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家大郎自從下狠心將鋒利的厲鬼之爪剜入那些無辜少女的胸腔後, 就徹底拋棄了自己的道德和良知, 墮落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魔鬼。
反正像它父母那樣的大好人, 都會因爲救人而累及己身,拋下它撒手人寰,那麼,它又何苦再堅守自己的品行,規行矩步的繼續做個善心鬼?
而且, 如今的它, 除了復活自己的未婚妻以外,也再沒別的什麼想頭, 爲了她墮落成魔, 它是心也甘,情也願!
只是它卻萬萬沒想到……
它這一番自認爲十分偉大的付出, 落在它的未婚妻和雙親身上,卻是不堪重負的折磨!
“什……什麼叫我怎麼對那些無辜的姑娘,下面那些行刑鬼就是怎麼對待你的?地府裡的那些陰差不是最講究冤有頭,債有主嗎?既如此,它們……它們又怎麼會……怎麼會讓你們來爲我贖這個罪?”
聶家大郎呆若木雞地看着自己未婚妻左胸處那猙獰異常的血窟窿,整個鬼軀都隱隱有了潰散的跡象。
“聶哥哥,就常理而言,確實是這樣沒錯, 但我們作爲你最親的人,如何能夠忍受眼睜睜的看着你因爲作惡多端,而被天打雷劈?”晴娘語聲沙啞, “更別提,你完全是爲了復活我,纔會落到這樣一個地步!”
“晴娘……其實你沒必要這樣費盡心思的給我遮醜,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秉性,再沒有誰比我自己更清楚了!”
也許是終於見到了自己暌違已久的未婚妻,聶家大郎難得放下了滿腔怨恨,認認真真的說出了一段發自肺腑的心裡話。
“當年,我爹孃因爲救人,惹上了不能惹的人,最終連屍首都沒能留下半具……我還沒來得及從這巨大的悲傷中迴轉過來,你又因爲心疾離開了我……”
聶家大郎慘笑一聲。
“那時的我,心喪若死,做夢都想着要給我爹孃報仇……誰知,對方的勢力比我原先所以爲的還要厲害得多……我不僅沒能報仇,還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落了個慘死亂葬崗,被野狗分食的下場……”
“聶哥哥……”晴娘眼神充滿憐惜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夫。
“我口口聲聲告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復活你……可實際上,我心裡很清楚,我之所以會這樣做,不過是爲了宣泄自己滿腔的憤怒和仇恨罷了!”
聶家大郎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語氣裡充滿着自我厭棄的味道。
“因爲我恨這個世道,所以我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去瘋狂報復它!哪怕我知道我這樣的報復對它而言,簡直就和蚍蜉撼樹一樣可笑!”
“聶哥哥……”晴娘滿臉無措的顫聲喊道。
它小小年紀就因爲心疾死了,雖然在地府裡也做了這麼多年的鬼,但是卻一直都在替自己的未婚夫受刑……是以,在面對眼下的情景時,它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晴娘,聶哥哥罪孽深重,已經回不了頭了,所以,不要再傻乎乎的爲聶哥哥受刑了!去吧,去投胎吧,帶着聶哥哥的爹孃一起,都去投胎吧!”
“聶哥哥!這樣的話,虧你也說得出口!我們怎麼可能就這麼拋棄你去投胎?而且,伯父伯母還在下面眼巴巴的盼着我帶你回去呢!”
晴娘難掩面上焦急之色地繼續對聶家大郎勸道:“至於你所犯下的那些罪過,有我們幫你一起償還,總有一日會還清的!”
“對你們來說那是罪過,對我而言,卻是我與這不公世道對抗的象徵!”
