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南公館的路上,戴待一改方纔在戴曼家的狀態,像皮球被扎破沒了氣,有點萎靡。
顧質開車的同時分心瞅了她好久。終於忍不住問:“怎麼了?”
戴待歪了歪腦袋:“想不通我姑姑。”
早年,顧質通過戴待,對戴曼多少了解一點。知道戴曼遠離戴家、終身未嫁、蝸居南城,也知道戴曼是那一帶附近受人尊敬的教師。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一年夏天,他和戴待兩人躲在衣櫃裡所撞見的那件事。
“想不通就別想,瞎操什麼心。”顧質伸手摸了摸戴待的後腦勺安撫。
戴待斜斜一靠,懶懶回道:“嗯……”
其實她不僅好奇姑姑的過去,而且好奇姑姑和父親之間究竟存在什麼嫌隙。
她和顧質剛到的時候,兩人分明有所爭執。
顧質哪裡沒看出,她嘴上應承,實則腦袋瓜子還在運作,便由着她。同時,他也想起昨天答應她的事情,於是打開藍牙耳機,撥通表哥顧非的電話。
第一通,沒人接。
顧質自然不會就此作罷。又撥出第二通。
快要自動掛斷時,終於有人接起。
“說!”顧非的嗓音蘊着絲緊繃的啞,語氣更是特別不好。
同是男人,何況以自己對這個表哥放浪形骸的性格的瞭解,顧質一下就明白過來。多半是打斷他的好事了。
“表嫂在你身邊?”顧質故意問。
“如果我說不是呢?”
顧質挑挑眉尾:“那明天你的婚禮可能會變成你的葬禮。”
“老婆,顧質說明天是我的葬禮,你覺得呢?”聽筒那頭,顧非高聲喊完之後,緊接着傳來他“啊”一聲慘叫。
顧質沉默着,一隻手按在戴待的肩上,蜷着她的一綹頭髮打圈圈,任由顧非那邊先動靜完。
約莫半分鐘後,顧非正經問:“說吧。八輩子不找我一次。”
“你的工作室在城南公館不是有個展覽?等下我想進去看看。”
“身邊有妞?”
顧質扭頭凝着正望着窗外沉思的戴待:“我老婆。”
“噢?表弟妹啊?那我這個表哥肯定得盡好地主之誼。”顧非的印象裡,自己這個表弟過去像個悶葫蘆,上一次聽到他這樣說話,還是好多年前高中那會兒,從他的書裡翻出一張扎馬尾的女孩的照片,再三追問之下,才聽他不耐煩地回答“我女朋友”。
“我幫你打個招呼。你們直接過去,到時會有人接你們進去。”顧非如是說。
得到顧非的應承,顧質掛斷電話,正見戴待的目光已從窗外收回來,落在他臉上:“你喊老婆倒是喊得很順口。”
顧質淡定迴應:“以前練習過。”
戴待哼唧:“找哪隻小妖精陪練的?”
“近在咫尺。”
“嗯?”
顧質的視線依舊淡定地注視着前方,卻是抓起她的手在他的脣上潤了潤:“在你每次沒羞沒臊地強調自己要成爲顧太太的時候。”
戴待當即紅了紅臉,分不清自己是因爲他的甜言蜜語而紅,還是因爲記起高中時的囧事而紅。
“你纔沒羞沒臊。”戴待嗔着淬他。
顧質笑而不語,駛進城南公館,在展覽區的停車場泊好車,帶着戴待一起走向“z”品牌所在的展覽館。
受邀的來客本就比較少,何況是這種臨近閉館的時間點,看不到多少人。
“怎麼進去?”戴待問。
顧質牽着她的手在門口站定:“我表哥說會有人接我們進去。”
話音剛落下,戴待就感覺自己的衣襬被人扯了扯。一低頭。正見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姑娘,仰着張肉肉的小圓臉,掛起膩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奶聲奶氣地問:“請問,你們是顧非他表弟和他表弟的妞兒嗎?”
