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穿得一模一樣,顯然是刻意而爲的父子裝。尤其兩人本就長得像,此時如此打扮的小顧易,就真的有十成九顧質的樣子。
“少爺,你穿得齊整。這一抱,衣服容易皺也容易蹭髒,要不就----”
“沒關係。”顧質絲毫不以爲意地打斷周媽。
戴待主動道:“要不我來吧。”
顧質的眼睛掃過她身上同樣色系的小禮裙,愉悅地點點頭:“好。”
在她接過小顧易時,他又補了一句:“由母親抱着,確實更像一家人。”
戴待嗔他一眼,揶揄着問:“你該不會是想故意在你表哥的婚禮上秀存在感吧?”
顧質的手指在她戴着鈕釦耳釘的左耳上揉了揉:“你猜對了。”
戴待只當他是在順着她的話開玩笑,並未放在心上。
樓下,依舊馬休和顧老太太一輛車,已經在等着。
顧質的賓利車後座卻是多了兒童安全座椅。
“隨着他年齡漸長,遲早要安的,何況。也不方便讓你每次坐車的時候都抱着他。”顧質解釋。
戴待坐在副駕駛座上,透過後視鏡看坐在兒童安全座椅裡低頭轉動着魔方的小顧易。以及陪着小顧易一起坐在後座的周媽,將不情不願暗暗吞到肚子裡----她寧願辛苦一點每次都抱小顧易在懷,好和他多些親近的機會。
顧質悄然瞍她一眼,淡淡勾勾脣。
顧非和他的爺爺顧昌祥,一個是設計界的新秀,一個是設計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聯姻的梁氏又是南城傲骨先賢的書香名家,婚禮雖然講究低調,規模不大,排場卻不小。
地點在南城東郊的一座大莊園。他們一行人抵達時,別墅前很長的一段空地上已經停了好多車,保安們手握對講機頻頻調度,確保來賓們的泊車一路順暢。
泊好車,走進別墅,六米挑高的迎賓客廳,佈置得燦然。一位老先生正笑着迎接賓客,喜上眉梢,連連拱手,想來就是顧昌祥。
“老哥!恭喜恭喜!”顧老太太拄着柺杖。由馬休攙扶着,上前和顧昌祥道喜。
顧昌祥笑得合不攏嘴,捋了捋鬍子:“哪裡有你來得有福氣?顧質的年齡比顧非小兩歲,五年前就成了家。”
顧老太太正欲接話,冷不防聽顧質冒出一句:“堂爺爺客氣了,我雖五年前被奶奶逼着結過婚,到頭來還是離了,不如像表哥,堅持到現在。”
顧昌祥霎時愣住,目光投向顧質,並注意到顧質身邊的戴待,以及戴待抱着的小顧易。看着他們分明就是一家三口,他不由面露困惑。
“顧質!”顧老太太低聲呵斥。
顧質瞥顧老太太一眼,沒搭理。
顧昌祥連忙和和樂樂地幫忙打圓場:“你表哥成天沒個正形,哪有你來得穩重?別學他!別學他!”
“那堂爺爺,我和我太太去看看錶哥。”顧質頷首。
聞言,顧昌祥的目光再次往戴待身上轉了轉,揮揮手:“去吧去吧!你表哥在後花園招呼賓客。”
顧質也不再客氣,不顧顧老太太難看的臉色,兀自帶着戴待走人。
“今天的場合,你就別和你奶奶較勁。”戴待勸道。
“沒關係。”顧質淡淡一笑,建議道:“放孩子下來走一會兒吧,你老抱着,不累嗎?”