聶家大郎眼裡的溫柔之色,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的消弭於無形。
“晴娘,下去投胎吧,別再摻和到聶哥哥的事裡來了!你和我……早已經不是一路人了!”聶家大郎語氣格外堅定的望着自己的未婚妻道。
“聶哥哥……你別這樣好不好?伯父伯母還在下面等着我們一起回去呢,你別這樣好不好?!”晴孃的聲音裡充滿着乞求的味道。
可是聶家大郎卻心意已決。
它木着一張臉,朝楚妙璃和慧清大師看了過去,“我在這涇河縣攪風弄雨這麼多年,也遇到過不少扎手的硬點子,但卻從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神通廣大的,居然連地府裡的亡魂都能夠帶上來!我輸了,徹底的認輸了!”
它如同普通凡人一樣深吸了口並不存在的空氣,“我不再向你們追討那十八條枉死魂,也不再盤算着與整個涇河縣的百姓同歸於盡……我只希望……你們能夠看在我無條件束手就擒的份上,幫我一把,讓我的爹孃和未婚妻能夠順順利利去投胎,去經歷他們早就應該去經歷的正常人生!”
“聶哥哥!”晴娘忍不住又哭叫了聶家大郎一聲。
聶家大郎卻硬着心腸不搭理它,仍舊固執地緊盯着楚妙璃和慧清大師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希望他們能夠答應它的條件。
如果是從前,不論是楚妙璃也好,還是慧清大師也罷,都不會對像聶家大郎這樣的惡勢力妥協,但鬼氣對於普通人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整個涇陽縣的百姓都可能被鬼氣侵蝕成一具具行屍走肉……
爲了以防萬一,楚妙璃和慧清大師不得不答應聶家大郎的提議,助它的父母和未婚妻一助!
值得慶幸的是,經過慧清大師在地府認識的熟鬼一番調查發現,聶家大郎的父母和未婚妻確實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因此,即便是幫它們一把,也不算違背本心。
此番上來就是爲了把它的聶哥哥帶回地府的晴娘根本就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聶哥哥,以前你總和我說什麼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怎麼到了你自己這裡,你反倒……反倒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因爲那個時候的我還很愚蠢,也沒嘗過哀莫大於心死的滋味。”聶家大郎繼續木着一張臉,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聲聲淒厲難捨的被楚妙璃給送回了地府。
與此同時,它也沒忘記在慧清大師的提醒下,把聶家大宅的宅靈叫出來,正式轉交到他們手中。
那宅靈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土褐色光芒,那是宅靈所特有的顏色。
看到它的聶家大郎臉上破天荒的涌現了一抹脈脈溫情,它摸了摸宅靈的大頭,臉上表情很是誠懇的看着楚妙璃和慧清大師大師道:“麻煩兩位幫它找個好主人。”
“阿彌陀佛,義不容辭!”真怕他還會再耍詐的慧清大師一袍袖將那看到聶家大郎就親近得不行的宅靈給攏了過去。
這宅靈雖說沒有做壞事,但也變相的犯了窩藏的罪過,慧清大師必須對着它念好一段經,才能夠重新將它淨化,併爲它找到一幢合適的房子和一位妥帖的主人。
等到宅靈入手後,自覺聶家大郎再翻不起什麼大浪的楚妙璃和慧清大師忍不住長鬆了一口氣。
顯然,今天他們可被這動不動就盤算着要與他們同歸於盡的聶家大郎給折騰了個夠嗆。
眼見着宅靈被慧清大師一袖攏走的聶家大郎收斂了面上的溫和之色,眼神平靜的有些嚇人的看着面前的一僧一鬼道:“如今我已束手就擒,不知兩位決定如何處置於我?”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真正有資格處置你的人不是我們,而是地府的閻王老爺!”楚妙璃在兩個衙役的目瞪口呆中,一把將鬼門關拽了出來,“如果你現在就乖乖進去的話,說不定,還能最後見你父母以及未婚妻一面!”
手中已無殺手鐗的聶家大郎用力閉了閉眼睛,“我同意去地府,但是,我希望您能夠幫我一個忙,別讓我與他們相見……因爲……我無顏也不想再見到它們了。”
如今只想着穩穩當當,儘快把聶家大郎送入地府的楚妙璃與慧清大師對望一眼,點頭說了句:“可!”
