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那邊是把圖卡下一任的王帶走,這個王究竟是誰?是宸星還是阿善?他要在這裡找到他——即便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甚至是包括圖卡現任的王柯喀來說,這個能活着離開這裡的人也都是他的女兒宸星。
但是有些時候,尤其是當九夜看見方纔那般模樣的阿善來說,他同宸星走在這條長長的、靜謐的迴廊中時,有些時候甚至在想着……也許是阿善會活着出去也說不定。
彷彿看穿了這點,在不遠處傳來哀嚎聲時,宸星便停下了腳步——在那段就算對比之前也是長的離奇的黑暗中,她與她最喜歡的管家並肩而站,甚至還有些靠後。
就算是在這片黑暗之中,受過訓練的宸星也是能看見九夜的身形的:雖然沒有在燭光下那麼清晰,但是她仍然能看見一個確切的輪廓站在那裡。
九夜的呼吸是聽不見的,而且就算是受過高強度訓練的宸星來說,她也是察覺不到九夜的氣味的——正常情況下來說,人都是有氣味的,宸星受過此類的訓練,只要她距離夠近,她就能通過氣味來在黑暗中分清這個人的性別——甚至說是身份。
對於常年陪伴她成長的九夜來說,他的氣味宸星應該是最爲熟悉的,但是沒有……宸星從來都辨別不出九夜的氣味,只是因爲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一個看起來十分令人難以接受的問題。
宸星察覺不到九夜的氣味,而這種情況對於宸星來說,她只在死人的身上碰見過,在剛剛清楚這件事情的時候,宸星曾經夜不能寐,只以爲她恐懼九夜。
無論如何,宸星還只是一個女孩子,她對於陌生且死亡的東西是恐懼的,而當她意識到陪伴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實際上自己並不瞭解是,陌生與死亡這兩種恐懼的源頭便已經找到了她。
只不過這種感覺……在她剛剛開口說話前的那一刻,開始被無限放大——似乎是通過什麼東西引起了宸星的這種回憶,似乎是她在一起站在黑暗中去審視自己的管家。
她曾經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管家不能審視,但是下意識的、無法控制的,宸星就是好奇,好奇九夜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或者說,九夜到底是生者還是死人。
儘管不相信九夜是死人一個,宸星下意識的覺得是某種武林絕學的成分比較多,但是落於實處的時候,宸星還是迫切的希望着一個結局……而令她有些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在下意識的選擇裡,竟然寧肯希望九夜是一個死人。
或許只有這樣,宸星纔不會對自己多年以來的訓練產生困惑,也不會去自我否定多年以來的成果……因爲一個管家的龜息功或是其他的絕技,來讓自己承認自身的失敗。
宸星有些接受不了這種失敗,更多的時候,她是寧肯相信九夜是一個真正的死人,而不是他的武功高強,甚至強過了自己專心學習的領域。
九夜自然也是感覺到了宸星的不對勁,但是他並沒有說破這個問題,作爲圖卡家族的老管家,從宸星呱呱落地開始就一直照料着她的人來說,這個姑娘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太清楚了。
只不過現在還不說說破的時候,九夜不喜歡把東西說的太破,但是願意幹一些很乾脆的事情,至於爲什麼?九夜從來不會去解釋,他只是做,而不是說。
柯喀知道九夜到底在想什麼,他更喜歡九夜這種幹練務實的人,即便是不會說話,但是九夜對柯喀來說簡直是心有靈犀的摯友,柯喀幾乎不用去說些什麼具體的事情,九夜就會一聲不響地幫他做完。
而且更多數的人是看不懂的,九夜也不會去解釋,這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保密領域——所以柯喀喜歡九夜,更喜歡他的觀察力與沉默寡言,還有過硬的行動力。
所以此刻九夜就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站在宸星的前方,將他的後背留給了這個一直很得寵的大小姐來審視。他知道宸星需要什麼答案,但是如果宸星不問,九夜就永遠不會回答。
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善言辭,但卻機善於觀察的管家:“您沒說過,大小姐,我從來沒聽您說過您出城之後幹了什麼,只不過從那以後,您似乎變了。”
“是的,變了……誰不會變呢?”宸星聽後有一陣子的恍惚,她愣了愣神,最後又把自己已經飛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那天我父親叫我出去看看,我便起了一個大早,在晨起的時候,我從小生活的城市給我的印象還是非常陰冷的,甚至還帶有着一絲潮溼。”
“是的,大小姐,我們的城市在清晨的時候會變得潮溼且陰冷,您該等太陽上來之後在離開,這樣就會相對舒服一些——如果沒什麼時間上的強迫,您完全可以這樣。”九夜靜靜地回答道。“那麼之後呢,大小姐,之後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種印象很顯然被破門而來的風吹散。”九夜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隨後又緩緩吐出,她此刻仍然站在黑暗裡,講着這些毫無關聯的話,像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什麼時間呢?