戴待看看懷裡的小顧易,又看看有不少其他孩子蹦蹦跳跳地玩鬧,略一猶豫,點了點頭:“好。”
顧質從戴待手裡接過小顧易,幫忙把他放到地上,又蹲下身,給他理了理衣服,重新站起來時,牽起他的左手,並對戴待道:“你也牽他的另一隻手。”
戴待盯了他兩秒,照做。
顧質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說是去找表哥,但顧質沒有直奔後花園,而是帶着戴待和小顧易在別墅裡兜兜走走,在所難免地碰到好幾個親戚。
顧質自然而然地介紹着“這是我太太和我兒子”,小顧易雖然全程聳搭着小腦袋不說話,但沒人看出他與其他孩子的不同,賺得一個勁的誇。而因爲顧質並未對戴待的身份多加解釋,南城這邊的親戚也只當她就是顧質五年前娶的那個媳婦兒。
兜走兩圈後,三人走出別墅,行至等下要作爲婚禮現場的後花園。
剛一踏入,就有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飄灑,戴待凝靜一瞧,才發現整個後花園竟是種滿櫻花,開得正盛。南城的這個季節不該有櫻花的,想來必是花了重金特意爲了這場婚禮培育的。
“我表哥還是和以前一樣懂得享受。”顧質單手插在褲袋裡,笑着搖搖頭,隨即問轉頭問戴待:“要喝點什麼?我去拿。”
“果汁就好。”
“難道我還會拿酒給你?”顧質挑眉。
“那我要是一定要喝呢?”戴待故意嗆他。
顧質笑笑,垂眸瞥了一眼小顧易,“你們先休息一會兒。”
言畢,他舉步走向不遠處的自助餐檯。
戴待牽着小顧易正準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忽聽一道熟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語出驚喜:“哇哦!小正太耶!”
正見穿着漂亮傘裙的小姑娘睜大葡萄般的眸子看着小顧易,可不就是昨天剛在展覽館有過一面之緣的奶娃子。
她似乎已經把戴待忘記了,卻對小顧易特別感興趣,竟是一把牽住他的手,“嘿,我叫宋梓恩,大家都叫我恩恩,你呢?”
多年來,小顧易在康復中心接觸的,都是和他處於相同狀況的孩子,這大概是第一個主動和他搭訕的正常孩子,戴待很想知道小顧易會有怎樣的反應,於是採取旁觀的態度。
小顧易沒有掙開小姑娘的手,但自然,也沒有說話。
“你怎麼不看我呀?難道你覺得恩恩長得不好看?”小姑娘扁扁嘴,彎下腰,順着小顧易視線的方向,硬是把自己的臉湊到他面前,笑成一朵花:“恩恩今天可是偷偷擦了麻麻的口紅!比顧非的新娘子還漂亮,你不看我可是吃大虧了!”
小顧易:“……”
“恩恩倒要看你能gin多久!哼哼,麻麻都告訴我了,粑粑以前也特別高冷裝逼,最後還不是被麻麻拿下。麻麻那麼蠢的女人,都能拿下粑粑,恩恩一定比麻麻更厲害!”
看着小姑娘各種做鬼臉各種逗弄,戴待不由掩嘴輕笑。
就在這時,只聽另一道耳熟的清亮女聲驚呼:“宋以朗,快來看看,哈哈,你女兒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
驚呼間,那個女人也湊了過來,也是昨天在展覽館見過的小姑娘的母親,即“母體孕嬰”的設計師,夏曉北。
而她方纔叫喚的方向,顧質正和一位男人邊走邊聊地走過來。兩人皆樣貌出衆,氣度不凡,並肩走在一起,十分惹眼。而兩位惹眼男人的目光,均籠罩在各自的妻子身上。
“你老公真帥!”
戴待轉頭,看向笑得眉眼彎彎的夏曉北,回敬:“你老公也很帥。”
顧質走回來,將手裡的橙汁遞給戴待,在她耳畔低聲介紹:“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rt公司的宋以朗宋總。那是他的太太和女兒。”
戴待頓時恍然。
緊接着,便聽那邊小姑娘指着顧質,大聲地和她自己的爸爸告狀:“粑粑!麻麻剛剛說那位叔叔比你帥!”
“夏、曉、北?”宋以朗的眸子眯起,陰測測地一字一頓。
夏曉北橫宋梓恩一眼,當即指着小顧易:“我覺得這個高冷的小男孩纔是你親生的!”