得到允准的聶家大郎再無留念的投身進了註定會讓它痛之如狂,萬念俱灰的鬼門關。
它一走,楚妙璃就將那嚇得渾身滿布尿騷氣的衙役和貌美少女從防護陣裡放了出來。
慧清大師也將聶家大郎一入鬼門關,就自動鬆脫落地的佛珠手串招回,重新纏在了右手上。
眼瞅着聶家大郎進鬼門關的那倆衙役雙腿發軟地攀爬到楚妙璃和慧清大師的面前,眼巴巴地仰着腦袋問他們道:“那該遭天殺的大壞蛋,會在下面受到懲罰吧?會遭到應有的報應吧?它可把我們給害苦了呀!”
“阿彌陀佛,還請兩位施主放心,閻羅王行事一向公正嚴明,”慧清大師表情嚴肅的宣了一聲佛號,“如果小僧沒有猜錯的話,聶施主註定要常駐十八層地獄中的刀山獄和血池獄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的倆衙役瞬間變得噤若寒蟬起來。
他們雖是什麼都不懂的俗世人,但是也沒少聽說書的先生說一些地府和十八層地獄有關的小故事,怎麼可能不知道,傳說中的刀山獄與血池獄有多恐怖駭人……更別提,眼前這位從不打誑語的高僧還用了‘常駐’這兩個字眼!
不過在最初的緊張後,他們很快就鎮定下來,異口同聲的說了句“該!”
慧清大師在向倆衙役解說了一下聶家大郎的最終結局後,又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楚妙璃,“女施主,如今事情既然已經完滿解決,我們現在就回衙門去吧,等到明天天亮,再來考慮,超度那十八條枉死魂和淨化這座宅第以及這座宅第的宅魂!”
面對慧清大師的詢問,楚妙璃沒有做聲。
慧清大師見狀,眼裡不由閃過了一抹疑惑之色。
“女施主?”
他微微擡高嗓門,又喚了楚妙璃一聲,才把楚妙璃從失神的境況中喚醒了過來。
“抱歉,剛剛大概是神經繃的太緊了,我有些走神。”楚妙璃一邊掩飾性地衝着慧清大師露出一個微笑,一邊在暗地裡磨着後槽牙繼續和識海內的系統拉鋸。
“如今這具軀殼既然已經成爲了無主之物,那麼我爲什麼不能借來用用?剛剛在把那姑娘招上來的時候,我都和它說好了,它也同意了!說不定,我這一附身,還能爲它多積攢一點功德,助它投個更好的胎呢!”
“如果見習宿主不怕任務失敗的話,大可以躺進去試試看。”系統的聲音充滿着鐵面無私的味道。
楚妙璃抽了抽嘴角,到底不敢冒險,只能要多遺憾就有多遺憾的讓晴娘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屍身入了聶家的祖墳。
晴娘雙親涼薄,聶家大郎的聘禮一到,就把因心疾而死的女兒交到了聶家大郎的手中,權當結了一場冥婚似的,入了聶家的大門。
因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晴娘已經不是聶家大郎的未婚妻,而是它的結髮妻,因此,它有權利葬入聶家祖墳,也有權利作爲聶家的最後一位當家主母,葬在聶家大郎的旁邊。
重新回到涇河縣縣衙的楚妙璃和慧清大師等人受到了涇河縣縣令和縣衙一衆人等的熱烈歡迎!
他一面派人去找那貌美少女的家人,讓他們趕緊過來領人,一面催促廚房,讓他們抓緊時間整治出一桌素齋來款待兩位功德無量的大師,同時,也沒忘記讓師爺拿出兩錠銀元寶出來,好生獎勵一下那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倆衙役,以作寬慰。
當他得悉兩位大師明日還要超度和淨化枉死的無辜者以及那座人見人怕的鬼宅時,更是歡喜的就差沒整個人飄起來,對楚妙璃和慧清大師的態度,自然又殷勤了幾分。