九夜沉默地如鬆般站立在黑暗中,他靜靜地聽着這位圖卡的大小姐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自己講的故事,等待着接下來的寓意:每個故事都是有寓意的,區別只是在於你到底有沒有理解。
所以九夜在等,他知道,宸星不會讓他等太久的,這是一個發泄,一個只屬於宸星的發泄:“那種感覺很潮溼,但並不寒冷,甚至帶着一絲暖意。”
“我出城並不是爲了什麼任務,我父親讓我去看看,我並不明白他當時的用意——即便現在也沒,但是……我的確看見了一些東西。”宸星低聲地說着,此刻她的氣息已經隱匿在了黑暗中。
九夜向後瞥了一眼,他暗中皺了皺眉頭,隱約感覺事態的發展有些不受控制了。
“在城外,我兜兜轉轉的花了一小時繞了一圈,發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小巷,巷裡安靜的很,看得出像是被荒廢已久了。”宸星如是說道。“古老而沉寂,我父親究竟爲什麼讓我去看看呢?”
“去看看一些殘骸,去看看一些你從未看見過的事物,去看看那些你需要用‘屈尊’來形容的地方,對你是有幫助的,大小姐。”九夜緩緩地說道。
“真的有用麼,九夜,我一直都不太能理解父親的這個做法,我從沒有任何的時候像那一次一樣無助而迷茫。”宸星緩緩地擡起了頭,她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寒冷從頭貫穿到腳底。“那次我感覺到了被拋棄,真實的被拋棄,九夜。”
“您許是在某種環境下生活的久了,新奇的也就不再珍惜了。”九夜並沒有去安慰此刻有些迷茫的宸星,他只是沉聲訴說着一些事實——一些**裸的事實,像是宸星說的那些事情與他沒有半點瓜葛一般。“您也許只是缺乏對於新奇事物的經驗,僅此而已。”
這很不正常,九夜是宸星……是圖卡一族的管家,圖卡族的後代是他效忠的對象,那麼宸星此刻的精神狀態對於九夜來說,也是他務必負責的地方。
宸星沉默不語,九夜的回答令她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一些,她很不想承認的東西,她就站在黑暗之中,甚至還向後退了兩步:這些九夜都知道,但他並沒有去問。
因爲宸星馬上就開口去發問了,他不必着急,圖卡家的大小姐嘴巴里很少能藏得住心事:“九夜,其實你是希望我死的,是嗎?”
——其實你是希望我死的,對嗎?
九夜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確是在思索,他聽見了宸星的問題,也聽見了她的答案,但是對於他來說,這還遠遠不夠——他也曾陪伴着自己的王離開從小居住的地方,然後帶了外面去:隨便哪個野外都好,他們一起前往那裡,不知道要去看些什麼。
九夜很久之後才明白過來,那陣子柯喀之所以要去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去放空他自己,是有道理的——不過那陣子對於九夜來說,記憶力只有非常粘稠的回憶。
他只記得他們前往的地區的天空有一種霧霾覆蓋着穹蒼,絮狀的霧包裹四周,給人的感覺非常粘稠,甚至有些頭暈,他們從下面仰望那些雲霧的時候,九夜只想到了窒息與死亡。
這些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東西綿延着、一直到了視野所能及的最遠處,它把湛藍的天空染成了塵灰的顏色,其中又混雜了一些藍色的染料,雖然說上去非常漂亮,甚至還有幾分可愛,但實際上看上去有種焦糊的錯覺。
這種霧濛濛的塵灰藍一直延伸到遠處,等到了盡頭的時候,就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灰色,不存在任何過度,非常直白的將視野的顏色劃分爲三種,塵藍,灰,深藍,分明卻又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