“……”戴待遞給顧質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質也有點懵。臺歲溝劃。
小姑娘滴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精明道:“那就是了。”
說着,她把雙手背在身後,一邊往展覽館裡走着,一邊老成在在地搖頭晃腦:“唉,現在的大人可真麻煩,連個路都不會走,還得要恩恩特意出來接,恩恩可是很忙的,沒有這種閒工夫。”
“……”戴待和顧質面面相覷,趕緊跟在她身後。
入口處站着一個檢票員,小姑娘把掛在自己胸前的銘牌遞給檢票員,三人就一起毫無阻礙地走了進去。
戴待眼尖地瞥見那銘牌上寫着“夏曉北高級設計師”,銘牌上醒目地印有“z”的標識。
“z”品牌旗下的設計師missxia?
戴待的腦中剛浮出端倪,原本安靜的展館裡,忽然有道女聲怒氣衝衝地喊道:“宋梓恩!你又不問自取了我的工作銘牌!”
便見前面帶路的小姑娘的臉應聲皺成一團,兩條小短腿立馬像裝上風火輪,“咻----”地一下衝出去,一邊跑一邊哼哧哼哧地迴應:“麻麻又冤枉恩恩!恩恩纔沒有不問自取!恩恩可是得到粑粑的批准!”
小姑娘剛跑開,另一道俏麗的女人身影就自旁側出現,追在小姑娘身後,兩人的動靜有點大,但展覽館裡的其他工作人員似乎已見怪不怪,誰也沒搭理。
戴待靜默地立在原地,看着這對母女的貓捉老鼠,禁不住翹了翹脣角,目光在觸及活潑的小姑娘身上時,卻又有點酸楚。
小顧易……
差不多也是這種年齡,這種本該蹦蹦跳跳調皮搗蛋的年齡……
“怎麼了?發什麼呆?”顧質的手在戴待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小姑娘真可愛。”戴待扯了扯嘴角。
顧質瞥了一眼那邊的熱鬧,攏了攏戴待的頭髮,溫聲道:“我們的孩子也很可愛。”
戴待的情緒尚未完全收起來,一時沒聽仔細他的話,以爲他在說“我們的孩子也會很可愛”,佯裝羞澀地轉開身,開始在展館裡逛起來。
顧質眼眸深深地凝着她的背影,在她身後,一邊自己閒逛着,一邊不遠不近地跟着。
沒走出兩步,戴待就在一件工藝品前駐了腳步。
一顆半透明的球體,球體中,隱約勾勒出嬰孩安睡在母體之內的形狀。球體的外面罩着八面體玻璃,一方面是爲了保護球體,另一方面,玻璃所罩着的空間籠着淡淡的黑色霧氣,似乎是意圖製造出黑夜的背景。黑夜的背景裡,有類似螢火蟲的光芒在閃爍,伴隨着球體的緩緩轉動。
溫柔夢幻的“母體孕嬰”。
戴待一眼讀出這件作品的內涵,一時瞧得有些出神。
“你知道嗎?每個駐足在它面前的女人,渾身都不自覺地散發着濃濃的母性光芒。”
清亮的女聲打斷了戴待的思緒。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的臉。
戴待認得,她是方纔追着小姑娘跑的那個女人。
“唔……”她微微彎身盯着面前的球體,半是自言自語道:“又是一位溫柔而哀傷的母親呢……這樣不太好,我設計出它可不是爲了讓人哀傷的……看來還是把它收起來比較好。”
戴待微微一愣。
“粑粑粑粑,在那在那!欺負我的麻麻在那!”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聲音再次傳出,戴待聞聲望去,遠遠看見一個長身挺立的男人抱着小姑娘,任由小姑娘撒嬌着往他臉上餬口水:“粑粑粑粑,你一定要給恩恩作主!麻麻就會欺負恩恩!”
而戴待面前的女人當即頭疼地扶額咬牙:“宋梓恩!”
說着,她似要去找小姑娘算賬,臨走前,倏然對戴待狡黠地眨眨眼:“不知道你家孩子出了什麼事,不過,身爲母親,要先打起精神,孩子才能跟着一起振作起來!”
戴待再度怔忡,看着她迎上那個男人和孩子,齜牙咧嘴地和男人說話,時不時和自己的女兒爭辯着什麼,一家人漸行漸遠。
“不必羨慕。”顧質悄無聲息地竄到戴待身旁,攬住她的肩。
戴待斜睨顧質,生怕他說出什麼“你也可以生一個”之類的話,否認道:“我纔沒有羨慕。”
顧質淡淡地笑了笑,幫她理了理領子:“確實不必羨慕,明天我們也是一家三口。”
戴待的眸光不易察覺地閃了閃,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