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到了醫院的急診科,醫生檢查了一下,也說沒事,還說老太太血壓心音都挺好的,很健康。我說那就回去吧?醫生說要不你們再待會兒觀察一下。我心想觀察個屁啊!吊脖子這碼事,死了不就是死了,沒死還能過會兒再死?

劉奶奶在觀察室躺着,不知怎麼又悲上心頭,哇地大哭出來,在晚上的醫院裡聽得特別的響。我真想叫那醫生聽聽,能哭得這麼有底氣的,是有事的樣子嗎?

不過觀察就觀察,反正躺着不花錢,老太太在那兒和過來問她爲什麼哭的護士聊上了。我坐在旁邊,也聽了個大概。

原來這劉奶奶有兩個兒子,都在本地,各自有家。她老太一直自力更生,身體挺好的也不用兒子們養活,最近,劉奶奶覺得自己老了,想跟兒子過,兩個兒子卻都不願意贍養她。小兒子說,他家庭困難,能力有限,況且按傳統都應當大兒子負責養老;大兒子卻說母親偏心小兒子,有錢都給了小兒子,自己什麼都沒拿到,應該小兒子養老。

“我的兩個兒子都這麼不孝……我該怎麼辦啊……死了都沒人知道……”老太太說着又傷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着護士的胳膊傾訴。

那個護士四十歲左右,聽得很投入,看樣子挺熱心的,一看她這樣,就出主意說:“哎呀,奶奶,你這個可以叫人幫你解決嘛!也沒必要尋死覓活嘛!”

“哪有人管人家家裡的事哦!”劉奶奶說。

“有的呀!”護士瞪大了眼,“電視臺啊!地方臺有個幫您節目,晚上六點開始,播了好多老百姓身邊的事兒,像您這樣的養老問題也有!那些不孝子呀,讓電視給他一曝光,就不敢不孝順您啦!”

“真的啊……”劉奶奶聽到了希望,眼淚都不流了,想了一會兒又說,“可是,上電視罵我兒子,會不會對我兒子不好啊……”

“您兒子都那樣對您了,您還想這些啊?”護士說,“孩子再大也是您的孩子,這就當您在教訓兒子!”

“嗯……”劉奶奶動心了,“那,怎麼上電視啊?是不是可難啊?”

“不難啊!”護士說,“打59280,‘我就愛幫您’啊!來來來現在就打吧,我幫您打,現在才九點多,記者那麼愛蒐集新聞,沒準馬上就趕來了!”

說完真的拿出手機,走出去打了電話,過了一會兒進來說:“他們說等下就來!我看看啊……”

護士對着劉奶奶上看下看:“奶奶您得裝得可憐點兒!先從觀察室移到住院觀察病房那裡。”

然後她找來一個小護士:“來,給這奶奶上個心電監護。”

小護士答應着去推儀器了。醫生跟着儀器走過來問:“怎麼回事?我沒下心電監護啊,你們上什麼?”

“哎呀,你來得正好!”護士拉住醫生,“來給這位奶奶開兩瓶水掛掛吧!”

“胡鬧嗎!”醫生把袖子從護士手裡抽回來,“好好的有什麼好掛的!”

“這不都是爲了拍攝效果嗎……”護士說,“順便收住院了吧。”

“你也太會給我找事了!”醫生道,“收住院我還得寫份住院病歷!”

“寫吧寫吧,”護士道,“反正你閒着也是閒着……那個,劉奶奶,您有醫保卡吧?哎,有就好!掛點生理鹽水啊營養液啊也沒壞處嘛,快去下醫囑!”

看着醫生活生生地被護士壓制,我和李潤都傻了。小護士在旁邊掩嘴兒笑,醫生乾瞪眼:“都瘋魔了都!”

因爲門診變成了住院,我又被派遣回了趟劉奶奶家找醫保卡。回去的時候記者已經來了,不過沒看到攝影機,來了又走了。我們在醫院熬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扛着攝影機的電視臺的人譁一下全來了,把醫院的走廊都給堵住了。

劉奶奶象徵性地住了一天院,就回家了。沒過幾天,我們就在地方臺的節目上,看到了她哭哭啼啼的臉。再給電視臺把音樂一加,旁白語氣悲痛地那麼一配,還真能激起人的同情心,一點都覺不出她是那個害得我們每天大氣都不敢出的兇惡老太婆。

節目播出後,電視臺還做了幾天跟蹤採訪,採訪車往我們這開過不少幾次,有時正趕上白天快吃飯的時間來,學生們愛湊熱鬧,呼啦一下都圍過去。又過了幾天,劉奶奶被兒子接走了。

隔壁的房子空出來了,早上也沒有太極拳,也沒有小推車了,晚上終於不鬧騰了。但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李潤他居然有點失落的樣子,說是劉奶奶這樣一走,鄰居就少了一個。我不正經地笑着對他說:“這不是好事嗎?這下我們晚上,就算把天都鬧翻過來,也沒人管我們了。”

他臉紅的樣子讓我心裡更加癢癢,晚上果然沒讓他安生,仗着隔壁沒人,再也沒有顧忌,逼得他叫出聲來,讓他坐在我的身上,還非得讓他說“好舒服”,雖然我看出來,他只有一點舒服而已。

這天真的是鬧得倆人都夠累了,第二天就都沒起得來牀。他是被燕恆開門進來驚醒的,我那時候還迷糊着,記不大清燕恆說什麼,好像是爲了拿用來採購的三輪車的鑰匙進來的,然後就看到我倆躺在牀上了。他被驚動,從牀上坐起來,被子掉下來,他身上什麼也沒穿。

燕恆大概就愣了。我醒了,但是也就伸出條胳膊往他腰間一摟,把他往低了拽:“躺好!天挺涼的。”

我聽到挺大一聲摔門聲,是燕恆跑出去了。然後他就急急忙忙下牀穿衣服。

“哎喲,管他幹嘛呀,”我說,“這孩子得有多傻,纔會這麼長時間都不知道我們倆關係?”

“你以爲人人都是你?”他說,“我怕影響他心情,害他看不進書!”

我完全睜開眼,靠在牀頭看他套衣服、穿褲子。“對了,你給他鑰匙幹什麼?”我說,“甭給他鑰匙,不就沒這碼事了。”

“我怕有的時候他要進來我不在,耽誤他時間!”他抓了外褲坐在牀沿上,着急得讓我覺得犯不着。

“嘿,那你就不怕他進來撞破我倆啊?”我笑着問道,沒怎麼把這句問話當一回事。

“我怎麼知道!”他站起來系褲帶,“反正你總有一天是要走的。”

我傻了。

他說完,自己大概也沒想到,就把真話這麼說出來了,所以也整個人暫停了一下。然後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就跑出去追那小子了。

我真的沒想到。我見他從來不提以前的事兒,就以爲十年前的事已經被他淡忘,或者隨着時間變得不算什麼了……沒想到,他一直記得,而且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得完全對我這個人不抱半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