒眼見大批的狼人漸漸遠去,又看了看天邊的朝霞,長長了吁了一口氣,用手背抹了抹額頭,輕笑着對頭頂的村民說道:“天亮了,最黑暗的一刻終於挺過去了。”
“是啊,上天眷顧,大家都安全了。”村民們也跟着紛紛笑了起來。
“嘿嘿,是嗎?”楊鋒忽地聽到樹底下一陣笑聲。這笑聲怎麼如此的陰冷,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瘮人。楊鋒頓時如同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淹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是誰的笑聲如此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