宋梓恩驟然“哇”地一下大哭(假裝的)。
戴待和顧質:“……”,同時看見宋以朗的嘴角狠狠抽搐兩下。
夏曉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了,立馬慫慫地吐了吐舌頭。
不想,就是在這個時候,素來對外界的嘈雜沒有過多反應的小顧易倏地捂住耳朵,往戴待的腳邊靠回來。
見狀,宋梓恩的哭聲停了一秒,下一瞬,當真流出眼淚,抱住宋以朗的大腿:“粑粑!恩恩是不是特招人嫌?”
戴待卻暫時顧不得安撫那邊宋梓恩小盆友受傷的幼小心靈,而被小顧易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完全震住。
他竟懂得嫌吵了?過去在康復中心,無論身邊的小孩如何哭鬧他都不爲所動,眼下竟對宋梓恩的哭聲有感覺?
顧質比她早反應過來,連忙蹲在小顧易面前。
只見小顧易依然捂着耳朵,表情難得地有了變化----微微地蹙起眉頭,眼睛則有焦距地盯着宋梓恩的鞋面----宋梓恩穿着一雙公主鞋。
這下輪到顧質蹙眉,不明白小顧易看中的究竟是什麼。總不至於是這雙鞋吧?
卻聽戴待在這時對夏曉北開口:“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請問……能不能把恩恩鞋面上的蝴蝶結送給我兒子?”
不想,未及宋氏夫婦迴應,顧質已經伸手一摘,直接將宋梓恩左腳鞋面上的蝴蝶結采下來,捧到小顧易面前。
宋氏三口:“……”
戴待和顧質皆緊張地注視着小顧易。
不知是因爲宋梓恩停止了哭聲,還是因爲被蝴蝶結誘惑,小顧易的雙手緩緩地從耳朵上放下,取走顧質手中的蝴蝶結。
這樣的場景,戴待似曾相識。正思忖着,就見小顧易的另一隻手伸進他自己的口袋裡,慢慢地掏出了一枚牛角扣。
戴待微微一怔。
這枚牛角扣,不正是某一次在康復中心,被小顧易看中,她特意從外套上摘下來送給他的那枚。
然而緊接着,小顧易緩緩轉身面對戴待,把剛得到的蝴蝶結,慢慢地遞向她。
他,小顧易他,他這是在……把蝴蝶結送給她?
戴待難以置信地捂住嘴,任由眼淚氤氳起來的水汽漸漸將視線模糊,突降的幸福令她突然不敢伸手去接,生怕眼前的一切就是夢境,一觸即破的夢境。盡休嗎血。
顧質在這時握住她的手,握住她不可抑制地顫抖的手,一起接過小顧易遞來的蝴蝶結。
蝴蝶結放到她手心的一刻,就像之前小顧易從她手裡取過牛角扣時一般,他的指尖輕輕撓過她的手心,柔軟直達她的心靈深處。
她瞬間忘記在顧質面前僞裝,忘記在顧質面前刻意壓抑自己對小顧易的感情,一把將小顧易摟進懷裡,攥着蝴蝶結,旁若無人地低聲哭泣。
好多好多問題,好多好多進步,好多好多驚喜,小顧易最近的所有反應,她想知道爲什麼,想知道他的思想發生了什麼變化。她全都想要知道!全都想要弄清楚,她好想現在立刻奔回榮城諮詢許芮醫生!
半晌,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掌按上她的肩:“等等……”
戴待偏頭,撞進顧質深黑的眸子,深黑而晃動着波光的眸子。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理智在提醒着她什麼,但她無法控制,無法控制自己源源不斷的淚水,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甚至在想,就算他因她此刻的反應而生出懷疑也無所謂,她不願意放開,至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爲了收斂自己的感情而放開懷中的小顧易。
“待待姐!”
“顧總!”
兩道叫喚驀地同時傳入耳中。
戴待和顧質聞聲望去,有兩人焦急地朝他們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